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后视镜里，烟火味的街道逐渐远去，店门前的那道挺拔身影也往反方向走。

车主话少，确认完信息就闷声开车。

春荔神色淡然地侧望窗外的街景，像在欣赏，可是心里的小春荔早已经生无可恋地躺下了。脑子还像有自主意识一般，一遍遍复盘从上错车和司机面面相觑到下车和陆忱光撞上眼神，再到——

不行不行，不能再回忆了。

春荔抬手摸着脸颊，灼灼热意全渡在了微凉的手心上，几秒后，解锁手机，点开一份从部门干事那收到的策划书。

看了两段，春荔勉强将前不久的社死场面抛在脑后，又继续往下看了一页，来电页面突兀跳出来。

春荔刚平复的心情也随着页面跳了下。

这些年，春荔的手机经常静音，能不能接到电话全看缘分，或许是血缘间的心有灵犀，亲妈的电话倒是一个不落全接到了。

“在家？”

“不在。”春荔说，“程岸的篮球队有聚餐，出来和他们吃饭。”

“你和程岸既然订婚了，那么和他朋友吃吃饭也不错，但出门在外也注意形象，谨言慎行，你和圈子里的其他千金不一样，别让外人看轻你。”

“嗯，我知道。对了，我当上部门部长了。”

“你们大学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个部门部长有什么值得说了，你别顾此失彼让成绩掉下来，我可不想回老宅被你舅妈阴阳怪气。”

电话里，有道陌生的男人声音隐隐响起，春荔听见亲妈很低声地说了几句，而后，便道：“时间不早了，你们玩归玩，十点前必须回家。”

这个电话倒是让春荔彻底放下了那段社死经历，回校的后半程，一边继续看手机里的部门策划书一边偶尔走神算一下这是春女士的第几任情人。

春女士的情人里，春荔唯一有印象的就是第一任。

因丈夫出轨而离婚的春女士，养了他后，某些自从回到外公家就围绕着春女士的声音也不见了。

车子抵达南华校门时，天色暗了下来，学生们或独自或结伴进出校园。

春荔原计划直接回宿舍，只是进了校园又拐去小超市直奔面包区，什么豆沙面包，酵母面包，布朗尼蛋糕都买了一份，等从小超市出来时，直接拎了一大袋子。

“同、同学！”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从后面追上来，健壮身躯半挡在春荔前面。

春荔抬头看他。

男生倏地和春荔对上视线，那些打了半天的腹稿全忘了，面红耳赤道：“我刚才也在里面买东西。”

他和朋友本来在排队结账，结果春荔走进来，那一刻他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很想上前搭讪又踌躇不敢。

春荔耐心等了等，见他迟迟不往下说，“你有什么事？”

声音好好听，柔软又舒服。

男生紧张极了，垂在身侧的手不停地握拳再松开，很想能多说几句话，可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再看后面正在夸张比划让他加油的朋友，他把心一横，鼓足勇气道：“我、我们能认识一下么？加个联系方式？”

春荔平静看他，“抱歉，我目前不打算再拓展新的人际关系。”

即使拒绝，语调还是舒缓，像春日竹林里拂过的风，男生听见了来自胸腔的加速的心跳声。

直到春荔绕过他离开，男生还在原地怔楞，回过神后，才垂头耷脑。

朋友上来拍他肩，“人家长那么漂亮，你能搭讪几句就知足吧，反正你搭讪前就预料到了被拒绝。”

男生一脸郁闷，“比被拒绝还惨，有人捷足先登了！”

“什么？”

“她说不打算再拓展新的人际关系，再！说明已经拓展了！”

朋友腹诽他在抠字眼，考虑到他搭讪失败，装作认同地点头。

宿舍里，三个室友都在，见到春荔，还很惊讶，“荔枝，你今晚不回家住？”

大一刚开学，春荔就办了走读，只有当天有晚课或者第二天有早课才在宿舍住一晚，平时都回家住。

“不回。”春荔先从袋子里拿出那盒草莓味卷心酥，再把其他糕点和刚买的面包全放室友桌上，“买回来给你们当宵夜吃，剩下的吃不完明早也能垫肚子。”

室友顿时顾不上问春荔不回家住的缘由了，眉开眼笑地上来分糕点吃。

一个室友更是开心地抱住春荔，“谢谢荔枝！我刚还说忘买早餐回来了，幸好有你，明早我就能再睡10分钟！”

春荔失笑。

将卷心酥放到桌上，又拿起手机和林楚雯说已经到宿舍了。

深夜，万籁俱寂。

室友们都睡着了，春荔在床上躺了许久还是半点睡意也没有，。

她第三次点开枕边的手机，莹白的光亮映在乌黑瞳仁里，1;54.

