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莞啜泣了一阵，很快又觉得有些难为情，她想用手背擦擦眼泪，掌心就被塞进了一团柔软的东西。

那是一块纯白色的、来自那维莱特的手帕。

“擦一擦，不要因为我难过。”

水最客观冷静不过，它只是沉默地流淌，注视千百年来沧海桑田，但它同时也是最温柔的，譬如此刻，握着这块小小的纯棉手帕，姜晚莞就真切地感受到了。

她红着鼻子和眼睛，轻轻把用过的手帕叠起来，攥在手心里，忽然想起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

姜晚莞扯了扯那维莱特的衣袖，把那张莫名其妙救了自己一命的身份证给他看。

“这张身份证是怎么回事？”

“喔，这确实是枫丹公民的身份证，不过是我修改过的。”

那维莱特看了看证件上的名字，用拇指指腹抚过照片，上面的信息就完全变了个样，这次对着姜晚莞笑的是一个梳着黑色麻花辫的雀斑女孩。

“在海獭的身体里，我的力量有些不稳定，它是我在路边捡的，本来是打算之后交由沫芒宫帮忙交还失主，不过后来正好遇见了你。盗用他人身份信息是违法的，因此我临时对它进行了一些改动。”

“哇，是这样，谢谢你的身份证呀梅珊，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姜晚莞双手合十，对着身份证上笑眯眯的女孩子小声道谢，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名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也要谢谢你那维莱特，要不是你，还有你的力量，我可能就死掉啦。”

其实那维莱特时常用到“可爱”这个词，他用它形容美露莘，说话的美露莘、奔跑的美露莘、喊自己那维莱特大人的美露莘、什么也不做的美露莘。

因此他把它当作一个普通的褒义词。

然而这一次，看向这个自己第一次见到她，就从她身上嗅到了明显异界气息的女孩时，那维莱特又忽然觉得这个词是神圣的，可以被珍重地说出口，用来形容某人柔软的心脏和干净的灵魂。

不过那维莱特觉得，自己似乎还没有准备好。

于是他只是像往常一样点点头，对姜晚莞说不用谢，这是分内之事。

还好姜晚莞并不会读心术，所以依然笑着，脸颊上有一对小小的酒窝。

她继续发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会需要这个的？那维莱特，这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没有，我的确发现了你不是枫丹人，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像是一种直觉。”

姜晚莞向来不喜欢刨根问底，她担心持续追问会让人厌烦与自己交谈，那维莱特这样说，她立刻就回答。

“原来是这样，对了！还没有告诉你，我在下面发现，菲斯曼、就是队长，在从事某种恶心又可怕的生物改造，他把不同的生物融合在一起，又在它们体内加入金属，歌剧院里的那些演员根本不是机械造物！”

那维莱特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他转过身，身后，成群结队的警卫队员正把狂躁的动物们制服，同时还有吹着哨子的美露莘们在前领路，她们身后押着另一批人。

“我故意被抓住之后，就被带去了菲斯曼的歌剧院，他认为我是某种具有超高智商的海獭，想通过解剖弄清构造，在那里我看到了你说的那种东西，其中有几只被改造的龙蜥。”

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两只紫色的龙蜥忽然从一旁窜了出来，像某种家养的小动物一样绕着那维莱特打转，喉咙里发出温顺的吼声。

那维莱特轻轻抚摸其中一只的头顶，继续解释道。

“菲斯曼确实很有本领，他通过那些金属部分控制了被改造生物的大脑，让它们既保留痛感和生物本能，又不会忤逆他。”

被抚摸的龙蜥骄傲地翘起尾巴，另一只见状着急起来，不断踩踏着地面制造声响，那维莱特公平起见，也一视同仁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不过龙蜥与我而言更加特殊，我唤醒它们，借助它们引发了一场暴动，动物一旦失控，菲斯曼就毫无办法了，我趁乱逃离，回了一趟沫芒宫，有了确凿的证据，已经可以合法对其实施抓捕了。”

“这么容易！”

姜晚莞拍了拍手，满脸惊叹。

“我总觉得菲斯曼看起来蔫儿坏，还以为他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呢，没想到也会引狼入室嘛。”

那维莱特跟着笑起来。

“毕竟，没人会想到，最高审判官会变成海獭吧。”

“不过我还有一点困惑，姜晚莞，不知道你作为异界的来客，是否听说过厄里那斯。”

姜晚莞对于枫丹剧情烂熟于心，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

“嗯，美露莘的父亲，我知道的，刚刚的地震和厄里那斯有关吗？”

那维莱特欲言又止，长发被风吹动。

“你比我想象中要了解更多枫丹秘辛。虽然它的身体部件已然处于晶化状态，也就是暂时的‘死亡’，但刚刚的地震，很像它残存意识的愤怒。”

