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晴园内, 丝竹管弦之乐靡靡,誉王妃在上首位坐了一会便感觉疲累, 搀着宫婢走了。
走前,还将楚昭叫了去:“阿昭,你母亲让我看着你,你便在这坐着,哪儿都不许去。”
楚昭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因着小雨,曲池两岸的人都避到了两边的琅轩, 坐而观雨。
只是这琅轩,也是建在曲池边,只隔了一条曲池,两边凉席卷起, 两边亦是一眼即明。
不一会儿,王清玄引了一人进来, 琅轩内顿时热闹起来。
那人入了男客那边,才进去, 便听得一阵喧哗。
“庭芳!你回来了?”
“离家去都三年,可有什么收获?”
一郎君上前,阔朗地与那王庭芳拥抱,互相拍了拍背。
寒暄过后, 王庭芳将目光落在琅轩一隅。
在热闹喧嚣的琅轩,唯有那一隅极僻静,只除了长案旁跻坐的冷面郎君,并无旁人。
冷面郎君执了青玉杯在饮, 旁边唯有一帘斜风细雨,以及那案上一只玉兰檀木长匣。
王庭芳温和一笑,宽袍大袖地过去:“阿昭。”
楚昭抬眉看了他一眼, 他眉目清冷,在看到这人时倒未现出往日不耐,只执杯道了声:“回来了?”
“回来了。”王庭芳叹,“烽烟蔓草,大漠黄沙,走一遍便回来了。”
说着,便掀袍落座。
侍立小童连忙取来蒲团,青玉杯,执一雕花铜镂细颈壶倒酒。
清澄酒液入青玉杯,王庭芳执起,喝了口,眼便眯起来,叹:“还是你楚昭郎懂酒,这梨花白,便当配青玉杯。”
“想去岁,我游至青州西澧山时,最怀念的,也就是你楚昭郎这的酒。”
楚昭却道:“酒不亦多饮。”
王庭芳并未驳斥,幼时好友,他知晓他的脾气。
少年领军,颇多拗气。
之后,两人一句未说,只无声饮酒。
周围郎君的目光,时不时落过来,只到底这两人身份不同,加之楚昭素来冷淡,并无人敢过来。
忽而,一着锦袍圆墩墩的小郎君过来,他左右看看,之后便直往楚二郎君身边冲,那向来骄横不可一世的面上带着急切。
他冲到楚昭旁边,附耳说了句什么,楚昭一双长眉便蹙了起来,突地抬头看向那小郎君,眸如利箭:“你说什么?”
小郎君被他看得一怵,却还是点头:“就,就是这样!”
楚昭手中杯放下来。
王庭芳只听碧玉杯与桌面发出轻轻的一声,而后,那一身春碧色郎君便已站起,不紧不慢地朝他一点头,而后袖着手走了。
和风鼓袖,他行路明明不急不慢,可不一会儿竟已经领着那小郎君出了琅轩,消失在了方晴园的疏柳芳桃里。
王庭芳执杯,恰望向对面。
对面琅轩下,烟雨朦胧里,阿玄正坐在长案后,与几位长安贵女聊天。
不知说起什么,阿玄面上抿出一抹羞涩的笑来。
王庭芳心想:愿阿玄能永远这样无忧。
他看向廊外,雨似乎越来越大了。
小四郎君踩在越来越急的雨里,身上锦袍被风吹得裹在身上,抖着声道:“二,二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想关她一会儿啊,没想到人、人就不见了。”
他带着哭腔道:“二哥,坏女人她、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几人一路出了芳晴园,到得一排屋舍。
青瓦白墙,屋檐低小。
门紧紧闭着,上面挂着个被撬开了的如意纹铜锁头。
楚昭手一挥,不知隐在何处的暗卫过来,一脚踢开了木门。
几人进去。
屋内一片晦暗。
大约是许久没住人了,还有捂了许久未散的霉尘气。
房间内逼仄得很,楚昭略扫一眼过去,眉便蹙了起来。
小四郎君哭丧着脸:“二哥,你说,她、她不会是又让人掳了去吧?”
这一声落,外面雨更急,雨珠儿“噼里啪啦”地打在木质窗棱上,竟给人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
姜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脑袋晕得厉害,像被人灌了假酒,眼皮也沉,模糊的视野间只见天地间一片雨茫茫,以及近处的一点紫金色丝绸。
还未等她看清楚,人便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觉自己是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
似比之前小四郎君关她的还要小。
脑袋发沉,姜瑶还是支着身体起来,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屋内无烛,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周围极安静。
她侧耳听,却什么都听不到。
没有风声。
没有雨声。
没有方晴园内若有似无的丝竹音。
好像世间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再出口,声音便带了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小四郎君?”
“四郎君?别跟我开玩笑了,好不好?”
小四郎君没有回答她。
姜瑶摸索着下了床,这儿太暗也太静了,令她感觉,自己仿佛处于另一个世界。
这令她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
她最讨厌黑。
赤足踩在地面的凉意,令她找回些理智。
姜瑶试图捋清发生了什么。
之前她是被楚小四关在厢房里,然后…然后她睡过去了!
确切地说,是昏过去。
中途大概醒来过一次,外面在下雨,她还看到了一点紫金色的…
想到这,姜瑶眼睛蓦然瞪大了起来。
她终于想到点紫金花纹,在哪里见过了!