春荔自暴自弃地拽过身上的薄被拉起蒙住脸，闭着眼，皱着眉，为什么躺着躺着又想起下午坐错车的事情了！

陆忱光也是，不能假装看不见么，为什么还走上来提醒一句，被熟人看见也就算了，被一个半生不熟的人看见……

他——

应该不会说出去吧。

春荔躲被窝里蒙了半天，直到呼吸出现不畅时，才不情愿地往下拉开薄被，在伸手不见五指地床上睁开眼，轻轻呼气。

不然明早就不陪程岸上课了？

念头刚起，春荔便立刻在心底否决。

翌日，蓝天晴朗。

不少学生穿梭在校园里，有的抱着书，有的吃面包，有的两手空空，春荔拿着餐盘找了个空出来的餐桌，等程岸的间歇，用湿巾将身前的桌面仔细擦干净。

程岸走过来时，看见春荔餐盘里只有一个水煮蛋和一份纸杯豆奶，关心道：“怎么吃这么点？”

询问时，他望向春荔的目光中带着了然的笑意，很多女生就是这样，在心悦的人面前谎称小鸟胃吃很少。

春荔一边将蛋黄剥出来一边望着他说道：“不太有胃口。”

程岸心中猜测落实，愉悦地勾起唇。

吃完饭，两个人从食堂出发往教学楼走，这个食堂的地段离上课的教学楼不远，走个10分钟就到了。

太阳越出云层，春荔刚想用手挡住刺眼的太阳光，垂在身侧的手就被另一只手碰了下手背，须臾，她抬起手。

程岸偏头，见春荔躲开了他的手是为了抵在额前挡太阳，脸上重新浮出无奈的笑。

他在答应家里订婚前，一直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但春荔长得漂亮，性情也懂事，而且背靠春家，他不介意花点时间和春荔在大学培养感情。

订婚的第二个月他们就握上手了，他在春荔生日那天将人约出来想更进一步时，筱菱也在那天提前来了晋城为日后的大学生活做适应，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后面几天，他一直帮筱菱适应晋城的生活，等抽出空能找春荔后，春荔又心疼他忙太晚，让他注意休息，见面次数就少了。

想起祝筱菱，程岸就回忆起了昨晚。

他送喝了酒的筱菱回去，被筱菱迷迷糊糊地撞进怀里的刹那，他清楚地感受到筱菱身前的柔软，也清楚地从筱菱的醉话里听出了对他的情意。

祝家对程家完全提供不了帮助，因此，即使有一瞬间的心猿意马，他也没想过真和筱菱发生什么。

程岸有些庆幸筱菱清醒时能继续喊他哥，而不是表白心意，毕竟，他确实做不到狠心拒绝让筱菱受到伤害。

身侧是一波波赶着上早课的人流，有认识春荔和程岸的看见他们，又是起哄又是调侃，等二人走进教室，程岸终于找到机会握住了春荔的手，带着春荔往前排走。

春荔不动声色地挣开了手，“我还是坐后排吧。”

不等程岸再说什么，春荔故作苦恼，“和你这位优等生坐一块，我担心被老师抽中回答问题。”

程岸忆及刚才路上被起哄时，春荔不太自在的模样，到底也没提出陪春荔坐后排上课。这节课的老师在人脉和地位上对他大有助益，特地陪未婚妻在后排上课的行为，不利于他在老师心底的印象。

“我下课来找你。”

“你专心上课。”

他们来的时间早，教室里才坐了不到十个人，春荔走到后排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先将手里的校园卡放到桌上，再从包里拿出湿巾和剩下大半盒的草莓味卷心酥。

