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丧》

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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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淮曳差点听不懂这句话。

——菩萨像里有东西。

能是什么东西让方之翠这么严肃?

菩萨像里有东西是不是就代表着这不是她所想的景区里买的,而很有可能是这尊菩萨像的主人亲手放进去之后再做出这尊菩萨像的。

方之翠蹲身在石膏粉末里扒拉,拿出了一簇已经被做成标本的头发、一把小长命锁还有几片已经彻底干枯的竹叶。

长命锁上隐约有字,但看得不怎么清楚,已经糊成了一片,显然年代久远。

头发也同样枯涸,甚至能够轻易折断。

至于那几片竹叶粘在长命锁上,是最普通不过的叶子,后山里漫山遍野都是。

“这不是简体字,”方淮曳细细摩挲着长命锁上头的纹路,她拿小刷子细细刷干净了上面的灰尘。

长命锁是银制的,字这一块大概被高温炙烤过,所以融化了一部分和锁身合为一体。

方淮曳思索片刻,拿手机拍了张照,发给自己的导师和几个师姐。

她大学主修汉语言文学,大学毕业之后考了个研,依旧是汉语言文学方向,跟着导师专研古代汉语文字学以及汉语方言。这字她捉摸不清,但是发给导师和师姐们说不定能摸清。

她给对面依次发了语音,口吻大多比较熟捻,仿若撒娇。

很快对面就有了回复。

回复她的是她现在的大师姐。

“我给老板代课呢,晚点儿帮你看看哈。老板估计没时间回你消息,她带昭华几个去北京参加研讨会了,这几天都可忙。”

大师姐已经荣升博士,家世不凡,学这个不为工作只凭一腔喜欢,专业能力不是盖的。导师不在,大师姐能回,方淮曳感到安心了几分。

方之翠在旁边等她说完,脸上没什么好奇,只把手里的竹叶放进随身携带的塑封袋里。

“我们走吧。”

方淮曳坐在地上抬头,“不再找找这里面还有什么线索吗?”

“都找过了,没必要了。”方之翠指了指对面的衣柜,“衣柜里早就已经清空了,老人家贵重的首饰都在梳妆台和衣柜里放着,玉姨早就收拾完了,没什么能看的。梳妆台抽屉里的照片我都放包里了,回去再看就行。”

方淮曳懵懵懂懂,完全没印象方之翠什么时候做完了这些事,只就着她的手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沾到的白灰。

“那这里呢?”她看向一片狼藉的地面。

“没事,”方之翠拿了把扫把把地上的白灰都扫进另一个大塑料袋里,装好之后冲她扬了扬下巴,“走吧,先下去吃点东西,我得回去问问喆姨,老娭毑以前是不是唱过傩戏。”

问粤娭毑不够保险,万一粤娭毑问起她们为什么这样问还要撒谎解释一通,方之翠心底更相信的是喆姨。反正喆姨向来是个村口通,过去的事她知道得多了。

她细细给方淮曳解释,方淮曳叹了口气。

方之翠:“叹什么气?”

方淮曳愁眉苦脸,“这明明是我的事,但是和你一比,我挺没用的。”

方之翠闻言笑起来,“你不擅长的领域为什么要和我擅长的领域比?你真要这么说,我一个高中学历是不是还应该在你这个研究生学历的面前自卑?”

“这不是一回事,”方淮曳抿了抿唇,她其实想问问自己该怎么报答方之翠,但是想到自己现在连村都出不去,传到外头说不准能给走近科学提供三期素材就泄气了。

两个人一路聊着天到了楼下,楼下的流水席已经铺开了十几米,瞧着排场极大,灵堂里哭丧声暂时也停了,只剩下了民乐演奏,二胡唢呐葫芦丝铜锣都有,敲敲打打的,反倒让这里显得热闹了点。

方之翠领着方淮曳到了个没什么人的流水席。

方玉把面子看得极重要,摆出来的饭菜也格外丰盛,不说鸡鸭鱼这三个必备的了,别的小炒菜和大菜也不少,连扣肉每桌都有两碗,椰奶芒果汁啤酒更是少不了。

两人坐的这一桌刚刚有一人打包了菜走了,她们两领了碗筷落座,嘎哒角落的位置,没什么人注意,两个人反倒都不怎么想说话了。

这几天遇到的事和谜团太多,没弄清楚之前,方淮曳实在提不起什么力气说话,只觉得自己的小命岌岌可危。

没一会儿,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娭毑鬼鬼祟祟走了过来,坐到了这一桌上离两人最远的位置,然后立马撕了一个大鸡腿咬起来,她吃东西吃得极快,很快就吃了满嘴肥油。

