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复嫁》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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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遥凌悄声进入屋中。

屋里空旷,一片安静,没有人,也没有东西。

沈遥凌顿了顿,以为自己走进了一间空置的房间。

退出去之前,又环视一圈,殿内四个角落垂着红绸。

偶尔,东南角的红绸被风吹得微微飘起。

沈遥凌快步朝那处走去。

掀开红绸,背后果然传来阵阵凉风,似乎是从更广旷处传来。

红绸底端,有一块凸起的石板。

沈遥凌站了上去,石板受重往下一沉,却并不是塌陷的沉法,而是踩到底后,往回弹了弹。

随即,正北面的石墙缓缓退了一人身位,又被一条轨道牵引着移向左边,落下簌簌灰尘。

露出一条长长的阶梯。

沈遥凌心口狂跳,走到阶梯入口。

阶梯下端连着的,是一间广阔的房间,应当差不多是五间房打通来的大小。

房间中放满了石棺,最顶端则是一座巨大的石磨,现在正静止着。

沈遥凌竭力咽下蹦到喉咙口的心跳。

一步步走下长梯,走到石棺边。

棺板是用沉沉的石板做成,严严实实地盖在上面。

沈遥凌停在石棺前,伸出手,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有撼动分毫。

沈遥凌喘了口气,看向最远处的那口石磨。

她屏住呼吸,心中猜测几乎撞破胸膛,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双腿发软。

沈遥凌踉跄两步,提起气来不再犹豫,快步走了过去。

石磨之中,有熟悉的黑色粉末,还留有一些没有被磨完的部分。

一只涂满黑色胶状物的断手。

人的手。

沈遥凌牙根快要咬碎,走上前,睁着眼睛摸了一下那只干硬的断手。

沈遥凌眼睫颤了颤。

触感和那夜在山洞中遇到的,一模一样。

再转过身,眸中映有那数不清的石棺。

空旷的房间里摆满的密密麻麻的石棺,这会儿仿佛都朝着她,上面的棺板仿佛在齐齐震动,她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金鸣之声,随即而来的是无数根本听不清的呓语。

沈遥凌猛地捂住双耳,屏住呼吸,紧紧闭上双眼,在心中不断地重复回想最熟悉之事物。

终于,赶走了一些恐怖的幻象。

耳边的谵语也渐渐消失。

她想,她应该弄明白阿鲁国的秘密了。

那些干尸。

其实就是它所谓的神药。

沈遥凌曾经也在书上看到过一种药材,需能融化钢锤的高温、和石上天然的晶体,再结合树脂、香料、动物的乳油,一齐经过漫长的时间反应炼化,能够入药。

那本书很偏门。

况且这种条件太过苛刻,无异于话本里的天山雪莲,谁也没亲眼见过,所以沈遥凌只是看过,便抛在了脑后。

那日她仔细想着阿鲁国的“特产”,想到石山和火山,才忽然想起来曾看到过的这条记载。

大约是因为某种原因,这种原料稀缺又耗时漫长的神药突然变得抢手。

阿鲁国的教宗不允许他们用寻常的钱币,民众便大多只有温饱果腹的需求,不需要华丽的衣裳,也不需要精美珍馐。

但若是阿鲁国有一日想要摆脱这种“安稳”的穷困,或者是有一日这个脆弱的群体遭遇了危机,就不得不借助他国之力量。

所以他们开始想方设法地与大偃来往。

宝石虽然亮眼,可大偃也不缺。

他们只能用“神药”去吸引大偃的皇帝,以及其他想要攀附的国君。

为了制作“神药”,他们就不得不竭力抓捕大体型的动物。

其实有很多药物本身就是极偏极稀缺的材料。

用动物尸体的也不少见。

但是偏偏——国主说了,阿鲁国到处都是石山,极少有大体型的野生兽类。

而在这个地界,他们能大量抓到的最大体型的活物,就是人。

为了能够稳定地供应这种神药,他们不得不开始把人裹进香料和药材之中制成干尸,再把干尸磨成药粉,以换取强大国度的源源不断的眷顾。

沈遥凌现在明白了。

那日国君所说的话,大约是半真半假。

这肮脏污秽的生意被人发现,民众之中确实出现了“叛教者”。

但阿鲁国与大偃结交时间不长,所以在大偃之前,他们已经在持续向别的地方供应这种药物,才能够形成这样庞大的数量。

现在再想起刚来这里时,阿鲁国主所说的“自给自足”。

更加的嘲讽。

沈遥凌腹中一阵恶心翻涌,紧紧捂住嘴。

既然已经探明,她知道这里不能久留。

但就在此时,长阶之上传来脚步声。

“……”

