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体内有鱼类的基因，和人类比起来，人鱼族的记忆力算不上多好。像塔歌这样的高等人鱼，至多也只能记住半年内的事情，时间再往前推，回忆就有些暧昧不清了。

当然，因为记忆只有半年，所以相对的，近半年内发生的事，塔歌的印象会比普通人类更加深刻。

比如，塔歌十分清楚地记得，这个名叫杰森的男人，曾在渡船上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放心，塔歌小姐交给我来保护就好。这一路上有我杰森·渥金在，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滴液体，靠近塔歌小姐的下身半步！”

然后此刻，这个男人却竖起短法杖，对着塔歌的双腿，十分自信地念了一句：

“涌水术。”

塔歌：……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杰森释放涌水术的速度丝毫不比吉瑞米的逊色半分。

塔歌甚至没能来得及躲闪，激流已将他的条纹马裤完全打湿。紧接着，他的双腿同衣物一起，在水中融化、变换，最终化作一条青蓝色的鱼尾。

啪嗒。

塔歌黑着脸，用尾巴狠狠拍打一下潮湿的地面。

“喂，杰森，你该不会是想让我……”

“嘘……”杰森笑眯眯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时间闲聊了。上吧，人鱼先生，让我也见识见识你漆黑的爪牙～”

漆黑的爪牙……？

原来如此……

塔歌深吸一口气。

没错，他记得，上一次使用这个法术，还是同这群家伙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他也记得，那是一场相当糟糕的邂逅。

当时，他错把圣女约娜小姐当做灰藻事件的元凶，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拉进海里，害得同行的魔王和杰森也因此遭了老罪。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的他们，应该算是“同伴”吧？

塔歌抬起右臂，快速咏唱起一段发音奇特的咒文。同时，一张深蓝色的法阵缓缓浮现在他的肘部，将右臂化作一只等人大的黑色巨爪。

“……海之沼。”

「海洋女神」安博里领域下的法术海之沼。

漆黑的巨爪附于人鱼的手臂，自水而生，背水而行，能以肉眼无法辨识之速，将一切所及之活物捉入水中。

——那是让他们相遇的法术。现在是时候，用它来结束一切了。

*****

吉瑞米穿着魔导具系学妹送的魔法风速鞋，身披魔抗属性爆表的校服白大褂，与身后圣女的那群小弟拉开了几百码的距离。

他心想，自己这回怎么着都不会被追上了。

然而，他做梦也没有料到，后面的人压根没想着追他。

因为我们的人鱼哥，居然能直接用法术把手变长。

吉瑞米只听见身后传来巨大的水声，没过几秒，漆黑便跟上他的脚步，狠狠勒紧他的腰腹。

紧接着，我们可怜的吉瑞米马上体验到了与约娜同款的失重感。还未等他挥杖反抗，双足已离开地面，随后，整个人被生生拉扯了回去。

“这下真的结束了，学弟。”

杰森将树枝短杖收回衣袖里，一只手放在胸前，优雅地朝吉瑞米行了个谢幕礼。

短暂掉线了一分钟的圣女和魔王也晕晕乎乎地从沙滩上爬起来，顶着一对蚊香眼，头上转着小星星：“呃……结束？什么结束？话说塔歌你怎么变成鱼了？”

塔歌面若冰霜，用鱼尾拍打着地面，凛然瞪向被他擒于掌中的青年：“你，跟我回一趟亚特兰蒂斯。”

“咕……！可恶的人鱼！你们……教授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白大褂的青年似乎仍然心存不甘，吃力地扭动起四肢，试图挣脱黑爪的束缚。

“别挣扎了。我在海之沼的状态下没办法控制自己右手的力度。”

塔歌幽幽道，突然阴森森地冷笑一下。

“呵……你再动，一会○○被捏爆可不要怪我。”

“噫——！！”手里的青年瞬间老实了许多。

这一声冷笑，不仅把白大褂青年吓得直打哆嗦，连一旁的圣女和魔王都被吓清醒了。

约娜：“喂喂，奥雷布，你听见塔歌刚刚说什么了吗？那个平时正经死板的检察官，气急了居然也会说那种词啊……”

奥雷布：“吾吾吾吾才没听见！”

白大褂青年突然眯起眼睛，端详起变回正体的奥雷布，迟疑不定地喃喃道：“嘶……这个魔族的脸好眼熟啊，我好像在哪见过……”

魔王大人慌忙将视线别向一边：“有……有吗？可能是吾长得比较大众脸吧？”

“咳咳！说起来，学弟，我都没请教你的名字。”杰森立马跳出来解围，“我叫杰森·渥金，来自魔药学系。敢问学弟尊姓大名？”

白大褂青年把目光转到这位金发眯眯眼的身上，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一番。

这男人穿着花里胡哨的长袍，胸前和腰间挂满稀奇古怪的金属配饰，戴一副神秘兮兮的圆眼镜，镜片还缺了半边。

嗯，怎么看都像是个周游行骗的奸商。

“呵，我凭什么告诉你……”

还未等青年说完，从不远处山头传来的另一道声音给了杰森答案——

“吉·瑞·米！”

