“老祖……”玄慈方丈似乎主意已定，神色郑重却毫无犹豫，沉声道：“贫僧罪孽深重，坏了我佛门清净，不敢再窃居方丈之位，可是未来少林寺该由何人主持，踌躇难决。”

“方丈执着了。”陈一凡淡淡道：“佛祖释迦牟尼，亦曾娶妻生子。至于雁门关往事，方丈只是受人蒙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有向佛之心，便无愧于佛前青灯。”

“贫僧有愧。”玄慈凄然一笑，道：“叶二娘死于少室山乱战，虽然她犯过大错，但也是受过大苦，贫僧已经决定，辞去少林方丈之后，便即还俗，二娘是生也好，是死也罢，该给她一个夫妻名分，便不再适合诵经礼佛。”

原来如此。

见玄慈心意已决，陈一凡也不再多劝。

只是，说到少林方丈的人选？

这数十年来，尽管在藏经阁中深居简出，但少林寺数千僧人，陈一凡也都见了个遍。

上到硕果仅存的神僧空见，下到刚刚入门的苦字辈小沙弥。

方丈么？

陈一凡脑中浮现出那个手捧着一钵水，念念有词的丑陋和尚，心念微动，笑道：“若是让老僧来看，全寺僧侣，最适合成为未来方丈的，只有虚竹。”

谁？

玄慈愕然，他当然记得，前些时日，要选择代表少林寺去珍珑棋局的人选时，这位了凡老祖，也是说的虚竹。

怎么……又是他？

尽管知道不该对老祖有任何亵渎，但玄慈还是忍不住浮想联翩。

罪过罪过……

连忙默念一顿佛经，玄慈强行压住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可是神色中的古怪，依然瞒不过陈一凡通透的眼睛。

看样子，他还是不知道？

陈一凡之前不慎道破天机，差点让南帝的心态崩了。

可是现在，萧远山死于少室山下，那么也就是说，那个隐藏的秘密，若是自己不说，或将永远埋葬。

现在叶二娘死了，玄慈也决定还俗陪伴，这对令人唏嘘的苦命鸳鸯，总不该未来到了阴曹地府，还相拥而泣，遗憾着没能找到那个丢失的孩儿……

罢了！这道破玄机的因果，老僧便生受了吧！

“你跟叶二娘，曾经有过一个孩儿。”陈一凡叹了口气，慢慢说道。

玄慈浑身剧震，险些老泪纵横。

是啊！

曾经有个孩儿！

但后来丢了，二娘因此发狂，倒行逆施，成了四大恶人之一。

可是直到她死去，在自己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也还是心心念念着那个丢失的孩儿，不知他到底是死是活。

其实两人心里明白，那么小的孩子，哪还能活下来？

多半是被山中虎豹叼了去，早就……

“虚竹，他在寺中二十四年，你却不知道，他是你的儿子。”陈一凡目光垂落，看着一脸惊骇的少林方丈，淡淡道：“此事本不该我来说，只是萧远山已死，除老僧以外，再无人能透露这个秘密。”

“不、不可能……”玄慈连连摇头，无法置信。

“当年你做带头大哥，误杀了萧远山新婚妻子，他怨恨之至，便想要让你也尝尽妻离子散的痛苦。”

陈一凡娓娓道来，宛如亲见，“你跟叶二娘在寺外相识，紫云洞幽会，直到后来乔婆婆接生，这一幕幕，全都落在萧远山眼中。后来他偷走孩儿，却又悄悄当成孤儿，送到少林寺里，就是为了让你这个父亲，当面而不能相认！”

扑通！

玄慈无法维持身形，摔倒在地上，浑身剧烈颤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骇得彻底崩溃。

我的儿子！

竟然没死？

虚竹……虚竹他就是我跟二娘的那个丢失的孩子……

玄慈喃喃自语，状若疯癫，绞尽一切脑汁，去回想那个虚字辈小和尚的形貌、言语、举止……一切的一切！

但他是高高在上的少林方丈，虚竹只是不受待见的一个呆滞小沙弥。

上次了凡老祖提起这个名字，玄慈简直没有任何印象。

直到后来在山路上偶然相逢，虚竹捧着一钵水，给那八万四千虫念咒，才引起了玄慈的好奇和好笑，那算是……他脑中第一次留下这个小和尚的形象。

现在想起来，那短暂的相遇，竟然如此珍贵！

“二娘！”玄慈泪眼婆娑，抬头望天，颤声道：“你……你听到了么？咱们的孩儿……咱们的孩儿，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呢！”

啊哟不对！！

片刻，玄慈遽然惊起，失声叫道：“他……虚竹他……他去往珍珑棋局，后来、后来就没了消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话一出口，玄慈愣住。

啪！

反手给了自己一个狠狠的耳光。

这段时日，少室山的确是忙碌，接连发生大事，他作为方丈，固然是心力交瘁。

可是……整个过程中，直到今天，他几乎没有半点想到那个去往珍珑棋局的小和尚！

现在，听说虚竹就是亲生儿子，玄慈的担心才一下子迸发出来。

该死啊！

我真该死！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剧变，玄慈深深惭愧，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佛经，真是读到了狗肚子里！

说什么众生平等？说什么慈爱世人？

到头来，自己不过是个俗不可耐的凡人而已！早就不该坐在少林方丈的位置上，污了这佛门清净之地！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陈一凡看到玄慈的崩溃和怨悔，目光微微悲悯，说道：“关爱子女，人之常情，纵然是佛祖，也未必能超脱，方丈不必因此而执着。”

“贫僧受教！感恩老祖点化！”玄慈心神一凛，若有所悟。

那么，虚竹现在究竟如何了？

玄慈从藏经阁出来，立刻就集中少林寺的全部力量，探听有关那场珍珑棋局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