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

第十一章 抱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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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马车走出了舞阳地界,入了附近郡县。花九赶车在城中寻了一处不错的客栈,将枣红马交给小二牵去马棚照顾后,便与霍桐儿在大堂用了晚膳。

入夜后,两人因为名为夫妻,所以必须同住一间。

花九在屏风这边洗漱,霍桐儿在屏风那边洗漱,唯有玳瑁因为吃饱的缘故,窝在床头美滋滋地睡熟了。

屏风是寻常的木兰图,可在烛光的映照下,屏上木兰的恰好似是贴在花九的鬓边似的。霍桐儿一个不经意抬眼,瞧见这一幕,不禁看得呆了眼——花九此时青丝垂落,不像白日那般高高束起作书生打扮,少了几分俊秀,却多了几分妩媚。

若是可以……

霍桐儿有了一个念头,可还不及宣之于口,花九已擦着发梢的水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霍桐儿这才发现,花九今日只穿了一身内裳,还解开了裹胸布,被这贴身的内裳一衬,竟有几分旖旎的风情。尤其是领口处,松松散散,仿佛一不小心便会松散开来,春光大泄。

非礼勿视!

霍桐儿惊觉自己有了旁的想法,连忙别过脸去,弯腰佯作掬水濯面。彼时,水花飞溅,乱入心跳,她觉着自己不该如此,至少在花九喜欢她之前,不该有这些放肆的想法。

花九看她洗得急,领口都被浸湿了不少,连忙递去干净帕子:“妙娘,快些擦擦,天凉,当心风寒。”

霍桐儿哪里会觉得冷?此时脸颊发烫,接过帕子后便捂上了脸,生怕暴露她的羞色:“多谢慕言。”

花九轻笑:“客气啦。”说完,便折返床边,舒服地长透了一口气。这一路乔装,除非是觉得真正安全的地方,否则她都不敢轻易解开裹胸布,可闷死她了。

霍桐儿擦干水渍后,走了过来,看她舒爽的揉了揉心口,便猜到了什么,温声道:“入冬后,你穿上暖裘或是大氅,不勒裹胸布也是看不出来的。”

花九不好意思地点头道:“我正有此意,日日这么勒着,可难受了。”

霍桐儿又想到一事:“这就是你今日不泡暖泉的原因?”

花九轻咳两声:“算是。”

霍桐儿坐到她的身边,摸了摸玳瑁的脑袋,话却是说给她听的:“夜深了,该歇息了。”

“好。”花九弯腰除去鞋袜,本想等霍桐儿先上床睡里面,没想到霍桐儿先一步开了口。

“今晚,慕言睡里面,我想睡外面。”

“为何?”

霍桐儿看玳瑁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许多:“我想再摸摸玳瑁。”只要想到这小家伙曾经经历过的事,她就止不住地心疼。

花九点头:“也好。”她爬上了床后,乖乖躺下。她本来应当与霍桐儿解释两句,可一想到两人同是女子,又名为夫妻,只穿一身内裳同床共枕,似乎也不是必须特别解释的事。解释越多,越显得她有那么一点心虚。

是的,心虚。

花九躺下后,便觉心跳有些纷乱,她害怕被霍桐儿看出羞意,便顺势侧身而卧,背对着霍桐儿平静道:“妙娘,明日我带你去吃一种小点心。”

霍桐儿哑笑,花九觉得好吃的小点心,定然好吃:“好。”说完,她也除了鞋袜,钻入了被下。

也不知是自己在外穿得少了,还是花九这人本身就暖,整个被窝里暖暖的,还透着一股花九身上的皂角清香味。霍桐儿呆呆地望着花九的背影,因为没有吹烛的缘故,烛光恰好沿着花九的侧脸轮廓西西勾勒——她耳根泛红,其上细绒清晰可见。

这个姑娘干净纯善,着实让人喜欢。

霍桐儿心绪流转,这才恍然,自打出了舞阳城后,她对千日仙的在意竟是少了不少。甚至一连好几个时辰,都不曾再想起苏年。

想要放下,便要先打开自缚的牢笼。

霍桐儿原先觉得很难的事,竟在这一朝一夕之间,轻易走出了这第一步。她感念花九的出现,更感念花九愿意带她走这一程,飞出那个自缚的牢笼。自此,海阔天空,人间逍遥。若是可以贪心一些,不仅是大燕的山水,还有大陵的风光,都有花九与玳瑁相伴……

人之一念,一旦萌发,便会野蛮生长。

霍桐儿往前挪了挪,竟是贴上了花九的后背,甚至伸臂拥住了花九的腰杆,埋首在她的肩头,合眼入眠。

花九绷直了身子,不敢出声。她听着霍桐儿均匀的呼吸声,只道是霍桐儿熟睡后喜欢抱被角,因而才有了这么亲昵的举动。如若自己唐突询问,只怕徒增两人尴尬。呼吸微促,花九悄悄地长舒一口气,逐渐让自己平静下来。

