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婚姻》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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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安城罕见的下了场雨,淅淅沥沥,连绵不断,不知要下到何时。

往常这样的天气祝眠是只喜欢待在家里的,门窗紧闭,室外天色铁灰,雨声成了天然的白噪音,不管做什么都好,总让他心里很安静。

但今天一反常态,祝眠无论如何都在家里待不下去,他看着每一样家具物件都担心里面会藏着一个监控,他害怕在他不知情的哪个地方有一双冷漠的眼睛盯着他。

这种恐惧是熬人的。

祝眠抱着等等躲在沙发背后,怔怔的坐了半天,他想过很多能去的地方,但最后都被他一一否决了,明明安城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却好似成了戎渡的地盘,男人全方位的侵入他的生活,以至于与他有关的任何地方都带上了男人的影子。

又或者说,他其实本就孤身一人,是戎渡给了他第二个家,所以他才会感到这样无措。

可这是不对的不是吗?过度依赖一个人只能自取灭亡,就像现在的他。

祝眠发着愣。

以前住过的公寓早就退租了,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新的房子,更何况,他身上大部分钱都是戎渡给他的,结婚没多久男人就将存款给了他,之后每个月的工资都会全数上交,还有各种额外的奖金。

和这些钱比起来,祝眠自己的工资实在不值一提,或许,或许连十分之一都占不到,就连这个房子都是戎渡的。

祝眠陡然觉出了孤立无援。

这太可怕了,祝眠想,只是相识半年多,他怎么能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到戎渡身上。

婚前林跃反复的提醒过他,就连乔茵都说过类似的话,说婚恋市场中遇到完美适配的伴侣要谨慎,偏偏他一头扎了进去。

他将戎渡与安城的格格不入看作是优点,那些内敛深沉寡言少语,他都觉得是好的,直至现在才明白,那都有原因。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监视自己的伴侣,祝眠不会这样做,所以他也无法接受伴侣这样做。

他必须要和戎渡离婚。

……

说了今天要离婚,可昨晚戎渡离开家门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不知是真的有事还是打算冷处理。

祝眠抱着手机,手指神经质的划到某一个联系人页面,又划出,再划进去,如此反复了好久。

他是想联系林跃的,但又怕自己给他添麻烦,林跃刚在桐城入职没多久,总不能因为他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就撂挑子跑回来。

最终他也没有打电话,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其实就没必要再找别人说什么了。

祝眠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迟疑了片刻后,给戎渡发了一条短信。

祝眠:戎渡,你有时间的话就回来一趟,我们离婚吧。

消息发过去以后石沉大海。

祝眠把手机反扣在地板上,不再关注那些动静,他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恍然之间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短短的两天时间内发生了太

多事情,他的大脑似乎有些过载了11[,不知该怎么去反应。

等等依然无忧无虑,早就将昨晚家里爆发的争吵抛诸脑后,在他身边玩得不亦说乎,祝眠摸摸它的小身子,小家伙还当他是要与它玩闹,高高兴兴的抱住他的手撒娇般咬了两口。

祝眠垂着眸,陪它玩了一会。

今天的天色实在难看,显得家里也昏昏沉沉,祝眠昨晚精神紧绷,一整晚都没睡着,于是睡意就在白天这么悄声无息的笼罩了他。

此时的港城,戎家。

确切的说这里也并不能叫戎家,这只是戎渡在港城经常下榻的住处,这座轻欧式的庄园大宅占地面积极广,院内草坪连绵,湖泊栈桥的景致自成一方。

潘叔手里端着一个盒子,在大宅前的草坪和一个清隽的男人遇上。

潘叔:“先生呢?”

