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传奇,但含羞草》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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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阵法彻底发动,云雷飓风在鬼面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绞肉机一般绞碎一切落入其中的东西。

云不意几人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拖进漩涡,随即杀机毕现。

寒风如刀,刀刀取人性命。惊雷劈骨裁肉,鬼面吐/毒,每多待一秒,都是在死神的镰刀下迎风起舞。

秦方举剑,冷天道铺开竹简,两边配合之下,在杀阵里硬生生撑开一隅平静天地,护住了秦离繁、玉蘅落和宁唯萍三个小菜鸡。

云不意原本也是被保护的一方,但当他发现自己的净化气可以克制鬼面阵的/毒/后,他便蹲在冷天道肩头当起了豌豆射手,噗噗噗地往外吐净化之术,将周遭的毒/气清扫一空。

阵法三大杀势就这样被他废掉一条。

冷天道一手扛起防御大旗,竹简化作漫天玉色的竹影,挡下所有刀光剑影。

他对阵法变化的感知最为敏锐,某一瞬间,他捕捉到浓云密雷的攻势有颓败退却的趋势,于是抓住这短暂的空隙发动攻击,在阵内凿出一个缺口。

与此同时,他扬声道:“秦方,阵法在衰退!”

秦方默契回身,早已酝酿好的剑招顶着暴烈的风雷向冷天道制造的缺口劈去,只听一声震天彻地的龙吟之声冲霄而起,剑意磅礴如山如海,全力攻破那一处小小的破绽。

“咔!——嚓!”

玻璃碎裂声不绝于耳,头顶的黑云裂开密密麻麻的缝隙,光线从中透入,照破一瞬晦暗。

云不意拔地而起,枝条收束,攒成一柄青色的巨大藤剑,朝着顶上裂缝最密集的位置猛然一挥。

他的本体坚韧无比,堪称金刚不坏,靠着纯粹的力量强势补刀,将头顶那一片黑压压的云层彻底击碎。

“轰——”

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后,烟尘四散。

冷天道一手抱着云不意,一手提溜着玉蘅落,与抱紧自家儿子的秦方一起跳出杀阵缺口。

云不意收紧枝条,把宁唯萍拽到身边捆成粽子,一并带了出去。

阵势崩解,如枯萎的花瓣剥离纷落,天光在前,辟开生路。

眼看即将逃脱的时刻,蔚蓝的天空忽然张开一道裂口,裂口中间落下一股银蓝色的雷柱,悍然劈向刚刚冲出杀阵,自以为要逃出生天的众人。

在这不上不下、无处借力的高度,秦方始料未及,只能仓促出剑抵抗。冷天道倒是比他觉察得早一些,却也来不及将竹简完全展开。

唯独云不意倚仗先天优势,迅速结枝成盾,被银雷劈个正着,雷击火焰,火借雷势,将他刚刚催生出的枝叶灼烧得焦黑滚烫,更有细小电流趁机朝他本体蹿来。

云不意痛得闷哼一声,却发狠不退,无数枝形似藤蔓的枝蔓交错生长,将被电流侵蚀的枝杈切掉后立刻补上,硬是撑住了这片刻的防御,为秦方和冷天道争取时间。

“找阵眼!”

秦方看了一眼受创严重的云不意,怒从心头起,将秦离繁推到冷天道身边,自己持剑冲向那道还有六七成力的异雷,袍袖挥卷,一剑怒斩九重天!

“砰——”

两强相遇,自然激起万丈余波,光是这阵巨响,就震得人头晕眼花,气血翻涌。

有人分担压力,云不意倒是稍微轻松了一点,但依旧疼得主枝微微抽动,三片叶子各焦了一半,冒着黑烟,叫人又好笑又心疼。

冷天道素来对生死之事无感,此刻见他受伤,却觉得无名火起,再看那道巨雷与周遭尚未散尽的阵势,杀意陡升。

这道古怪的雷电显然是布阵之人留在阵法当中的杀招与后手。

阵法已破,但阵眼不除,这道雷就会借着之前数百年积攒的力量不断劈落,直到杀死他们,或者被他们消磨干净。

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出阵眼,毁掉它。

冷天道强压怒气,竹简倒飞回身前,完全展开。

他伸手覆于其上,无声的咒诀里,手掌血肉尽褪,露出森然白骨与缠绕其间的枯萎细藤。

清冷的风吹响玉色的竹片,宛若钟磬之音,向冷天道传达着只有他才能听见的消息。

须臾之后,冷天道的手恢复正常,他一把抓住竹简抛向东面,正是地宫女尸执念中戏台所在的地方。

“在那里!”

