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崖后全京城追悔莫及》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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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澜安奉太后懿旨调查命案, 她明知凶手是谁,却依旧每日穿梭于廷尉、庾洛神在何家的故居、韦陀寺之间,查得大张旗鼓。

她首先要“排查”的便是有可能对庾洛神心生杀意的仇家, 没过几日, 查出的事情还真不少。

头一桩, 庾洛神当初为她庆生的那个斯羽园, 便是她霸占顾氏的祖业得来,为这一座园子, 庾氏构陷顾氏一族含冤入狱。在围捕之时, 顾家有忠仆趁乱脱逃,吞炭涂面, 多年不知所踪。

再比如庾松谷多年前曾与一名将种子弟不睦,后借太后之势, 将此人阖家治罪, 妻眷罚没为官奴。

其中也有垂髫小儿被暗中托孤送出, 算算年纪, 如今也该是气盛力壮的少年了。

又比如庾氏的姻亲何家, 户部尚书何兴琼在一次西南水患的赈灾中,将此事交由族侄承办, 结果何家人将发霉的粟麦掺沙充当灾粮,自己中饱私囊。

当地郡守心系百姓,无奈之下开官仓放粮,事后被追责, 被逼自尽。

那郡守门下,也曾豢养过食客死士。

谢澜安当然知道这些人不是嫌疑凶犯,她看似在查找害死庾洛神的疑犯,实则揭露出的, 全是庾何两家这些年所犯的罪行。

之后,谢澜安将这些卷宗全送到了太后的案头。

庾太后头戴抹额,览后,沉默良久。

“臣不敢欺隐太后娘娘,却也知这些……不能公布出去。”谢澜安看透了太后护短的心思,神色谨然道,“臣会交由秘府封档。”

太后并非一颗铁石之心,这些年她也多次有意无意地提醒母家,不要行事太过。只是她坐在这深宫里,在外做事的是她兄长与侄甥,她终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自家至亲命丧黄泉,她才终于痛了,终于不得不从装睡中睁开眼,直面她一直忽略的问题。

可是已经太晚了,尾大不掉,非一时一日可以革新。船行此处,如今的矛头只能对外,而不能让这把火烧回庾氏身上。

“含灵,辛苦你了……再查吧。”

寂静的寝殿中,太后推开眼前那堆折子,声音透出疲色。

谢澜安没接口。

她把这些东西挑明到太后面前,就是想给太后提个醒,这些年太后一直想改革吏治,制衡世家,充盈国库,但她所用的这把刀,错了。

也许太后不曾想过以庾代陈,可是靖国公庾奉孝会不会生出异念?皇帝已到大婚的年纪,却久不选秀,久而久之,手掌兵权羁縻金陵的庾松谷,又会不会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太后始终不明白,庾氏,才是令她治国初衷南辕北辙的根源。

上一世的党锢之祸便是由庾氏父子主导,非要治世家于死地,他们并非为了削除门阀后立志革新,只是想要更方便地掌控大玄。

这辈子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失去了大司马的助力,边关还在打仗,而太后又真心想要赢下这一仗。

所以谢澜安向太后多劝了一句:“娘娘,我朝与伪朝的战事正兴,金陵不能乱。”

太后面色阴郁,权衡良久,却道:“揪不出真凶,无法给靖国公一个交代,你率领京畿禁军勤加巡视,务必防范异端变乱。”

谢澜安轻轻叹息。

意料之中的不听劝。

“是,含灵遵命。”

她暂时还需要太后的信任,不会出首揭露那份秘档,可她不出头,不代表没有别人惦记。中书省是对文书运作流程最熟悉的阁部,这一日,王丞相来到秘府,问秘书郎:

“近来谢直指可有来过?”

