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城市好像突然活了过来,喧闹的、充满刺耳的尖叫。

高楼大厦上的IED大屏幕亮起，无论在城市的什么地方都能看到那片屏幕，声音从屏幕中传来。

“怪物反扑,我们的防线破了！”

“S级！好多S级的怪物！”

兰亭抬头,他看到了城市陷落,怪物穿过大街小巷，铺天盖地覆盖了整个天空。

大屏幕中出现温良夜的脸，他急促的对着镜头说：“江绝放弃了我们！”

“他带走了所有S级潜力者，放任怪物入侵我们的世界！”

“他要杀死我们所有人！”

温良夜的后背窜出三只黑色的怪物，下一瞬画面变成了雪花屏，他慌乱的脸消失在屏幕前。连线断了。

全世界都乱了起来。

兰亭站在原地,方才还在有说有笑的队友已经倒在血泊中，不久前还指责他太过任性的贺冬雪在他的前方变成一滩红色。

站在怪物头顶的罪魁祸首说：“我好疼。”

“你们放弃我指责我要利用我杀死我的时候，我真的很疼。”他垂目，手抚上心脏的位置,用最平静的语气说，“为什么始终针对我呢，我怎样才能证明自己，要把我的心脏刨出来给你们看一看吗？”

“你们...就那么想让我去死吗？”

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可是兰亭却瞬间想到了许多。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最开始的舆论攻击,暗杀与Ze的道德绑架,直到后面不断的把江绝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以及不久前,由布莱特珂兰揭露的监联会对他的控制手术。

如果怪物入侵是这个世界的病灶,那么江绝就是在病灶中央，深陷于泥泞之中。他被污秽绕紧四肢与躯体，却一直向外走去,想要拖着他们逃离旋涡。

“我累了。”江绝说。

那份重量足够压垮所有人，更何况只是他一个人。

江绝看着兰亭：“兰警官，我错了吗？”

他错了吗？

兰亭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兰亭的大脑从刚才开始就是一片空白，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心底防线。他不能接受，无论是贺冬雪的死，还是失去所有队友。

更无法接受，那个乖巧的少年彻底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

全世界都被怪物卷席，过分依赖江绝的他们在最措手不及时，被他注视着陷入绝境。

兰亭突然想到他看到的录播，在温良夜提着手术箱站在江绝的面前时，江绝是什么想法？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他自始至终被他想救的人们忌惮、畏惧、厌恶？

在向温良夜询问他是不是怪物的时候，他是想得到什么答案？

是谎言吗？一个微不足道的安慰，一句虚假的但是肯定他所做并非没有意义的——

你不是怪物。

但是他没有得到。

兰亭又想到了那一日，

他接到临时任务，前往广场阻止无差别袭击时，隔着遥远距离看到的熟悉的脸。

“兰警官，我错了吗？”

在被枪瞄准时，中年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突然弯起。

“如果我错了，那天救下我却毫无作为的你，是罪魁祸首吧。”

少年的声音和中年男人沙哑的声音在这一刻混合。

“如果我错了，旁观我的痛苦的你，亲手推动这场灾难诞生。”

怪物点燃了火焰，浓烟带来什么东西被烧毁的灰烬，风卷来硝烟，刺眼得仿佛要落下眼泪。

LED大屏中再次浮现出了温良夜的脸，血流了满脸，他沙哑的对着镜头说道：“兰亭，我们把江绝身上的炸弹程序发给了你，一公里内启动程序！”

“杀了他——杀了这个怪物！”

手机在震动，不知道多少电话和短信接连不断发来。对讲机中上司的声音焦急：“兰亭！快杀了他！”

催促的声音越来越急，手机在发烫，原本有着图标的桌面，被红色的圆点按钮占据。

上面写着两个字，启动。

“阻止他继续犯错，救下我们所有人——你必须杀了他！”

兰亭拿着方形的手机，却好像和那日一样，举起了枪。可是江绝又不是那个疯魔了的赌徒。

鲜红的按钮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球。

乖巧的少年看着他，问：“你也和他们一样，要伤害我吗？”

黑色触须竖起防线，将会受伤的少年紧紧包围。在刹那江绝急速向后退去，怪物带着他飞快退离。

他在害怕。

无论怎么包装，他是害怕的。

害怕人，他人的恶意。说到底江绝只是一个有些社恐自闭的普通学生。

兰亭明明知道这件事。

兰亭望着他：“你说的对，错的是我。”

“我明明知道，你是个多好的孩子。”兰亭站在灼热的风中，双手颤抖，似哭似笑，“我却没有办法帮助你，没办法告诉你你帮了我们多少，不能让你知道，我们都很高兴有你在身旁。”

怪物的嘶吼声笼罩这个城市，不断有房屋大楼坍塌，好像是这个世界即将走向毁灭。

“老人送你的锦旗还在我这里，是我没能交到你的手上。”兰亭说，“对不起，江绝。”

他好像是想要把江绝在他面前说过的‘对不起’全部还给他一样：“对不起，我明明知道你站起来付出了多少勇气，却到现在还要怀疑你。”

“是我的懦弱，是我在畏惧，害怕你走上他的老路，可是你们分明不一样。”

“我认识的江绝，就算害怕的颤抖，也站在我的面前，想要带我离开怪物的领域。”