陈若生:“书房,仕严刚才进去了一趟。”

林仕严也是潘叔的养子,戎渡身边的管家之一。

潘叔点头,错过他朝大宅内走去,临进去之前他脚步又顿住,低声叮嘱一句:“安城那边你多留一些注意,别让先生分神。”

陈若生:“我知道了。”

潘叔这才离开。

书房内,男人立在巨大的落地窗之前,酒红色的衬衫折射出无可匹敌的光泽,徽墨一般沉沉的烟色马甲包裹着他健壮的身躯。

他指间夹着烟,默然看着窗外。

也不知从何时起,潘叔看不懂他了,看不懂这个他从小侍奉到大的人。

潘叔站在门口,低低开口:“先生,二少爷托人送了东西过来。”

边说着,边将手上的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颗南洋澳白,23mm的极光维纳斯,价值连城。

然而男人连一个视线都欠奉,随意的抬了下手指,问道:“集团那边的调任下来了吗?”

潘叔:“下来了,都在二少爷那边,他接任了东湾致诚的新任CEO,三少爷手里留下的几个崩盘项目又启动了,剪彩仪式在三少爷葬礼的后一天,这份礼物就是为剪彩仪式送来的,二少爷说,请您务必拨冗。”

如若不是还顾及些许戎家的脸面,剪彩仪式怕是要和葬礼同一天举行。

戎渡慢悠悠抽了口烟:“收下吧。”

潘叔会意,将盒子轻轻盖上。

港城这些豪门的恩恩怨怨,早就是各路媒体小报的饭后谈资,这剪彩仪式早一天举办也好,晚一天举办也罢,没什么差,二少爷这口人血馒头是吃定了,港媒的记者也不会笔下留情,想来到时候的报道不会很好看。

潘叔想,大概是父辈自成一脉留下的基因,秉焕总在世时就是各种花边媒体的常客,今日是这位女星,明日是那位模特,至死也没有停歇,于是连带着他的几个儿女也有事没事的住在了港媒头条上,倒是好一个遗传。

说来好笑,媒体口诛笔伐戎家的大小事,却从未真正触及到戎家的核心权力,作为戎盛集团背后的掌舵人,戎

渡在港城低调的可怕,大概也是遗传,戎秉义和姜媛在世时就极少在媒体面前公开露脸。

是好是坏都不尽然,不过潘叔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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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也默了片刻,随后掐了烟转过身来:”安排一趟A国的行程。”

潘叔:“是。”

祝眠一连等了两天戎渡都没有任何动静,他知道干等不会有结果,期间他联系了一位熟识的中介,本没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对方效率不是一般的高,很快就有了新公寓的消息。

这天安城放了晴,祝眠和中介去看了一趟房子,发现地段环境和价位都很合适,便定了下来,准备这两天搬过去。

谁知他刚从公寓走出来,就在楼下碰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又是蒋誉。

他蹙了下眉,打算绕道离开,却不想蒋誉眼疾手快,下车几步就将他拦住了:“眠眠!”

祝眠很应激的甩开他,朝后退了几步:“你不要来找我了!”

蒋誉紧盯着他:“你为什么来找房子?戎渡要和你离婚,是不是?”

祝眠低声扔了句:“不关你的事。”

“我就知道。”蒋誉冷笑一声,拉住他的胳膊就想将他带上车,祝眠十分抗拒:“蒋誉!你干什么!”

男人手劲极大,任祝眠如何挣扎都没用,最终被扔上副驾,车门“咔”一声落了锁。

“我干什么?”蒋誉上了车,似乎有些难捱的燥意,他扯了扯领带:“戎渡和你离婚,你没有地方可去,我作为你哥当然有义务管你。”

祝眠脸色有些白,手指紧紧抠着车门:“你开门。”

蒋誉不为所动:“你还看不清戎渡这个人吗?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祝眠:“我说了不关你的事,而且不是他要和我离婚,是我要和他离婚。”

蒋誉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一顿,随后蹙眉:“怎么回事?他欺负你了?”

祝眠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转开的侧脸白得近乎透明。

蒋誉:“眠眠,不要和我闹脾气。”

祝眠睫毛颤了一下,心口胀得酸疼,他一字一句的回道:“我不是在闹脾气,蒋誉,我说了,你不要再插手我的生活了,可以吗?”

“你说呢?”蒋誉扣住青年纤弱的肩膀,将他转过来:“我是你哥,我不管你谁管你?”