那声音虽有些嘶哑，但气势恢宏，惊天动地，穿云裂石，几乎要将整座永昼岛的山巅都震碎。

众人又听得一声“踏风术”，只见一个身披白褂、蓬头垢面、戴单片镜的棕红发女人如疾风般俯冲到他们眼前。女人二话不说，一把揪住被半吊在空中的吉瑞米的衣领，用手里的短树枝狠狠抽起他的脑袋。

“我叫你下海找个锅，你怎么跟路人打起来了！还嫌自己延毕得不够久？怎么，想保留应届生身份方便找工作啊？”

“你妈妈为了见你，特地跑到这鸟不拉屎寸草不生的小岛上开旅店做生意，一年净亏几万金，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边打架！我叫你打架，叫你打架……”

哦嚯，原来这位阴暗青年就是旅店老板的那个天才宝贝儿子，难怪身上的烟味儿跟他妈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约娜心想。

杰森正站在一旁看热闹，忽然眼前一亮。

杰森：“您是贝阿多丽丝教授？”

单片镜女人转过身：“哟，这不是情诗王小杰森吗？真是好久不见！”

杰森：“教授过奖了，就我那点贫薄的文采，远远达不到称王称帝的水平。”

贝阿多丽丝教授：“哈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谦虚啊！想当年，你替你们魔药学教授给我写的情诗，我至今还留在办公桌抽屉里呢！”

被教授揍得满头是包的吉瑞米：？？？

*****

师生久别重逢，短暂的寒暄之后，杰森和贝阿多丽丝便互换了自己所知的情报。

“原来如此，真想不到，我们随手倒进河里的灰藻竟然对大洋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影响……”

教授用托着下巴，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次事件不能怪吉瑞米，主要责任还是在我身上。我愿意代替吉瑞米，同塔歌检察官一起，去亚特兰蒂斯接受审判。”

塔歌点了点头，低声咏唱起咒语，巨大的永恒泡瞬间将贝阿多丽丝笼罩起来。

“教授，你……”

吉瑞米望着被囚禁在魔法气泡中的教授，脸拧成个苦瓜。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高光。

贝阿多丽丝微笑着叹了口气：“没事的，吉瑞米，我今早已经联系过学院了，用不了多久，学院的渡船就会到达永昼岛的港口。”

“到时候，你就和这位杰森学长，还有那里的约娜小姐、奥雷布先生，一起回蜜思特菈学院吧。”

“呜呜，教授……”

吉瑞米支支吾吾，哽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约娜，魔王，还有杰森。”

塔歌向岸上的三人一一道别。

“感谢你们这次配合亚特兰蒂斯，帮我们找到这起灰藻事件的真相。虽然只是短暂的合作，但你们确实是值得尊敬的……同伴。”

同伴。

这个词汇对他而言，既陌生又新鲜。塔歌说的时候，稍稍有些磕绊。

——虽说是同伴，但这次离别之后，恐怕就不会再见面了吧。

约娜的心中涌起不舍：“塔歌，我们之后还有机会去亚特兰蒂斯找你玩吗？”

“谁知道，检察官的工作比你们想象的要忙得多。”塔歌垂眸，“而且，我们人鱼族的记忆最多只能保持半年。下回见面的时候，我没准已经忘记你们了……”

“什……怎么这样！这件事你以前可从来没提过！”约娜大惊。

塔歌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后退几步，腰部往下已经泡进了海里。

“……所以，趁我还记得，有些事情需要转告给你们。”塔歌说道，“安博里大人说，祂之所以会误把永昼岛居民当作晨曦教会的信徒，是因为这座岛上覆盖着浓烈的晨曦之力。”

“这座永昼岛，自诞生以来，就有生与死的两股力量在相互抗衡。因此，岛上无法产生任何新的生命，但相对的，岛上既有的生物却会永远茂盛。”

“……就如同，干花一般。”

杰森笑眯眯地看向约娜：“看来这下，小姐的猜想终于得到验证了呢。”

“魔王。”塔歌忽然看向奥雷布，“虽然不知道安博里大人究竟看上你哪一点……不过，既然你是魔族的话，应该能学会这个法术。”

他用手指在空中写下一串咒语。

“螺之声。使用这个法术后，哪怕远离亚特兰蒂斯，只要待在有水的地方，你就可以与我通话。”

塔歌停顿了一下。

“……下回再见面时，我绝对会向安博里大人证明，我比你更适合检察官的职位。”

魔王愣了一下。

“不，其实吾根本没想着要抢汝的位置啦……”

“那么，这一次我真的走了，再会，同伴。”

塔歌打断魔王，语气里没有任何伤感与挽留。

他携着那颗巨大的气泡，慢慢下沉，最终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下。

涟漪散尽，海面重又趋于平静。

仿佛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巨浪袭船、深海之城、人鱼之乡、海岛冒险……一切都只是一场泡影。

只有一艘笼罩着魔法蒸汽的轮船正从东方缓缓驶来。

（第一幕完）

*****

晕船吉瑞米正抱着船舷上的栏杆，一边呕吐，一边嚎啕大哭。

“呜呜，教授，你走了，我的学分该怎么办啊……还有两个月就是毕业典礼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