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工作

在星盟，无证修灯泡是犯法的。正规途径，无论人工还是机械都很贵。尤其在收容所，更加不便。但是这里是收容所，按惯例是无国籍区域。阿黑始终不肯投降，如果他成年了，那就是战犯，可是他没有，那就是无国籍难民。法律管不到他。

他抬头看了看。“灯泡呢？”这些科研人员在生活琐事上，甚至不会自己买一个合适的灯泡。

他半个月来第一次从床上爬起来。也不用什么工具，站在床头柜上，徒手把灯泡拧了下来。“拿去给杂货店的老板，这是r-13口的。”他没见过别处的灯泡，反正跟他们那儿的差不多。“很便宜的，别买错了。”他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

直到他动作迟缓但是安全落地了之后，那个人才敢开口，“我们不是要先断电吗？”

“那你看我被电死了吗？”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你千万别接触电流。你身体里的器官来源不一样，会存在电阻差，对别人来说很微小的电流，你也会很痛的。”但是她对于自己的专业知识十分过硬。

“谢谢，我知道了。”他诚恳地说。这时他却发现他的衣兜里出现了奇怪的水渍。刚刚他上去的时候，忘记把里面的小阿紫拿出来了。

“呜，你吓死我了！坏人，坏阿黑！”小家伙又羞又气，哭得断断续续。

“你，你怎么能这样，你太坏了！”女研究员见状也气愤地道。她伸手去接阿紫，阿紫却没有动。她只好拿着她的小灯泡夺门而出了。

阿黑看着这个娇弱的小家伙，第一次对赚钱产生了欲望。他想至少得弄到一点东西，感谢它。

后来才发现这小家伙比他想象的有钱得多。它的薪水虽然微薄，但是福利齐全几乎没有任何花销。而收容所的食宿虽然是救济性的，但那也是要钱的，因为他不是本国公民。所以他还欠了这个国家一点点债。

在他的治疗费里，它也出了一部分，并且从来都没有跟他提过。

他当然还远远没有康复。但是生活对他从来就不宽容。

他悲伤地发现自己没有钱寸步难行。他只是想把可怜的小心跳鼠打理干净，却发现这里既没有盆也弄不到热水。它只能等到晚上集体清理的时候才能把自己弄干净。他一下子理解了那些过惯了配给生活，突然什么都要自己花钱买的人心情是有多烦躁了。

阿妍攥着这只小灯泡，走出了功能区。她抓住了她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小女孩，问:“请问小卖部在哪里？”小女孩奇怪地看了她好几眼，才道:“那里。”她指了一下正前方十米。她出入这里一直走的是隔离通道，还从来没有到生活区来过。还好现在人不多，各有不同但都很瘦，连衣不蔽体的都有。她不敢凑上前，等他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上去。

“您好，我需要一个这样的灯泡，好像是，是什么r-13口的？”她盯着玻璃的台面说道，那个货架居然还是木制的。小小的店里零零总总堆满了东西。老板从货物里钻出来，道:“咦，今天怎么让您来了？”阿妍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提高声音再说一遍:“我需要一个这样的灯泡！”

“好了好了，送给你，不收你钱。我卖了一辈子货，还没见过不是这样的灯泡呢！”这样的灯泡，都是当添头的，哪里好意思收钱。

“那么便宜吗？”阿妍抬起头道。

“难不成还要倒找你钱不成？给你给你，快回去吧，别耽误我做生意！”老板果然又顺手给了她两颗米粒糖，还顺便把那颗坏掉的灯泡收走了。

阿妍接受了这两粒糖。她出身工薪家庭，但也没有为钱考虑过。直到半个月前，他们合伙救了一个人，才知道钱的意义。那是淋漓的鲜血，跳动的心脏，活生生的人命。

她攥着她的小灯泡和糖走了回去，走进功能区她才松了一口气。其实时间只过去了不到十分钟而已。

再次回到那个病房，她看到阿黑已经用生理盐水把心跳鼠清洗干净了，现在正蹲在地上清洗衣服的下摆。见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会离开这个房间的。”她出去的时候忘记锁门了。门就这么半开着。