祝眠咬了下唇:“你不是我哥。”

蒋誉落在他脸上的视线轻顿,祝眠:“我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你不是我哥,你是雯姨的儿子,所以你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和你们扯上任何关系。”

蒋誉就那么看着自己眼前的青年,他用视线描绘着青年漂亮的五官,巴掌大小的脸,纤弱又安静,像只小羊一样,哪来这么大的脾气。

他的手往上了些,从肩膀触到青年细腻的颈间皮肤,他说:“祝眠,你以为我愿意当你哥吗?”

青年眼尾泛起了红,拼命的躲着他的手,但指腹下的皮肤好似惹了火一般,

让他的手指寸步难行,再不舍得离开分毫。

蒋誉也不想再装下去了:不过还好?_[(,我爸不是祝叔,心情好了你是我重组家庭的弟弟,心情不好了,我们就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祝眠,我也不想当你哥,从来都不想。”

祝眠抬眼,眼眸通红,也是气狠的模样:“那你和我说这么多干什么?”

蒋誉:“我又不是扶贫办的,还能因为什么?”他扣住眼前人尖尖的下巴:“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一出,祝眠整个人都呆愣住了,他好似丧失了语言理解能力,大脑迟缓的运转着,蒋誉说,喜欢他?

“眠眠,我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蒋誉的视线又软了下来,低声说:“你生日那天我说有礼物要送给你,你不肯见我,眠眠,我真的准备了很久。”

祝眠似乎受了惊一般,猛地朝后一退,后腰重重磕在了车门上,额上冷汗都下来了,祝眠也没敢朝前靠近一厘。

他摇着头低喃:“我不要,不管是什么我都不要……”

蒋誉:“还没看,怎么知道不要?”

祝眠只是摇头,蒋誉俯下身,半仰着头去追寻青年的眼睛:“你不是在找房子吗?外面的环境不好,也不安全,我在江湾看了一套平层,视野很不错,本来打算生日的时候送给你的……不过现在也不迟。”

蒋誉语气变得更温柔:“眠眠,有我给你撑腰,什么都不用怕。”

祝眠哽咽了一声:“你滚。”

蒋誉并不在意这一句不痛不痒的话,青年被逼在自己与车门之间,逃无可逃,本就纤瘦的身体看起来更加脆弱,眼眸里蓄着要掉不掉的泪珠,怎么会这么可怜,偏偏又可爱到了极点。

眼前的人一向是胆子小的,那是哪年,蒋誉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小孩懵懂又羞涩,第一次见到他时连话都不敢说几句,只敢躲在门后悄悄的看他。

小孩长得很漂亮,睫毛又长又翘,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好像会说话一样,蒋誉从没在安城见过这样的孩子,他一时兴起,过去逗他。

他抓着一把进口的巧克力糖,诱哄道:“眠眠,我是哥哥,叫哥哥我就把糖给你。”

那时的小孩也是拼命摇头,怯生生的说:“你不是我哥哥。”

蒋誉蹲在他面前,笑道:“你爸爸和我妈妈结婚了,我就是你哥哥。”

小孩还是摇头,怎么都不肯开口叫他。

那年他十三岁,半大的少年总是有用不完的好胜心,哪怕是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他总想祝眠叫他一声哥哥,不厌其烦的哄他对他好,兜兜转转好些年,小孩长大了懂事了,总算肯开口叫他一声“哥”,明明那时是满足的,可又过了些年,小孩长成了半大的少年,少年长成了漂亮恬静的青年,他便又开始不满足,他觉得那声“哥”刺耳,总想着如果祝眠不再叫他哥该有多好。

直至现在,青年被他气急了,恨不得咬他几口,于是那声“哥”销声匿迹了。

称呼是个多神奇的东西,三言两语就将关系变了,省去了他无数口舌。

他说:“眠眠,给我个机会好吗?”

祝眠盛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你也疯了……”

蒋誉用视线亲吻他的唇,那样饱满绯红的,蒋誉幻想过无数次缠绵于唇齿间的感觉,青年身上带着一种很特别的香气,淡淡的,像是某种果香与花香的结合,极大概率,他想,唇间也是这个味道。

他有些难控,想亲吻眼前的人,已经靠近才想起征询意见。

“眠眠,可以吗?”

