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路迩比江烬更早睁眼。

江烬醒来的时候原本想偷偷亲一下路迩，结果靠过去发现路迩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就这么一言不发盯着天花板。

“迩迩？”

听到江烬的声音以后,路迩眼睛转了一下，然后忽然翻身,钻进江烬怀里。

江烬虽然很喜欢他的主动,但也能感觉到路迩心情有一点低落。他带着安抚的口吻低声问道：“不高兴，因为升维的事？”

被猜中心思,路迩啊了一声：“你不许问。”

江烬笑了笑,从善如流地绕开这个话题,就看向窗外：“下雪了，是个做草莓千层的好日子。”

“嗯嗯。”路迩才不管下雪和草莓千层有没有必要关系,反正他听到江烬这么说的时候,心情确实好了那么一点点。

但是江烬真要起床的时候,路迩又拽住了他。

江烬似乎猜到他会这样,因此并不惊讶，很体贴地坐回床边,守着路迩又一次发呆。

也不知道这种沉默过了多久，路迩忽然开了口：“一般来说，给鱼缸换水，倒掉旧的，灌进新的，这是最快的方式吧。没有谁会想着净化旧水。”

江烬看了他一眼,笑道：“可是就算水换了,鱼还在。”

路迩没想到江烬会这样说，怔了一下，才道：“你真的好聪明。”

江烬笑了起来：“因为我是大魔王选中的人。”

路迩的心情莫名的放松了一点,他告诉江烬自己在想什么：“我猜测，升维以后，这个世界大概会进入新的轮回。”

因为能量维度增强，支撑这个世界的本质从一本书接入现实宇宙，那么要最快地“升级”，当然就是直接进入下一个能量循环。也就是人类口中的，转世轮回。

“江烬，我们两个不会进入他们的轮回。”

路迩说。

江烬沉默着。

他知道路迩为什么不太开心了。

他们不会进入这些人的来世，在新的“世界观”里，一切故事和人物都将与路迩江烬这两个人没有关联。

看起来人还是那些人，但他们的记忆却会不同。

路迩唯一犹豫的就是这个。

相当于与他们两个有关的一切将会被抹去。

路迩以前去过那么多世界，但从不和除了契约对象以外的人建立联系。

他走，也就是彻底地走，从不留恋和回头。

所以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回到这里，却发现曾经认识的那些人把他忘了，是什么感觉。

他起初想，所有人一起转世轮回也好过世界崩塌。

可是物是人非，大魔王也从未经历过。

“如果不想他们忘记你，那就不要升维。”江烬哄着他，说，“他们并不会知道自己消亡了。”

“但我们知道，我们会看着他们消失。”路迩目光坚定，望着他，“江烬，短暂的相聚更重要，还是未

来重新相遇的可能更重要？”

江烬想说，对他而言都不是好的选择。

他要的是从现在到往后的永久。

但他笑了笑，并不多说，因为他知道，路迩早已有了答案。

路迩需要的不是别人来哄他，来开导他，他要是的只是一个接受的过程。

江烬沉吟少许，忽然很认真道：“不知道下辈子叶涂能不能长到一米八。”

路迩本来心情挺沉重的，被他这么一说，一下就笑了出来。

江烬嘴角扬起：“你觉得呢？”

路迩：“不好说，升维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也许天道能量增强了，会给它的天运之子一点好处。”

江烬：“我觉得不能。”

路迩：“哈哈你好坏啊。”

江烬：“这样就坏？我还没说别的。”

路迩：“别的什么？”

江烬勾起嘴角，道：“如果他们看见我们以后，认不出我们了，我就把他们前段时间在怪物入侵的时候，抱在一起痛哭的照片给他们看。”

“！！！”路迩说，“你还拍了这个！”

江烬当然没有，但他气定神闲：“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谁敢把大魔王忘了，试试？”

路迩：“噗。”

只要存在过，总会留下痕迹。

只要留下痕迹，就算遗忘了，也不会真的消失。

路迩一早上的阴霾好像忽的就消散了，嘿嘿一笑：“江烬，我要吃草莓千层。”

江烬说：“好，我去做。”

