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转生成海獭,然后碰瓷大书记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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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共赏

十星慕:“我醉了。”

她向来有自知之明。

“嗯。”

十星慕:“但这不代表我没有知觉。”

艾尔海森:“嗯。”

他又平静地应了一声,手却没有从她的脑袋上挪开。

十星慕开始控诉:“虽然我们目前确实是——呃,那种关系——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在我的脑袋上为所欲为。”

艾尔海森仿佛一个听不懂讲座的学生,在自由发言环节向台上的讲师提问:“哪种关系?”

他慢条斯理地捏了捏耳朵尖,十星慕一炸,但没有推开他。毕竟她现在走不稳,平衡都寄托在这人身上。

“你不知道吗?”十星慕质疑了,“我怀疑你知论派学者的水平。”

“恋人,情人,伴侣,情侣。”艾尔海森从善如流地提供了几个词语的排列组合,“你挑一个,回答一下?”

“不对。被你带偏了。”十星慕冷酷道,“这不是重点。”

艾尔海森:“嗯。”

他友善提醒:“你耳朵红了。很明显。”

一层红晕从洁白的脸侧弥漫上雪白的耳侧,粉嫩得像刚成熟不久的浆果。

十星慕于是重复一遍,只是这次语气略显发虚:“我醉了。”

艾尔海森于是捂住她的耳朵。

世界一下隔绝大半声音,听他的话也像隔了一层朦胧的纱雾。

十星慕眨眨眼,表达自己的疑惑。

艾尔海森:“帮你降温。”

晚风偏凉,艾尔海森的手掌也透着一种夜色的冷意。

两个人突兀地陷入安静,十星慕的脸庞越来越红。

耳朵向后折了一小截,细细密密的短绒毛轻扫过艾尔海森的掌心,有些痒。

十星慕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样不行,感觉再这么沉默下去事情就有些向失控的边缘发展了。

她偏过头,问:“为什么是雪狐?”

“或许前一天晚上熬夜在旅店窗台前蹲着看雪狐的人不是你。”艾尔海森淡淡道。

十星慕:“。”

十星慕:“我又想起来了。”

对付醉酒的人最好是顺着对方说。艾尔海森扶着她,做出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便听到十星慕斤斤计较起来:“最后一次你接住我的时候,是不是在一个有很多海獭的水域?所以我才会第一次遇见你时,以海獭的形态。”

她的逻辑有点混乱,控诉的意图却很明显。

“严谨一点来说。那时我不知道你,你不认识我。应当是你在碰瓷。”

十星慕眼神乱飘:“……好的。”

“而且降落的地点不是我定的。”艾尔海森却说。

他掏出之前纳西妲递给他的黄金怀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指引方向的罗盘。

“就算你此刻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可以找到你在哪里。”

说出话的时候他俊朗的五官并没有做出什么表情,艾尔海森一直缺乏表情,而这常常是别人误会他的原因之一。

后半夜的街道没什么人,光影投下一片侵略性的阴影。他恰到好处地保持一定的距离,只有手掌与她的耳朵贴合,就这么专注地与十星慕对视。

十星慕认真地问:“先生,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子有点像那什么的反派角色吗?”

阴暗的实验家,严谨的疯子,并不在意实验素材的叛逃,他早已布置好天罗地网。

“如果你介意的话。”艾尔海森停顿片刻,才道,“我确实曾在你系在脖子上的金属铭牌里装过定位装置。”

十星慕缓缓地浮现一个问号:“……?”

那是要追溯到教令院的时候,几个愚人众和阿扎尔的残党准备绑架小海獭。

但解释起来又将是一个冗长无趣的故事,而面前这人已做好算账的模样。

艾尔海森懒于解释,干脆空出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颚,俯身去堵住那张想要喋喋不休的嘴。

这个吻带了点敷衍,触感很轻,毕竟初衷仅是让她不要说话。艾尔海森还有闲心去观察十星慕的神情,她海蓝色的眼眸因为错愕而微微睁大。视线再往上,那对耳朵“刷”一下挺得笔直,蓬松得像顶了两颗棉花球。

艾尔海森于是挠了挠那对耳朵。

一阵奇怪的痒意从头顶刺激到她发麻。十星慕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像清晨一滴冰冷的露水从后脖颈滚落到身体里。

加上酒精的催化,她略微有点腿软。整个人像陷在了云里。

很好。看起来十星慕现在忘记了声讨。

艾尔海森从容地把她拎回旅馆,随后妥帖地安置到她房间的小床上。

她睡得很香,脸庞仍然带着一点红晕,安静地闭着眼睛,鸦羽一样的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

像一块易碎的,凝固起来的冰。

艾尔海森看了一会,把窗帘拉好,半蹲在她的床前。

意识模糊中,十星慕感到额头传来一种轻柔的触感。

她梦到了很多年前,一只虔诚的飞鸟曾期许停留片刻。

艾尔海森去叫十星慕起床的时候,她正对自己头顶的耳朵无可奈何。整个人看上去感觉像是要成为头发打结的一部分。

“醒了?”艾尔海森走了过来。

十星慕点点头。几缕头发缠过雪白色的耳朵。

难以想象昨晚是一个怎样的睡姿。艾尔海森看了一眼床。

整理得倒很简洁。

早上醒来时,十星慕的手贴合在枕头上,是一个侧躺的姿势,呼吸平缓,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

除了被子整个正反面翻转了。

这些都还好。

但是耳朵。

十星慕叹气:“耳朵还在。”

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不同耳朵的人。比如她见过的小草神,小可莉,莱依拉,是可爱的精灵耳。昨晚去隔壁酒馆看到一个小小调酒师,迪奥娜,是软乎乎的猫耳朵。

问题不大。

下一刻她便感到脑袋上被戴了个帽子。

宽大的帽沿挡住视线,十星慕往上抬抬,看了一眼艾尔海森,又想起小雪狐的四个爪套,觉得这人是在浪费摩拉:“没有必要吧。”

耳朵都被压得有点瘪。

支棱不起来了。

“金钱之所以具有价值便是因为它能交换物品。”艾尔海森说,“否则只是一个物质。”

多么超前的觉悟。

既然买了,她就戴上了,有样学样地模仿:“帽子之所以具有价值便是因为它能佩戴到脑袋上。否则只是经过特殊裁剪的布料。”

不论艾尔海森到底出怎样的心情买下这个帽子,十星慕戴着它便出门了。

他们今天去清泉镇。温迪曾经邀请她在蒙德停留,大概也是因为这里有一处清澈的湖泊。

十星慕嗅了嗅,惊喜道:“很适合栖息呢。”

她没来过清泉镇,感到这里的水脉纯粹而熟悉,仿佛有同类的气息。

几处山石围绕着一个湖泊,光影婆娑,近岸的垂柳掩映,湖面飘着几朵荷花。

一位脊背佝偻的老人站在湖边,像在守望什么。

艾尔海森上前搭话:“你好。”

“啊,你好。”老人看到两人,微微一笑,“风花节热闹得很,怎么会想来清泉镇?大家都去城内了。”

“过来旅游。”艾尔海森说,“听说这里有泉水精灵。”

十星慕看了一眼身边这人。

艾尔海森没提过他来清泉镇是要干什么。

老人闻言,慈爱的笑意顿了一下。

艾尔海森望向他。

片刻,老人才说:“很多年前,是有过的。”

老人慢慢地讲起往事。

镇子上的人们叫他老芬奇,很多个日升日落之前,老芬奇前面没有那个老字的时候,清泉镇的的确确存在过一只童话一般的精灵。

相信童话的孩子们会长大,忘掉幼稚的幻梦,而许下诺言的人永不违背。

“就当是个童话故事吧。”老芬奇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两个年轻人的时候,他有一种遗憾被弥补圆满的感觉。

“那只纯水精灵不在这里了吗?”艾尔海森问。

“她离开了。有好几十年。”十星慕俯身,手指穿过冰凉的湖水。

老芬奇略显诧异地看向十星慕,不明白为何她如此笃定。

“路上见到的话。”十星慕对老芬奇笑了笑,“我会让她回来一趟的。”

枫丹的水并不纯净,在被深渊的灾厄气息污染之后,自然生长的纯水精灵寥寥,大多是浊水幻灵。

那时许多的族类都离开了。

十星慕:“想回去看一眼。”

既然清泉镇的泉水精灵已经离开许久,那便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艾尔海森思索一会,然后答应了:“好。明天?”

确定了明日的行程,这一天便显得无所事事起来。

十星慕感觉自己大概已被传染上了蒙德人的散漫,走路都显得慢吞吞的,节省能量,停止思考,只去踩艾尔海森的影子。

“走路需要看路。”艾尔海森再度提醒。

“只要严格跟着你的步子,我就不会摔倒。”十星慕说。

她选择继续放弃自己的脑子。

两人又这么安静地走了一会,然后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

十星慕紧急制动。她刹住车,从艾尔海森身后探了个头:“怎么了?”

火炬一样的独眼闪烁出即将发射的火药,机械传动,发出声响。

遗迹守卫。

“不想打架。”十星慕进入省电模式。

艾尔海森也并不想在不必要的事物上花费格外的时间。他计算了一下距离,比较到底是绕路还是直接动手。

两个人就这么在原地站住了,一幅任由宰割的模样。遗迹守卫锁定。

在激光射线即将发射的前一秒,一把蹭亮的剑击穿它的弱点。

没能来得及再做攻击,它缓缓倒下。

那把剑再度绕了一个漂亮的回旋,飞到一个人的手中。

那人有如朝阳的金发,她利落地收剑,惊讶地望向艾尔海森和十星慕。

十星慕同样讶然:“旅行者?”

荧也一脸惊异:“宝箱?”

十星慕:?

就见荧嘀咕着什么“怎么探索度满了还有个镇守宝箱原来我是个瞎子么”一类的话向他们身后的宝箱跑去,一边挑挑拣拣,顺便跟他们打招呼:“你们不是去佩特莉可了?”

“嗯,发生了一点事。总之事情都解决了,现在在蒙德……怎么算?度假吧?大概。”十星慕不确定道。

她是通过裂缝来的蒙德,而旅行者又是怎么从枫丹远渡重洋来的。

嘶,这个问题不能细想。

但是见到很久没见的朋友,十星慕还是蛮开心的,欢快地扑到她身上。

“很久没见么?才过去几天而已啊。”荧无奈,觉得这家伙短短的时间不见,变得黏人了许多。

她狐疑地望向艾尔海森:“你对小星慕做什么了。”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把十星慕的帽子往下又压了一点。

十星慕毫不在意他的举动,与旅行者聊起来。

“啊?你们打算现在就回枫丹吗?”旅行者说,“要不再等个十几二十天。蒙德和璃月最近要举办一场诗歌交流会。”

她还没过主线。在尽职尽责地锄大地。

去枫丹大概也不会发生什么。

“是这样吗?”

“当然。听我的准没错。”荧骄傲道,“我可是无所不能的荣誉骑士啊。”

“不过说起来,之前就很在意了。”

旅行者指了指她的帽子,狐疑道:“今天太阳不大啊,怎么还要戴一个帽子。”

“呃……那个……”十星慕讪笑,小声说,“感觉不太自在啦……”

“有什么不自在的?我想看看。”

派蒙飘到她的头顶,尝试掀开,十星慕倒也没有阻止。

一对略显无精打采的毛绒耳朵暴露在日光之下,软乎乎的短毛泛起浅淡的光。

寂静。

片刻,旅行者猛地转头,谴责艾尔海森:“此番美景,为何不共赏!”

派蒙蠢蠢欲动:“我也可以摸摸吗?”

荧的眼瞳中闪烁出诡异的光。

十星慕谨慎后退几步。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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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岁岁平安

“好怪。”十星慕说。

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对着旅行者说,而是在反省。

荧:“怎么啦?”

“为什么当我是只海獭,或者别的什么的时候,能熟练地扑到你怀里。当我是人的时候,也很喜欢跟你凑凑。”

“然而当我长出一些其它的器官时,便会生出不必要的羞耻情绪。”

“这不应当。”十星慕严肃道。

艾尔海森拎着那个帽子,淡淡道:“建议你保留这种观感。”

荧一戳一戳那个耳朵,俯身观察十星慕有些红晕的侧脸,完全不在意她说了什么:“更喜欢了。”

“很难在你身上观察到‘害羞’这种情绪呢。理智让你想要推拒,但出于对我的信任,又舍不得真正把我推开。”荧洞察一切地笑,“这不就是——”

派蒙清脆地回答:“我知道我知道!欲拒还迎!”

十星慕:?

这时她明显感到身前覆下一片硕大的阴影。十星慕仰头,艾尔海森把那个帽子重新戴回她的脑袋上。顺便整理了一下十星慕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

那个蝶状羽饰仍然妥帖地佩戴在她耳边,反射着亮晶晶的光芒。

善于观察的旅行者敏锐地眯起眼睛。

“啧啧啧……卡维的那个赌局我要押最短的时间。”她得出结论。

随后荧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一番十星慕,从毛绒绒的耳朵到不曾沾染到泥土的鞋跟,询问:“你的风之花呢?”

十星慕疑惑地歪头:“什么花?”

“就是风之花啊!”荧指了指自己胸前佩戴的一朵洁白的塞西莉亚,“风花节有送对方花朵的习俗,你们不可能不知道吧?都在蒙德待这么久了。我都有,这可是小派蒙送给我的——虽然前提是请她吃了一顿美味的甜甜花酿鸡。”

“不会吧不会吧。”荧看了一眼艾尔海森,又看了一眼十星慕,幸灾乐祸地质疑,“不会你们两个人还没给对方送过花吧?”

“……”

十星慕:“好像真的不知道这个习俗。”

“哦。我信了。”荧语气平淡。

十星慕放松地笑起来。

漫山遍野盛开着花丛的山坡,清朗的风吹拂,阳光不冷不热。很难有这样闲暇宁静的时光,好朋友在跟她打闹,艾尔海森就在边上。

“不需要什么花,这样就很开心啦。”她满足地说。

她的眼睛反射出澄澈的蓝天和白云。

“为什么会是你呢。”旅行者幽幽地望向艾尔海森,“我要碎掉了。”

艾尔海森冷淡道:“碎碎平安。”

旅行者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身心和心灵都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冲击感。

艾尔海森、艾尔海森他竟然——他竟然用那张天塌下来也不会做出生动表情的脸,毫无温度地讲了个冷笑话!