喵。

玳瑁似是在枕边觉得凉,便轻喵一声钻了进来,睡入了花九的怀中。若是往常,花九定会摸摸它的脑袋,安抚入睡,可现下若是一动,难保不会惊醒身后的霍桐儿。花九强忍下来,无奈地看了看怀中的玳瑁,只得哑然笑了笑。

天亮之后,霍桐儿悠然转醒,只觉窝在一个极为温暖的地方。她睁眼一瞧,只见花九的面庞近在咫尺之间,呼吸略沉,想来是还在熟睡。霍桐儿往下一瞧,昨夜睡得极好,以至于花九翻身将她拥入怀中也不知晓。

玳瑁发现霍桐儿醒后,自被底钻了出来,亲昵地蹭了蹭霍桐儿的脸。

霍桐儿生怕它惊动了花九,几是气音道:“别吵醒了慕言。”话音刚落,便瞧见花九的眉心蹙了蹙,似是将醒。霍桐儿抢先挣出花九的怀抱,在床上坐起,匆匆整理情绪后,对上眯着眼睛的慕言,温声道:“天亮了,我们梳洗梳洗,该继续上路了。”

花九清楚地瞧见了霍桐儿脸上的红晕,她记得昨晚自己抱的是玳瑁,难道说熟睡之后,竟是抱了妙娘一夜?

她急道:“妙娘,我、我不是有意的,昨晚玳瑁觉得冷,我便抱着它睡……”解释到了一半,忽觉这个理由有那么些许苍白,便换了一个,“我、我这人睡觉也喜欢抱着被角……”

霍桐儿听见这个“也”字,恍然昨晚她抱她的时候,想必花九是醒着的。这下是霍桐儿羞意渐生,也解释道:“我也有抱被角睡觉的习惯,若有轻薄之处,还请慕言见谅。”

两个姑娘家,也算得上轻薄吗?

花九来不及细想答案,赶紧换了话题:“不妨事的!妙娘也饿了吧,我们赶紧洗漱,早些启程,那位李婆婆做的点心有限,去晚了便没了。”说完,她本想先行下床,逃离此处,可霍桐儿睡在外面,霍桐儿没动,她如何出得去?

霍桐儿看她这无措的模样,心间喜色更浓:“听慕言一说,我确实饿了。”说着,她不动声色地穿上鞋袜下了床,先走向屏风后,打了两瓢干净的水,开始了洗漱。

花九长舒一口气,斜眼看向一脸无辜的玳瑁,点了点它的鼻子,笑道:“今日请你吃鱼!”玳瑁似是听懂了,高兴地喵了一声。

霍桐儿将花九与玳瑁的举动默默看在了眼底,心道这花九拿玳瑁当借口,也当给玳瑁补一餐。

两人梳洗完毕后,花九重新罩上了大氅。因为大氅厚重的缘故,她本身也生得纤瘦,所以就算没有缠裹胸布,也看不出什么。霍桐儿给她绾好发髻,重新拿发绳系好,最后打结时,发现这条红绳有些地方是褪了色的。

花九在铜镜里瞧见了霍桐儿的神色,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想,送你一条新的发绳。”霍桐儿应该给花九送份礼物。

花九莞尔:“妙娘送的,我自然喜欢。只是这条发绳是阿娘留给我的,我也舍不得扔。”

“你出游前,你阿娘送你的?”

“嗯。”

霍桐儿了然:“那的确应当珍之重之。”

“妙娘送的,我一样会珍之重之。”花九转头,真挚地一瞬不瞬地瞧着她。她眸光澄澈,眉梢带笑,哪怕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笑,都像极了江南的春雨,温柔极了。

霍桐儿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心弦,张了张口,竟是忘记了该答什么。

花九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妙娘?”

霍桐儿这才回过神来,赔笑道:“是我失礼了。”

“失礼?”花九不懂。

霍桐儿赶紧道:“再这样闲聊下去,马上就正午啦。”

“哦。”

只见霍桐儿拿了随身的行囊,唤了玳瑁一声,等玳瑁爬上了她的肩头,她便开了房门,先行走了出去。

说是走,其实霍桐儿明白,这更像是“逃之夭夭”。

随后,花九把枣红马重新拴好,给了小二马草费后,便赶着马车继续上路。

霍桐儿坐在马车里,抱着玳瑁轻抚脑袋。有那么一段路,霍桐儿没有说话,花九也还在思忖今日妙娘的那句“失礼”究竟是何意?

最终是霍桐儿先开了口:“慕言。”

“嗯?”

“那位李婆婆做了多少年的茶点?”

“多少年……”

花九望着前路,山中小村的轮廓已入了眼帘,只听她喃喃道:“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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