今天的餐吧异常热闹。

起初看到门口排着长队的时候，他们都以为这些人是赶来“朝拜”大魔王的。

江烬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帽子和口罩，给路迩细心地戴好。

路迩也很谨慎地将长发藏在围巾里。

不过他们想不到，人们居然这么快就查到了路迩和餐吧的关系。难道是因为餐吧的名字？

也不对啊。

民众应该不知道大魔王叫路迩。

几分钟后，他们明白了。

这些人居然不是冲着路迩来的。

餐吧的舞台上摆了一张长桌，人群影影幢幢后，鱼青州正戴着一副墨镜，神神叨叨地掐着手指。

排队的人一个个走上前去。

有人问：“大师，帮我算算我儿子今年高考成绩如何啊？”

鱼青州喉咙里发出悠长的哼鸣，半晌，戛然而止，她压了一下墨镜，说：“你儿子明年高考成绩还不错。”

对方：“不是啊，我儿子今年六月就要考了。”

鱼青州面色淡淡，又说一遍：“你儿子明年高考成绩还不错。”

“……”

一阵沉默后，对方终于懂了，大骂，“神棍！你诅咒我儿子今年落榜复读？！你——”

他大概想让鱼青州退钱，但是又想起来鱼青州本来也

没收钱，于是只能在原地跳脚。

这人很快就被庄弘给架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他正好和路迩他们擦肩而过。

庄弘说：“魔王大人，快，帮个忙。”

路迩：“？”

庄弘：“砸了鱼青州的摊子。”

路迩好笑：“什么呀。”

庄弘想拉路迩到一边细说，但碍于江烬那副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只能控制住自己的手，压低嗓音说：“鱼青州早上突然出现，二话不说就在店里摆了个算卦摊。现在餐吧里人越来越多了，我们连说个话都得小心不要暴露身份。”

路迩就问他：“你们怎么不拦着？”

他们几个异能者，不管是作战能力，还是单论力气，都比鱼青州厉害，难道还不能压制鱼青州？

庄弘叹气说：“因为让鱼青州在这里‘摆摊’，是凯拉雅长官的决定。这里除了魔王大人你，谁都动不得她。”

路迩一问，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鱼青州的异能太过特殊，此前联盟政府已经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但都没能完全把她的异能给搞清楚。

他们起初以为，鱼青州的异能就是“预言”，因为至今为止鱼青州说过的几件大事，都真的发生了。

但后来联盟又让鱼青州做了别的预言，包括但不限于：下一期的双色球，最近一场足球比赛结果，接下来一周的天气，下一个觉醒的异能者。

最后，联盟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规律——

鱼青州所有的预言里，只要和人无关的，就一定准确，比如中奖号码或者天气如何。但只要和人有关的，就容易出现偏差。

只是很小的偏差，整体而言准确率依旧很高，不过终究不是百分之百发生。

因此她的预言能力被打了一个问号。

联盟为了早日弄清楚鱼青州异能的使用限制，以及预言的准确度究竟为多少，所以让她从今天起，以“算卦占卜”为噱头在餐吧里免费给客人算卦，以此做异能测试。

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联盟会通过观察被鱼青州预言的这些人，来确认她异能的准确度。

路迩听完问庄弘：“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砸了她的摊子？预言能力很稀缺也很强大，早点做出测试不是很好吗？”

这时，司步两眼青黑地冒了个脑袋出来，说：“你有所不知，鱼青州这个人……她说话完全不懂委婉！她——”

话还没讲完，就看见那头又有人闹起来了。

原来是鱼青州两分钟前给一对小情侣预言，告诉那女孩说：“这男的两天劈腿三个女的，半年后他会依次找你们几个‘女朋友’借钱然后跑路。和他谈，伤感情事小，伤财运事大。”

还不等那女孩质疑这个预言的真实性，那男的先破防了，跳起来就要打鱼青州。

这会儿他已经被叶涂揍了一顿后架出去了。

鱼青州继续给女孩预言，说：“你先别哭，今天还有血光之灾等着你，你待会出门先迈

左腿。”

女孩：“为什么？”

鱼青州：“因为我算出来，你如果先迈右腿，会被车撞死。”

那女孩先是一愣，随即也破防，大哭着说：“你有病吧！你根本不是神算子，你就是乌鸦嘴！”

然后就跑了出去。

但她刻意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先迈了左腿。

路迩看得叹为观止。

司步说：“这已经是今天第八次了。要么吵起来打起来，要么哭起来闹起来。我也跟她说了，预言不一定只看不好的一面，人又不可能一直倒霉，总有交好运的时候，她完全可以给人预言点好事。但她非说好事留着当惊喜，坏事提前做打算……”