就连派蒙扒拉那对耳朵的手也停滞了。

“我走了。”荧一刻也不敢停歇地站起来,恍惚地说,“两位慢聊。”

她几乎是看到身后有圣骸兽准备乱创人那样步伐矫健地离开了。

艾尔海森:“不送。”

赛诺的暖场方式,能够很好地迅速终结一个话题。

——这个事实还是不要告诉他本人比较好。

十星慕第一天变成了雪狐,艾尔海森起身去雪山逮人。

第三天重新变回小海獭。

艾尔海森开门的时候没有注意地板,把蹲在门口地板的小海獭一起缓慢地推出了门。

第七天变成与酒馆门口那只花色极其相似的奶牛猫,艾尔海森循着黄金怀表的指引,波澜不惊地将她从过高的树上抱下来。

俗话说白天不熬猫,晚上猫熬你。艾尔海森每隔几分钟便揪一下十星慕的尾巴,以免她就这样绕着他的脖子睡着。

“诗会着实有趣。”

对面,那位样貌俊美,举止得体的先生托起陶瓷小盏,浅饮一口热茶,微笑道。

经过石门,再往南走,便是璃月。艾尔海森与十星慕暂且在茶摊歇脚,正好旅行者提过的诗歌交流会在此举办,不过他们来得有些晚,许多人采风去了,倒是茶摊还有人悠然坐着。

他石珀一般黄金的眼瞳在十星慕身上格外停留片刻。

“我们回来啦!”派蒙兴高采烈地招手,“咦!艾尔海森!”

温迪同样望见趴在他脖子上那只困得打蔫的奶牛猫,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今天怎么是小猫……呢。”

似乎周遭的风声都止息片刻。

他吸了吸鼻子,感觉酝酿的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快要止不住了。

默默离远了一点。

原本打打闹闹的几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怎么说呢……感觉钟离先生平日里还好,但那个外来的先生也往那一坐,莫名就不敢说话了。”行秋小声向诺艾尔嘀咕,“钟离先生也看上去严厉了起来。”

甚至现在他们说话都有一种学堂上,背着老师偷偷摸摸传纸条的心虚。

所幸这世上还有一人天生就属于这种场合。

梅花眼瞳的少女蹦哒到台上,重新热络起氛围,轻咳一声,念出自己的即兴大作。

“小巷派打油诗人胡桃,在此先出上对!”

“远看一条河,细瞧有头鹅。”

荧回忆起蒙德城外桥上的鸽子,有感而发:“河上鹅易跑,不如打白鸽。”

“……旅行者,提米会不高兴的吧?”

“好的。认错。”

几番插科打诨,大家放松下来,愉悦地进行着交谈。

日暮将晚,街边几盏灯笼亮起昏黄的光。远处的河畔停留了几个竹筏,大概是捕鱼的人们归家。艾尔海森倚靠在茶摊的铺子,望向远处的人群。

人群中,有个过于显眼的,同样是水蓝色头发的人。

她正跟周围人交流着清泉之心的故事,眉目间流露出困惑。

艾尔海森起身,把十星慕猫猫放置到桌上,随后自己一个人便跟过去,偶尔用余光看一眼她。

——于是十星慕和这位钟离先生大眼对小眼。

虽然钟离先生的外貌是个青年的模样,然而眼眸沉淀着经年不朽的慈悯与温暖。

“小友。”钟离温和笑道,“不必紧张,我从那个诗人和旅者两人口中听说过你。”

十星慕悟了。大概又是一个神明级别的人物。

她轻轻地喵了一声。

“有时我们以清澈赞颂不竭的泉水,言它包容万物。清泉淌过灵魂,生命便诞生于一条潺潺溪流。”钟离缓声道,“消融万物,却不得其意。”

十星慕懵懵懂懂地仰头。

“绝云间的日出很好看。”钟离看她,“若有闲暇,值得一赏。”

晚间。

艾尔海森翻着一页书,怀里窝着一只打盹的猫。间歇他会一下又一下顺她的毛。

静谧的旅馆,蝉声几阵,月光清凌凌地映照下来,那只猫打了个哈欠,发出奇妙的光芒。

下一刻,十星慕便懒懒地伏在艾尔海森的膝上。她偏过头,用手指虚虚在半空描摹他的脸庞。

手腕便被人抓住。

“现在走吗?”十星慕问,“去看日出。”

艾尔海森点头。

这几天,十星慕总感觉艾尔海森在私底下琢磨着什么。她有点想问,但又还没有太好奇。

绝云间山势陡峭,对常人来讲,并不好爬。艾尔海森没有这方面的困难,反而是十星慕有一点发怵。

主要体现在恐高上面。

“我其实不是恐高。只是怕掉。”十星慕一本正经地为自己分辩,“其实就算掉下去也没关系,毕竟又没有了什么裂缝……所以我没有恐高。”

“嗯。”艾尔海森说,“你讲这句话的时候不要抱着我的胳膊会更有说服力。”

“怎么不能抱了?”

十星慕无意间往下一瞥,又见茫茫云雾,一哆嗦抱得更加用力,口不择言起来,语气相当理直气壮:“我不抱你难道去抱树么?或者抱一只鹰让它把我带到山顶?你是我男朋友为什么不能抱?”

便见旁边这人停住脚步。

艾尔海森低头,看见毛绒绒的一个十星慕紧紧地贴着他。

他解下披风,环住十星慕。他的披风对于十星慕来说有点过于宽大,乱蓬蓬的头发也被压在披风里,只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

“嗯?”十星慕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艾尔海森:“让我的女朋友不要那么紧张。”

他们一直是称呼彼此的名字,还没有过什么亲昵的称呼。有时旅行者会调侃他们跟之前看上去没有发生变化。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就像解一道数学题一样自然。

十星慕的耳朵开始发烫。

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接下来的路程都变得轻松许多。

夜色包围住广阔的大地,走过最后一段曲折小径,山顶竟然有一片静谧的湖泊。

湖心的亭台,有两人对坐,正聊着什么。

“温迪?钟离先生?”

十星慕讶然,反而是艾尔海森一幅早有预料的模样。他向那两人点头示意。

“我们在等着看日出!”温迪高兴地跟她打招呼,像晃荡酒罐一样晃荡着一个陶瓷杯,“好巧哦!要不要来喝一杯!”

钟离轻咳了一声。

温迪讪讪:“呃……当然是饮茶,饮茶先啦。”

他们便走过去。

云雾氤氲,暗沉的夜色弥漫。艾尔海森在跟温迪聊着什么,十星慕盘腿坐在佝偻的老树下,顶了一片翠绿的叶子。

“你好,小友。”钟离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他发尾的长辫悠然摆动,“很少能见到像你拥有这样力量的纯水精灵了。”

“您放心,我没有恶意。”十星慕有种在教令院被珐露珊前辈抽查功课的紧张。

“不必拘礼。”钟离淡淡笑了一下,“我听闻了你的故事。很坚强。”

十星慕不好意思起来:“没什么啦……要不是艾尔海森,可能我现在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深渊会侵蚀意志的边界,所幸他给我递了一张作弊的字条,我才勉强抓住通往现世的浮木。”

“见证者为见证而来,铭记者为铭记而生。”钟离道,“但据我所知,你决定去驻守深渊时,应当与他并不相识。那你这一切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呢?”

“我是为了完成与朋友的约定。”

“原来如此。”

钟离道:“你与她有一份契约。”

契约。

十星慕知道。如果说有一个词能描述出璃月的特点的话,那就是契约了。

璃月最初的建立来源于众民与岩王帝君的契约,这是最初的契约。

然而钟离先生的下一句话让她产生些微的茫然和疑惑。

“而你遵守了与她的契约。应当褒奖。”钟离道。

十星慕:“?”

钟离:“我会赠予你一份薄礼。”

十星慕:“啊??”

她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等,让我捋一捋。不是这么算的吧?”

钟离噙笑,再重述一遍:“不必拘礼。这是嘉奖。”

此刻他的形象与节庆日里非要硬塞礼物和摩拉的长辈重叠了。

“于澄澈之水而生的精灵,尚不懂尘世的曲调,便甘愿镇守数百年。”钟离似乎在感慨,“也有许多人,为了更多人,奔赴去各自的战场。”

千风摆动他暗绣龙纹的衣袖。

“等一切淹没的时刻。”钟离温和道,“那份礼物自会被拆开。”

他的眼底闪过如黄金般的光色,倏然远消。说完,钟离便准备离去。

“那钟离先生呢?”十星慕两手抓住盘腿的脚尖,突然开口问道。

她仰头看他,仿佛一个好奇求问的稚子:“我是为一份契约……遵守与好友的约定而停留。那先生你呢?又是为何驻足呢?”

“我?”

钟离笑了一下,并未作答。

他遥望远处。

所有暗沉的夜色消弭。一轮温暖的太阳升起。

璃月沐浴着安宁的日出缓慢苏醒。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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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永恒与刹那

绝云间雾霭缭绕,清尘收露,万种生灵开始睁眼。

十星慕跟着钟离先生的目光,望向这一片日出。

她看得有点入神,直到另一个人走过来,把她脑袋上顶着的那片叶子摘下去。

而远处的星星远消,月光隐去,夜幕隐去,太阳缓缓升起。

艾尔海森在她身旁坐下。

昨天,艾尔海森打听了那只清泉镇的纯水精灵。对方关于枫丹的记忆很少,意识是在清泉镇修养后才恢复了些许。

于是他转而问起别的。

“我们的生命怎样走向衰竭?”卡莉露思索了一下,“我知道的,大概只有三四种方式吧。”

“有的就安安静静地消逝,宛如一潭死水。没有流动的水,也失去了时间。”

“比如身在污染之中,被污染过后失去灵智,成为魔物。”

“当然,更多的还是重新回归于水中。在此之前,随着力量的衰退,我们会逐渐维持不住人形,变成花,变成草,变成我们见过的生灵。直到最后干涸,缩成一小滴水,融入各地的水脉,力量强大的会化作灵物,滋养附近的植物。”

“嗯?仅剩几十年,那会虚弱到什么样子?”

卡莉露不懂面前这位青年追根溯源的意义,她的时间观念与普世的人类并不相同,跟十星慕一脉相承。

她迷惑地问:“那已经濒死了,还考虑这么多干什么呢?”

温迪在一边小声提醒:“诶诶。”

日出是很短暂的。

很快,太阳完全从云层中展露出来,残存的几颗星星黯淡下去。

离开夜色的遮掩,绝云间的陡峭一目了然。

十星慕不自觉攒紧了手,背绷得笔直。看着很僵硬,实则魂已经飞走有一会了。

“不要怕。”艾尔海森看了她一眼,她身上还罩着他的披风,“我不会让你掉下去。”

这句话像一个承诺。

他的语气总是很平淡,不大怎么说情话。

风花节的时候,十星慕拉他旁听温迪老师的诗歌培训班,艾尔海森不幸被选中,面无表情地念起蒙德的那些浪漫的诗歌。

旅行者锐评说像是那维莱特总结一场审判的来龙去脉之后,一敲权杖,宣读有罪。

但他的承诺很有信服力。

他不轻易许诺,一旦开口势必会去做到。

而他确实如他所说的做到了。

十星慕不自觉便放松下来,鼻子还有点酸,闷闷地应了一声。

山野之间突然敲响一声响亮的唢呐,鞭炮轰然炸开,劈里啪啦惊飞一群鸽子。

上山容易下山难。十星慕没有旅行者的胆量。

据旅行者本人所说她有次忘开风之翼,所幸落地点是个丘丘人的脑袋,丘丘人“呀!”了一声,而她竟然安然无恙。这之后她就爱上了这种极限运动。

十星慕不敢。

她看了一眼山下缥缈的雾就不自觉抓紧艾尔海森。

“有一条山势缓和的道路。”钟离指向另一面,“小友们可从此处下山。今日天气晴朗,风景同样宜人。”

阳光暖洋洋的,确实是个好天,空气中弥漫着一片浓郁的喜气洋洋。远远的,十星慕望见前方几列红衣的人们,他们脸上都挂着微笑。打头的青年脸上飘着傻乎乎的红晕,手里捧着一束琉璃百合。

再远一点的地方,身着喜衣的姑娘被簇拥着,同样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羞涩微笑。

“原来是有人结婚啊。”

十星慕感兴趣地多瞧了几眼。不必特意去感受,人群中的笑脸便传递出明朗的情绪。

旁边一位妇人看到他们,相当自来熟地给她塞了一把花生:“沾沾喜气啊!”

十星慕手下,眼睛弯弯:“谢谢。”

用于庆贺喜事的花生也被悉心地印上了红色吉祥的花纹,十星慕眯起眼睛观察一会,便把它们递给艾尔海森。

他们跟随着这堆喜气洋洋的新人,缀在队尾下山。

这时,末尾几人突然窃窃私语起来,有的皱起了眉毛。

“……还是张家姑娘的那个丫头?”

“唉,这孩子,没大没小的,这样好的日子。闹心。”

“找不到人就算了。那么远跑回来,又不露面。”

“常公子倒是坚决,说不能让新娘子那边少一个人。我们再找找看。”

十星慕眨眨眼。

“我还不困。”

艾尔海森:“……行。”

即使他一向不乐意在别人身上多耗费时间。

十星慕自然而然地融入一群上年纪的大伯大婶之间。不得不说她这张脸一直很能讨长辈喜欢,特别是倾听对方说话时,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而真诚一向是受长辈人喜爱的品质。

唠到最后,一开始递给她花生的妇人喜爱地抚上她的手掌:“乖女,你有合适的对象吗?婶给你介绍几位?”