沈遥凌看向旁边的一个窗口。

她敛起裙摆,踩着石磨爬上去,看到窗口之外,是滑翔而过的海鸥。

高塔危楼,从此处往下看,此时风平浪止,海面波光粼粼,石山随时能让不慎坠落之人粉身碎骨。

沈遥凌双手攀上窗沿,竭力将自己往外探。

抬起的腿弯处忽地一疼,手上力道松了,沈遥凌滚落在地,撞得肩胛骨生疼。

“沈小姐。”

头顶传来一声蹩脚而生涩的大偃话,沈遥凌抬头,对上一双蓝眸。

那蓝色的眼睛里,甚至还含着笑意。

似乎觉得眼前的场景有趣一般。

“沈小姐,为何在这里。”

沈遥凌忍着痛楚,从地上爬起,擦去脸上的灰尘。

“亚鹘,你会说大偃话。”

似是没想到她第一句是这个。

亚鹘弯着眼睛,笑得越发开心。

“当然。要和尊敬的你们

打交道,当然要学习你们的语言。”

沈遥凌攥紧被划破的手心。

亚鹘随身带着一个译人,所有人都以为他听不懂大偃话。

他在大偃的出使队伍中穿梭来往,旁人对他也没有防备,他不知听去了多少消息。

难怪能那么快地锁定目标在喻绮昕身上,又能那么快地掌控喻绮昕。

“沈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亚鹘的口吻听起来竟然很礼貌。

仿佛完全不知道沈遥凌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或者说,完全不在乎。

沈遥凌定定地盯视着他。

“偷偷进入别人的房间,似乎,是窃贼的行为。”亚鹘蓝眸朱唇,笑得潋滟,带着诱哄一样的指责,“看来,最近大偃的贵客们吵吵闹闹着要找的那个窃贼,原来是沈小姐。”

沈遥凌一声不吭,定定地看着亚鹘胡说八道。

“怎么办?我是否应该揭穿沈小姐的罪行?”

他说着,又摇摇头,“可是,沈小姐应当也不是故意的。若是就这样失去了好的名声,对你很不公平。”

“尊贵的瓦都里是宽容的,如果你能向瓦都里天神诚心乞求原谅,我也会忘记你的过错。”

什么意思?

沈遥凌蹙眉。

她警惕地缩紧自己的肩背,提防着亚鹘。

在亚鹘准备走近之时,她突然躬身朝旁边急蹿,躲过了亚鹘的手。

但很快,沈遥凌脚踝处又是一痛,被打到麻筋,她脚步一错踩到自己的裙边踉跄倒下,回头瞪向地上翻滚的一粒小鹅卵石。

方才亚鹘用这种石头打了她两次。

沈遥凌气得出声嘲讽。

“你们不是最尊敬瓦都里?怎么能把它当做下三滥的武器。”

亚鹘湛蓝的眼眸微微弯起,笑得越发开心了。

“我就知道。”他边笑着边走近,“沈小姐,你能够理解我们的天神,你很有侍奉瓦都里的天赋。”

沈遥凌被他提起来,捆住了双手双脚。

又在喉间某个穴位用力击打了一下,沈遥凌再也发不出声音。

随即,她头上被罩上了一个麻袋。

听着脚步声,沈遥凌判断亚鹘是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又有几个陌生的脚步进来。

捉住沈遥凌被钳制到身后的手臂,将她推着往前。

接着,便是一阵轮子的咕噜滚动声。

再重见光明时,她发现她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

她根本不知道这里是怎么过来的。

但是凭借时间的计算,应该离刚刚那个摆满石棺的房间不远。

沈遥凌思索着,回头环视周围。

发现东北角有一扇门,门后不知道是什么。

而她身后,是一具石棺。

棺板打开着,里面是空的,仿佛正等着谁躺进去。

“…

…”

沈遥凌咽了咽喉咙,移开视线回过头。

看过了方才的东西,现在这具石棺在她面前,就像是无声的威胁。

笼子外还站着几个人,应该就是方才把她推过来的那几个。

沈遥凌看着他们。

有高眉深目的阿鲁人,却也有与她长相相似的大偃人。

沈遥凌目光定定地落在笼外那个大偃女子身上,许久,收回目光。

他们似乎叽里咕噜简短交代了什么。

那个大偃女子被推上来,和沈遥凌说话。

那女子模样年轻,声音也年轻。

语调冷淡,无平无仄。

“你是被瓦都里天神选中的人,只要你愿意留下信奉瓦都里教,天神就会接纳你。”

原来方才亚鹘说的“向天神乞求原谅”是这个意思。

信瓦都里教?