路迩笑了起来。

然而司步和庄弘都幽怨地看着他。

路迩：“好吧，我去找她。”

看到路迩走近，鱼青州主动掀了自己的摊子——字面意思的掀，整张桌子都翻了过来。

排队的人吓了一跳。

鱼青州取掉墨镜，半跪在地，行了个大礼说：“恭迎魔王大人！”

众人：“……”

路迩很是受用：“低调，低调。”

鱼青州目光坚定且声音嘹亮：“遵命，魔王大人！”

原本等着鱼青州算卦的客人忽然就有点想离开的意思了。

他们都没有见过路迩，也不知道路迩的身份真的就是大魔王。这会儿光看鱼青州的架势，只觉得她病得不轻。于是没两分钟，大家竟然原地解散。

司步立刻冲出去把门关上，靠在门背后喘气：“走了好，走了好啊！”

路迩道：“小鱼，你做了这么多预言，弄清楚自己的异能了吗？”

鱼青州用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沉默了两分钟。

两分钟。

连路迩都怀疑她刚才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说话。

然后鱼青州开了口，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预言。”

此话一出，大家都愣了。

路迩也很好奇：“怎么会。”

别的不说，鱼青州曾清楚地宣告了世界末日，甚至还提前预知了路迩会拯救人类，因此说出了一个“等”字。

如果不是预言，会是什么呢？

“我认为，我所做的一切应该可以叫做‘预演’。”鱼青州道，“依据现在所知的相关条件进行异能推演，超越当前的时空，看到每种条件下事情所能发展出的不同可能性。”

所以，鱼青州并不是预言事情的未来，而是看到事情最大概率可能出现的那个结果。

而与人有关的预言，并不能完全准确，因为，只要当下人心出现动摇，那么未来就会有些微的不同。

人所做的决定会改变那个预演的结果。

大家都在感慨于鱼青州这个异能的特别之处，只有路迩忽然说了句：“怪不得你只给他们算最坏的事情。”

鱼青州稍稍一愣，没说话。

倒是旁边的庄弘奇怪地问了句：“这和她的异能有什么关系？”

“如果一切是不能改变的，那么挑好听的话来说，是人们的善良之处。”路迩淡淡道，“可未来哪怕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扭转，那么从预知结果的这一刻开始，做出反抗和改变，是不是也算一种自我拯救？”

司步张了张嘴，有些错愕地看向鱼青州。

不仅是他，庄弘叶涂本来大早上一直在做体力活，早已心生怨念，这会儿也突然对鱼青州肃然起敬。

原来鱼青州故意把话说那么狠，是为了刺激大家，让大家尽可能地从今天开始改变，从而避开未来最糟糕的结果啊！

鱼青州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中挠了挠头：“我……这么伟大吗？”

路迩被她一脸懵逼的样子给逗笑。

他笑得往后倒，刚好靠在江烬身上。

仰头就看见江烬垂下的眼光，两个人相视一眼。

明明谁也没说话，但就莫名的，好像知道彼此想说什么。

路迩对鱼青州说：“小鱼，你能帮我预演一下未来吗？”

虽然大魔王让一个低等世界的人类帮忙看未来，这事儿听起来挺怪的，但毕竟鱼青州之前成功过一次，所以路迩想试试看。

鱼青州当然不推辞，她把地上打翻的桌子吭哧吭哧抬起来，然后端坐在后面，开始了她的一番“感知”。

路迩也不想表现出紧张。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大魔王。

可是他的手心还是悄悄出汗。

江烬牵起他的手，轻声说：“没事。”

没事。

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江烬会在他身边。

鱼青州的这次预演，用了很长的时间。

长到两个小时后，大家在她旁边的餐桌上吃起了午饭，她还在感知她的天地灵气。

饭快吃完了，路迩看了一眼鱼青州，说：“要不算了。”

江烬也说：“要不算了。”

不是他们俩没耐心，而是那边的鱼青州口水已经流出来了。

其实大家忍笑忍了一中午了，都想看看鱼青州到底什么时候主动睁眼说想吃饭。

结果她就这么有骨气，一直等到吃完也没开口。

“既然醒着就别在那儿杵着了！”司步冲过去把鱼青州拎了下来。

鱼青州睁眼看见面前一桌大餐，嘶溜一声，愣是没吃。

她有些抱歉地看着路迩，说：“是我没用，魔王大人，我什么都看不见。”