十星慕便无声地笑起来。

艾尔海森在另一边的树下短暂地闭眼小憩。听到这番对话,平平淡淡地睁开眼。

见日光底下,十星慕耳侧的羽饰还反射着光,一抹笑就挂在精致小巧的脸上。

他站起身,便感到胳膊被人扯了扯。

“不用啦,谢谢阿姨。”十星慕说,“花生还在他手上呢。”

“哦哦……”妇人看了一眼十星慕,又看了一眼艾尔海森,似乎这才想起不久前才见过,还有些可惜,“那拜托你们俩了。我们去村庄里找找,以前阿允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找一个没人的井边待着。”

“她跟她姐小时候也喜欢一起在山坡上放风筝。”

“哎呦,这丫头……”

今天出嫁的张姑娘,她的妹妹阿允与她相依为命地长大。

她们家境并算不上富贵,阿允从小喜好摆弄一些机巧造物,打算去枫丹研究,便是张姑娘给她东拼西凑的路费。

阿允泪眼汪汪地便走了。张姑娘则留在璃月行商贩茶,一来二去,结识了常公子。

阿允远在枫丹收到的第一封信,便是亲姐姐结婚的消息。

“似乎是不能接受姐姐这么快就要离开自己了。”十星慕说,“但她收到信的时候就往回赶,听说这一路马不停蹄的。”

艾尔海森:“你打算怎么找?”

“嗯?你不帮我的吗?”

艾尔海森剥开一个花生,花生仁散发出油脂的香气,他递到一边。

指尖传来温热的气息。

纯水精灵熟练地运用嘴唇,叼走一颗,嚼嚼。

“开玩笑的啦。”十星慕说,“当然还是听水声来得快一些。”

她指向一个方向,不是水井,也不是有风的山坡:“在那边。”

常公子的府中,布置新婚的现场。

去得太早,没几个人注意到她。

也没人能想到新娘的妹妹一大清早便起了床,场地还没布置好便在那等着了。

常府。

红绸缎高高挂着,系成一个团团圆圆的结。府上叫来帮忙的人忙活着,迎接早到的来宾。

正中央一个圆形的小池塘,几条锦鲤摆动鱼尾,争抢鱼食。

而喂它们的人显然心情并不愉悦,她坐在阴影里,眼底挂着硕大的黑眼圈,也不说话,像一个游荡的影子。

“你好,是阿允吗?”十星慕微笑着走过来,“有人在找你。”

阿允瞥了她一眼,又瞥了她身后的艾尔海森一眼,语气不大友善:“你会把他放到比家人还重要的级别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

但十星慕回答得很坦然:“我没有家人。”

阿允顿了顿。

但她的眼神,显然因为误会了什么而变得柔和了一点:“那与你一同长大的朋友呢?”

十星慕认真思考了一下:“一样吧。”

“我不能理解。”阿允好像也不是为了获得一个答案,只是引出自己的问题,“今年的海灯节姐姐就不跟我一起过了。”

“但好像你那时候应该还在枫丹研究院?”

“以后的海灯节呢?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过出现短短一两年,便跟家人获得同等的位置。”阿允问,“好像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我一个人被留下。”

十星慕:“人类的生命也不过恍惚三万天。”

她的时间观念向来与众不同。

阿允貌似被梗住了。她生着气别过头,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她穿着给姐姐庆贺的红衣服,喜气洋洋的。

十星慕便笑,感觉像在哄一个别扭的孩子:“你跟你姐姐聊过吗?”

“这么点大的事还要说给她听吗?这几天她够忙了。哪有空管我。”

酸溜溜的。

“我宁愿我是一个机器。”

十星慕柔声道:“话也不是这么讲。你以后就多了一个家人。”

而机器也不是好当的。

“能让我放在最重要位置的人不会超过三个。”阿允说,“就算是未来的家人,也只会比这些人低一个等级。无法想象姐姐不陪我,去跟别人一起过海灯节。”

或许商人总是忙碌的,放弃单子跑去枫丹陪妹妹也不大现实。

十星慕:“但你不能以你的标准,去要求你在意的人,必须跟你一样。”

“随便吧。”阿允叹了一口气,“就是重要程度排序问题。”

“我觉得你可以跟你姐姐好好谈一谈?”十星慕感觉经过温迪老师的熏陶,在情感这一部分进步神速,“看看对方是什么想法。”

阿允:“……你说得对。”

阿允:“所以我为什么不是机器人。直接抛弃情感模块。”

“我感觉你期待的其实是,”十星慕组织了一下措辞,“大家都是机器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给你你认为公平的回应。”

“是不是别人对你太好,你也会下意识地觉得是种负担?因为你认为你给不了平等的回应。”

阿允没有说话。

片刻,她幽幽道:“感觉被你扒光了衣服呢。”

十星慕:?

十星慕:“不至于。”

艾尔海森本来没有多大兴趣,在聊到后面的时候看了过来,这时也转过头看她。

十星慕莫名有种汇报论文的紧张。

她忽然就明白了当初第一次以人的身份与艾尔海森吃饭时,对方说不想把饭桌弄成答辩氛围是什么意思了。

“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会有什么东西永远存在,永远不变──但我认清现实了。”

十星慕:“永远存在的。时间都不是永远存在的。”

艾尔海森在一旁点评:“过于宏观了。”

十星慕扭头想对他嚷嚷什么,又被投喂了一颗花生仁。

遂作罢。

“情感本来就是混沌的,不定性的,”十星慕说,“不必追求完美的公平。有的人天生热爱付出,有的人天生缺少感知。有的爱不善言辞,有的爱分裂成很多份,但爱是真实的。”

阿允没有说话,她低垂着头。

忽然间,她把鱼饲料一把撒到池塘里。花样各异的锦鲤闻着香气扑腾起来,难以置信今天竟然吃这么好,挤过来挤过去,差点蹦出水面。

“但我喜欢我身上这种追求公平的特质。”阿允最后说,“我不会改。”

她把一兜大红色的喜糖递给十星慕:“目前我没有结婚的打算,这糖就送给你了。不过几天后我会去找姐姐谈谈。”

然后转向艾尔海森,挑剔地看了几眼,才离开。

阿允走后,两个人在小池塘边坐了一会。主要是解决一点喜糖和花生,不然要拿不下了。当然主要是十星慕在解决。

“艾尔海森老师,请对我的课题成果打分一下?”十星慕侧过脸,海蓝色的眼眸望向他。

艾尔海森记忆力很好,他慢条斯理地说:“‘有的人热爱付出,有的人缺少感知’?”

“是在说你,热心的好心人。”

“那‘有的爱分裂成很多份’?”

“从纯白铃兰女士身上学到的。”十星慕严谨地撇清关系。

艾尔海森当真如同那些提问的导师一样,基于她的课题提出一个举一反三的问题:“既然你认为没有永恒存在的事物,避开了阿允提出的重要程度排序。”

这都被发现了。

十星慕无辜地眨眨眼。

“那你对刹那存在的情绪,是报以什么样的态度?”

十星慕仰头。

本来是玩笑一样开启的话题,但现在艾尔海森好像很认真。他平静地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脸庞,发梢,被阳光照耀的眼睛。

十星慕慢吞吞道:“就算是蜉蝣也有存在的意义吧。”

“比如说。”十星慕回想起风花节里恋人的许诺,那时,她切实地感受到了他们的衷心,“很多人会讲我永远爱你。虽然很多人大概都不会走到最后,但那一刻的心情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嗯。”艾尔海森平静地点头,淡淡道,“我最多也只能保证,我的爱在我活着的时候是永远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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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碰瓷者恒被碰之

十星慕望向他。

艾尔海森仍在剥着花生,他把那几颗象征着吉祥和好运的花生仁递到十星慕手上,就像在闲聊。

池塘里的锦鲤吐了几个泡泡。

一条金黄色的幼鱼绕过深绿的蔓草,水波荡漾,泛起波光粼粼的涟漪。

美丽的涟漪仅存在短暂的片刻,很快又沉了下去。

十星慕感到惋惜。

这时她忽然恍惚地发觉,自己与之前不一样了。

刚睁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那时,十星慕常常觉得,自己的时间是静止的。

她不理解为什么仁慈的神明将她们带往尘世,更不明白为什么同类那样渴望一双属于人类的心脏。

所有的一切,空气,沼泽,旅途,战争,无非就是静默的,掌心流淌过的透明的水。

水与水之间并无不同。干净而透明,沾染不上任何的色泽。

许许多多的同类走了,她们热爱阳光,为清晨蒸发掉的水珠感到难过而伤怀。而十星慕无动于衷地旁观,她想的是,既然都明白时间的长短,为什么还想要成为人类?且万物循环归一,水蒸发掉又会在某处化雨降落,可见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劳神费力。

花朵盛开后便凋谢。

流星燃烧后便黯淡。

清泉流淌后便归海。

因为望不到头的寿命,她曾傲慢地将尺度拉得很长,于是所有事物都会迎来消逝的时刻,于是万物的诞生没有意义。

她也没有意义。外面的世界很大,她只是一滩安静的,不起眼的小水洼。

却偏偏拥有不匹配的力量。

也是因为力量。所以能吸引到有人能拉她一把。

“水可是需要时时流动的哦。”

好友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十星慕不知道已经在原地待了多久。

日出日落并无不同,伞雀已经在她面前安家,没有起伏,没有动静,她将就这样慢慢地盘踞在山洞的水潭里,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凝固成一滩死水。

后来跟在好友身边,见证一个复仇的歌女如何经受苦修,最终也只能愕然目睹仇敌之国的覆灭。

很多战火,很多流淌的血。

与透明包容的水混杂在一起。她们沉默着踏过。

洒满阳光的山顶是她们难得放松的时候。

视野开阔,能观察敌人。山势陡险,易守难攻。

歌女唱起婉转动听的歌谣,好友静静地注视她。

“我期望她不要背负这么多沉重的枷锁。”好友笑着叹息了一声,又自我反驳,“每当与他们相处,又知晓无法真正融入成为一个整体。有时互相依偎着,不曾满足便期望其它。得到一件珍物,不需太长时间便想要疏远。渴望独处,也渴望被理解。”

“别无他法。但这就是人啊。”

十星慕思索了一下:“你比卡皮托利姆的那群乐师讲的好。”

好友笑了笑,她说:“希望能成为人类。虽然短暂,但我会足够珍惜。”

十星慕不置可否。

“没有珍惜的必要。”

好友:“但我看你吃小伊做的那些甜食还挺开心的。”

十星慕:“。”

她默默别过头,感觉被戳穿了。

“好吧。”她承认说,“确实好吃。”

她的一生。漫长的前半截是平淡的水潭,应邀之后稍微流淌了一点,在好友的请求下,决定将自己的时间奉献给深渊的终结。

可是在这途中──

十星慕望向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感受到她的视线:“怎么了?”

──可是这世界那么大。

他非要去须弥的沙漠散步。偏偏就捡到她了。

“怎么能这么巧啊。”

十星慕偶尔会发表一些奇怪的言论。艾尔海森正在慢慢理解她思维推导的逻辑。

他正要说些什么,庭院门前放了一串鞭炮。

穿喜服的新娘到了,热热闹闹的人群簇拥着走进府中,阿允走在最前,终于是挤出了一个笑脸。几只不怕鞭炮的喜鹊停在屋檐,胆子挺大。

他们便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了。

艾尔海森似乎跟钟离先生很有共同语言。

他们在望舒客栈留宿,钟离先生常常沏两杯热茶在客栈底下就坐,据说用的是沉玉谷的新叶,两个人便就着升腾的水蒙热气攀谈。

有时十星慕会旁听一会,他们天南地北什么都聊,某日旅行者也在,拍了拍十星慕的肩膀,对钟离先生严肃道:“是这样的,从前,她常常是一只海獭。”

没等十星慕琢磨明白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便见钟离先生依旧端着陶瓷小盏,却是不动声色地往离她远点的方向挪了挪。

十星慕:?

旅行者意味深长地告诫:“千万不要变成章鱼啊。小心天动万象──”

钟离:“旅者。”

艾尔海森:“不必乱吓她。”

实话讲十星慕并没有被吓到,但是反而好奇起来。

她转过头,望向艾尔海森:“为什么呀。”

十星慕的眼睛海蓝色如同深邃沉静的汪洋,唯有注视着他的时候会泛起粼粼波光。

艾尔海森就也慢条斯理地讲起来,神色也是难得的有耐心。

旅行者突然“啧”了一声。

撂下一句“你们先聊”就飞快地跑了。

钟离笑而不语。

荧总是这样来去如风。十星慕已经快习惯了。她听艾尔海森的解释。

说是从前帝君为民征伐时,常与黏腻的水生动物作战。

“喔。”十星慕点头,“就跟我常常掉进裂缝,所以有点恐高一样。”

她认真讨论的神情严肃又可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便攀着大人的手,仿佛能去到任何地方。

钟离轻笑了一声,道:“所幸还能有解决祸患的一日,更多的人还时常困忧于未偿的罪业。”

艾尔海森捋着十星慕的一个卷,缓声说:“你今后不会掉下去。”

恐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十星慕会恐高。

大概是掉进裂缝,而尚未复苏艾尔海森接住她的记忆,便逐渐产生的潜意识。

而等到她想起时,这个习惯已经根深蒂固,艾尔海森正在缓慢地尝试治疗。

──但是。

但是。

一只恐高的团雀。

鬼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会变成一只团雀,大概是望舒客栈的顶上许许多多的鸟蛋和许许多多的团雀吧。

十星慕扑棱着翅膀,尝试飞翔,未果。

更被附近的鸽子嘲笑。

这时恰是月圆子时,艾尔海森已经睡下,十星慕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她也好久没钻去过他的梦里揪聪明草了。

她的手是很痒,然而胆子也很小。

上次揪了一下,清早时她刚睁开眼,迎面就对上艾尔海森翡翠绿的眸子。

清晨,他微凉的手掌锢住她的腰,那双起雾的森林一样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

然后呼吸逐渐靠近。

十星慕感到他的掌心逐渐升温,本能大叫着快跑快跑。

跑是跑不掉的。

她呆呆地与他对视,忽然灵光一闪。

猛地仰起脑袋,然而错误地估计了远近,一个带点湿润的轻吻就印在艾尔海森的脖上。

虽然过程参差,但结果很不错。艾尔海森稍微愣了那么一小会。

一小会就已经足够。

随后十星慕趁他没反应过来。

“砰”的一声,缩成一团小海獭,无辜又可怜地望着他。

艾尔海森当时似乎冷笑了一声。

从那之后十星慕便老老实实的,不敢去打扰人家的美梦。

——她的胆子不怎么大,她知道。

所以在面对鸽子的嘲讽她不会飞时,十星慕只是叽叽喳喳地对叫了回去。

清风如许,清冷的月光冷凌凌地映照过雕花的窗棂,贴玻璃上的窗花显露出精细的轮廓,一只小小的白鸽飞了过来。

它貌似把十星慕当成了刚破壳的幼鸟,不厌其烦地给她展示该怎么飞。

首先扑扇扑扇翅膀,把气流掀起来。

然后两只爪子往后一蹬,借力和推动的气流,脱离重心,悬浮到空中。

最后用尾翼和翅膀的摆动控制平衡。

那只白鸽教得尽心尽力,十星慕学得有模有样。

指原地打转。

生理上的特性能被克服,然而心理上的恐惧无法战胜。

十星慕稍微有点为对方不值得,毕竟它白白浪费了精力和时间,但并不感到愧疚。

没办法,她只能做到这一步,她尽力了。

她不会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而感到后悔,她一向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这点大概是学了艾尔海森。

白鸽有点像珐露珊前辈的模样。它突然一把抓起十星慕,带着她飞了起来。

十星慕:!