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把灯泡和糖放到了柜子上。

阿黑伸出手，心跳鼠阿紫很自然地跳了上去。他把它和糖都放在了窗台上。踩上柜子把灯泡拧亮，下来，不到两秒。

这个时候阿紫已经吃完了两颗糖，道:“喂，你快一点，这里有点冻脚脚。”阿黑把它放到枕头旁边，顺带收走了糖纸。他把糖纸折成纸鹤放在柜子上，这里居然没有垃圾桶。

“谢谢你。”她说道。

“不客气，我乐意效劳。”他礼貌地说道。

“我觉得你现在可以吃点流食了，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她出去了，这回她严严实实地锁好了门。

他喝掉了剩下的生理盐水。这里的生理盐水包装是用的有机恒温材料，解冻之后是微温的。在紧急情况下，包装甚至可以吃。不像他原来呆的地方，用的老古董的玻璃瓶，那么冰冷。他干脆把葡萄糖也喝掉了。

“你喝那个干什么，喝了没用的，你也不能一下子喝这么多的。”阿紫道。

“我饿了。”阿黑回答。他是疼得翻江倒海。他发现用自己修灯泡换来的食物真是香甜无比，用自己的劳动力挣钱实在是再光荣没有了，从前他到底是哪里想不开，居然闹绝食。

直射床头的灯光让小阿紫不自觉地钻进了枕头里。阿黑便去门口关掉了灯。回来的时候那小动物道:“你的两个眼睛好吓人哦。”

“是吗？阿金的眼睛是金色的，大家都说它很漂亮，黑暗中完全不影响视物的。”他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便觉得温和了许多。他原来的眼睛是淡灰绿色的，好处是黑暗中不会反光，动态捕捉尤其出色。另一只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像铜铃一样，但是夜视十分清晰。这样的属于上位掠食者的气度曾经是他所羡慕和膜拜的。

“那个人他刚刚换了一个灯泡。”阿妍来到同事们的工作区，激动地说道。

大家面面相觑。“哎，听见没有，那个人他刚刚换了一个灯泡！”一个年轻地男性说道。大家爆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欢呼声。

这就好比在世界末日的时候在博物馆里找到一台老古董的发动机，捣鼓了一通发现居然能用！

“嘿，我们成功了，伙计们！”另一位金发红唇的女性高兴地小声说道。

“可是你哪来的灯泡呢？”刚刚开口的男性阿迪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不在任何实验器材之列，她其实是接触不到的。

“我，出门买了一个。”阿妍道。

“哎，听到没有，我们的阿妍刚刚自己出门买了个灯泡！”阿迪开心地说道。朋友们又爆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

神志清醒，肢体健全，说明了他们治疗的巨大成功。最主要的是，他拥有了完全的自理能力便可以撤去维生设备，甚至能自给自足，大大的节省开支。

“我们要让他滚回收容区去。”金发的绵绵说道，自告奋勇地去给他办理登记手续。

哪怕是用报废的旧病房来安置他，那也太贵了。

“长官，我们抓到的一个难民，他说要以自己的劳力换取报酬。我们要给他申请一个临时账户。”她拦住了这里的分区负责人诺兰。

“什么，他居然想明白了？和他一起进来的那一批还在坚持呢。我们怕他们吓到人，只好把他们都弄到一块去。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诺兰说道。科技时代，个人的意志其实并不怎么重要。收容仓里每天流动的空气里其实就包含着养分，绝食个一年半载完全没问题。

“我们也不晓得，突然他就想通了。您先给我个戒指吧，说不定之后还能让他去劝劝别人。”她说。

这事其实非常好办，诺兰只是让她在原地等了等，就给她拿来了一枚镶着蓝色戒面的戒指。直接交给了她。

本国的公民会有植入体内的记忆芯片，阿黑作为无国籍的难民，就会有这种体外式的不记名身份识别标记。蓝色代表了这个国家所能容忍的最高额度的赊欠，没有人会去抢的。

“喂，你的戒指。”她站在床边叫醒了沉睡的阿黑。“你不是在接受敌对势力的施舍，我们是无国别组织。这些都是你的负债。你不必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