秘书郎出身士族,闻音知意,取出一份已打上封条的卷宗,交与王翱。王翱取卷视之,露出一个浮在唇角的笑意。

“将这份东西誊抄一份,夹在御史台的折子中。”

七月二十五的大朝会上,便有朱御史执笏出列,上奏道:“臣闻近日朝中一直为庾县主之死,下令搜查里坊,以致士庶惶惶,人心不安。臣正巧了解到一些线索,伏禀天听。”

跟着,他便将收到的那份不知是谁塞来的卷宗,当着文武群臣的面洋洋洒洒说了出来。

庾奉孝与何兴琼听到最后,脸黑如锅,只差让殿卫云捂住朱御史的嘴。

太后在宝座之上亦惊,先是下意识看了谢澜安一眼,随即她便反应过来,此事谢含灵向她报备过,不会是她。那么,便是两省的人弄鬼。

“无凭无据,混淆视听!”庾奉孝死了女儿都未如此失态过,此日却在太极殿中甩袖怒斥,“朱御史是要攀诬我庾氏不成?”

朱御史正气凛然之下,一副无辜嘴脸:“微臣正是为了早日查出真凶,告慰亡者之灵才好心出力啊,国公爷不识好人心耶?”

这时候,王丞相悠悠开口:“御史大人此言差矣,区区窜匿之徒,何能伤害国公千金?老臣这些日左思右想,却是想到了一个会恨庾县主入骨的人。”

此言一出,庾何一派的臣工皆看向丞相。王翱含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说:“断人钱财,尚如杀人父母,那么若是害了别人家的单传独子,断人香火,试问还有比这更大的仇恨吗?”

谢澜安在帷帘之后,低头隐住微挑的唇角。何兴琼却是背脊陡然一凉,“丞相这是何意!”

王翱反而奇怪地回视他:“惠国公何以健忘至此?庾县主嫁入你何氏,适与国公的侄儿何继修,却因妒剖开夫君妾室的孕肚,生杀胎儿,又将小妾尸首填草送入何郎房中,以至何郎惊吓过度,不久便郁悒而亡。何家二房唯何继修一个郎君,他这一去,岂非便是断了香火?听说何夫人哀毁过度,入了道观,那座位在东城的去来观……”

朱御史恍然:“那岂不正是离韦陀寺相去不远吗?”

何兴琼气得衣袖乱抖,庾何互结姻亲,向来同气连枝。世家意欲离间,便拿出何家的这件陈年惨伤之事出来打牙祭,人性何在?

他弟媳一介女流,深居道观已多年不见外人,怎么可能……

他看向庾奉孝:“国舅,休要听他们胡乱攀扯!”

……

底下公卿舌辩,谢澜安在墀上看着。

王丞相的反击没有让她失望,其余人的反应也大都不出预料,只是她见朱御史兜着那半截门牙,不惧在靖国公面前据理力争,并质疑庾氏德行之失,就像曾经当廷质疑她无权入殿听政一样,忽感惭愧。

不该让舅舅折断这位御史大人的门牙。

这是名忠直之臣。

“庾家其实不在乎庾洛神真正死于谁手,而是他们想要她‘死’于谁手。世家怕了,就会想法子自保。”

又一局新棋,胤奚已经能在女郎让五子之后支撑到中盘。

他说完,谢澜安心中点点头。

因此事与他息息相关,所以谢澜安不避讳他,与他说得格外多些。

“还看出什么了?”

灯景摇曳,胤奚指尖玩着棋子,长考落点,同时一心二用思索着女郎的问题,鼻梁高峻成峰,长睫却静垂似羽。

只有在认真想事时,那种魅惑之态才在他脸上暂时消退,转换成一种渊停岳峙的静气。

他慢慢道:“引友杀敌,不自出力,是谓借刀。疑中之疑,不自失也,是为反间。女郎想引世家之力……对付庾家?”

“对吗?”他落子,抬头,眼巴巴地看她,眉心的锋峻一散,浑然天成的无邪又浮现出来。

谢澜安但笑未答,看着棋盘上略成气候的黑龙,下了一子截断龙腹,拣出他的子扔回棋篓。

“今日少输了两目,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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