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位白衣客对视，良久未动。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也是一对仇敌。

他们曾经一起游历天下，如今形同陌路。

他们心中都有一枝梅花。

白阳盯着梅雾海的一身梅花，觉得这位送梅公子，或许也在等待着别人送给他一树梅花。毕竟当年留下一树梅花的，也有他一个，雾里看花，终究不如怀抱梅花。

梵音兀然停了，这座五十年来只有一人独居的千秋古城内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施主，何不进城一叙，城中百花酿，已经恭候多时了，贫僧愿陪施主畅饮一番。”

白阳稍怔，旋即咧嘴笑了一下，昂着头问：

“大师不带我入轮回了？”混沌大陆的和尚少得可怜，配得上白阳一声大师称呼更是少之又少，唯有空山的高僧。

余音飘渺，久久不散，带着一团梅花瓣裹成的团飘到了白阳的面前。

白阳抽了抽鼻子，两只幽暗的眼睛登时大亮，张嘴咬向花团，酒水炸破，水滴四溅，并未滑落，白阳又深深洗了口气，将飘在空中的梅花瓣和酒滴全部吸入了肚子。

梅雾海看着包裹百花酿的梅花瓣，冷哼着别过头去。白阳将梅雾海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闪过一丝狐疑，意味深长地问：

“此处梅花不应落，如何集得起百花？九十九花酿？也算是好酒。”话倒一半，白阳已经大致猜出了答案，不动声色地望向城内，果然有青风未散。

“......”城内突然安静了下来，那和尚似乎无言以对，梅雾海绷着脸闷哼不语。城内又传来一声柔和的笑：

“儒家有当仁不让之说，佛门崇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施主忘记的往事有些多啊，倒是把欠下的风流债记得牢牢实实。”

墙上墙下白衣客齐齐皱眉，很不开心。

“不是风流债，未动心，不风流。”两人异口同声，旋即瞪大眼睛盯着彼此。梅雾海骤然缩紧了瞳孔，未动心，不风流，这话我说得，你白逍遥有什么资格说。一句话，令送梅公子的梅林摇曳狂舞，如果白阳的手中没有提着一树梅花，梅雾海很愿意把白阳当成一瓣梅花挂在枝头迎风摇摆。

“阿弥陀佛，哈哈哈，是极是极，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了吧，哈哈哈，贫僧不怕风雨，俩位还不进城，更待何时？”声音时而轻松，时而严肃，压下了梅雾海心中的暴怒。

白阳看了一眼已经淡化了的千秋古城四个大字，逆着城内的光芒望去，一个肥硕的和尚正端坐在一个莲花台座上，闭着眼吟诵佛经超度不愿渡入轮回的灵魂。

白阳心说‘当仁不让、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可算不得什么好话，听起来更像是消极的应付，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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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一种无力感。

梅雾海见白阳陷入追忆，挺直纤长的身体，将双手握拳背到身后去，盯着白阳脸上的变化，一眼也没有看向本应由他取来的梅花，浓而长的眉毛忽然紧皱，被和尚压下的火气又腾腾串起，强忍着跳下城墙揍人的冲动，随意抖了抖一身白衫，花香徐徐飘向了白阳的鼻孔。

审视半晌，未发现白阳神情有异，送梅公子怔怔出神，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竟然真的忘了，忘记了所有还是忘记了千秋古城，亦或是忘记了她？梅花长衫鼓荡震动，香风鼓动，宣泄着主人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

“呵，你竟然真的忘了，倒是自在了，本公子帮你想起来，也不枉你大梦一场。”这位千秋古城的梅城主，被世人称之为送梅公子的梅雾海抖落一身梅香之后倏而平静了下来，旁若无人的坐回到了城墙上望着东方的雾海，思考着明日应该在何处种上一树梅花，雾海南侧已经遍布梅树，北侧梅林已经成片，雾海内部也没有空地了，落瓣河畔似乎还有地方？落瓣河畔种花似乎有些不吉利，要不去雾海北侧挤一挤，就快连成片了啊。

白阳深吸了口气，砸吧砸吧嘴，又吸了口气，不明就里地看向梅雾海，没用啊？腹诽着翻了个白眼，缓缓向千秋古城走去。

白阳离开后，城头上突然响起墙壁碎裂和石子被揉捏在手掌中摩擦的声音。

“想要啊，想不想要，想要我可以送给你啊？”白阳却提着梅花闪略至梅雾海身后，盯着被梅雾海捏碎的城砖，斟酌着问。

急促的呼吸和城墙碎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千秋古城的城墙兀然出现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迅即遍布整座城墙。

