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殿内的氛围变得嘈杂而紧张。

杨廷和看着袁宗皋那边，脸色不由一变，在知道袁宗皋被召回京城的消息时，他就想到了这老登肯定会对他产生威胁。

只是没想到，都还没进城，袁宗皋就敢率先开罪于他。

有这个老登在，要压着嗣君的难度就大太多了，毕竟袁宗皋也是正儿八经的文官出身，并不差他多少。

抬起手安抚了一下袁宗皋等人后，梁储这才一副理中客的姿态站了出来。

“诸位，容我说句公道话，孝宗驾崩，陛下尚未出生，先帝大行，陛下是兴王世子，遗诏抵达安陆，陛下是袭爵的兴王，如今陛下来到京师已是嗣君，遗诏又写得清楚，没什么可曲解的，为什么又非要让陛下从嗣君自降身份变成皇太子，再行登基呢？”

听到梁储这老登的话，杨廷和气得差点原地升天，内阁起草遗诏的时候，他梁储也是当事人之一，甚至选立新君的时候，他也在场！

现在这老登出来装无辜，肯定是想要向嗣君摇尾表功，你的文人骨气呢？

梁储却根本没搭理杨廷和那吃人的目光，说完悠悠的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现在梁储把话堵死了，再拿遗诏说事儿就不礼貌了……

毕竟从拿到遗诏和金符的时候开始，朱厚熜已经是嗣君了，又怎么可能再成低一等的皇太子？

可杨廷和他不想放弃啊！

牵强附会也好，胡搅蛮缠也罢，他必须要把名分坐实！

“梁学士所言，也不无道理，但若不是皇太子继位，恐授人以柄，宸濠之乱近在眼前，难道诸位还想让大明因战乱动荡？”杨廷和语气肃穆，他反正就这个意思，必须名正言顺，让藩王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钻空子。

“说到底，这都是遗诏没有写清楚，为什么一开始不先来个入嗣的诏书呢？我也好当时直接在安陆辞位。”朱厚熜说着，意味深长的盯着杨廷和。

“这都是你们内阁的错，现在却要借此来逼迫我？”

“老臣不敢！”杨廷和被朱厚熜突然扣下来的帽子吓得直接请罪。

自古都是皇帝甩锅给臣子的，哪里有臣子甩锅把过错推给皇帝的？

“不敢？这继位流程有误，你们自己却视而不见，全来想方设法的让我退让来补错，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朱厚熜双手搭在御座扶手上站起身。

听完，梁储更是直接跪下羞愧不已的请罪：“陛下，臣添为内阁大学士，然老迈昏聩，起草的诏书、制定的流程都有疏漏，引得如今这般为难，羞愧难当，老臣唯乞骸骨！”

梁储这话可谓是诛心之言，毛纪和蒋冕两位内阁大学士顿时小脸煞白，纷纷跪伏于地。

“臣有罪！”

杨廷和更是如蒙雷击，梁储这个老登直接认罪，那就坐实了全是内阁的过错，连他这个次辅的罪过都大到乞骸骨了，那他这个首辅呢？

现在，杨廷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梁储倒向朱厚熜，和袁宗皋等人一套组合拳，已经打得杨廷和找不到北。

现在，哪怕是他强制文武百官逼宫也没用了，因为他那本就站不住脚的理由，已经被彻底粉碎。

甚至于说在旁人看来，他逼迫嗣君入嗣的行为，更像是在为自己的过错找补。

这样无能的臣子，还能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久留？

“都别请罪了……现在你们拟的遗诏就在这里，我以兴献王世子的身份继位，谁赞成，谁反对？”朱厚熜拿出遗诏举在身前。

杨廷和呆呆的看着朱厚熜，年纪轻轻的嗣君，一见面就露出了獠牙，要逼人站队？

大明朝开国之君至今，皇权专制已经深入人心。

此时杨廷和才突然回想起，自己下意识忽略的事实来。

当臣子的，或许能权极一时，但权利本身的来源……

是皇帝啊！

“陛下，继位过程有误，这是臣的过错，但继统不继嗣，终究遗祸甚远……”杨廷和此时，已经是老泪纵横，开始朝着朱厚熜叩首。

“够了，杨阁老何其不体面！”袁宗皋看不下去了，对方给他的感觉完全就是在耍无赖。

毛纪和蒋冕也无可奈何，内心憋屈不已，对杨廷和的丑态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朱厚熜看着杨廷和额头已经见红，顿时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现在我大明最主要的，是皇位空悬一事，继嗣不继嗣，这根本无关紧要，至于杨阁老担心的名分问题引起藩王妄念……”

略微停顿，朱厚熜语气幽幽。

“遗诏颁发天下尽知，按照《皇明祖训》我的法统名分也没任何问题，怎么会有藩王不服？”

杨廷和听完，没有再叩首，而是整个人瘫软下来。

还没有使出文武百官共同劝进逼宫这招，就已经没有了继续闹下去的资格……

他，一败涂地！

更让杨廷和心寒的，是朱厚熜这年少却从容不迫的性格，还能借助梁储来反击，足以看出他不简单。

恐怕，又是个和正德帝一样有主见的皇帝……

想再要一个垂拱而治的孝宗皇帝，就那么难么？

“黄伴，传大夫给杨阁老瞧瞧，可别伤了身子。”朱厚熜叹了口气，转过身朝黄锦吩咐起来。

“奴婢这就去！”黄锦连忙离开行殿，去找御医来给杨廷和处理额间伤口。

这仿佛闹剧的一幕，让徐光祚等人也对朱厚熜大为改观，没想到嗣君竟然能让杨阁老如此失态。

尤其是寿宁侯张鹤龄，他昨天向张太后一番添油加醋后，晚上也收到了让他不要再强求朱厚熜继嗣，反而能帮就帮一把的指示。

不过就目前看起来，也不用他出手，杨阁老就没话说了……

没由的，张鹤龄感觉朱厚熜不似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这小皇帝，好像有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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