沈遥凌心中嗤笑。

过了这么一阵,她喉间被撞击的穴位也渐渐恢复。

能发出一点声音。

“要怎么才算信奉?”

“写一封家书,说你甘愿留下,在这里侍奉天神一年后,即可离开。”

沈遥凌皱眉。

侍奉一年,又是个什么说法。

她本以为自己被捉住之后,就是要被做成干尸了。

那么,那些失踪的婢女是不是也经历了这么一遭?

那也就是说,她们很有可能还活着。

沈遥凌思索着,试探问。

“天神难道只选中了我?我们一起来的人之中,有多少人信了?”

那年轻的大偃女子一顿。

似乎被她问得有些茫然,声音也多了些音调。

“并不是。”

沈遥凌立即道:“其他‘被选中’的人在哪里?我要见她们。”

笼子外的大偃女子面色有些古怪,转身回去后与另外几个人商量了一下。

沈遥凌注意到,那个女子根本不会说阿鲁国的话,甚至很可能,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固定的命令短词,因为她与他们交流,完全是靠比划。

然后再等对方点头或是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那女子走过来。

重新将麻袋盖上了沈遥凌的头顶。

“我带你去。”

笼子做的囚车又咕噜噜地滚动。

过了一会儿,停下来。

沈遥凌刚被揭下麻袋,还没看见人,就听见身后一把熟悉的声音。

“沈遥凌?”

“?”沈遥凌倏地回头,看见了喻绮昕。

喻绮昕看着她的表情也是格外的惊诧。

沈遥凌心中一阵激动加惊愕。

难怪她找喻绮昕找不到。

是因为喻绮昕也被捉来了!

喻绮昕是不是也戳穿了他们那个所谓神药的真相?

沈遥凌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没来得及

出声,就听旁边那个阿鲁仆从对喻绮昕大吼一声。

一向心高气傲的喻绮昕被人劈头盖脸地大吼,竟然也没生气,而是立即闭上了眼,闭紧了嘴。

沈遥凌被吓了一跳。

心头见到熟人的激动慢慢冷却些许。

那个大偃女子上来把沈遥凌的双手解开,并没解开她的双脚。

又问了一遍:“你是否愿意留下来跟随瓦都里天神?”

沈遥凌看了一眼喻绮昕,喻绮昕并没看她,也没睁眼,神情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沈遥凌说道:“我需要再考虑。”

笼子外面的大偃女子与那几个人比划了一下,然后跟着另外的几个人离开了这个房间。

沈遥凌看着他们离开。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了,她有些疲惫地坐在了笼子里,跟喻绮昕搭话。

“喻姑娘?”

她小心地唤了一声,就没再多说。

喻绮昕终于睁眼,看着她,眼眸中的神色是故意压下去的平静,因此显得有些漠然。

“亚鹘也对你传教了?”

沈遥凌心头一咯噔。

什么传教。

怎么用的是这个词?

沈遥凌一时失声地看着喻绮昕,心头彻底凉了下来,再一次地试探道。

“他跟你说了什么?”

喻绮昕静默半晌,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没有回答沈遥凌的问题,而是说。

“算了,随你吧。”

“我已经想好了,要留下来侍奉天神。”

沈遥凌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她失神地用气声问:“你失心疯了!你什么意思?”

喻绮昕反倒看了过来,表情比她还茫然。

“你又是什么意思?”

“喻绮昕你清醒一点,你可是喻家的大小姐,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呀?他们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喻绮昕脸上终于又出现了一点熟悉的高傲神情:“只有一年而已。亚鹘说的不错,我确实有很多欠缺的地方,天神会指引我。一年之后,我会变成一个真正完美的人。”

沈遥凌终于知道为什么喻绮昕看起来这么不对劲了。

她根本就不是被捉来这里的,她是自愿来的!