不带这样玩的!

白鸽虽然强势,但它一直稳稳地抓着十星慕的肩颈处,不时用力道示意她该怎样摆动翅膀。

十星慕有点吓僵了。白鸽仿佛叼了块石头回去筑巢。

它见十星慕实在没有飞翔的本领,恨铁不成钢地把她放回地面,咕咕叫了几声,痛心疾首地飞远。

十星慕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勉强能看清点面前的事物,便见到了几条缓缓蠕动的虫子。

白鸽叼来的。

大概是怕她已没有飞翔的勇气,便也失去了生存的本领,看起来实在可怜。

十星慕:还怪热心的。

她礼貌地表示了感谢,随后婉拒了这些青虫。

有那么一瞬间,十星慕从白鸽那睥睨的眼神中看出了“你不要逞强”的意味。

随后它扑棱棱地飞走了。

不知道是去找吃的还是又去帮助幼崽。

十星慕心情复杂,敬畏地目送它高大伟岸的背影,觉得璃月的生灵都怪有灵性的。

然而。

很快,她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怎么回去?

芦苇荡丛,湖泊几片,月光下的阴影零星点点。

折射的湖色重叠,更远的深处,幽邃的业障之气如黑雾一般弥漫。

十星慕陡然清醒了不少。

她警戒起来。

凌厉枪声破空,青绿鸢枪猛戳破湖面倒影,芦苇被那大开大合的冽然枪法扰得抖索几阵,垂落到两侧,露出一个少年身型的人影。

他挽枪收势,面上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但呼吸急促,显然神情却并不平静。

甚至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恍动。

十星慕警惕起来。

那个人并没有注意到她,毕竟她现在只是一只小小的团雀。

他径直蹚水,走进湖泊,一手撑着枪,仿佛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但紧接着。

下一刻,他猛地将脑袋栽进湖泊里,又迅速仰头,水声不止不息,他又将头栽进月下的湖泊。

仿佛这样便能让意识清明一些。

真是个奇怪的人。

十星慕观察了一会,发现湖里泛起的雾气里漂浮出她无比熟悉的气息。

无数战争汇聚而成的气味,无数伤口结疤又生长才能弥漫的特质。

这人……她多看了一眼。

裸露的脊背上残存几道浅淡的疤痕和褶皱,脚步有些发虚。

这时十星慕忽然错愕地发觉,白日里,荻花洲这处的丘丘人营地竟然不见了。

她惊讶地“叽”了一声。

哪想到那个意识已经迷离的人下意识地跟随声音的方向。

直挺挺地栽倒在十星慕面前。

面具掉落到一边,半阖的金眸有些黯淡。

十星慕:“。”

这堪称教科书似的碰瓷。

她怎样才能以团雀的姿态把这人也送去诊疗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七七有话要说。

*久等了私密马赛!飞机上勉强写了一丢丢

看看这几天有没有空我尽量多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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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共鸣的涟漪

荻花洲。

芦苇飘荡,月色倾洒下来,映照出一只白白的小团雀,额上一点海蓝色的绒毛,一张小脸相当严肃地盯着面前一个晕倒的人。

那人傩面掉了一半,胳膊的青绿鸟形图纹微弱地散发淡淡绿光,像淋雨后羽毛沉重得飞不太高的小鸟。

小团雀往前蹦蹦,凑到他的跟前。

接近了才发现,他一直紧皱着眉头,仿佛一直压抑着什么,直到意识不清不楚之后才泄漏出几缕端倪。

十星慕试探地向前探了一只爪子。

烫。

炽热的墨绿青焰激得她猛地缩了回去。

背后裸露的伤疤深处,沉重的业力可窥一角。

湖面的波纹一下又一下地拍打他的衣襟,将要吞没他。

十星慕索性顺着腰间的挂坠,艰难地爬上他的脊背——这对一只不会飞的小团雀来讲实在是一个过于浩大而劳神费力的过程。

在抵抗深渊裂缝时,常常会混杂一些水上的罪业。

兽境猎犬吞噬那些杀伐带来的怨气,悲鸣,忿恨,会变得更为膨胀和强大。

她都是用从温迪那交换的曲子吹散的业障。

那首曲子温迪涨价收了六个苹果。

可是。

骨笛也不在身上。

十星慕尝试清唱几声,发出几个别扭的音节。

怎么说呢,虽然称不上婉转动听吧,也能评个呕哑嘲哳。

浅滩里的螃蟹猝然从熟睡的梦里惊醒过来。

绿豆大小的圆溜溜的眼睛跟十星慕同样不大的小眼睛对上。

螃蟹匆匆从她身边经过,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给她腾了个地方。

十星慕:“。”

好吧,有点难听的。

她紧皱着眉头注视他脊背上散发着业障的伤疤。

这时,她隐约感到这人动了动。

十星慕心情越发微妙。

不会是被难听得清醒了些吧?

她扑腾扑腾翅膀,有点飞不稳,那个人便弯着腰,反手就把这只团雀抓了下来。

十星慕挣扎了一下,未果,便老实趴在他的掌心里。

夜深露中,前路难行。此身亦是理应讨伐之患。

魈一直明了这件事。

所以当后背那伤疤传来异样时,将要涣散的意识迅速聚拢。他迅捷地捕获了那疑似业障的异物。

——却与一只胆大的团雀对上眼睛。

紧绷的脊背放松些许,魈迟缓地松了一口气。

垂眸,默然凝望片刻,又轻叹一声,便打算将她放飞。

然而那双小爪子死命地扒住他的指尖,抖了抖毛。

魈分不清她是什么意思,勉强撑着一口气,弯腰曲背,打算把这只小团雀放回地面。

他支着身子,看上去比她还要摇摇欲坠。

背却依然是挺直的。

这世间的妖魔邪祟,上至琼天下地府,散作满天星。

杀,自然是要杀的。

这双手业力孽障一日日地堆积,魈也遑论去管了。

也正是这双手,千年杀伐,才拨弄开一条不见尽头的死路。

“咚——”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阵悍然铁动之声,震透旷野!

某处古迹遗址深处,低沉嘶哑的怒吼自积水传出,带着被扰的气恼。

若有似无的深渊气息同时从那飘来。

十星慕一凛。

就见这个看起来要昏迷过去的人仿佛被那魔物的怒吼弄得复活回血一样,抬脚踢枪,便复又抓起那柄青绿鸢枪。

十星慕蹦哒蹦哒,跳到他的肩头。

虽然恐高不会飞高高,但一点点还是可以的。

她当然要跟着去。压制深渊已被她视作一个不可忽视的责任,而这人看起来又像在透支着什么。

她认真地思索,一时没留意脚底。

“叽!”

扎脚!

他肩膀上怎么还有几个獠牙的装束啊!

魈不明所以,不知这小家伙是什么打算。

“你不应该……靠近我。”

十星慕咋咋唬唬地叫了几声,假装没听懂,赖在他肩膀上。

她寻觅四处,笨重地挪了挪身子,觉得艾尔海森说得很对。

走路还是要使用眼睛的。

即使身为团雀也一样。

魈站在一块坡顶的山石上。他循着魔物的气息,追捕到一处古老的遗迹。已是深夜,人们都已睡下,少有人察觉此处残破的封印。

鬼冥的蓝色幽火森然盘踞于松树投下的重重阴影间,在靠近之后,仿佛躲猫猫一样又调皮地消失。

十星慕忽然就想起客栈老板意味深长的话语。

“无妄坡啊……可是个有趣的地方。”

阴阳两界的交汇地界,尚有执念的灵魂停留于此。

上一刻或许还是阳光大道,一旦踏入无妄坡便横生起大雾,天色一下便黯淡下来。

妖邪时常出没,更没什么人愿意在半夜经过这里。

四周只有魈极轻的脚步声。

草丛窸窸窣窣。

似乎有谁人拨开野草,好奇地向他们投来注视。

隐约有断续的古老歌谣。凄厉而悲凉。

一声。

又一声。

十星慕抖了抖毛,隐约有种恍惚的错觉。

是她的音感匮乏么?竟然觉得隐约的熟悉。

诡谲的风声送来缥缈且恍惚的话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发声于人的嘴中。

“我已……沦落至此,苟且一隅……”

“为何你仍是紧追不舍……紧追不舍!”

凄厉的歌谣更甚,压住那不明来处的魔物出声的字句,令人听得模糊不清。

魈蹙眉。

他向来寡言少语,很快便锁定了声音的来处。

他审视着面前这一片幽深破损的遗迹,混沌污秽的浊水从紧锁的铁门缝隙流淌而出,堆积成一滩积水。仿佛肉瘤熟透了,流出了带一点血丝的黏液,和腐烂的脓痂。

低等一点的魔物全无灵智,只凭心意化作鬼怪。而有些高等级的魔物,化身疫病灾劫,它们口吐人言,甚至有沟通交流的本领,筹谋布略,统领一方领土。

而面前困锁住的这只魔物,显然属于后者。

不过对方似乎被封印压制了多年,力量消散不少。只能发出徒劳的嘶鸣。

凄婉的歌谣夹杂在忽明忽暗的鬼火之中,音符断断续续地拼凑。

而十星慕终于辨认出那股莫名的熟悉从何而来。

——那是伊黎耶的歌声。

许多个晴朗的午后,伊黎耶在好友和她面前唱起过这首歌。

也在征伐凯旋的时刻唱起这首歌。

伊黎耶的部族为雷穆利亚王朝所灭,于是她选择了一条艰辛的复仇之路,却行至途中,便目睹了雷穆利亚的终日。

震骇于终焉的预言,伊黎耶要去寻找一个能实现所有愿望的洁净之盏。她将湖光刻入锋刃,将曼声的歌谣引渡,封印各处的魔物。

许多人为她而生,许多人因她而死。

自然,好友一直陪在她身边。

这是好友提及过的寥寥几句。那时十星慕并不关心她们的历练,却记住了那一首好听的歌。

小团雀纠结地跳来跳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只魔物大概把她认错了。

面前歌声做成的封印即将被打破,而她现在唱的歌又是那样……嗯,难以言喻。

这种差一口气的感觉,完全是在一场紧张而重要的考试里,无比清晰地记着老师划过这个知识点。

同样也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没有认真听课。

我恨!

十星慕在魈的肩膀上焦躁地蹦哒,有力使不出来。

魔物大概被十星慕的气息刺激得有些应激,同样呈现出一股破罐破摔,死了也要拉人下水的心思。

猛烈的风声从破损的封印裂口中漏出,急促的黑雾与魔气扑面而来。

魈同时挥枪,大开大合的凛冽枪法裹挟着水雾向前推进。

枪尖扫过湖面,猝然横溅起水滴。

情急之下,十星慕瞬时凝固出关于那首歌谣的片段回忆,附在散发着绿光的鸢枪之上。

断续的音节补充完整。

古老的歌谣横跨过苍茫的岁月,再次响彻在这片土地上。

即使时过境迁。

那歌女已经不在。

魈伴随着歌声起跳,攻势迅猛,雷霆万钧一般攻进那道破损的封印。

悠扬的歌声响彻,魔物不甘地发出一声怒吼,终于渐隐在茫然的夜色中。

风声簌簌,随即沉寂下来。

没等十星慕感慨一下,便又被他拎着脖子揪起来。

这人的动作没有先前温柔,不大轻缓,几乎像是赶着什么把她放回地面。

十星慕奇怪地仰头去看。

古玉制成的长枪猛地坠向地面,投下硕大的一片阴影。

——下一刻,这人结结实实地昏倒在地上。

十星慕吓了一大跳。

她扑腾着翅膀,翅膀和爪子走得各有各的想法,但无论如何,总归是乱七八糟地走到他面前了。

还好。

还有点呼吸。

但不多。

十星慕扑腾了一下翅膀,扇出几阵带着水汽的风。

深渊的气息黯淡了一点。

魔物被镇压了。四周安静了不少。

仅剩无妄坡的鬼火一闪一灭。

而当某处混乱地界的统领死去,底下一直以来被镇住的妖魔鬼怪失去钳制,便会越发猖狂。

刚刚那一下太急,无妄坡的树丛横生枝节,十星慕好像把自己翅膀给折了。

不是特别痛,问题不大。要紧的是现在怎么办。

正当她纠结着要不要花点力气变回人时,十星慕听到了脚步声。

伴随脚步声的,竟然还有一种药材的干净清香,一个小小的人影逐渐出现。

啊?这地方真的有人路过么?

但那个人似乎没有看见此处的光景,眼看就要离开。十星慕赶紧往那人的方向蹦了蹦,大声地叫起来。

“叽!叽叽!!”