祝眠被惊得心跳如雷,一时之间忘了反应,身前的男人俯下身来,祝眠已经懵了,身体替他先一步做出了回应。

“啪”的一声,蒋誉的脸被扇到了一边。

祝眠嘴唇也发了白:“你滚,蒋誉……你滚,你再这样,我就把这些事情都告诉雯姨,她那么爱面子的人,你知道雯姨不会放过你的。”

蒋誉用舌尖轻轻顶了下腮帮,那一巴掌的疼痛感在蔓延,也让他清醒了些,他慢慢坐直了身体。

“由你,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比对你的影响还大的话,你随意,你不仅可以告诉我妈,还可以在学校昭告天下。”

“咔哒”一声,蒋誉开了车门的锁,祝眠没有任何犹豫,迅速转身下了车,逃也似的。

他一向知道蒋誉是有些无耻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无耻。

祝眠搬家搬得很快,他并没有从家中带走多少东西,行李箱里只有一小部分衣物和等等的猫粮玩具,临走时他甚至特意把存钱的那张卡留下了,下面压着一份拟好的离婚协议,然后又给戎渡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祝眠:我们离婚吧,回来签字。

他租的公寓离安城小学很近,正是学区,邻居上下有很多小朋友,也不知道从哪走漏的消息,好多小朋友都知道他是老师,他搬来那天,几个小家伙躲在楼梯间偷看他。

你推我退的挤在墙角,祝眠总算露出这些天的第一个笑容,他笑着问道:“你们认识我吗?”

“认识!梦梦说她在学校里见过你。”说话的小男孩嘴很快,说完才想起来纠正最后一个字:“您。”

小男孩:“梦梦是我朋友,她的好朋友是一班的,是她的好朋友告诉我们的。”

祝眠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玩笑道:“这样啊,那你们找老师是有作业想问吗?老师可以抽一点点时间给你们讲一下暑假作业的难题,有没有小朋友想来。”

几个小孩都开始拨浪鼓一样摇头,里面还夹着一个告状的:“老师,李洋洋的暑假作业每次都要等到开学前两天才写,他妈妈……”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捂住了嘴,大概就是他嘴里的“李洋洋”。

小孩脸憋得通红:“我没有。”

祝眠闷笑一声,并不吓唬他们:“好啦,老师没有说假期不可以玩,不过要劳逸结合。”

“好!老师,

李洋洋他妈妈说下次李洋洋不写作业就把他送到您家里来!”

祝眠笑着点点头:嗯,随时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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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几个小孩终于你追我赶的从走廊里跑掉了,祝眠呼了口气,转身进了家。

他租的这间小公寓不是很大,是个一居室,不过祝眠自己带着猫住,也不觉得有多挤,反而小小的很温馨。

等等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格,在哪里都好,有口饭吃就高兴,祝眠捏着它的小脸,抱着它倒在了沙发上。

他想,虽然很快,但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至于戎渡签不签字,那是他的问题,祝眠管不了,总之不管怎样,他不可能再回那个家了。

周六。

港城空气湿重,水汽缠绵蔓延,清晨的墓园温度极低,偏偏太阳又遮遮掩掩不肯露头,甫一阵冷风,港城的雾便漫了天。

戎家的墓园庄重而森严,然而来客们脸上都漾着不合时宜的笑,让这场肃穆的葬礼多少有些滑稽。

礼堂外停着各种各样的豪车,都是港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彼此谈笑风生,全然将这场葬礼当成了一份应酬。

笑得最大声的是戎劭的二哥戎呈,葬礼的主办者,有人低声与人恭维:“呈总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更滑稽了。

好一个喜事。

礼堂前的许多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时不时掩唇低笑,直到墓园外缓缓停下一辆车牌十分特殊的奔驰s680。