沈遥凌心中的防备一再塌陷,受到的震惊太多,现在脑袋已经晕成了一团浆糊。

她双脚还被绑着,蜷缩在笼子角落,懵懵地出神。

现在喻绮昕神智已经被人控制了,根本不知道是敌是友,她也根本不敢跟喻绮昕多说什么。

只好自己在脑海中梳理着。

从国主着急给他们送礼、且积极地准备船只想要送他们回去的行为来看,阿鲁国主是很想让他们离开这里的。

毕竟,阿鲁国神药的秘密必须要瞒住他们。

而她跟喻绮昕都是有名有姓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使臣队伍肯定不会善罢甘

休,魏渔也绝对不会因为她的一封家书就这样丢下她离开。

而亚鹘宁愿挺而走险?_[(,也要将她们扣下。

阿鲁国内部是不是也有矛盾?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她跟喻绮昕还有那些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婢女已经沦为了阶下囚,应当想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再找机会逃出去。

沈遥凌刚差不多想清楚,外面的大偃女子又重新走了进来。

沈遥凌看了一眼,她身后没有跟着其他人。

她这次是来给她们送饭的。

看来亚鹘并不打算虐待他们的“新信徒”。

沈遥凌隔着笼子自然没有办法吃饭。

那女子不得不打开笼子大门,把饭盘给她送进去。

沈遥凌伸手却没有去接那个饭盘,而是扣住了她腰间的一个布袋。

对方受惊之下,慌忙后退,拉扯之前布袋子被扯开,散落在地。

里面噼里啪啦摔出了很多的东西。

其中一样最眼熟的,就是沈遥凌的羊毫湖笔。

那女子惊愕地瞪大眼。

沈遥凌抬眸看她,说了一句。

“你呀翻高头?”

这是一句戏曲里的词。

翻高头指的是小偷。

那女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几乎像是要掉下来似的。

喻绮昕也看了过来,问沈遥凌:“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遥凌用她外祖家的方言告诉喻绮昕:“这个人就是之前偷东西的小贼。”

喻绮昕听得懂,皱起眉反驳道:“不是,你搞错了,这个人是亚鹘身边的婢女。”

沈遥凌扬眉,原来如此。

难怪她感觉喻绮昕看着这个女孩子的目光有些别扭。

沈遥凌收回目光,对着那个女孩子喊了一声:“段儿。”

喻绮昕眉头皱得更深。

那女子失神地僵了好一会儿,无措地倒退两步。

沈遥凌看她的反应,已经确认了。

这就是之前过年时请来她家唱戏的“梅江陵”班主失踪的妹妹,段儿。

她到官府见过段儿的寻人画像,刚刚摘下麻袋,见到段儿时就觉得眼熟。

但是她不能确认,毕竟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况且段儿身边当时还有好几个人跟着。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懂大偃话,就算想说什么,也没有办法开口。

于是在段儿来送饭的时候,刻意试探了一下她的身手。

戏班子里的女孩子都是学过一点武术的。

而那一袋被拽下来的脏物实在是意外收获。

但也恰好让沈遥凌用一句戏曲里的词更加确认了段儿的身份。

沈遥凌外祖家在江南,那边的方言京城人慢慢听的话能听懂,外族人就不一定了。

她见了段儿的反应,便用方言又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哥哥他们一

直在找你,还有“梅江陵”的小琦,也都很记挂你。”

喻绮昕听得一头雾水,眉心越蹙越紧。

段儿双眼盈上泪来,忽地拜倒。

“小姐,你怎么会知道我哥哥,又怎么会知道小琦?”

段儿没有伪装自己的语言,而是直接用的京城话。

看来另外几个人是听不懂大偃话的。

听着他们这个对话,喻绮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忽然升起一阵崩溃,原先平静的冷漠再也撑不下去了,对着沈遥凌嘶声道:“沈遥凌,你这个人究竟有什么邪?为什么事事都要抢先?甚至连亚鹘身边的婢女你都认得?”