方淮曳往那边扫了一眼,顿时食欲全无。

方之翠给她盛了碗鸡汤,缓声说:“正式开始丧事的这几天都要应对叫花子讨饭,实际上就是村里的无业游民上门吃东西不能拒绝,这些啤酒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但是这个娭毑,”她说到这里一顿,“脑子有点问题,我出生的时候她就已经疯疯癫癫癫了,在村里癫了几十年了,和玉姨家沾亲带故,算是玉姨的表姐。每天就在村里到处乱窜,但是不怎么惹事,家里人也都很强悍,不准村里的人欺负她,活得也算自在,还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

方淮曳闻言托着下巴看了一眼那位老娭毑,不知怎么的,对方竟然从一堆饭菜里抬头和她对视了。

她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友好的冲对方笑笑。

那老娭毑是个自来熟,见着了方淮曳眼睛都亮了亮,连忙一个个座位挪过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妹妹?”

方之翠有点无奈,“方青月,红楼梦演过时了。”

“我没演,”方青月有点儿不开心,“我真觉得我见过这个妹妹。”

方之翠提醒,“虽然你现在已经六十八了,但是按照辈分你要叫她一声姨。”

“对对对,就是姨姨,”方青月拍了拍脑袋,“我以前见她的时候就是叫她姨姨!”

“整个村子你只叫过一个人姨,是你今天来吃席的主人。”方之翠拧眉,“你又记性东一段西一段了?”

“对哦!”方青月恍然大悟,“那她不是我大姨,我大姨前几天死了,我妈告诉我了。”

见她终于理通了,方之翠笑了笑。可谁知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方青月压低声音和她们俩说:“我想起来了,大姨死之前和我说了个秘密,让我告诉你们。”

方淮曳拿筷子的手一顿,“你确定是我们?”

“就是你们,”方青月很肯定,“但是这个秘密是什么我给忘了。本来前几天我就要来告诉你们的,但是我去做了大姨让我做的另一件事,所以没来得及过来。”

方之翠敲了敲桌面,脸色变得严肃了几分,“方青月,你看清楚,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方青月白了她一眼,“我当然记得,喆伢养的小崽嘛,你还要叫我声别别(1)嘞,没大没小的。”

“这是大姨的妹妹嘛,本来要来的是大姨的小姨,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这时候她眼神都清明了几分,方之翠与她对视,竟然真的感受到她的认真。

上面的话有的虽然依旧颠三倒四,但是最后几句却是有逻辑有条理的,并且能把这么复杂的亲属关系完整表述出来。

特别是方之翠直呼她的大名之后,方青月的神情一句比一句坚定。遇到头脑不清醒的人要喊对方的大名,这是喆姨告诉她的,因此每次见方青月她都是这样做的,基本上叫那么三四次方青月就能短暂的清醒。

可是这一次方青月说的话正好触及到了两人的敏感点,她才更多几次试探。

方之翠眸光轻闪,与方淮曳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那你说,你做了什么事没来得及过来?”

老娭毑死前交代的话方青月说忘记了,那暂时就没有突然又想起来的可能了,但是方之翠和方淮曳可以引导她慢慢回忆起来。

方青月瘪了瘪嘴,“我下水了啊。”

“下水?”

“对啊,大姨有东西还没放上去,她让我前天晚上下水去把东西拿了,结果我感冒了,被我妈关在家里一整天,今天才让我出门。”

方淮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你去水下面拿了什么?”

“水草啊,”方青月说:“大姨让我找个时间把她塘下面的水草都割了,作为报答,里面的鱼都能给我,不过我那天晚上太累了,就没摸鱼了。”

“那草呢?”方之翠发现了不对劲,池塘下水草不少,一晚上全部割完有可能,但是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显眼的东西,方家冲就这么大,池塘里发生的怪异早就传遍全村了,要是真是方青月干的,她家里人能不知道不告诉她们?

方青月摸摸下巴,似乎在回忆,但这一次她没忘记,“在后山啊,大姨以前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都往后山放,我以前还以为她要给自己埋在后山所以提前准备呢,结果我妈说她这次也没埋在后山。”

——后山!

方淮曳眼神放空,慢慢移向全是竹子的后山,不知怎么,心底的一口气竟然慢慢松了开来。

千头万绪里,可算又有了一个线索。

不仅仅是后山。

假如方青月没有编故事,那就说明一件确凿的事——她所经历的一切,真的都与死去的老娭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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