梦里!
还有那腰间的蟠豗龙玉佩…
难道她还是和书里一样,被那刀疤男带走了?!
姜瑶犹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感,便仿佛暗处有双眼睛,一直在死死盯着她,推着她走完女配既定的行程。
这不可能!
姜瑶猛地看向虚空,却只见到一片黑暗。
她告诉自己。
冷静。
冷静。
姜瑶试图抚平臂膀上一点点起来的鸡皮疙瘩。
可没用。
先前饮下的酒此时也后知后觉地泛上来,与原本就发沉的脑袋搅和在一起,令她头晕目眩。
姜瑶往外去了一步,脚不知踢到什么,只听“丁零当啷”一阵响。
有什么东西掉下来,有一个砸到她脚面,她疼得“嘶”一声。
剧痛令她渐渐冷静下来。
姜瑶手抠着掌心,告诉自己。
没事。
没事。
她之前都能从鲁莲那撑过来,这次也一定可以。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不知是不是这的空气令人窒息,她喘/息声渐渐重起来。
忽而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打了开来。
随着门进来的,除了光,还有“哗啦啦”的雨声。
姜瑶这才注意到,这是间密室。
密不透风,无窗,只有一扇小门通往外面。
此时那道小门开着。
一个男人站在黑沉沉的门口。
一身华贵的紫金蟒袍,腰间蟠豗龙玦。
他生得不难看,相反,还有几分俊秀,可那份俊秀却被眼下那道刀疤破坏殆尽,显出几分乖戾阴狠。
他正望着她,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他砧板上的鱼。
是梦中那人!
姜瑶下意识回头,借着门未关的那一点光,发觉方才她下来的床榻之上,挂着和梦里一模一样的红色帐幔,金色帐钩。
所以…
她还是走回了原来剧情?!
姜瑶心中一悚,再回过头看那人时,便感觉他身上仿佛裹着层浓重的雾。
那雾几要将她淹没。
“你是谁?”她问。
那人没回答她,看着她的眼睛流露出痴迷。
姜瑶注意到,他手里还提了个酒壶,随着他走近,她还闻到了股浓重的酒味。
那酒味粘稠得像要将她拖入过去的梦里。
姜瑶一下子便皱了眉,谁知这竟仿佛激怒了对方,他面色一变,快步走到她面前,抓了她脑袋迫她看向自己:“贱人,连你也敢瞧不起我?”
姜瑶又感觉一阵眩晕,面前盯着她的那双赤红眼睛似与另一个时空的眼睛重叠起来。
那双眼睛也恶狠狠地盯着她:“贱人!”
她晃了晃脑袋,试图晃去那泛上来的晕眩。
可用处不大。
一重重晕眩,和着门外的雨声,以及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向她压来。
“你,你放开我。”她试图找出一点儿理智,“我、我们,好好说。”
她对他笑。
姜瑶能看到,这人近在咫尺的眼里流露出惊艳。
于是,她笑得越发艳了。
谁知这一下,竟将他激得更怒。
他“啪的”一下将她摔到地上:“贱人!”
姜瑶一下磕到地上。
冷硬的地面撞得她浑身发疼,可她还是勾了勾唇。
姜瑶除了装可怜,其余时间都习惯笑。
可方抬头,才要开口,那人却又“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甩过来。
姜瑶被甩得偏过头去。
她抚着脸,抬头,就见这人半低下身来,带着沉沉的黑暗。
黑暗里,她看不清他脸。他却轻轻拍她脸,说:“怎么这么贱呢?我都对你这样了,你还居然还对我笑,对我摇尾乞怜…”
姜瑶微醺的视野里,仿佛看到另一张脸,那张脸成熟英俊,却因酗酒赤红着,他也这样轻轻拍她脸,说:“姜瑶,别这样笑,太贱了,太像你妈了。”
他将挣扎的她关入别墅的地下室里。
他说:“姜瑶,你就是一条贱命!跟你妈一样贱!我那么对你,你还笑?你的骨气呢?”
黑暗里的小女孩却只是拼命拍着门,对着门喊:“爸爸,爸爸,你是我的爸爸呀。”
爸爸。
爸爸。
你是我的爸爸呀。
爸爸。
爸爸。
为什么不让我对你笑呢。
我只是…想你哪怕多爱我那么一点儿啊。
为什么什么都那么难呢。
……
姜瑶看着黑暗里的那张脸,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的分界。
她只看到那脸上嘲讽的笑,还有门后“哗啦啦”的雨。
黑暗。
黑暗。
还不如就这样死去算了。
姜瑶要闭上眼睛,却忽然睁开。
她突然看见那一身春碧衫郎君突破雨帘,出现在她面前,抬手一击,本来还半低在地的紫袍郎君一句话都未来得及说,便趴倒在地。
他在她面前。
面上都是水,那冷淡挺拔的俊面被雨打得津湿,带着微微喘|息:“你还好…”
姜瑶猛地站起,抱住了他。
春碧衫郎君愣在了原地。
因太过错愕,那张脸甚至有一瞬间的迟滞。
半晌,他手才抬起来,欲要推开她,却在感觉到肩膀那一点儿湿润时,突然放了下来。
他站在那。
屋外雨绵绵。
良久,突然道了声,那声音带了薄凉:“姜娘子抱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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