沈遥凌一听喻绮昕这个话就知道她又想多了。

但暂时根本没有时间跟她解释,叹了一声,扶段儿起来,将先前寻她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喻绮昕也在旁边听得出神。

段儿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沈遥凌也想叹息。

是啊,她都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巧合。

但是当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很有可能是段儿的时候,很多事情就能想得通了。

比如段儿临走前留下的那个精巧的机关球。

以及她的那张字条。

那种机关在大偃是很不常见的,原来是来自于阿鲁国。

那张说着“我要跟随他而去”的,看上去像是跟情郎私奔的字条,其实指的他也并不是情郎,而很有可能是追逐信仰的神明。

段儿擦掉眼泪,一点一点地从头说起。

其实在小琦之前,段儿在戏班子里有一个特别要好的姐姐。

也住在她的邻床,非常地照顾她,平时晚上睡觉还会起来帮她盖被子。

段儿从小无父无母,父亲的角色虽然有哥哥来承担,但是对母亲的思念却一直积压在心底。

那个温柔又贤惠的姐姐,在她心里就一直像母亲一般。

可是没过多久那位姐姐就患了肺痨,生病去世了。

当时的医师都说,那是一种没有办法根治的病。

而且她们一穷一白,也根本治不起。

段儿那个时候年纪不大,根本想不到任何的办法,只能看着那个姐姐一天一天地在病痛中消亡。

而且其他的人对那位姐姐避之不及,数不尽的嫌弃和厌恶。

段儿因为这件事情受了很大的刺激,后来隔壁搬来了小琦,又比她年长几岁,也同她要好,无形之中与那个姐姐有几分神似。

可是小琦也患上了那个病。

段儿痛心之下,甚至觉得这像是一种诅咒。

她尽心竭力地照顾小琦,不想让小琦再像之前的姐姐一样,因为别人的白眼而痛苦。

可是即便她做的再多,也没有办法让小琦康复。

眼看小琦病得越来越重,戏园的主人几次提过要趁早把小琦丢去乱葬岗,免得传给了

其他人。

段儿意识到,她只有一种办法能够真正帮到小琦,就是让这个“诅咒”消失。

怀着这样的念头,她误打误撞地接触到了瓦都里教。

他们说,事在人为。

又说他们擅长医药,就连宫中的皇上都要跟他们求医问药。

段儿找到了救赎一般,深深地相信了他们的话。

为了能够找到救小琦的方法,段儿忠心地想要加入瓦都里教。

段儿本来就是在戏园子里苦出来的孩子,做事麻利,很快作为“忠诚的信徒”得到了赏识。

她被允许留在僧人旁边做一个洒扫婢女,被送到了当时在大偃的僧人中身份最高的亚鹘身边服侍。

她看着亚鹘收服了很多很多跟她经历类似的少女。

这些少女满怀着各种各样的希望而来,都在亚鹘这里得到了神魂的平静。

那个时候,段儿简直觉得亚鹘就是神明在世上的化身。

她也坚信,只要她服侍得足够好,亚鹘就可以实现她的愿望。

直到有一次,段儿亲眼撞破亚鹘与那几个信徒女子在帐中“传教”。

她忽然一身的冷汗就下来了。

她虽然出身穷苦,但是被班主疼惜得很好。

这种行为,在她眼中是很轻贱的。

她便开始产生了无可抑制的质疑。

什么样的福运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赐予?

什么样的信徒会被神使的皮囊引诱?

段儿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但是她已经走不掉了。

离开京城之后,她离开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再也没有了任何倚仗。她又是一个只在戏园子里闯过生活的女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够怎样逃出去。

即便知道自己已经上当受骗,却也只能先这样凑合过着,等待时机。

“我、我不是故意想偷你们东西的。”

段儿跪在地上说。

当她意识到亚鹘的骗局以及亚鹘的“圣女”计划之后,她就知道有更多的人会陷入到危险当中。

而且这些人原本身份尊贵,本来可以过上比她和她的姐姐美好无数倍的人生。

她想给他们警告,所以趁着房里没有人的时候,到处偷了点东西,想要他们赶紧离开。

当然也想过趁着他们离开的时候,自己也能偷偷溜上他们的大船一起回到京城。

可是,她的提醒好像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段儿看了一眼沈遥凌,和她身边的喻绮昕。

沈遥凌有些尴尬。

喻绮昕更是神魂出窍,整个人仿佛遭到了一记重锤,被锤得七零八碎。

沈遥凌摸着鼻尖道:“你放心,我不是真的想要当信徒来的……对了,你刚刚说的‘圣女计划’是什么?”

