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被铭刻满“废物”二字。

中等偏下的长相。

中等偏下的能力。

和中等偏下的上进心。

曾经有过的，将来一定会成为某个大人物的幻想，早在现实与大学的荒废中成为了虚妄。

求职时期的卑躬屈膝。

以及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后，鞠躬后在上司面前下跪，被逼着说“对不起”的印象，也难以忘却。

啊。

真是糟糕透了，这个世界。

松明喝了一口咖啡，悲伤地吹出一口气。

橘黄的香气和灯光落到他皱皱的西装上，将眼神引向窗外。

松明坐的位置旁边，有一扇大落地窗。

窗的倒影里，四处是有说有笑的人们。

外边就是奔流不息的人群。

衣着时尚，不断盯着手机和表，有着自己充实的人生。

这种人在对视自己时，在偶然与玻璃对面那个蓬头垢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男人接触眼神时，一定会感到很恶心。

高楼大厦间穿插的，是能够拥有这个世界幸福的上层人士。

但对我，“我们”，好像就不一样了。

于是——

就让大家都死在这里吧。

松明放下了杯托。

油油稀疏的发丝下方，露出了病态的笑容，和流下嘴角的一丝咖啡。

他摸了摸怀里的遥控器，然后拿着账单走向吧台，准备从怀里取出钱包买单。

“抱歉，请等一下。”

但就在这途中，有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

松明在视线的边缘里，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她一个人坐着，同样是在咖啡馆角落靠窗的位置。

皮肤并不白皙而显得很黄，长相也相当平庸。

不出意外，是会肤色一点点深下去。

在苦难的日子里，越来越被人嫌弃的那种女生。

旁边看起来没有外人。

松明眨了眨眼睛，径直走到那个小女孩面前，蹲了下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搓着手，笑眯眯地问道。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大概是在学校里的老师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聊天”这种话吧。

有点扫兴。

松明在心里“啧”了一声，但脸上的笑容未变。

他像是没看到小女孩表情似的说，没有关系，叔叔来只是想送你一个玩具。

松明用两只手，上下夹盖将遥控器合在了小女孩掌心。

“记好了，这上面只有一个按钮。”

他盯着她的眼睛说:

“如果等你不开心的时候，尝试按一下，就能看到闪亮的烟花。”

“我想你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吧。”

说完，松明就打算离开。

在转过身的一刻，他看到老板娘狐疑的眼神。

大概这家伙是他的小孩吧。

“…真的？”

可就在要迈步的时候，松明听到了后方迟疑的问话声。

他扭过头，看到小女孩很认真地问:

“真的能看到烟花吗？”

“我最喜欢烟花了。”

“那当然。”

说完这句话后，松明没有再停留，付好账后推门而出，很快就不见了。

没过多久，老板娘踩着拖鞋，很快从收银台走了出来。

三步五步来到女儿身前，疑惑地问:

“那家伙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给你糖吃吧？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搭理这种奇怪的陌生人！”

“有什么东西就交出来，不然小心我打死你！”

哪怕在店里，她也没有减少自己的分贝。

小女孩的骨头簌簌地发起抖来。

她攥住那个遥控器，中断了本想递出的动作，缓缓藏到了自己裙子深处。

“…什么也没有。”女孩的声音细如蚊蚋。

“啊？是吗！说不定是哦！”

母亲依旧带着不信任逼近了过来。

她的眼神在背光下像在看猎物。

小女孩发的抖更重了，几乎就要闭上眼睛，用两只手护住头。

背上和腹部的伤口，光是因哆嗦的抽动，就疼的想让人倒吸凉气。

“死婆娘，又滚哪去了，客人们都不耐烦了！”

是父亲的声音帮他解了围。

穿着灰背心，满身油烟气的父亲，骂骂咧咧地举着锅铲从厨房走了出来，

指着收银台前等待已久、抱怨不已的客人，对着老婆就是一阵痛骂。

母亲也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

“叫什么叫！没看到老娘正在教育女儿吗？”

“…真是！”

“废物东西，到底能不能今年赚够老娘要的钱啊！”

嘟囔过后，老板娘冷冷看了小女孩一眼，看的她膝盖直打颤。

然后走回收银台，很不耐烦地收起账来。

“十四块…什么？显示是十三块九？这点钱送不起还好意思来喝咖啡？”

母亲大嗓门的声音，连同形象慢慢在女孩面前模糊。

她沉默着轻咬住下唇，咽下的唾沫宛若泪花。

烟花。

记忆里，那是过年时，而且还是很久很久以前过年时才能看到的东西。

小小的光点升上太空，然后以很漂亮的形式炸开，最后消散在沉沉暗夜。

若是人的一生里，能有这样短暂的一个瞬间，也算是可以满足了吧。

她看着阴晴不定的母亲，和不断在厨房里大吼大叫的父亲，感到整个世界都扭曲了起来。

而这之中，颤颤巍巍地握在手中的，是那一枚遥控器。

烟花。

自从父母的生意越来越忙，租住的房间越来越小。

他们的空余时间都拿来喝酒与打牌后。

哪怕在过年，也没有能够再尽情燃放的烟花了呀。

泪水吧嗒吧嗒地一滴滴落在手指上。

小女孩将自己蜷缩的很小，蹲坐在桌子之下，靠在沙发边看着眼前一条条腿快步走过。

她眼前出现的是一盏关闭的台灯。

女孩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生日在这样的寂寞中许愿。

神呐。

我希望大家和自己获得幸福…

那人造的灯辉，此刻好像穿透了历史，出现在模糊的世界中央。

如果现在点燃烟花的话，经过的大家，都会感到幸福吧？

她摁下了按钮，很快看到了迸射于眼前的强光。

只是那光芒并未升上天空，而是破开地表，迅速吞噬了包括她在内的一切。

一枚期待的瞳仁在徐徐散开。

而更远处，松明在飞速而逝的汽车里，微笑着点燃了嘴里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