小小的帽子转了过来,同时看清的还有脑门上一道贴着的黄纸符。

无喜无悲的眼神,浅紫的短发,还背着一个采药的背篓。

怎样看,都像一个行走于世的空洞躯壳。

她的内心是一块凝固着生与死的冰。

十星慕没见过这样的小孩。

像是死了,又仿佛活着,明明是小孩的模样,又仿佛历经了千年的光景。

但她看起来大概是个热心的小孩子。

“诶……这里,有人晕倒了……”

“晕倒,是病,需要白先生去治。”

小小的僵尸认真地将这位瘫倒在地上的人装进背篓。

背篓不大,所幸这人的身形也并不算太高,只需要把采的药材腾一点出来就能装好。

十星慕就这样看着小僵尸喃喃自语着将那个人放好。

然后缓缓的,她的目光注视在了旁边地上的团雀身上。

十星慕的毛一凛。

“团雀,喜欢。”

小僵尸无神的眼睛中闪烁过一丝奕奕的神采。

然后同样把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来,认认真真地说:“受伤了,也要治。”

临近海灯节,前来看病的患者少了许多,不卜庐门前冷清了一些。白术披散着长发,案牍前点燃着一盏烛灯,思索着写下几幅方子。

今天七七采药的时间变长了一点,白术放下狼毫笔,随手扯了披风,往庭门外走去。

晨曦初升,一顶小小的帽子一蹦一蹦地出现在视野。

七七背着一个巨大的背篓,缓慢地攀上不卜庐门前的长阶。

脑袋顶上还窝着一只折了半边翅膀的小团雀。

白术手提着灯盏,浅笑了一下:“这是捡回来了两位病人?”

他脖子上绕着的那只白蛇昏昏欲睡,见到十星慕时吐了吐蛇信子。

十星慕乖巧地叫了一声。

白术将魈从背篓里取下来,放置到里面的病床,又去给他配药。

魈紧闭着双眼,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

在这途中,十星慕便待在七七的头顶,当个安静的挂件。

等到白术终于安顿完后,七七小心地把十星慕捧在手心,才伸到白术面前:“治治。”

七七把小团雀放到高高的诊疗台,她缩在原本是用于病人搭腕的软布上。白术碾了药草,和活血化淤的膏药一起敷在十星慕的伤口处。

其实不必治,没什么大碍。这点小伤比起在深渊裂缝里的,顶多就算磕碰了一下。

而眼下十星慕最有点发虚的,是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

有种闯了祸家长要找上门的预感。

平心而论,她并不紧张,偷偷跑出来玩也不是一次两次,自诩也有良好的自我管理能力。

受伤也无所谓。

但是在医生面前被接走,或多或少有些别扭。

艾尔海森手里还有黄金怀表,现在充当的是罗盘的作用。很好便能找到她。

理由倒是很好编,可药草的气味有点大,必然遮盖不过去。至于艾尔海森信不信就听天由命了。

十星慕又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瞒很大可能,瞒不了一点。

正苦恼地思索着,屋外便响起了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白术起身,七七歪着脑袋,伏在案板上,尝试去摸摸小团雀的额头。

十星慕便蹭蹭她。

门外传来两人的交谈声。片刻,白术领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进屋。

两个人的装束都是充满生机的绿意。白术仿佛起伏而生长着蔓草的山谷,而艾尔海森更像是一片繁茂丛生的森林。

他好看的眼眸往下,在望见十星慕的翅膀时蹙眉。

“我本来以为,这是一只无主的团雀,还想收养着,留给七七当作宠物。”白术推了推单片眼镜,笑笑,“原来是跑出来的。”

“约莫是在野外不慎被枝桠绊住了翅膀,静养几天便好。”

艾尔海森:“好。”

他往前伸手,一只手掌平放在案牍上,另一只手轻柔地将十星慕扫到掌心里。

十星慕自觉地缩成一团,又想起什么,往里边探了探脑袋。

艾尔海森便顺着她的方向往病床边看,少年模样的人昏睡在床榻,双眼紧闭,额间紫菱的印记有些醒目。

许是两人停留的目光有些长,白术便在一旁解释:“晨时,七七背着他和这只团雀一同送来诊疗。”

“嗯。”艾尔海森看了一眼十星慕,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

他同样去过许多次深渊裂缝,对那人身上散发的气息很熟悉。

艾尔海森便托着小团雀往不卜庐门外走去。

七七恋恋不舍地追随着十星慕的身影,挥了挥手跟她告别。

十星慕也挥挥。折断的一边翅膀不能动,而只挥另一边有点没有平衡,一头栽到艾尔海森指间,被他用另两根手指怼正。

这时还不算太多人,两个人走了一段。艾尔海森那一片融化的雪峰很好地给了她一些平静的力量,她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变回人的时候,伤口变得大了些,而敷着的药膏明显便不够用了。十星慕低头,把它们涂抹均匀。

艾尔海森就这样看她,然后问:“再回去上一点药?”

“算了吧。”十星慕下意识拒绝,“白大夫肯定能看出来用药是一样的。”

她抬起手肘看,伤到的地方是被那只封印的魔物的罡风扫过,极细极长的一道口子,血已经止住,看起来有点吓人而已。

“还疼吗?”

“不疼。已经快好了。”

十星慕这样轻松自然地说着,看上去并不在意的模样。艾尔海森跟在她身后,才问:“怎么弄的?”

“无妄坡。”十星慕扭头看他,说,“我怀疑跟小伊有关系。”

“啊对,我是不是没有提过──”

“湖光之中的伊黎耶歌者?”艾尔海森却自然地答上了。

十星慕讶然地看他。

艾尔海森:“我曾让你尝试翻译过的古枫丹的诗歌。”

艾尔海森:“看起来你好像忘记了很多。”

十星慕移开视线。

他这么一提,十星慕倒是想起来,刚变回人形时,艾尔海森询问她是否有识字的能力,便选取了古枫丹诗歌的片段让她念诵。

是这样的语句。

“湖光之中的伊黎耶歌者,举起了那把高洁的耀光剑,从中辉映出一片水色的锋芒。”

十星慕有些不可思议:“你那时候就……?”

在她都已遗忘自己行走于那个时代。

“只是有所猜测。”艾尔海森说。

十星慕顿了顿,有点震撼这人的脑子,才接着讲:“我怀疑无妄坡的魔物,与小伊,和我的好友有关。”

艾尔海森相当了解她的念头,停了脚步,蹙眉问:“你想现在再回去看?”

十星慕不明白为何他的语气为何变得严肃,仰头看他:“不行么?”

便见艾尔海森的视线停留在她胳膊那一道看起来格外狰狞的伤疤上。这确实是自己的疏忽,十星慕没办法反驳,但她疑惑地抬抬胳膊,晃来晃去,示意自己身体的健康:“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又不像从前那样手脚断了,我还能跑──”

下一刻,她便被人抓住了手腕。

艾尔海森似乎没怎么听她的证词,传来的力道却让她别动。

大概是精灵化形的缘故,她这副模样与很多年前的时光也并无不同,整个人显得很纤长,再怎么日晒依旧是那副干干净净的模样。

因此白纸染上的污垢,会格外显眼。

那一道伤疤旁还有点淤青,与完好的肌肤接壤的是深色的药膏,看起来便更加醒目。

十星慕说:“嗯……其实没有太大关系的。就算水蒸发掉,也会化成云,或者雨落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艾尔海森:“我知道。你行动的准则是以结果为导向。但我目睹了你的过程。”

十星慕眨眨眼。

艾尔海森:“以结果为导向,因此你受伤的标准是不影响行动就能够接受,所以你认为没有必要。但我会在意。”

“现在已经是没有太多纷争的和平时代,暴行和杀戮统治的蒙昧岁月已经终结。不需要你再牺牲什么。”

十星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像行走在路上,突然间一头撞进一团柔软的棉花,或者云朵。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说:“可能我们的认知不太一样吧。”

“所以文字和语言才如此重要,虽然它们传递的信息会有一定的曲解。”

十星慕歪头,道:“人与人都无法完全互相理解。也更不必说你我了。”

艾尔海森低头看她,微微挑眉。

然后十星慕认真地望向艾尔海森:“但是我们之间已经能够产生一些共鸣的涟漪。我现在非常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战后创伤矫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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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浊水

大概众多城邦的早晨都这样相似。吆喝的早摊铺子开始散发出热腾腾的雾气,勤劳的劳工们先挑起家伙往港口三三两两地聚集。港口潮起潮落,今日与昨日相似,也将与明日相似。

两个人干站在不卜庐的门口稍微有点引人注目,于是十星慕扯扯艾尔海森,把他拉到路边。

“那现在,我应该做什么?”十星慕问。

“休息。”

一只手轻轻捧住她的侧脸,半指手套冰凉,冻得十星慕一抖嗦。指腹按压在她的眼下,往一侧抹了抹因为熬夜而产生的淤青。

十星慕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哈欠:“好像是有点困了。”

她闭了闭眼,拽着他的披风,毛茸茸的脑袋往前抵在艾尔海森的胳膊上。

艾尔海森俯身,环住十星慕的肩膀,另一只手似乎打算穿过她的膝盖窝。

十星慕感受到他的动作,猛地制止他的手:“不用……抱。”

这还在街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巡逻的千岩军就守卫在不远的地方。有些早起的妇人看到他们的动作,露出友善的笑容。

十星慕觉得自己有点发热。

她一下清醒了不少,相当恳切地说:“我还能走。”

艾尔海森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应了声好。

又说:“以后发生什么要紧事,可以叫我。”

“那样便太麻烦你啦。”十星慕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有些事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然后看到艾尔海森扭过头,向她无声地望了过来。

临到嘴边的话便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呃……那个,好的。”

他们便往望舒客栈的方向走。

沿着一条宽敞大道,偶尔有淙淙溪水叮咚流淌,多彩缤纷的花朵迎着朝阳展开鲜嫩的花瓣和枝条,雪白的花瓣飘摇到水蓝色的溪流中。

一群嬉闹的小孩在为盛开的花朵争吵。

“为什么不让我去摘花?又不是你家种的。”

“就让它待在这里不好吗?还能多开一会。”

“如果你真想要多看一会,那不如直接把它摘下来做成标本!”

被反驳的小孩便不说话了。片刻,他才低低地说:“……蝴蝶。”

“什么?”

“这里花开的时候,有时会有蝴蝶飞过来。很好看。”

“哦……这样啊。”另一个小孩挠了挠头,“原来春天已经快到了。”

春天。

十星慕有些恍惚地注视这个阳光明媚的土地,起伏的山峦,野蛮生长的植被。

她觉得这个即将到来的春天,应该会是一个拥有好结局的春天。

十星慕四处看看:“好多花我都不认识。”

“你想摘一朵吗?”

“不用吧。这样其他人就看不到了。我喜欢的事物,还是很乐意给旁人分享的。觉得美好的花朵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看见太可惜了。”

艾尔海森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都愿意分享?”

这句话的含义有点不一样,十星慕仰头,认真地说:“你在混淆概念。”

“嗯。”艾尔海森承认得很快,“所以愿意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挠了挠她的耳朵,有点痒但很舒服。十星慕觉得自己不大争气,哼哼唧唧地小声说,完全就像是蚊子嘤嘤:“不怎么乐意。我会有点酸。”

“你可以再自私一点。”艾尔海森说。

十星慕提醒他:“别太纵容我了。小心我把你关起来哦。”

她挥舞着拳头,是用警告的语气。仿佛一只喵喵大叫,向人类警告自己是格外凶残、愤怒且闹哄哄的猫咪。

十星慕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她一倒在床上几乎就是昏了过去,再睁开眼是被饿得瘪瘪的肚子叫醒的。

她做了个梦。梦到了很远很远之前的事情。

大概因为半夜在无妄坡听到了伊黎耶的歌声,于是也梦见了过去的事情。

伊黎耶是个好孩子,但她一直不知道她的结局。再次见到好友时,十星慕觉得她好像比之前更坚强了一点,流动的水里涌现出新生的曲调。

好友告诉她,那是小伊教给她唱的歌。

那时已是雷穆利亚王朝覆灭之后,枫丹建立起了新秩序。同样,官方文件要求将所有纯水精灵的诞生记录在案。十星慕因为力量的庞大也领到了一份职位,但是她从不露面,也不跟同事来往。整天无所事事,饱受同类的诟病,尤其是洛蒂娅的鄙夷。

在厄里那斯试探性地从颠倒的裂缝中爬出的时候,世界之外的污染物引发了好几例规模不大的灾厄。

洛蒂娅前去领命,围剿各处因为污染的浊水而出现的魔物,很少才遇见十星慕。

即使碰上了,也仅仅是看她一眼,然后评价说:“怠惰。”

相比之下另一位同事就好相处得多。伊迪娅时常跟在她身边,非常快乐:“太好了。这种有人陪着什么也不干的心情,真是愉悦得很多呢。你平常都干些什么呢?”

十星慕诚实回答:“找片水池待着。”

伊迪娅受到了启发:“那我也就可以找个瓶子待着。”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好友是怎么跟她们解释自己的离开。而在十星慕走之前,似乎因为消极怠工太久,还有一张矿工通告的罚单没有去领。

这时十星慕嗅嗅,闻到了杏仁的香味。

房门外走来走去的掌柜在和客栈老板交谈,两个人小声地聊着什么。

十星慕撑着床沿坐直,脑袋还有点昏沉,缓了一会,踢踏着鞋子走出门。

艾尔海森就在对面的窗台安静地翻着一页书,听见动静,站起来跟厨师模样的人说了几句。

然后他转身,合上书:“醒了?”