这个词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

段儿也有些懵懂。

“我听不懂他们说

的话,只是偶尔听见亚鹘说大偃话的时候就记了几句。”

“好像是因为阿鲁国国力衰微,对国主不满的民众越来越多。国主对亚鹘抱怨民众不忠,不听从天神的指引,亚鹘认为这是因为天神没有足够的气运,所以无法庇护和教化他们的子民。”

“所以他们要从国运昌隆的大偃骗来‘圣女’,为他们诞下带有大国气运的子嗣,献祭给他们的神明。”

沈遥凌自己补上了后半句。

段儿想了想,点点头。

“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沈遥凌挑挑眉,看向了喻绮昕。

“既然牵扯到血脉,那这个‘圣女’既然是身份越尊贵越好。你说呢?”

喻绮昕整个人都已经面色惨白了。

不难想象她心里正经受着什么样的挣扎。

那个亚鹘确实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有着巧言善令骗取人心的能力,喻绮昕涉世未深,被他骗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只是不知道喻绮昕到底是有什么执念,被亚鹘抓住了把柄,竟然骗到了甘愿留下来侍奉神明的地步。

不过可以想见,亚鹘一定没有跟喻绮昕完全说实话。

喻绮昕一定不知道所谓的“侍奉”,指的是这个侍奉。

现在苍白的脸又变得青紫交加。

昏昏作呕的样子。

沈遥凌赶紧安抚了她一句。

“好了,别难受了。现在要紧的是想怎么逃出去。”

几人说着话,门外传来铁链声音。

沈遥凌给段儿使了个眼色,段儿慌忙站了起来,把脸上的泪痕全都擦干净。

当门外的人拿着铁链和刺球等等刑具进来的时候,段儿已经站到了笼子外面。

沈遥凌则是拿着饭盘,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对方进来便很不客气的问了句什么。

段儿低眉顺眼地转述。

“他们问你们想好了没有?现在就要去服侍天神。”

沈遥凌还没开口。

喻绮昕忽地崩溃了。

“不,绝不!我要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去。”

沈遥凌心中一惊,拦都没来得及拦。

那几个人面色难看,转向了喻绮昕。

比划了一下,一个人就冲上去,把喻绮昕的手脚也绑了起来。

喻绮昕挣扎不已,握紧拳头砸了几下那个人的脑袋,但根本没有什么用。

那人把喻绮昕绑好之后,一脸恼火,想要扇喻绮昕巴掌。

“等等等等!”沈遥凌大声喊了起来。

那几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手上的动作停顿。

沈遥凌秃噜了几句阿鲁话。

什么“谢谢”“你好”“我喜欢这个”,反正所有她知道的词全都拿出来说了一遍。

那几个人被她整得有点迷糊了,盯着她,似乎想看她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沈遥凌叹息一声,做

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又比了比自己的嘴巴,叽里咕噜乱说了几句。

那几人似乎明白过来了。

留下其余的人继续看守他们,其中一个人走到门外去。

过了一会儿带回来一个大偃僧人。

沈遥凌一见到那个僧人,就一脸惊喜。

高兴地说:“你快帮我告诉他们,我愿意相信石头之神。其实,我早已经信奉石头之神很多年了。”

段儿一愣。

旁边的喻绮昕听着这句话,更加崩溃了。

挥舞着被绑起来的双手哭喊道:沈遥凌你疯了!你不要他们骗了,你清醒一点!?_[(”

沈遥凌:“……”

一刻钟之前,这是她想对喻绮昕说的话。

喻绮昕的哭喊显然让另外几个人不满,他们并没有亚鹘那点穴功夫,冲上去用麻绳绑住了喻绮昕的嘴。

沈遥凌强行不看她,继续对着那个僧人一脸高兴。

“你应该明白我的吧,其实石头之神才是世上的真神,我有证据。”

那大偃僧人顿了一下,将她的话翻译成阿鲁话,转述给另外几人。

另外几个人都看了过来,显然多了一丝兴趣。

“你知道的,我们大偃自古就有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你们相信世界是由瓦都里创造的,正如我们相信盘古劈开混沌的世界,从石头之中释放出了无数的生灵。而在盘古消失以后,他的身躯也化作了石头,山,和树木,直到现在在我们大偃的海岸线边缘,还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是盘古的足迹。那个形状与足印一模一样,你们阿鲁国不也有一座山,被叫做脚印山吗?”

