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六零]》

不确定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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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门给小动物做检查时铺用的旧布被摊开在知青瓦屋的圆桌上, 灯光将桌子照亮,几乎比衣秀玉手臂还长的大体型、长毛西伯利亚猫被放在灯光下的旧布上。

往日张牙舞爪无人敢靠近的大猫如今收起了爪牙,最难诊治的迅捷又凶猛的小动物软趴趴瘫在桌上, 如一团无生气的旧衣服。

前世林雪君在宠物医院实习的时候, 最怕的就是治猫, 稍不留神就会被抓得满身血道子。面前这只大猫却完全失去了威胁, 甚至在给它做检查时都不需要做保定。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它快死了。

张大山站在边上抱着膀,肩膀不由自主缩起, 眉头皱着, 眼睛始终盯着桌上的大猫。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苍白着像他的猫一样没有生气。

这只猫是在他母亲出殡那天,自己从山上下来到他家的。自打它来,米缸里再也没少米, 屋里也看不到老鼠屎了——家里再没闹过耗子。

天冷的时候, 猫不是窝在灶台上就是窝在炕上, 它要是盘在脚丫子上睡觉, 比盖被子还暖和呢。

这样已经过了3个冬天,眼看要到第四个冬……

“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林雪君抽出体温计看了看, 转头询问。

“昨天好像就没看到它, 以为又是自己进林子去了,刚才忽然在柴垛后面看见它, 团着一动不动, 喊也没反应。”张大山听林雪君问问题,忙上前一步,语气沉沉地回答。

“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没有吧,都挺正常的。不过好像有点懒洋洋的, 我以为是因为要入冬了才犯困啥的。我喂它的食物它也没吃,它自己经常捉一些老鼠小鸟吃,不吃可能就是不饿……”

“嗯。吐没吐过毛?”

“吐过的,它自己啃草吃,然后会吐毛,我见到过一次。”

“最近吐过毛吗?”

“最近好像没有,也可能吐了我没看见。”

这时候大家养猫都是放养,很难追踪到猫的全部吃喝拉撒状况。

“有没有弓背行为,有没有看见它排便之类?”

“……”张大山睁大着眼睛,显然对于林雪君问题的答案并不很清楚。

林雪君听着猫的心跳和肺部声音,静了一会儿才转头道:“猫体温低,这个比高温还可怕。说明它的生命体征在渐渐下降,不干预的话,可能明后天就没了。”

“……”张大山抱在胸前的双臂松散地垂下,不敢置信地抬头,嘴里嘀咕:“之前还好好的。”

“其他各方面都正常,我推算可能是肠梗阻引起的。”林雪君伸手去触碰大猫的腹下,猫虽然几乎没力气了,却还是出现本能缩躲的动作,“腹部疼痛,符合肠梗阻带来的疼痛。

“它虚弱到这种程度,是已经很长时间门没有进食造成的。

“你每天都给它喂食,它明明饥饿却不进食,也符合肠梗阻带来的食欲不振等症状描述。”

没办法通过B超等手段探查大猫腹内情况,就只能根据症状和主人描述的一些细节来做推断。

“能治吗?”张大山又将手臂抱在胸前,仿佛感到寒冷。

“如果的确是肠梗阻,就要通过喂食用油润滑肠道来促进它排泄。但拖到这个程度,保守治疗已经不太可能奏效了。”大猫也未必拖得到食用油等保守治疗手段奏效,“只能动手术,还要寻找梗阻位置,风险非常大。”

如果有B超等手段找到梗阻位置再动手术,开刀位置等都可以非常精确。

现在什么都不确定,小动物开刀本来就很危险,但凡不小心碰错一条血管,都可能导致可怕的后果,更何况开腹后还要手摸寻找梗阻位置。肠道那么长……

“还有可能不是肠梗阻。”林雪君摘下听诊器,转头望向张大山,“现有医疗手段没办法做肯定的诊断,如果是其他病症的话,就还需要观察。”

但是大猫病到这个程度,恐怕已经没有观察的时间门和余地了。

“或者等死。”张大山干巴巴地答。

林雪君没应声,待室内沉寂了十几秒,她才抬头道:“按照猫日常会生的病来推断,肠梗阻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是她能做的诊断的极限了。