十星慕揉揉眼睛,点头。

她清醒得差不多了,面前便端上来一盘热腾腾的饭菜。

有时十星慕觉得艾尔海森会做太多计划,寻找最优化路径。这人名言警句太多,其中一条就是脑子长出来难道就不是拿来用的吗。

感觉要是他出一趟门,会先在脑子里思考怎样才能遍历完全,不会走第二趟。

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很方便。

十星慕吹吹热气,细嚼慢咽地吃完这一餐,艾尔海森正好看完了手上那本书。

十星慕:……这规划得也过于精准了。

她胳膊上那一道狰狞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在睡觉之前艾尔海森便用热水洗掉了药膏,敷了一会,现在只剩一道浅粉色的痕迹。

他们便打算出发去无妄坡。

“你要是害怕,到时候可以牵我的手。”十星慕大方地伸出白净的手掌,“那里鬼气森森,还有一些幽蓝的灵火,据说是有执念的灵魂停留的地方。”

话音刚落,自己的手便被人抓住,反而是被他的手掌包裹起来。

十星慕疑惑地歪头。

艾尔海森说:“好的。我现在已经开始感到害怕了。”

这人神色自若,一脸平淡,甚至捏了捏她的手指。

十星慕:“……嗯。我信了。”

虽然现在已经是下午,但无妄坡的天色与外面是雨是晴,是夜月还是白日并无关系。

僻静的小径,幽蓝的灵火,仿佛调皮地躲猫猫的小孩子,一接近便咯咯笑着消散。

因此路还算好认。

十星慕半蹲在一块石头上,丛丛树叶笼罩的昏暗将她掩盖,姣静的面容无端生出一丝阴暗的污浊,双眸也沾染上一点阴诡的色彩。她的手掌贴合在崎岖不平的石面上,从掌心处听见水声潺潺。

“在那边。”十星慕指了一个遗迹的方向。

封印在晚间便被她用凝成的一块记忆加固,此时那一处坍塌的废墟悄无声息地昭示着毁灭留下的是什么。寂静得有些令人发毛。

忽然之间,下起了雨。

缠绵的雨声不绝,十星慕从来不爱带伞。一是只要她不愿意,这些水便淋不到她的身上,其次她觉得雨水也是身为水的一部分。

但人类淋了雨会生病。十星慕转过头,指尖对着另外一个方向,凝出淡蓝色的光芒。

繁茂的松树下,浅灰发色的青年收起了准备撑开的伞,幽蓝的鬼火不知为何敬畏地不敢接近他,离得远远的,甚至还贴心地替他照亮了道路。翡翠绿的眼睛倒映着许多关于蓝色的光芒,他走了过来。

艾尔海森看了一眼雨水:“水里的气息不对劲。”

“嗯。”十星慕点头,“被污染了。”

枫丹的水域也被污染了。缘由便是来自深渊裂缝,瘟疫一般的恶液,魔龙留下的痕迹。

就是在那段时间,洛蒂娅四处奔走,却徒劳无果。好友也忙得见不到人影。

再后来,似乎下达了一封文件。在那之后,同族四散奔逃。

发生过什么?

十星慕走近封印的遗迹,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这一片空旷的废墟,以前大概是某个部落的堡垒。几片横亘的石板稀稀拉拉地锁住一个空房间,在普通人的视野里,看不见上面厚重的屏障。

稀松的石板拼凑出断裂的缝隙,将里面所能望清的事物截断。

似乎察觉到有人的靠近,里面的魔物也动了起来,抬起头。

十星慕凑近了一点。

——与一双近乎一模一样色彩的双眸对视。

那双眼睛与她见过的许多纯水精灵并无不同,只是眸色暗沉了一些,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

十星慕曾跟随过阿兰一段时间,阅读过一份笔记。

【所有的纯水精灵的诞生都需要在官方登记在案。倘若厄歌莉娅大人遭遇不测(并无不敬的意思,愿她的保佑能留一些给自己),纯水的族长也能保证种群延续吧。但是倘若真的有更加严重的灾厄到来,纯水精灵族群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

——浊水幻灵。

那只浊水幻灵盯着她,突然开口:“是你。”

十星慕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她。

“真遗憾呐。你没见过我降临于世的那天。逃过一劫。”浊水幻灵戏谑地笑了一下,用一种颇感可惜的语气,“愚蠢的精灵们。以为是迎接新生命的诞生,却迎来了自己漫漫寿命的终结。”

所有的线索串联。

被灾厄污染后的枫丹水域,已不能自然生长出纯水精灵,而当繁衍在某个达到阈值的污染之中进行,便会发生让所有人预料不到的事情。

所以。

——这是第一只诞生的浊水幻灵。

她在诞生之后,以出其不意的速度,疯狂屠虐纯水精灵种族。

她并不是伊黎耶所封印的魔物。

十星慕缓缓皱起眉。那么,她大概知道是谁将这魔物封印了。

借用了伊黎耶的歌声,她认识的只有一个人。

十星慕隔一道缝隙,望着封印其中的浊水幻灵,平静地问:“你认识我?”

浊水幻灵突然放肆地大笑了几声。

“我潜入刺杀那些蠢货的时候,公告牌上还有人在贴处罚你的通告……真是好笑。那时你已经去镇守深渊裂缝了吧?”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你在那个地方呆那么久,还能保持那些见鬼的纯净和高洁吗?”浊水幻灵嘻嘻笑起来,隔着封印,她伸出象征好意的手,仿佛在迎接自己的同类。

“我们的结局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艾尔海森:你继续,我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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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斩灭海参的力量

饱含污垢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下来,阴霾笼罩着这个荒芜的废墟。浊水幻灵幸灾乐祸的笑声还突兀地盘旋在上空,她本想在对方脸上看到错愕可笑的表情,但无论是这只濒临污染的纯水,还是另外一个人类,都仅是缺乏表情地这么站着。

她尖厉的笑声便像一出滑稽的独角戏。

“怎么。”浊水幻灵换了副阴冷的表情,冷冷道,“被吓到说不话来了?”

“总之,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能够改变结果的。”十星慕心平气和地说,“但如果你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我又何必要让你高兴呢。”

“我这是在为我即将诞生的同类而庆贺。”

浊水幻灵从原本倒地的姿势坐起,两手抓住侧边的木板,一眨不眨地盯着十星慕。

两双格外相似,却又有所不同的双眸对视。

“你终将成为我。”

“或许要让你失望了。”十星慕道,“我大概活不到那个时候。”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坦然,完全没有面临生命终结的恐慌,平静得仿佛在阐述一个事实。

这时浊水幻灵怔愣了一会,仰起头,仔仔细细,丝毫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种神情。

这只纯水精灵同样化作了令她生厌的人类模样,是一个水蓝色长发和同样眸色的女孩子,五官有些稚嫩,穿着干净的白裙子,显得整个人纤细而轻柔。

然而她们这一族类,个体差异很大。能拥有完整心智,不受言语轻易挑拨的,力量必然不可小觑,并不如同她看上去的那样柔弱。

浊水幻灵抬起手,如果无视掉那层透明的封印,她的这只手几乎是捧着十星慕的脸,呢喃的话语如同魔咒:“那么,你理应感到痛苦。”

“你一直在燃烧。”浊水幻灵露出怜悯的表情,“你总有蒸发掉的一天。而你拼尽所有保护着的生灵,却不会给你同等的回报。这并不公正。”

如果说“契约”代表璃月,那么“公平”便代表枫丹。他们自然而然地将一切事物放上天平两端衡量取舍得失。

他们都是天平上的人。

“因为你强大,所以要承担不可能的责任,又因为你不够强大,这责任要求你奉献一切。你应该愤怒,痛苦,呐喊,挣脱掉你的束缚,这世上的善恶分明容易混淆,浑浊与澄澈不应该对立。如果我是你——”

“如果我是你,就应该明白语言的蛊惑对拥有这样不屈的意志起不了什么作用,不如好好享受这份漫长的囚禁之苦,思考一下怎么度过接下来每时每刻的折磨。”

一道平静的,带点警告与威胁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浊水幻灵这才望向她一直懒于投入眼神的渺小人类。

那个高个子的人背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神色冷淡,松松垮垮地抱着双臂,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他的语气没有起伏,表情也没有任何温度,整个人却透露出一种轻微的不耐。

“聒噪。”他接着说。

“什么折磨?”浊水幻灵感到好笑,“你们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将我封印在这里。”

又对着十星慕,狠毒道:“你死的时候我还能好好地活——”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

因为下一刻,封印之外,无数盈盈的盎然生机灌入遗迹之中。

它们用万物洗涤污垢,而这污垢早已是浊水幻灵的本源。

愤怒的嘶鸣声被封印压制得很小。

十星慕望向艾尔海森。

自从知道在她完全丢失记忆时艾尔海森都能准确地猜测她是来自某个上古时代的纯水精灵时,她已经对这人会什么都不意外了。

即使下一刻从手里掏出异世界女巫的魔法书,大概也会说是查阅某本文献时的拓展阅读。

不过艾尔海森还是解释了一下:“从璃月仙人那里借来的仙法。”

滂沱的大雨小了一些,涤清的雨水变得澄澈。艾尔海森握住十星慕因为森冷的温度而冰凉的手。

随后他才向遗迹里的浊水幻灵看去一眼。

“如你所说,这样幸运能活着的你,还是好好享受这份无穷无尽,又不堪忍受的幸福吧。”艾尔海森淡淡道。

“我周围的人都知道,我脾气不怎么好。”

遗迹里的浊水幻灵痛苦地已经说不出话。

十星慕忍不住插嘴:“我怎么不知道?”

艾尔海森低头,顺过她蓬松的头发:“你是精灵。不是人。你想变成人吗?”

“这是想不想的问题吗?根本做不到了吧。”十星慕说,“不过我还挺好奇的,亲眼见证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发生面临死亡的衰竭。感觉很奇妙诶。”

她眯起眼睛,描摹出艾尔海森的轮廓,设想了一下。

额头和眼角会有皱纹,不过因为他万年没有什么表情所以脸颊应该很紧绷,头发本来也就是灰色,变成花白色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这人肯定是那种退休了也会锻炼身体的类型。

十星慕笑了一下,海蓝色的眼眸倒映着艾尔海森的脸庞,她轻快地喊他:“海森老爷爷。”

艾尔海森抓住她不安分的手,问她:“精灵会像人一样衰老吗?头发变白,身形佝偻?”

“当然不会。”十星慕回答得斩钉截铁,“到时候我的消失就跟戳泡泡一样,到时候你只需要用你老爷爷一样的手指轻轻扎一下,我就会‘嘭’的一声不见了。”

这番话说出来又悲情又怪好玩的,说完十星慕自己都情不自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艾尔海森牵着她的手,向光亮的地方走去。

他望向十星慕,平静的神色透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无奈。

距离枫丹最近的走法,据旅行者说,只需要从轻策庄出发,穿过沉玉谷,便能抵达枫丹的柔灯港。

而当十星慕询问荧她是怎么去枫丹的,旅行者却露出一种愤愤不平的表情:“我从蒙德跑到须弥,又坐船走的。”

“诶?”

“你就当我热爱运动吧。”

“呃,那也应该是一个好习惯?”

说这句话的时候,十星慕正在收拾前去枫丹道行李,虽然她觉得没有什么好收拾的,缺什么到时候她再变一个出来就行。但是艾尔海森在忙,她也跟着兴致勃勃地一起跟着忙,就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糖葫芦很好吃哦。”荧笑眯眯地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糖衣晶莹剔透地包裹住鲜嫩又大的果枣。

十星慕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旅行者:“怎么样?想不想吃?这可是经过派蒙美食鉴赏家的严格测评。”

她挥了挥,继续用一种哄骗的语气,念念不忘地说:“我还想摸摸狐狸耳朵。”

这时艾尔海森无情地驳回这个意见:“她变不了。”

旅行者:“不要那么自私嘛。”

“真是不好意思。”十星慕非常抱歉地说,“最近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变成团雀。”

派蒙不知从哪蹦了出来,兴奋地说:“荧你不是最喜欢禽肉——”

被旅行者一把捂住嘴巴,沉痛地告诫:“你要是不想真的变成应急食品就少说几句。”

“唔唔唔!”

等到小派蒙好不容易挣脱开,她跺跺脚:“啊啊我不是应急食品!你什么时候才不讲这个词啊!”

“天理来了我都要这么讲。”旅行者悠哉悠哉。

十星慕便笑:“你们的关系真好。”

旅行者推荐的船长是璃月人,眼罩蒙着一只眼睛,豪迈地扶着一把大剑,指挥着船员与水手搬运装茶叶的木箱。

一旁站着护送的负责人还有些眼熟,十星慕稀奇地对艾尔海森说:“那不是张姑娘吗?”

张姑娘并不认识他们,但在对上他们的目光时,温和地笑了一下。

前几日十星慕曾开导因为姐姐嫁人而郁郁寡欢的阿允,想起旁人提过,张姑娘运营的正是贩茶的生意。

原来规模已经扩大到枫丹去了么。

这几日并不适合远航,枫丹那边的水域浪潮很大,风起云涌。那位名叫北斗的船长倒是潇洒不羁:“管他什么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就算是海兽,我也一样斩下!”

几位敬仰她的船员也开始聊起北斗船长英勇的事迹,说当初曾有一只巨兽,都被斩落她的巨剑之下,无所不能。

十星慕听得入神,不时还应和几声,很快赢得船员们的好感,听了一大筐,然后对着艾尔海森说:“你应该会很怕她。”

艾尔海森:“?”

十星慕严肃道:“因为北斗船长拥有斩灭海参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北斗船长:这是斩灭(艾尔)海参的力量!

原语音是:这是斩灭海山的力量!

我常常空耳成海参,然后看向队伍里的海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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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海鸥别叫了

艾尔海森没有说话,揪了揪十星慕的发尾。

十星慕朝他真诚地笑了一下,牵着他的手,在掌心挠了挠。

试图蒙混过关。

然而艾尔海森又向她看了过来。十星慕便迅速地转移话题,指着天空:“你看。这个太阳长得真不错。”

艾尔海森知道她的小伎俩,淡淡地“嗯”了一声。

十星慕坐在他身边的集运箱上,反倒是比他要高一截,她眺望着安静的海面,兴致勃勃道:“今天应该就能去枫丹了吧?”

据说能斩灭海参的那位北斗船长傲然站在船头,指挥往来船员运输最后一批茶箱,听到这话转过头来,豪爽地应声:“当然。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准备出发!”

十星慕便跳了下去。

最近她变成团雀的时候畏手畏脚的不敢掀翅膀,还保留着一种恐高的心态,但是变回人形时又不自觉想蹦蹦跳跳,尝试双脚离地走路。

还留有一丝团雀的习性。

就像海獭会用尾巴绕脖子一样,十星慕跟艾尔海森拥抱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伸手环住他。

变成过什么样子,总是会留下痕迹的。

两个人住在船上不同的房间。十星慕没什么好收拾的,透过舷窗,能看见辽阔的水面,远处云雾上,几个葱绿幽蓝的山顶冒头。

据说那便是沉玉谷了。

一阵悠扬的吹叶声,从上而下,飘飘摇摇。

很好听诶。

十星慕还想再听一会,不远传来敲门声。

“吃饭了。”艾尔海森说。

白天,旅行者为他们送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艾尔海森的头顶。

那一搓傲然屹立的呆毛被海风拨弄,摇来摆去,是这人全身上下最活泼的地方。

艾尔海森注意到旅行者的目光。

荧微笑:“艾尔海森,你有没有觉得——”

艾尔海森:“觉得什么?”