路迩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惊讶或者失望，他好像早已有所预料，很平静地说：“我猜也是。”

鱼青州道：“您猜到了？为什么我会预演不出来呢，我上次……”

路迩笑说：“你的异能是这个世界的天道所给予的，因此你所能预演到的一切未来，都是基于这个时空。”

鱼青州虽然不知道“天道”是什么，但她多少也能猜出个大概，于是点

点头：“对啊，既然是基于这个时空，那么只要您还在这里，我就理应看得见……至少我上次就能看到，可这次却不行了。”

这时，司步忽然说了句：“会不会是因为，路迩他们要走了。”

所有人都莫名的坐直了身子。

其实从昨天路迩江烬来到餐吧，他们就感觉出来，这两个人似乎有要道别的意思。

但因为昨天被众人一直闹到了大晚上，因此才没能说出道别的话。

司步的话提醒了大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路迩和江烬看去——

来自高等世界的大魔王终于要回到他的大城堡去了，这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只不过，稍稍会有一点离别的伤感。

于裴清不知从哪里摸出了纸巾，分给大家，准备好了含泪听路迩和江烬告别致辞。

但鱼青州却在这时说了一句：“可是我之前明明还看到……”她望向江烬。

她之前在江烬身上看到了他和路迩的未来，她预演出他们会一起回到大城堡。

按理说，那也是超出这个时空的画面。

即便她没有说完，但路迩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路迩并没有反驳她当时给出的结果，而是说：“也许你预演到的所有结果都不是假设，而是本该真实发生的事。只是，人的决定每分每秒都在改变未来。”

他顿了顿，好像在措辞接下来的话。最后以平淡的口吻说丢了一个重磅炸弹，

“你上一次看到的未来，大概是我在做出升维这个决定以前，本该发生的事。但很快，整个世界都会重塑，你们会忘记我和江烬。”

当路迩说完这句话以后，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惊怔。

包括江烬。

他以为路迩不会把升维这件事告诉大家。

毕竟他们已经讨论过了，升维以后，所有人都会忘记他们。既然如此，又何必把这样的糟糕的结果告诉大家。

除了江烬以外，其他人并不确定所谓“升维”意味着什么，但只是从路迩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他们也大概明白，自己所在的世界似乎要发生什么重大的改变。

就算升维这个概念不好理解，但最后一句话却再简单不过。

——你们会忘记我和江烬。

“我们比较无知，所以想问一句，这个升维，是非得做不可吗？”司步问。

“否则再过不久，你们以及这个世界，都会消亡。”

路迩还以为说完这句话以后，会遭到众人继续的追问。毕竟，他们距离怪物入侵也还没过多久，现在又来一个“世界消亡”，换做谁也会震惊。

却没想到，大家意外的沉默。

“我本来以为，接下来就是大团圆包饺子呢？”司步苦笑着说，“没开玩笑，我真买了饺子皮。”

路迩故作惊讶：“你居然想要我包饺子？”

毕竟，上次路迩包个饺子吓退几个顾客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司步：“我们都商量过了，你包的给江烬吃。”

路迩：“……”

江烬笑道：“我还挺想吃的。”

换作平日，这句话以后本该引来一阵默契的哄堂大笑。

但现在，却忽然没人说话了。

气氛越发凝重，好像每个人心里都堵了个什么东西，上不去下不来。

就在这时，饭桌上响起了咀嚼声。

大家看过去。

鱼青州饿得开始狼吞虎咽。

于裴清今天话一直很少，这会儿却被鱼青州气笑了：“你拿大家的难过下饭呢？”

鱼青州吞了一口红烧肉，说：“魔王大人可不是为了让我们难过，才告诉我们真相的。”

所有人看向她。

路迩就坐在她对面，撑着下巴，也看着她道：“哦，那我是为什么？”

鱼青州倒是没说什么长篇大论，也没有故作神秘。

她这次言简意赅，用路迩的话回答路迩，说：“人的决定每分每秒都在改变未来。”

路迩倒是没接。

也许是她的这句话解冻了大家的情绪，也或许只是大家不想在路迩和江烬离开前，把气氛搞得太僵。

于裴清作为表率，站了起来。

大家等着他说点什么。

但他只是默默地将刚才分发出去的纸巾都收了回去，然后说：

“不管是什么样的决定，只要是我们迩迩大魔王选的，那我们只管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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