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很忙。

立下大志向，想强爷胜祖的人，都不会清闲到哪里去。

来参观现场交房，只是因缘际会。

纯粹是巧合！

车驾行走到半路，听见外面很热闹——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

景泰帝真正要去的地方，是万年县监牢。

前不久，万年县抓住两个绿林好汉，据说是灞桥惨案的重要头目，知晓一些旁人不清楚的珍贵情报。

比如说，惊天巨响到底是由什么玩意儿造成的。

消息是太子彻回宫向帝后问安时，顺嘴提起的。

太子彻怎么知道的？

他去向贾珠求教学问时，恰好碰到万年县的牢头鹤七进来汇报。

犯人的全套口供，都明晃晃的摆在桌案上。

当时贾珠正在草拟公文，打算将罪犯落网的消息上奏到章台宫。

崔颢突然进来，喊他去厢房吃火锅。

贾珠就把收拾桌面的工作，交给了太子彻——师傅也不能白当，有事弟子服其劳。

一切都是巧合，一切也都是必然。

奢华的车厢中，贾珠垂着头，等待皇帝的问询。

景泰帝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扶手上，良久才开口，问的却不是火药：“头年交房八千户，该积累的经验，应该也积累的差不多了，账上的钱财也翻了倍。

等到明年，是否能交房一万六千户？

要是内库再补一笔银钱，两万户有没有机会？”

贾珠轻轻摇头，拱手答道：“按照万年县衙拟定的计划，二期交房大致在一万套左右，三期更需要等一到两年再启动。”

景泰帝语气淡淡：“其中有什么说道？”

贾珠坦然道：“人气不足，需要时间聚拢人气，完善配套设施。

一期是试点工程，二期是样板工程，等到名气发酵，才会开启三期四期的建设。

南城历来贫苦，又有贵人不踏足贱地的说法，不花时间破除这类偏见，造好的房子卖不出去，回不了本就没金银支付给垫钱的商贾和作坊主，工程自然就烂尾了。

万年县能只用三十万贯，在一年内完成一期改造工程，是以县衙的信用背书，撬动了价值百万贯的资源。

一旦工程烂尾，县衙信用破产，日后再想重启南城改造项目，就要付出五倍十倍的代价，得不偿失。”

“还真是欲速则不达啊！”

景泰帝感叹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车驾平稳前行，最终停在了牢房外的拐角处。

有贾珠陪同，自然畅通无阻。

“鹤七——”

“在的在的——”

黑瘦精干的小老头从暗影中跑出来，对着贾珠点头哈腰：“县尊大人有何吩咐？”

贾珠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景泰帝，吩咐道：“把牢里的犯人全都审一遍，让本官看看你的手段。”

“这——”

“怎么，很为难？”

“牢里能喘气儿的，不多了——”

鹤七在前引路，直接往牢房最深处走去。

景泰帝纹丝不动。

贾珠也没动。

随行的护卫将整个牢房都翻了个遍，才吹出清脆的铜哨声。

鹤七还是谦虚了。

能喘气儿的何止不多，就剩下刑台上两个奄奄一息的罪囚。

满身都是鞭痕和烙印。

贾珠皱眉问：“其余的罪囚呢？”

“县尊贵人多忘事。太上皇寿辰，陛下大赦天下。”

鹤七殷勤的搬来两张板凳放在门口，恭敬答道：“罪名轻的，直接就放出去了。

罪名重一些的，打过鞭子板子也放了。

杀人放火的，牢里还真没有。

这两人是大赦之后才抓的。

本只是醉酒闹事，扔进牢里清醒清醒，不料他们醉后说梦话，爆出灞桥使节案的内幕，卑下才上了心。”

最新的口供，被呈了上来。

阴恻恻的宦官接过口供扫视一眼，走到刑台前，伸手在两个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犯人身上敲击几下。

瞬乎间，罪犯睁开眼睛，发出低沉的呻吟。

“姓甚名谁？”

“王雄。”

“所犯何事？”

“在灞桥刺杀番邦使节。”

“谁人指使？”

“拿钱消灾，不知幕后是谁。”

“雷火弹的配方是什么？”

“一硝二磺三木炭。”

宦官在罪犯王雄的鼻尖撒了点粉末，片刻功夫后，王雄像是失去神志一般，问什么说什么。

翻来覆去，颠来倒去，询问过很多遍后，宦官确认第一份口供无误，随手递给旁边的护卫，又走向另一名罪犯。

“给我一碗酒，一个鸡腿，两个鸡蛋，吃喝完我会全部交代，绝不让你们失望。”

嘴角歪斜的罪犯强撑着出声：“不要对我用那种粉末，我要是脑子不清楚，忘记了重要情报，是你们的损失。只求坦白前吃个痛快，坦白后死个痛快。”

宦官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轻轻颔首，“成交。”

片刻功夫后，护卫买来酒水食物，喂罪犯吃喝。

“痛快！”

罪犯配着烈酒吞咽鸡腿和鸡蛋，酒水从嘴角滴落下来：“雷火弹的核心机密，在材料配比上。

我调制出的最佳配方，是一斤硝二两磺三两木炭。这秘方送给你立功，酬谢你的酒肉。

另外，我发现用蛋清搅拌雷火秘药，弄成一颗颗的小丸子，爆炸的效果更强三分。

我只做到这一步，剩下的研究，就要靠你们自己摸索了。

娘老子的，喝酒误事，下辈子一定滴酒不沾——”

直到闭眼，他都没有介绍过自己的名字，口供上也自称张老九，明显是个假名。

宦官拿起笔，在口供上添加完细节，恭敬的递给景泰帝。

“厚葬吧。”

景泰帝吩咐一声，抬腿往外走去。

“忘记今天的事。”

登上车驾前，景泰帝轻声道。

贾珠垂首抱拳：“微臣今日忙于交房，无暇他顾。”

景泰帝坐进车厢，又掀开帘子道：“南城改造完成后，朕保你一个县子爵，实封三百户。好好做事，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微臣遵命——恭送陛下——”

等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贾珠才直起身子：“怎么办到的？竟然能瞒过宫中的供奉！”

鹤七嘿嘿笑着凑过来：“年轻时有幸跟着老公爷横推过北疆，不争气只能干脏活，就学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贾珠又换了个问题：“王雄就算了，那个张老九怎么那么配合？”

“他身上早有暗伤，心肝脾肺肾就没有一个是好的，吊着命随时会死。”

鹤七搓搓手，难为情的道：“我骗他，要是愿意配合，会给他姘头家送去五十贯，让孤儿寡母有一条活路。”

“那就送五十贯过去，允许在万年县落户，再安排个营生，暗中也照应些，直到孩子加冠。”

贾珠轻叹一声，迈步折返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