秦方闻言,正与巨雷缠斗,一时分不开身,云不意也无余力对付阵眼,光是坚持铸起藤盾就令他两眼发黑。

就在秦离繁挽起衣袖准备玩一把命时,身边却有一道清光追上竹简,裙袂翻飞,竟是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

宁唯萍。

犹如水上浮萍,她身姿轻盈地抢在竹简之前翻上戏台,抬手摘下束发的木钗吹了口气,木钗便迎风而长,化作一只青色鸟儿,清脆地啼叫着落在分开戏台与后台的隔板之上。

下一秒,鸟儿浑身燃起火焰,每一片羽毛都带着一缕火种,纷纷扬扬铺满了戏台,点燃腐朽的木板,把脏污破旧的帷幕烧成灰烬。

火焰蔓延得很快,不过眨眼功夫,戏台就被烧得只剩片瓦残垣。

天上的巨雷消散,云天一清,挤压着桂村的两座山峰像沙堆般滚落。地表如血脉浮动的红色纹路仿佛冷却的岩浆,凝固后寸寸破碎。封印其中的魂魄碎片归于天地,离去时那一阵微风,犹如终得解决的喟叹。

风从四方来,吹过长天旷野,吹过桂村的屋舍田地,却再也没有鬼哭之声。

冷天道抱着云不意落地,挥手召回竹简。

秦方搂着秦离繁,平静地望向戏台废墟上的女子:

“你是何人?”

……

片刻后,云不意几人并未进村,而是在村口镇石外十米处坐下歇息,顺便有伤的疗伤,调息的调息。

云不意这回遭了大罪,分枝被烧掉无数不说,主茎也受到影响,黑了一半,像棵烤焦的韭菜般趴在瓷盆旁,中气十足地大骂布阵之人,并用仅存的力气催动枝条缠出两根顶天立地的中指。

秦方本来还担心,看到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冷天道为云不意检查了一下,刚才的雷击并没有伤及他的根脉,枝叶上的伤,浇两天水就能养好,不碍事。

基于此,众人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显然身份有异的宁唯萍。

宁唯萍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披着一头长发,眉目恬静,仿佛了却一桩心事,让她赴死也从容。

云不意口吐芬芳好一阵,总算出完气,喝了口水回气之后,看向宁唯萍,问出与秦方相同的问题:“你是谁?”

“我是宁唯萍。”宁唯萍理了理头发,笑意清浅,“也是地宫里,用自己的尸体种了浮羽花的青衣姑娘——的一抹残魂。”

众人神情剧变。

这是真活见鬼了!

他们活着,鬼也活着。

见云不意等人瞠目结舌,宁唯萍垂首笑了笑,天然一段潇洒风流,有种说不出的奇异魅力。

她揽了揽鬓边的发丝:“今日之事,多谢你们了。”

云不意愣了好一会儿,好容易反应过来,禁不住脱口而出:“你是那位青衣姑娘的残魂,那你……知不知道桂村发生的事?”

玉蘅落在一旁故作沉稳地补充:“还有我身亡患病的事。”

“……”

众人默默看他。

玉蘅落轻咳:“还有我患病身亡的事。”

宁唯萍忍俊不禁,旋即低眉,表情淡淡的,像空茫无依的鱼。

她说:“我知道一些。或许,你们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闻言,云不意趴在冷天道膝盖上,塌了半边的叶子顽强地支起,仿佛支棱耳朵听人说食物藏在哪儿的小动物,身残志坚。

冷天道轻抚他边沿焦卷的叶片,力道轻得仿佛一片羽毛:“说吧。”

他也很想知道,那个幕后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扛得住他几拳。

宁唯萍深深看了云不意一眼,而后垂下视线,手指卷着一绺头发,平静地开始她的讲述。

故事要追溯到两百二十五年前,那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相遇。

……

宁唯萍出生于远州山水间一处叫桂村的地方,父母早亡,从小与胞姐宁唯笙相依为命。

桂村不大,村人之间沾亲带故的多,因此大家对她们这对自幼失去双亲的姐妹多有照料。她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却很惬意自在。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姐妹俩十三岁那年。

那时已近深秋,桂村多雨,一连下了十多日。

宁唯萍好动坐不住,和村里的伙伴们出去打水仗,闹到黄昏时分回家,却发现家里多了个人。

那是个年轻俊雅的男人,做书生打扮,手里常拿一卷名为《诡闻奇术》的书,他说那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因而不忍释卷。

他和宁唯笙相谈甚欢。

宁唯萍刚回到家,就被姐姐拉到身边,塞了一大包银子。

她说:“姐姐拜了这位先生为师,要与他离开桂村修行十年。这些钱你拿着,好好过日子,给村里的叔伯婶子们把屋子修一修,路也修一修。十年后,姐姐一定回来找你。”

宁唯萍自然是很舍不得姐姐的,她们一起长大,曾经互为彼此的支柱,她想象不出没有姐姐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但姐姐还是跟着那个书生走了,走得头也不回。

于是从那天起,宁唯萍脑海中姐姐的模样,便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模糊得只剩一个背影。

宁唯笙离开后,宁唯萍如她所嘱咐的那样,给村子修了路,帮叔伯婶子们重新盖了房子。

最后一栋房屋落成的那天,正好有个戏班子经过,向他们讨了口酒喝,并免费为他们唱了一出《谈风月》。

宁唯萍听着那哀婉的唱腔,不知不觉沉浸其中,自此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唱戏,还加入戏班学了戏。

一学十年,她终于功成,能当花旦,能唱完整支《谈风月》了。

就在她初次登台,为桂村的亲朋们唱戏那日,她的姐姐宁唯笙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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