隔日又要出发去场部的孟天霞已刷好牙洗好脸,整理好明天要穿的衣裳后,她坐在炕沿沉默地望向围在桌边的几人。

靠着书架站在阴影中的林雪松也皱起眉,围在桌边的人都不讲话,连他也感觉到了面对生死疾病时人类的无助和弱小。

之前无论是给牛做人工授-精还是给小牛动双眼皮手术,虽然很累,或者也难,但至少时时能感觉到妹妹对自己工作所涵盖内容的掌控力,如今在窒闷的氛围里,林雪松第一次察觉,即便是受生产队社员们尊重的妹妹,也有迷茫和无力的时刻。

他目光凝住妹妹的脸,细细地观察她的表情,品味她的情绪。

“那现在怎么办?”张大山深吸一口气,看着桌上奄奄一息的大猫,他忽然连摸都不敢摸它了。

“现在能做的唯一诊断方向,就是肠梗阻。要么喂一些食用油,等它自己将梗住的东西拉出来……”顿了几瞬,林雪君还是狠着心肠将话说了个明明白白:“也可能等不到它拉出梗住肠道的东西,只等到它咽气。”

张大山嘴唇抿得更用力了些。

林雪君攥了攥拳,尽量板住面孔,让自己显得更理性和冷静。

“或者动手术开腹,寻找肠梗阻的位置,做最后的努力。如果没找到,我能做的也到极限了,只能给它缝合腹部后再看它自己能不能缓过来。

“如果找到了堵住肠子的东西,取出来后再进行缝合。症结解决后,给它喂一些盐糖水使它恢复体力,再喂一些预防感染和健身健体的汤药,如果能护理好,它就能慢慢康复。

“如果没有护理好,或者年纪太大、身体虚弱等因素,仍可能——”

“之前那只老是追它的大黑狗,你就给治好了。”张大山抬起头,皱着眉看向林雪君。

“大黑狗只是被你踹脱臼而已,它只是瘸了。”林雪君左手悄悄掐住衣服,表情却没有变化,专注努力扮演好一位医生:不能太沮丧,不能流露出紧张或恐惧情绪,不能被病畜主人的情绪影响,要就事论事,要绝对的理性。

“动手术的话要花很多钱吗?”张大山又收回目光,看向仍睁着眼睛,用力起伏着身体,努力呼吸,努力活着的大猫。

“药材都要钱,按照用量算。”衣秀玉率先回答,她管的药材都是生产队的,猫是张大山个人的,用了的话要补回给生产队,“动手术人力耗工要5角钱。”

“动不动手术都很大风险。”张大山低着头,脸色比刚来时更难看了。

“……”

林雪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其他人便也沉默着。

室内再次静下来,张大山转头望向衣秀玉和阿木古楞,眼神有些无助,仿佛想要在其他人眼神里寻求到什么答案。

可他什么都没得到,室内还是一样的静。

忽然,他低头一把抱起大猫,如来时一般大步走出瓦屋。

林雪君跟着迈了半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敞着的窗吹进凉丝丝的风,吊着的灯泡被吹得摇晃,屋内的影子便也获得了生命,如鬼魅般舞动起来。

衣秀玉轻轻靠住林雪君,嘴角和眼角都耷拉着,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靠着书架的林雪松眼眸微垂,在不知是谁的叹息声中,回想起离开河南前部队领导与他的对话。

在领导口中,那份需要去深山里闭关,秘密研发武器的工作,对国家关系重大,同时也充满了未知和困难。连项目是否能成功,这份需要长时间门离群索居沉心研发的工作到底是否真的有意义,也要等探索过后,付出相当成本之后,才能知道。

更不要提前进路上会遇到的重重苦难、困境了。

可是……

望着妹妹站在晃动光影下的背影,他悄悄叹息:谁的工作不是关系重大,充满未知和困境呢?

又有谁的选择在最初就完全知道成本如何,收成如何。

他面前这个小许多岁,还被父母惦念的孩子,也是顶着可能失败、可能徒劳无功、可能不被理解认同的另一层可能,在努力地争取到认同、尊重和现有的一切成绩啊。

心受触动,他连续长吸了几口气才将自己拉回这间门沉闷的屋子,抹一把脸,他走上前,想要伸手搭住妹妹的肩膀。

屋外忽然再次传来大踏步声,糖豆吠了两声又停下。

所有人目光转向门口,下一瞬,张大山抱着大猫的身影再次出现,他赤红着脸,仿佛做了天大的决定一般,在门口稍作停顿,便大踏步走回来。

又小心翼翼将猫放回桌面,对上林雪君重燃的目光,他长声叹气,沮丧地道:“开刀试试吧,治吧,总好过等死,算我对得起它。”

说罢,从裤兜里掏出5角钱,捋直了,放在大猫身边,再次重重道:

“我对得起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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