港城也许有不少商界大佬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s680,但这个车牌,除了那位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戎家新一任话事人掌家六年,无论人前人后他们都要恭敬的叫一声“先生”,而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叫的是“戎董”,戎家有这么多人,戎盛集团产业遍布全球,旗下分公司无数,所有家族成员都只能以名冠职,什么呈总劭总,秉焕总秉成总,文董擎董,各种称呼数不胜数,但只有戎渡能够以姓冠职,这是掌舵者的尊荣。

潘叔打开车门,前方有保镖开道,男人长腿跨下,黑色的西服沉冷而有质感。

现场霎时间鸦雀无声,戎家的兄弟姐妹们各站一边,一个赛一个安静。

戎呈刚才还“人逢喜事精神爽”,在见到男人的瞬间便收了笑容,规规矩矩叫了声:“大哥。”

“大哥。”

“大哥。”

旁边一声接一声传来,有男的有女的,没一个人敢造次,平时在外那些跋扈飞扬的少爷小姐脾气收得干干净净。

戎渡轻轻颔首后,径直走进了礼堂。

葬礼开始得很匆忙。

戎家墓园的礼堂外人止步,所以潘叔一直站在堂外,他静静的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心有些莫名的沉重。

过世的先生是戎家幺子,但他们这一房的少爷是长孙,幸也不幸,戎家内斗那两年,戎渡成了活生生的靶子,被人陷害流落在外整整五年。

他不知道戎渡在那五年经历了什么,戎渡从来缄默,但

他知道,一个八岁的孩子流落在异乡街头那么久,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潘叔仍旧记得他找到戎渡的那一天。

孤儿院破落衰败的避难棚前,干瘦的少年混在人群里,目光狠厉如狼,仇视,陌生,防备,那些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却混乱的充斥着,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天灾,人祸,生存,仇恨,能将人消磨得形销骨立。

戎渡也好,他也罢,阔别五年,早已物是人非。

戎秉义和姜媛死得突然死得蹊跷,潘叔苦苦撑着他们这一支,五年时间,他才终于找到戎渡。

可防备心那样重的少年,他又如何能轻易的带回去。

港城来的人马停在那座灾后的废墟小城里足足三个月,潘叔跟着他,在那段时间里,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奶团子一样的孩子。

孩子年纪还小,比戎渡被陷害流落在外的那一年还要小,是什么都不太懂的年纪,母亲死在灾难中,父亲杳无音信,整座小城都处在无序的混乱中,孩子就缩在避难棚里,小脸灰扑扑的,噙着满眼的泪水扑到少年怀里。

潘叔第一次听到那个称呼。

孩子喊戎渡“钟七哥哥”。

钟七。

钟院长收留的第七个孩子。

就像钟八,是个没什么意义的诨名,后来潘叔将钟八收养,才给了钟八一个名字,陈若生。

钟七像钟八一样没有意义,但戎渡是有意义的。

戎渡必须回去。

潘叔就那么跟着戎渡,看他去扒废墟的石块,扒得双手鲜血淋漓,潘叔那时不知道他在找什么,或者找谁,只见他找,有时间便去找。

直到有一次他看到那个孩子在少年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孩子要找妈妈,戎渡说,他在找,他一定会找到。

戎渡在找那个孩子的妈妈。

潘叔尝试过派人与他一起挖,但被少年凶狠的视线镇住,无人敢上前。

震后已经一个多月了,所有都知道,即便埋在下面,生还的几率也微乎其微,也或者,其实戎渡也知道要找的人已经死了,只是不想相信,或者害怕。

孩子与家人失去联系,戎渡就成了他的家人,潘叔看戎渡守着那个孩子,无微不至的照料着他,六七月的天,安城热得像蒸炉,密不透风的避难棚里,戎渡手里拿着一本宣传册给熟睡的孩子扇风。