荧:“你头顶的那根毛,很像一片细长的树叶。”

艾尔海森:“所以?”

荧:“一片很适合用来吹哨的树叶。”

说完她仿佛预料到艾尔海森的脸色,在他即将开口前就传送走了。

十星慕怀疑旅行者来无影去无踪是生怕被打。

紧接着她又陷入疑惑。

究竟是旅行者怕被打所以练出了飞速跑路的本领,还是因为有飞速跑路的本领才敢无所忌惮地锐评。

艾尔海森低头。

十星慕绕着一缕蓬松的发卷,呆愣地望着某处空气。是正在神游天外的姿势。

她思考的频率与头发打结的数量成正比,而梳理她毛毛躁躁的头发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他的每日任务。

艾尔海森:“在想什么?”

于是十星慕仰头,第一眼看见的同样是在海风里颠簸的呆毛。

她想象了一下把那根呆毛拔下来的艾尔海森,觉得失去了灵魂。就像甜甜花酿鸡不再有鸡,只有一道清炒甜甜花。

十星慕对他没有什么防备,几乎是有问必答,不怎么过脑子:“甜甜花和你的头发。”

还有点押韵。

十星慕在语言方面上进度神速。不愧是师出珐露珊前辈,又与他耳濡目染。

——已经从聆听冷笑话,到运用冷笑话,现在甚至已经进化到领会冷笑话的精髓不是逗人发笑,而是被迫听冷笑话的人。

虽然赛诺仍然真诚地认为它真的好笑,并坚信只有他说的够多,那么一定会出现一个大家都喜欢的笑话。

十星慕听到这番理论时,为他这种热血而不屈不挠的敬业精神所敬佩。

艾尔海森不置可否。

即使两人已经相处有一段时间,艾尔海森有时依旧不怎么理解十星慕跳脱的思维方式。

此时,十星慕的目光依旧专注地望向他的头顶。

它好像是一切的开始。

十星慕继续道:“我见过你在教令院上学的时候。”

艾尔海森听她提过几句过去的事情,但不多。也没仔细问过。

这时她忽然提起来,联系上下文,大概是什么意想不到的,很深刻的印象。

于是艾尔海森问:“那时我在干什么?”

十星慕回忆了一下,眼神流露出一点笑意:“你在逃课。”

不出意外的答案。他本身如同一个乖学生待在教令院的时间便不算长。

艾尔海森抓住她的手腕,问:“然后呢?”

他的掌心有点烫,十星慕毫无自觉,笑得很开心:“然后你以为我也是逃课的。我们就一起逃课走了。你带我去了一个高处,从那里看须弥城很漂亮。”

那时,十星慕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安静地陪他看了一会夕阳。

暮色浓郁,许多的流星划过天际,坠落下去,形成稳固的封印,最终成功地遏制住了深渊裂缝的膨胀。

大概那十颗交错的流星,以及相当漂亮的暮色过于震撼,所以即使岁月流转,即使是刹那的打动,依旧停留在封锁的记忆深处。

于是他们初次见面时,艾尔海森给她取的是这个名字。

“我不记得这些。”艾尔海森说。

十星慕:“没关系,我记得很清楚。你那时候还很活泼诶,没有现在那么高,还会发一些直言不讳关于体系培养的牢骚,有点可爱。”

艾尔海森平静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学生时代乃至现在所收获的评价。

确定与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毫不相干。

“可爱?”

“嗯呐。”十星慕点点头,往前方的空气比划了一下,有点兴奋,“——大概只有这么点高,跟现在的语气很像,都缺乏一些感情。不过用稍微年轻一点的脸说出来就有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可惜的是没待多久我就走了。”

“哦,听起来,你似乎还很遗憾?”艾尔海森问。

十星慕警铃大作。

她目光无辜,最近还学会了善用表情。她发现用这种语气说话很容易糊弄过去。

“没有啊。”十星慕勾勾艾尔海森的手指头,乖巧地笑了一下,重复一遍,“我没有哦。怎么会呢。你想多啦。”

海上的明月掩藏在云雾间。

十星慕下午玩得有点累,吃完饭休息了一下,睁开眼时果不其然又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团雀,纠结地原地思考了一阵,觉得还是去找艾尔海森。

这时候还不到他休息的时间,要么在房间里看书,要么在甲板上看书。

十星慕翻阅过从前艾尔海森的书,那时他浏览的是关于枫丹的历史和机械制造理论,而最近看的却是一些晦涩的璃月文字,大概是从钟离先生推荐的书单。

已知十星慕是寿命漫长的纯水精灵,并不与人类来往。其次,温迪与十星慕认识,弹奏的曲调具有安抚业障,肃清魔物的奇用。

那么温迪的身份便很好猜。

那么与温迪和旅行者认识,且从温迪口中听闻过十星慕的往生堂客卿,身份也同样好猜。

十星慕自认为掌握了基本的文字,但还是在看到那些璃月语的时候感到头大。

许多成语,背后都蕴藏着复杂的含义,大多包含一段漫长的历史。

看似寥寥几句,实则到处是超链接,调用许多的背景文献,信息量巨大。

艾尔海森最近的阅读速度都慢了下来。

十星慕从木门留有的一道缝隙里努力钻出去,便见到灯下他正认真专注地阅读。

夜色很深,月色很浅。隔壁桌的船员水手在借着酒劲划拳,浪潮声声,昏黄的灯光乱簇拥,在这一片闹哄哄的景象中,那个人冷清得仿佛一缕无心映照的月色。

又仿佛似有所感,翡翠绿的眸子捕捉到门脚一只小小的团雀,他淡淡开口道:“过来。”

摇晃的行船,一阵又一阵浪潮起落。他的声音很清晰。像一个锚点。

这种失衡的感觉与十星慕奉献一切凝固的时间后,被涨潮的海水淹没时相似。

时间的洪流呼啸而过,命运的猎人手握镰刀,前来索取她的记忆。

十星慕不知从哪看过,人是统计大数据的集合。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在接受外界的数据。

而当一切数据消散,掌心终将流逝的沙砾,还会剩下什么?

——那时,她觉得自己很轻。轻若鸿毛,一缕飞扬的尘埃,随波逐流的涟漪。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是时间转瞬的感觉。

而有一张字条,又将她带回。

是艾尔海森起的名字。是发生过的必然。是一份关于现世的沉重。也是连接她的那个可供降落的锚点。

这便是温迪所说的,在严苛的试炼中,他递给她的一张用于作弊的纸条。

十星慕对他眨眨眼。

但小团雀眼睛过小,即使以艾尔海森良好的视力条件也并不能辨认出她是什么意思。

这时,甲板上另一位浪客模样的少年人在吟诗。

“月盈衣袖,白夜满楼。曾许共赏春秋。”

枫叶红衣的浪人经过那一桌正猜拳饮酒的水手们,兀自念念:“此情此景,要是有一杯酒…… ”

北斗船长诧异地盯了他一眼,道:“万叶,你得去隔壁那桌喝茶。”

十星慕忍不住笑了一下,只不过这笑声发出来也是叽叽喳喳的。

她蹦跶蹦跶,跳到艾尔海森脚下,示意他把自己放置到桌上。

艾尔海森便弯腰,双手拢住她。十星慕小小的一团,羽毛温热,像一只毛线球。

她叽叽喳喳地叫唤。

还是一只分外聒噪,发出噪音的毛线球。

艾尔海森在看书,十星慕开始跟着看了几行字,又被里面晦涩的文字搞得头有点晕。

大概是脑容量与大小成正比,当小海獭的时候便已经岌岌可危,而缩小好几倍的团雀脑袋也装不下什么太多的知识。

小团雀缀在艾尔海森骨节分明的手腕边,他翻过一页,小团雀便挪一点位置,并发出细弱的叫声。

像是在替他报数。

而对面那位并不擅长饮酒的浪人没有注意到这一只小小的团雀,海水声中也听不太分明那是怎样的叫声。

白发的少年人以茶代酒,眺望远处苍茫的海色,便轻叹道:“海鸥别叫了。”

十星慕:“叽。”

他说的是海鸥。

而她只是一只小团雀罢辽。

作者有话要说:

远渡重洋小团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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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水神

北斗的船上,那些鸟类都不怎么怕人。

海鸥,海燕,以及一些辨认不出是什么品种的雀,飞得很低,也很大胆。

便见那人取下几片面包碎屑,往前一洒,几只海鸥扑扇着翅膀飞到他跟前。

隔壁桌的船员叫他枫原万叶,看服饰衣着是稻妻人。

手上绑着绷带,似乎受过什么烫伤。

枫原万叶显然是个温柔的人,天性贴近自然的生灵,眉目总浸染着温和的神色。

他身边围绕着一簇簇的飞鸟。

飞鸟盘旋一会,一阵海浪拍打过来,船身摇晃。

十星慕一个没站稳,啪叽一声倒在桌上。

她现在是只团雀,没有太大的体积,整只雀还是毛绒绒的,很好地缓冲了一下摔倒的重量,感觉并不痛。

大概因为毛太厚,还软乎乎的,趴着很舒服。她一倒下就不想起来了。

就看着海面发呆。

枫原万叶吹起悠扬的曲调。

十星慕听了一会,才发现似乎有很久艾尔海森都没有翻过书页了。

她扭过头。

艾尔海森一手撑着脸,注视着她。

十星慕:“叽?”

然后底下她趴着的木板突然动了起来,仿佛生出了触须,挠了挠她的尾巴。

十星慕:“??”

她才发现倒下的木板这么软,原来是艾尔海森的手掌。

所以她就这么压了很久,还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十星慕踩踩艾尔海森的手掌,假装无辜。

艾尔海森用另一只手合上书,干脆把这只团雀托起来:“该休息了。”

十星慕便缩在他的掌心里,像一滩水瘫着,轻轻啄了一下他的指尖。

力道并不大,很轻,也有些痒。艾尔海森顺着十星慕的短毛,从后脑勺捋到脊背。

十星慕舒服地眯起眼睛。

他把昏昏欲睡的十星慕安置到枕头上。一把她放上去,蓬松的枕头陷进去了一个窝。

最近,十星慕陷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黄金怀表成了辨认方位的罗盘,大多数时候同样静止不动。

水蒸发会消失,温度过低会凝固成冰块。

艾尔海森回到自己房间,写下几个数字,记录下十星慕的睡眠时间。

从深渊裂缝里出来后,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十星慕也很乐意去听他们的故事。

甲板上无事可做,谈天说地就是打发时间的消遣。

“海龙,你上船的时间久,你来讲讲!”

“这么说来,好像还真有…… 据说云来海附近,有水手目睹过庞大触须一类的东西。”

“我也是听闻有海兽,所以才上船的。”

“嗯?是出现幻觉了吗?乖乖趴好哦,让我帮忙看看吧!”

喝了一会酒,水手们又看向新上船的几人。

“我没有什么好讲的了。”张姑娘笑了一下,“只是一个贩茶的商人。”

“但是你的簪子,是已婚妻子才会佩戴的款式吧。”眼尖的女船医说,“你一个人出来的吗?”

“是的。”张姑娘说,“得留一个人看着店铺。”

她的语气温柔,轻抚上雕刻精细的发簪,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漂泊不定,大多单身的水手们遭到暴击。

他们转过视线。落到一旁的十星慕和艾尔海森身上。

十星慕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交谈,正在精进名为“抬杠”的技巧。

这是旅行者教给她的,并以胡桃的无情对为例子,投喂给十星慕,训练抬杠的模块。

艾尔海森翻过一页书,淡淡道:“我认为你在这方面有所进步。”

“学习没有止境的。”十星慕说,“我要努力像个人。”

“如果你外观上与人相似,谈吐能正常沟通,表情也到位自然,那么有人怀疑你的物种这件事情发生的概率会很小。”

“千分之一的概率,并不意味着它不会发生。对于那千分之一的人来说,发生的时候就是百分之百。”

“只要你成为人类,你就会发现,过度追求正常的表现反而容易发现异常。你需要保留一点不自然和冲动。”

“看。你在转移话题。”

“你也在抬杠。”

十星慕抿了抿唇。

然后她抬头,轻轻碰了碰艾尔海森的唇角,笑盈盈道:“嗯。我确实在抬杠。”

艾尔海森看了她一眼,说:“你已经很像人了。”

围观的水手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两个人上一秒还在严肃地争论某种学术话题,下一秒那个水蓝色的女孩子忽然就贴了上去。

人生在世,境遇有别。

张姑娘微笑,水手们哀怨地移开视线。

枫原万叶适时地转移话题:“我也没有什么好讲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浪人武士。”

北斗船长听到这话,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接下无想一刀的“普通”人?

艾尔海森把十星慕的脑袋摁了摁,书放好,忽然开口加入他们的话题,也说:“我只是个平凡的学术分子。”

然后他看向十星慕。像是在等待她会怎么描述自己。

十星慕:“我也差不多……是一只、一个朴素的——”

她卡壳了。

顿了顿,才继续说:“一个朴素的人。”

张姑娘笑起来:“你说话真好玩。”

十星慕含蓄地笑笑。

她旁敲侧击地问过旅行者,自己使用的语句有无不妥。

当时荧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慈爱:“一想到你参考的对象是艾尔海森那种家伙,就觉得你长成这样真是不容易,辛苦社会了。”

十星慕:“。”

晚上,十星慕扒拉着舷窗,扑扇着翅膀,到甲板上兜风。

高处掌舵的水手下去喊人接班,没有人,风声呼呼的。这时,接班的人到了。

是枫原万叶。他撑着围栏,怀里还抱着一只猫。

那只猫也乖,不乱扑腾,从枫原万叶的衣袖中穿梭,优雅地迈着猫步,蹭蹭枫原万叶裹着绷带的手。

十星慕看向那双手。

她记得,旅行者提过,神之眼是神明投射在世人身上的目光。

当一个人的愿望过于强烈,神之眼也会散发滚烫的温度,灼烧,永不止息地灼烧。

即使只是一个空壳。

枫原万叶在兀自念叨一些诗词与短句。

他像是在回顾过往,也像在怀念友人。

波澜的水声里,十星慕也想起把她从水潭里拉了一把的好友。

耳畔仿佛仍旧传来她的歌声。

和伊黎耶的歌声。

好友其实一开始不怎么会唱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十星慕已经渐渐分不清到底是她的歌声,还是伊黎耶的歌声。

就像无妄坡那只浊水幻灵,她最开始尚且以为是伊黎耶所降下的封印。

好友说,一切都将在一场盛大的审判中落幕。

“我还是觉得有风险。”十星慕当时皱眉道,“你不能把一切都寄托在一个人上。”

“就像你说的。人有懦弱便懦弱,逃避是本能。你怎么敢假定——”

好友坦然地看着她:“你觉得,如果是小伊能做的到吗?”