这是沈遥凌在岛上的这几日到处观光时听说的。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大偃也有类似的传说。

其实这是一件很常见的事。

之前沈遥凌跟着魏渔学习研究外邦的典籍的时候,还同时学习了大偃的古代传说。

大部分神话都来源于夏鼎上的雕刻记载。

夏鼎是大禹时期传下来的,把所知的不同地区用什么祭物祭不同的神刻在鼎上,百姓习得了这些,就能辨别善恶,入川泽山林时,便能不惊动山妖水怪,不逢不若,魑魅魍魉莫能逢之,协于上下,以承天休。

在学那些典籍的时候,沈遥凌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海外异邦的神话传说中有很多跟跟九鼎上的百物神仙鬼怪有重合之处。

比如异邦有“带有翅膀的人”,山海经中有“飞人”。外文中说的“无头人”,对应着山海经中的刑天。人鱼在大偃被叫做氐人,长耳人则对应着聂耳。甚至一些奇奇怪怪的传闻,什么离开人体在天上飞的头、狗面人等等,都能在夏鼎上找到相关的传说。

魏渔说,地形和气候都是会变化的,这些巧合很有可能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山海的位置与现在不同,道路也与现在不同。

不同国家的人在那时能够互相来往,把彼此的传闻神话传到了别的地方去

,才有了这般相似的古传闻。

即便魏渔解释得这样清楚,但沈遥凌刚看到时,还是觉得既神秘又有趣。

甚至开始幻想,有这样多的巧合,是不是说明世上当真有着这些神明。

既然她自己都能被唬住,那么唬住别人也没有问题。

因而现在沈遥凌信口胡说了起来。

“所以你们发现了吗,其实我们的土地本就是一体。当年盘古在我们的土地上留下了一只脚印,在你们的土地上留下了另一只脚印,你们的瓦都里,其实就是我们的盘古天神!”

僧人思索了很久,才将这些话译给另外几人听。

另外几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一脸茫然地跟那个大偃僧人追问,大偃僧人也手忙脚乱地用大偃话说了几遍“确实有这个传说”,接着才反应过来,又用阿鲁话说了几遍。

那几个人也思索了半晌。

最后摇头,叽里咕噜了一通。

大偃僧人转告道。

“他们说你信仰的虽然也是石头之神,但是盘古和瓦都里是不一样的,你现在应该去侍奉瓦都里。”

沈遥凌遗憾道。

“那可不行啊,我信奉盘古已经很多年了,从我出生开始就听着他的故事长大。我怎么可以现在突然去信奉另外一个神明呢?除非你们承认。盘古和瓦都里就是同一位神明。”

阿鲁国的几个人急了起来。

僧人接着转述。

“他们很尊敬你忠诚的信仰,但是现在,你必须成为瓦都里的信徒。”

那几个人互视一眼,拿着刑具走近。

沈遥凌喉咙干涩。

“你们再等等。”

“我身上有盘古的传承之力,我对石头有着超乎寻常的掌控力。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我说的不是谎话。如果你们相信了盘古的存在,就不能够再逼迫我改变信仰去侍奉另外一位石头之神。”

段儿在一旁听得双腿发软,快要站不住了。

那个大偃僧人这回停顿了更久的时间,才转头跟那几个阿鲁国人转述。

“你需要多久?”

大偃僧人问她。

沈遥凌一个激灵。

“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之后天都黑了,她希望若青到那时已经能够发现她失踪,并想到办法把消息传到魏渔和宁澹那里去了。

阿鲁国人黑着脸。

“五个时辰太久了,到时候亚鹘大人已经回来了,你必须在他回来之前证明给我们看。”

沈遥凌妥协。

“四个时辰。”

“不行。两个时辰。”

沈遥凌手心捏了一把汗。

“好。”

“我需要一些鹅卵石。”

若青一头的冷汗,从回廊上急急奔回来。

进屏风之后,突然被吓了一跳。

宁澹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

若青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忍住了尖叫。

宁澹站在阴影处,问她:“你主子呢?”

他发现药粉与那干尸有所关联,便过来想告知沈遥凌。

门口阿鲁国的守卫,于他而言形同虚设。

若青听着这话,冷汗随着泪水一齐落了下来。

声音压在喉咙里,小声地哭起来:“小姐,小姐不见了。”

宁澹胸口忽地一凉。

仿佛被人撕裂两半,塞了一块寒冰进去。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若青摇头。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两天,很多人来劝小姐,想让小姐同意,不找人了,一起回去,小姐没肯。”

“今天,阿鲁国主送来了一些礼物,小姐忽然就说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她有事要出门。可是小姐一直没有回来,奴婢已经找了她半个时辰,门口守卫说,小姐去找喻姑娘。但喻家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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