孩子还太小了,他知道戎渡放不下他,这样的灾难会在每一个人心里留下创伤,孩子总是惊醒,总是大哭,害怕时就要躲在戎渡怀里。

孩子能懂什么呢,他只是哭,只是要找妈妈。

后来孩子的妈妈找到了,在一座小学的废墟下被埋了一个月零七天,那样的天气,尸体早已面目全非,潘叔一个大人尚且心悸,少年却能面不改色。

他冷静过了头。

七月的小城夜晚繁星点点,少年抱着孩子,从兜里拿出好不容易争抢着领来的面包,还有从超市废墟下捡

来的糖果,一股脑塞到孩子怀里给他吃,手里翻着黏连的故事书页,给他讲着老掉牙的拗口童话。

潘叔想起了四个字,相依为命。

他本不该打扰的,可戎渡有自己的命运,他不可能一辈子陪着这个孩子龟缩在这座小城里。

不能,也不允许。

港城送来大批珍贵的救援物资,潘叔找到他,沉重而严肃,告诉他必须要离开,必须要回去,没有时间了。

戎渡身上背着比人还大的破旧背包,里面装满了那个孩子的东西,都是这段时间他一件件扒着废墟找回来的,少年冷眼望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潘叔任他走。

潘叔只说,你羽翼未丰,护不住他,戎家的人知道你在这里,你再不走,他只能成为戎家内斗的活靶子。

这些话戳中了少年的软肋,他第一次在一个半大的少年身上看到那样阴狠的戾气,少年几乎要扑上来撕咬他。

可最后只是恶狠狠的砸了面前的桌子,一字一顿说:“他出事,我杀了你们所有人。”

潘叔毫不怀疑他会这样做。

可潘叔也毫无办法,彼时他四十出头的年纪,苍老如垂暮老人,他嗓音近乎嘶哑的叫他少爷,他说,你想想去世的先生和夫人。

戎秉义和姜媛,不该就那么成为家族内斗的牺牲品。

少年决然离开。

潘叔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可当晚戎渡又来了,他跟他走,唯一的条件就是护那个孩子周全,在他羽翼未丰前,潘叔必须护好那个孩子。

潘叔当然应下了,但实际上根本不需要他护多久。

戎渡回了戎家,戎家就变了天。

少年在生死线上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浑身上下都是尖锐的棱角,他接手了式微的家族,在潘叔的辅佐下扛起了戎秉义与姜媛撒手丢下的一切。

戎渡与戎秉义姜媛全然不是一种人,戎渡深沉阴狠,丝毫不讲情面,他身上带着那五年的苦难打磨出来的每一道伤疤,那些伤痕刻在他的骨子里,他像是要将所有人拉入地域的修罗恶鬼。

后来戎家再一次迎来了时隔十几年的大换血,戎秉焕投海自尽,戎秉成出国疗养,再下来的这些小辈们一个个都如落水走狗,无人敢反抗。

戎渡接手整个戎家那年,刚满二十四岁。

如今时间晃眼而过,男人三十了,年少时那种孤僻冷傲的年轻意气早已消失不见,整个人被财富和权势堆叠出内敛又深沉的气质。

岁月是一把刮骨的钢刀,这些年他们在戎家殚精竭虑彻夜难眠,少爷早就不再是少爷。

潘叔是欣慰的,却也担忧,男人身上有着太多太多灾后创伤带来的病痛,那种精神上的苦难有时让他变得冷漠易怒,绝大多数时候无法与正常人同理共情,这也直接导致了他与安城那位小先生的婚姻生活处处埋着隐患。

他多希望过世的先生和夫人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可灾难是无法追责的,那场地震不因任何人而起,就那么凭空的带走了许多人,任由戎渡这些年来被那些沉痛的愧罪感拷问。

幼时的戎渡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是我?

这也许不能算是一个问题,因为它永远没有答案,只能一遍一遍的问自己,一遍一遍的,永远拷问着自己,让这句话变成一个永世逃脱不了的诅咒。

潘叔心疼他,却无能为力。

葬礼提前结束,戎渡走出礼堂,潘叔收好那些无用的情绪,紧跟过去。

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身前的男人能听到。

“小眠先生前天搬走了,他们怕吓到他,没敢轻举妄动……中间蒋誉来过。”

戎渡抬了下眼,很快朝着墓园外走去。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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