十星慕犹豫了一下。

“我从她的身上,”好友低垂着眉目,“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人类意志的力量究竟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所以请先相信我们吧。”

行船路上,总会遇到风暴。

穿过幽蓝碧绿的沉玉谷,远远的,便看见了柔灯港的影子。

但忽然间,天色变得暗沉。风暴的中央是一座若隐若现的高塔遗址。

船只变得颠簸,艾尔海森抓住十星慕的手。

虽然其实没什么必要,十星慕站得比他还稳。

但当注视到周围人们跌跌撞撞的模样时,她眨了眨眼睛。

随即伴随一个有点刻意的踉跄,稍显夸张地卧倒在艾尔海森胸口。

艾尔海森接住她,评价她的这种作法:“矫枉过正。”

“我又不是合格的演员,没有那么好的演技……”十星慕笑,“那我站起来?”

站起来更引人注目。艾尔海森把手掌放到她毛绒绒的脑袋顶,反而往怀里摁了摁。

力气有点大。

十星慕觉得自己要真是个人类,大概此刻已被闷了个半死。

她没反抗,软软地扒着艾尔海森的胳膊。

触感很不错。

在风浪未定的海上,她仿佛丢失了所有的力量,作为一个普通人。面临生死不知的危险,仅能互相依偎,传递彼此的温度。于末日的暮色里。

然后她看见艾尔海森一手按住她,一手还有闲心翻开一页书。

十星慕:“。”

十星慕:“风暴这么大,你不怕有水溅上去?”

艾尔海森:“你不是在这儿?”

很好。合理利用资源。

十星慕怀疑这人乐意跟她待在一起吃汤汤水水的食物,就是因为她不会让纸张浸湿。

十星慕继续道:“万一有什么大的风浪。”

话音未落,船底不知被什么巨物猛地冲撞了一下,惊慌的人群互相推搡。

艾尔海森的书掉到木板上,因为船只倾斜了一个巨大的角度而滑到一边。十星慕转头锁定住,略微俯身,蓄力,打算过去捡——

被人有力地抓住。

艾尔海森扼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十星慕顺着这股力道回头,双眸流动,流露出讶然的诧异,几缕翩飞的发丝在风浪之中仿佛摇摇欲坠的落叶。

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就像坠入裂缝那样。

“你……”

她没来得及说完,那本书便滑落到了海底。

悠长的嘶鸣从吞噬的海浪之中响起。

十星慕回过神,往底下望去。

晦暗的,污浊的生灵向他们张开大口。锋利的牙齿很快咬碎了一块滚落的木板。

她的心跳忽然间空了一拍。

原本要做什么,正在想什么,如同转动的齿轮被某个零件卡住,形成滞涩。

好像有什么事情要降临的预感。

没来得及再反应什么,一道金光闪耀着光辉,狠狠砸到了那只生灵,划开一道口子。

几乎是同时,一柄大剑被人用力投掷进划开的细口,将那道伤不断扩大。

那只生物痛苦地呜咽了一声,沉没进深渊。

风暴小了,渐渐散去,远处枫丹的国土看清。

十星慕已然亮起的双眼熄灭。

艾尔海森仍然抓着她的手腕:“还好吗?”

十星慕点头。

他们向远处看。大剑是北斗船长的大剑,至于另一道金色的光芒。

“旅行者。”

正在安置受伤船员的枫原万叶认出了那个人。

荧身手矫健,从浪船上起跳,便跃到船上。她向枫原万叶浅浅点头,打过招呼,便一脸严肃,脚步匆匆地走向十星慕。

“白淞镇水位上涨,许多人……溶解在了水里面。”旅行者紧握住十星慕的肩膀,“我们怀疑,芙宁娜一定有事瞒着——小星慕,你知道什么吗?”

艾尔海森松开紧抓住她的手腕。

十星慕认真地说:“我只知道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她是水神。”

作者有话要说:

枫丹主线基本不变~

(好像之前提过,再提一次

关于芙卡洛斯和芙宁娜,我大胆编造,就当平行世界吧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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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怜悯的正义

旅行者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大概也没指望从十星慕身上获得什么信息。她匆忙询问了几句,便离开了。

十星慕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这时是早晨,柔灯港不大,但也有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地往来视察,一盏一盏的灯火亮起。

十星慕有点迷惘。

最近,她常常有这种抽离的感觉。仿佛自己不是人,不是精灵,也不是海獭,团雀,或者什么雪狐。

十星慕用眼睛看这个世界,但不知道是用的什么眼睛看。

上一刻还在笑着,下一刻就开始疑惑,有那么好笑吗?值得笑和哭么?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回想起失去记忆的日子。

那时,她只是一只海獭,无忧无虑,会没有很多烦恼。但当她变回人类的身躯,体会难以言状的悲喜,那些汹涌的情绪不止从何处来,落不到实处。但紧咬着她的发根。

他们进到枫丹主城时是个阴天,露台上人们赶紧收着晾晒的衣服,寥落的街道飘落细微的弱雨。

十星慕向伞外伸出手,接住几滴。

她抬头看面前,艾尔海森一手撑着伞,注视着远处,翡翠绿的眼睛里霜冷一片,在见到十星慕时,却像柔化了一点。

艾尔海森注意到她的眼神。

十星慕还什么也没有说,一双手已经安抚性地摸上她的脑袋。

十星慕缓缓抬眼。

艾尔海森便平静道:“没关系。”

“我的身上发生了一点变化。”十星慕困惑地说,“像有什么东西在蒸发,从这里。”

她指了指心脏,有些不知所措:“在流走。”

艾尔海森俯身。在伞下,在雨幕中,亲了亲她的额头。

枫丹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如同每一个正常人一样,有属于自己的爱好。

他时常想走入一场雨中,然而正常人不会任由自己的头发被打湿,也不会在雨天不打伞。

独行于街道,偶尔还能听到几句孩童天真地对雨幕喊着:“水龙,水龙,别哭啦。”

无私而公正,是审判者必备的品德。

而无数大大小小的审判中,他始终做到了这一点,将自己游离在人类之外。

却在嘈杂的人声,展露真实人性的审判之中,逐渐摸索到了一点内核。

并开始感到困惑。

他在雨中无所目的地漫步,看到街道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说是人,倒也不算。通透的水形,明显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纯水精灵。

她比上次见面时变得更轻飘飘了一些,又感觉有一根细线将她拽着。半靠在凉椅上,旁边的咖啡店撑着一把伞,她就这样懒散地眺望枫丹廷。

上一次见面时,隐隐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一次,顺着那股情绪的牵引,那维莱特走了过去。

“你好。”那维莱特礼貌地打招呼,“我们是否在哪见过面?”

平心而论,十星慕那独特的水蓝色长发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而当你与她说话时,她会尤其专注地盯着你,被许多的人搭过话。

用的就是这样的话术。

——我们在哪见过吗?

——或许在我未曾记得的美梦里。

当然,许多人在看到她身边的艾尔海森时,便讷讷地走开了。

但此时艾尔海森似乎在忙别的事情。

而十星慕抬眼看那维莱特。

许久,她确定。

他们好像真的见过面。

冰冻的记忆融化。

“嗯。”十星慕点点头,“我给你送过一封信。”

是好友拜托她送的,当时她忙于与研究人员建造一个机器和改造剧院。

信的内容十星慕没有看,她顺着水泽,递给那维莱特便离开了。

现在看来。十星慕望着那维莱特,观察他的神情,然后心想,好友那个大胆而疯狂的赌局,好像已经有了成功的苗头。

“是你。”

那维莱特随即也从漫长的记忆里找到那个匆忙的背影。

他一直不知道芙卡洛斯是怎样找到了他。那封信更像是个邀请函。他认为世人皆无法评价他的价值,但芙卡洛斯直接称呼他为“你”,相当随意,并且透露着一种不惧怕任何的狂妄。

她轻率地将世界比作戏剧,比作舞台,然后邀请他。

“我会在最大的剧院给你预留一个视野最好的座位。”

那维莱特皱起眉:“那你知道,她隐瞒了什么吗?”

“她有许多秘密。”

虽然在尘世行走的时间没有那维莱特长,但十星慕比那维莱特更懂得语言的运用。

这都多亏了她有个知论派的好老师,在与这位老师的斗智斗勇中,她无师自通了许久技巧。

比如转移话题,答非所问,蒙混过关。

“但是人类的一切与你无关吧?你只需要观赏就好。”十星慕眯起眼睛笑,“还是你看得入迷了呢?”

那维莱特不会承认这件事:“人也会看着下雨出神。”

十星慕敷衍地点头。

那维莱特站在她的身旁,注视这个预言之下的城邦,被阴影笼罩的人们。

仿佛能够听见即将到来的洪水,以及洪水淹没的人群、哭嚎和死亡。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作为局外龙。其实并不理解我的动机为何。”

“那我作为一只局外精灵。好像也不太懂得什么。”

十星慕说:“不过顺着心意就好。你既然是……嗯,那又何必顾忌这么多呢?难道非要给你的行为推导出产生的逻辑,未免有些累。”

“但是,当我承担了越来越多的感情,有时也会想,如果没有谕示裁定枢机,我所作出的审判,是否真的是公正的正义呢?”

十星慕被那维莱特的敬业精神深深打动了。

这时候,他居然思考的不是阴谋,不是篡位,不是利用与被利用。

——而是能否胜任这一职位。

“至于我的观点的话。”十星慕思考了一下说,“没有怜悯的正义不是正义,只是一个屠场。”

“而失去正义的怜悯或许对慈悲的神明合适,但不适合生于胎海水,背负罪孽的枫丹人。”

那维莱特在雨中沉默着思考。

因为十星慕同样不怎么淋雨,便显得他也像一个普通人。

当有一个人下雨不撑伞,旁人或许会投去异样的目光。

但是如果有两个人不打伞,便可能以为是朋友间的玩闹。

三个人不打伞,大概是一种降智。

一群人不打伞,便会被敬仰的目光所注视,仿佛是高尚的行为艺术。

如果你理解不了一定就是你的问题。你不加入你就是特立独行。人的本能皆从众。人多了仿佛自带一种降智光环,旁人也会多一份莫名其妙的包容。

——但莱欧斯利显然没有那种莫名其妙的包容。

他稀奇地打量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居然在一块淋雨。

有种两只小海獭结伴跑到沙漠里挖笋吃的破次元。

莱欧斯利饶有兴致地拖长音调:“哦?两位,这是都没有带伞吗?”

十星慕转过头,记起他:“公爵大人?”

那维莱特在两人身上转过一圈:“你们认识?”

“嗯哼。”莱欧斯利悠悠然打量着十星慕,才说,“没想到再次见面居然不是在梅洛彼得堡,真是令人高兴。”

十星慕:“你高兴得太早了。”

莱欧斯利:?

他隐约觉得这位小姐的攻击力有所提升,简直突飞猛进。

“水下又出什么事了吗?”那维莱特皱皱眉,“还是行商的货物有人想独吞?”

“都不是。”

莱欧斯利摇头。

如果都不是,难道有什么更要紧的事情发生了?水位继续上涨?淹没了多少人?

那维莱特的眉头越皱越紧。

便听到莱欧斯利一本正经道:“我来纳税。”

旁听的十星慕:“。”

这时另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性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十星慕远远地见过一面,据说是从无败绩的决斗代理人克洛琳德。

三个人压低了一点声音,这下是真的像在商讨什么事情。

不过什么也瞒不过水的气息。

对话简短而高效。

“飞船造得差不多了,具体航行时间在这里。我还需要一份详细的地形图。”

“在这。我标注了最容易受灾的区域,已经疏散人群,向两侧高山聚集。”

“需要物资。”

“已经批报通过了申请,正在运输中。”

“过后,需要改进优化一下执律庭的工作流程。现在的过于繁琐。”

“应对最糟糕的结局已经准备完成。你准备什么时候收网?”

那维莱特沉默了一会,片刻,他说:“现在。”

他转过头来,又望向十星慕:“我可以为你留一个视野最佳的座位。”

十星慕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问:“关于什么的?”

“一场审判。”

“这样么,听上去不错。我一定会去。”十星慕说。

“真是爱看热闹啊。”

莱欧斯利回忆起十星慕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那时她为了完成戏剧的台词居然真的去了灰河的拍卖场取材。

而且居然真的只是取材。

“不过听说梅洛彼得堡的热闹更好看。”十星慕说,“公爵大人记得也给我留一个睡起来最舒服的单人间。”

莱欧斯利:?

发现这人居然是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莱欧斯利惊讶地挑眉。

“看来真是长进了不少啊,女士。我刮目相看了。”

那维莱特知晓十星慕的身份,他觉得或许在某些方面他们会很有共同话题。

于是他道:“有机会的话,我会办一个品鉴饮用水的沙龙。”

然而这只纯水精灵终究与水龙属于不同的物种。

“啊?就只是喝水吗?”十星慕一脸天真的疑惑,问,“是因为喝水比较省钱么?”

她隐晦地关注了一下那维莱特的衣着,枫丹最高审判官,繁荣的装束看上去也并不像她一样缺摩拉的样子。

那维莱特难得顿了一下,然后缓慢说:“应该不是这样。”

他不缺钱。

看看人家,同样都是水生物。别人在人类社会混成了什么样子,又思及自己混成了什么鬼样子。

十星慕有些酸。

一旁的克洛琳德把玩着手枪,却表情严肃地赞同:“有道理。”

莱欧斯利:“……”

他收回上面那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怜悯的正义不是正义,只是一个屠场;没有正义的怜悯或许对耶稣合适,但是不适合吃恶苹果的普通人。”

原话出自阿摩司·奥兹,《爱与黑暗的故事》

完结的剧情稍微有点卡,我努努力

明天应该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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