春荔望了几秒坐在前排的程岸的背影，低头盯着刚才被握的右手，脑海里闪过的却是生日那天撞见的祝筱菱亲了程岸侧脸的场景。

程岸看见她时，脸上慌了一下迅速用我们是兄妹你多想就是不信任我人品的表情解释祝筱菱太久不见他心情激动才会这么做。

春荔心底突兀地生出些许负面情绪。

当初两个人订婚约定过，不能因为出轨等问题让对方被非议，他们怎么就不能再忍一个学期呢。

教室里陆续有学生进来。

春荔用湿巾一下下地擦着右手，从手背到手心再到指缝，刚在旁边座位坐下的一个女生看了一会儿，心道，这位同学肯定很洁癖。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春荔？！”

春荔放下湿巾，隔着同座看见停在过道里笑容热情的王梓烁，也看见了越过他坐进后座的陆忱光，拿来的那本很厚的专业书被陆忱光随手放在桌上。

短短一瞬间，春荔的脑子不可控地又回放起昨天坐错车的画面，好在经过大半宿的失眠，即使心里再不自在，脸颊红得却不那么明显了。

王梓烁想到什么，噗嗤笑出声，“春荔，你昨天——”说到一半他就趴在桌子上大笑，笑得说不出话了。

春荔倏地望向先一步坐下的陆忱光。

对视的刹那，陆忱光似乎从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看见了无措和说不清的情绪，还在纳罕时，春荔重新看向了王梓烁，唇角扬起弧度，笑得很礼貌，声音也很平静，“昨天，怎么了？”

“昨天哈哈哈哈。”王梓烁这个人平时就不能说笑话，还没说完笑话把别人逗笑，他就笑得像个大傻子。

春荔握紧手里用过的湿巾。

陆忱光在桌下狠狠踹了王梓烁的小腿一脚，冷声道：“一个吃东西过敏的事情在宿舍说了十几遍你还没笑完。”

吃东西过敏？

春荔不自觉屏住的呼吸放松了，所以她坐错车的事情，陆忱光没说出去？

“太搞笑了啊，大川的香肠嘴哈哈哈哈，忱哥，你没早走你也笑。”王梓烁笑得肚子疼，“春荔，你昨天也是走早了，回头找楚雯给你照片，就她那还有一张没被大川毁尸灭迹。”

春荔彻底放心。

昨天还郁闷被其他人看见也比被半生不熟的陆忱光看见要好，现在只庆幸看见的那个人不是王梓烁。

王梓烁大早上爬起来上课还没吃早饭，笑完就盯着春荔桌上的那盒卷心酥挪不开眼，可怜巴巴地竖起一根手指，“春荔，我能吃一根么？”

春荔很大方地递上带来的那盒卷心酥，结果，快将盒子递到王梓烁手里时，当着王梓烁的面毫无征兆地缩回了手。

王梓烁看着捞空的手，一脸茫然。

“不能吃么？”

“不是。”春荔微微偏头看了眼后座的陆忱光，抿着唇。

陆忱光这才抬眼，不明所以地和春荔对视。

直到视线扫过春荔握着盒子的手指时，蓦地记起他昨天拒绝的说辞，所以这位学妹还在意那句话，担心分给王梓烁后被他反问一句你们也这关系？也是，连坐错车那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担心他会说给别人听。

陆忱光伸出手，兀自从盒子里拿了一根卷心酥，淡声道：“谢了。”

随着他拿了卷心酥收回手，春荔眉眼间的纠结果然不见了，大大方方地将盒子都递给王梓烁，“我早上吃过饭了，你吃吧。”

“恩人！回头请你喝奶茶！”王梓烁抓紧时间往嘴里塞卷心酥，不等咽下就含糊问，“你一个经济学的也怎么也来上这门课？上节课没见到你啊。”

春荔：“我陪程岸来的。”

王梓烁：“……”

这哪是草莓味的卷心酥，分明狗粮味！

过了几秒，他面前的盒子里突然被扔进来一根卷心酥，再一看，陆忱光神色淡漠地拍着手上沾的碎渣。

陆忱光：“我不爱吃甜的。”

王梓烁：“？？？”

那你还早早抢一根？

王梓烁再想顿觉不太对啊。

刚刚春荔为什么先让他忱哥拿了一根后才把剩下的都给他？

陆忱光懒靠着椅背，不冷不热的视线睨着坐在前座已经背过身的春荔，自嘲地扯起唇角，幸亏他没多管闲事。

什么爱情让人眼盲，分明是自欺欺人才对。

这不，昨天刚有点危机意识，今天就黏着男朋友来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