姜晚莞轻轻啊了一声。

“所以你是在想，到底是什么事让死去的厄里那斯如此愤怒啊。”

她的目光落在得救了的“动物们”身上，看它们畸形的身体、和钢铁融合的四肢。

“厄里那斯热爱生命，会不会是菲斯曼给这些动物带来的伤害让它忍无可忍呢？”

“或许是，无论如何，菲斯曼亵渎生灵，罪不可赦，他会在枫丹公民面前得到他应有的审判。”

那维莱特追随姜晚莞的视线偏头，侧脸的线条锋利又冷峻。

非常严肃的发言，如果不是脑袋上忽然冒出了一对小圆耳朵就更好了。

姜晚莞亲眼目睹海獭的耳朵从那维莱特的白发中弹出，耳廓还极具韧性地抖动着，随之而来的是毛茸茸的海獭长尾，在他最高审判官的衣袍下面，左右甩动起来。

那维莱特感受到头顶和身后的异样，一瞬间就愣住了。

“那维莱特大人──那维莱特大人在吗？”

远处，一位身着逐影庭制服的美露莘四下张望着，朝这边啪嗒啪嗒跑来。

面前的那维莱特迅速消失，他原地缩小，变回了一只海獭，在美露莘发现姜晚莞之前，及时地揪着姜晚莞的裙摆，欲盖弥彰爬上了她的肩头。

“你好呀，刚才那维莱特大人在这边和你说话，现在他去了哪里呢？我们已经把证据收集完毕，相关人员也全部扣押，想知道是否可以返回了。”

美露莘神情认真地问道。

那维莱特用尾巴拍了拍姜晚莞的后背。

“那维莱特急着回沫芒宫去，先走一步啦，他和我说，你们自行离开就好。”

姜晚莞睁眼说瞎话，有正主在场，理不直气也壮。

等大部队离开后，姜晚莞才摸了摸肩头那维莱特的爪爪，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那维莱特，又不是不好看，为什么你又变回来啦？”

“因为最高审判官可以暂时消失，也可以变成海獭，但是不可以忽然长着海獭耳朵和尾巴，美露莘们会热情地在上面系更多蝴蝶结的。”

那维莱特给出了答案。

然后他整只獭忽然被姜晚莞抱下来，两手托住腋下，疯狂摇晃起来。

“你变回来我就可以这样和你算账了！那维莱特你知不知道，总有人会担心你的安危，下次忽然做这种以身涉险的事情的时候，要提前告诉你的同伴！你要吓死我了啊啊啊啊啊！”

总之，消失将近一周的那维莱特大人回到沫芒宫的时候，头发有点乱糟糟的，而且走直线的时候脚步稍显虚浮，看起来好像是原地转了太多圈导致的头晕，不过回来就好，没有人多问一句他到底去了哪里。

姜晚莞则得到了贵宾级待遇，她终于能好好地泡个澡，舒舒服服吃饱饭，再美美睡上一觉，醒来的时候，还收到了那维莱特答应她的新衣服──一条更简约舒适保暖的裙子，还有和它配色相同的兜帽斗篷。

菲斯曼的审判将在三天后举行。

期间，姜晚莞又去过一次动物保护协会，看到那里正在被推翻重建，还有真正支持动物保护的志愿者在为受害动物治疗，它们永远无法脱离融在身体内部的金属和机械，但是，噩梦已经结束，疼痛会在精心呵护下逐渐缓解，直到彻底消失。

属于它们的是枫丹广阔无垠的天地与海洋，再也没有午夜的歌剧院、和舞台上循环播放的芭蕾舞曲。

她还和艾德里克又见了一面，艾德里克从警卫队那里得到了一封信，信是菲斯曼在一年前手写的，在倒塌的暗室中被搜查出来，虽然部分浸了水，字迹依然是清晰的。

菲斯曼确实将这位生论派的学弟当作自己的爱徒，甚至在那扇铁门上录入了艾德里克的信息，只是不知为何还未将这一切告知于他。

信上详细地记录了这项名为“生命融合”的技术，包括菲斯曼在动物甚至人类身上进行的各种实验结果，将作为最为重要的铁证在审判当天公之于众。

两人对此表示遗憾，大名鼎鼎的生论派高材生不知为何醉心于疯狂的邪恶实验，以动物保护为幌子，伤害了数以百计的动物，甚至杀了人。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只等那维莱特庄严宣告菲斯曼有罪，处以死刑。

姜晚莞属实是玩疯了，直到审判当天，她才想起那张帮过自己大忙的梅珊小姐的身份证，于是顺手把它带上，交给了正在值班的基娅拉，想拜托她帮忙交还失主。

基娅拉捏着身份证翻来覆去看的时候，身后路过的另一位美露莘前辈正好瞥见上面的照片，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

“梅珊？！这不是三年前那个在海沫村失踪的女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