白阳识趣地向城内闪去，不忘带走了那一树梅花。

凉风袭过，城墙恢复如初。梅雾海悄悄转头瞥了一眼右侧梅花落地的地方，瞳孔微缩，有些后悔，只是捡了一瓣落下的梅花捧在了手心里。一场大雨促发了他留在胜梅身上的一道神识，断了梅雾海去取梅花的路。梅雾海在八卦阵中对白阳的愤怒的厮打，既是怨恨白阳的过往，也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懑。

那一树梅花，终究不是留给他的，即使去了剑山梅林，又能如何呢，空怅惘罢了。

“哼，死要面子，像个老头子。”白阳冷冷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向七星和尚。

“彼此彼此。”梅雾海换了个坐姿。

白阳不置可否，有些后悔相信冬化雪的那句人生如梦了，不然以我帅气的面孔，朝气蓬勃的，身心都年轻着呢。

城正中莲花坐上一和尚，低头诵经，距离白阳忽远忽近，飘忽不定，指引着白阳向城中走去。这和尚头顶的戒疤和北斗七星一个形状，像一个勺子，七个点。他的法号即为七星，是险些将白阳带入轮回的故人之一。不过八卦阵中的七星与此时的七星不是同一个七星。

“请问大师，我未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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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却因我而死，我身上有没有罪孽呢。”白阳一眨不眨地盯着七星的眼睛。

七星和尚停下了往生咒，从白阳幽暗的眸子中看到了一个血红的人影在一团迷雾中独行，神情凝重，并未找到反驳的话。

“大师不必介怀，事实就是事实，改变不了，何必珠玑废唇舌为我开脱。”白阳轻轻将梅花放在路边，继续前进。

昔日繁华的千秋古城死一般的沉寂，城中除了梅花还是梅花，废弃的建筑以及青石板路都成了梅花开放的地方，脸蛇虫鼠蚂都被梅花染得香喷喷的，有了花的灵性。捡着梅花间的空隙走出出约一刻钟后，白阳终于走到了七星的面前。

七星已经停下了往生咒，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如罗汉坐定。七星修的是罗汉道，志在降妖除魔，不愿常伴青灯古佛，所以离开空山历练红尘，自此陷入红尘无法自拔，永远留在了红尘俗世之中，是因果也是无畏的选择。

白阳绕着七星和尚转了一圈，一月未见，这位没有死透的空山弟子发生了外人无法看透的变化，简言之就是更加空透了，可惜死了，如果还活着，罗汉必将成佛。

“有话说？”白阳脚踩莲花座的莲花瓣，伸手揉了揉七星的大光头。

七星任其对自己的头‘胡作非为’，轻轻摇头：

“还是先给城内亡魂诵一遍往生咒吧，我们三人一起，然后再来商讨，如何了却前生的因果。”七星和尚向虚空伸手一探，将梅雾海摄到了莲花座前。

梅雾海保持着提臀、弯腰、伸脖子、挺鼻子...的动作，不明就里地落到了七星身边，余光中白阳正意味深长盯着他，背着白阳的半张脸抽搐了两下，不露声色地直起腰，轻轻嗯了一声。

七星苦笑着摇了摇头，口口声声是对梅花不敢兴趣，白阳刚已离开，你梅雾海立即扑到那树梅花，这是淋漓尽致的尴尬啊，五十年过后，梅大公子在逍遥公子面前依然是受欺负的命。

“那就来吧，愿逝去的灵魂，前往往生极乐！”

七星居中，白阳和梅雾海盘腿坐于七星左右两侧。

安静的古城内再次传来了渡往生、开极乐的梵音，听之令人心念通达，心湖宁静。

白阳吟诵着佛门经文，怔怔想到：这个世界有几人能够转世轮回吗，凡人没有神魂，只有脆弱的灵魂，天地二魂在人死去之后即会离开肉体回馈天地，终将散成虚无。能有几人听到这往生咒呢。

所谓的渡轮回，渡的不是旁人，更不是灵魂，而是自己，求个心安罢了。

白阳如此想，停了下来，转身向城外走去，既是渡自己，何时不能诵经呢，还有人在等着这一树梅花。

“我给你机会了。”白阳提着梅花，又向落瓣河走去。梅雾海还是没有提起这树梅花，那送梅的人只能是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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