喧闹的声音份外刺耳，温良夜的声音，上司的声音，死去同伴的声音，所有人的声音像是汇聚成了河流，在向兰亭涌来，汹涌着钻入他的耳中。

“杀了他，杀了这个怪物——”

“你该赎

罪，伪善的旁观者！”

大屏幕忽闪忽闪，播放全世界纷飞的硝烟。江绝在后退，警惕的像是受惊的小鹿。

兰亭拿起手机，鲜红的启动仿佛在等待他按下，结束这场荒谬的反叛。

他顺着这股潮流，举起了手机。

下一瞬狠狠将手机砸向了地面。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手机屏幕龟裂，裂纹覆盖红色的圆点。

他毁掉了可能伤害江绝的仪器。

远处的黑发少年错愕的抬起头，那双眼睛好像在问为什么。

那一瞬间，兰亭好像回到了故去，在地下室内，目光捕捉到的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就缩回去的少年。

江绝不是会找借口报复社会，将过错推到其他人身上的疯癫赌鬼。

催促的声音仿佛都停下了，在这仿佛暂停了的世界里，兰亭笑了：“我相信江绝，他一直是个好孩子。”

他只是一个遭逢剧变，但是却愿意为了其他人站出来的好孩子。

焰火从前方腾升而起，照在脸上却感受不到炽热。

兰亭看到了红色的线，又或许那并不是线，而是快速移动的红色锁链。

前方橘红的火焰笼罩了怪物，以及怪物头顶的江绝。

火光中，他好像在看着兰亭。

清朗的少年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被风送入兰亭的耳蜗。他听到了江绝的声音，对他说：“谢谢。”

下一瞬，红色的锁链将巨大的形似秃鹫的怪物捆绑。怪物的尖叫，拖着沉重的锁链飞向了天空。而怪物头顶空无一物，少年消失了。

犹如有人从他头顶向他撒了一盆凉水，清凉的感受瞬间从头到脚蔓延。兰亭睁开眼，眼前的街道完好如初。

贺冬雪和娅莎一人一瓶矿泉水，对着他和其他特事队队员头顶淋。

“S级的怪物【惑】，你们刚才都陷入幻觉了。”娅莎说。

“都是幻觉？”兰亭愣了愣，然后抬头，“不，不全是。”

在那一瞬间，他真的听到了江绝的声音，清朗且腼腆，真心实意的声音。

而且他并不觉得S级【惑】怪物的能力能被娅莎和贺冬雪几瓶矿泉水浇没。

兰亭抬起头，幻觉中看到的红色锁链，同样出现在了现实。

红色，炽热的红色，却不是鲜血。

红色的锁链自下而上，将这只巨大的S级怪物牢牢捆绑，无法飞翔。

横向悬空的锁链上，好像坐着一个金发红衣的少女，裙摆随着风飘动，像是黑色的翅膀。

她的身形在怪物衬托下分外渺小，像是想要撼动大树的蚂蚁——可是她不是蚂蚁。

“【痛苦共鸣】，这名字我不喜欢。”她的嘴角弯弯，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地面上，逐渐醒过来的人们同样看到了天空上对峙的两个S级。

“布莱特珂兰...她不是在开会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突然，兰亭想到

了什么，转过头。

幻觉中城市里最大的LED屏幕，确实还在播放着视频。

那正是主播会议的直播画面。

...

浮空的平台上只有五人，巨大的圆桌犹如会旋转的转盘一样，在他们的中心隔开所有人。

直播仍在继续，他们并没有被打扰，在这场会议中不会有人把外界发生的事情转告给他们。

“我想，是谈判破裂了对吧。”神父说，他状似慈悲的眼中透露出杀意。

“我一直蛮讨厌诺亚方舟的，你的属下，还有你本身。”布莱特珂兰挑眉。

围观的高位观众好似并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为即将到来的戏剧摇旗呐喊。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吗？]

[S级们聚在一起最终都会打起来？]

[要不要看看他们之间有多少恩怨。]

[打起来！]

本就凝固的气氛在此刻突然肃杀，话音刚落，天空闪电闪烁，一道雷连光带电瞬间劈下。

[我赌布莱特珂兰会保江绝！]

下一瞬，黑色的触须形成一道屏障，将雷电与闪烁的电流引入平台之下。

触须怪物在瞬间保护住了沉睡的江绝，而布莱特珂兰坐在座位上，只是笑着，一动未动。

神父站了起来，缓缓道：“原来我感到的古怪在这。”

他抬手，头顶云层刹那间黑下来，云层中滚动着电光，瞬间下落，击向另外三人。

雷电下落，触须并没有阻拦。

电光刺入‘三人’头顶，刹那间黑色的烟雾从座椅上腾升。

‘三人’的面容扭曲变化，最后化作了黑色的颗粒，在电光之中消散。

那不是三个强大的S级，甚至不是三个人。就像是魔物，被击杀后只剩下黑色的烟雾，消散在空气中。

当它们散去，圆桌旁，只剩下了两个座位。在圆桌的直径两端，最远的距离。只剩下神父和江绝两个人。

“居然只有我们两个人。”神父笑了。

从一开始，这个会议上就只有两个人，坐在对面的两个人。

电流还在触须之上窜动，犹如一条条发光的小蛇。碎裂的木屑在空中飘散，被触须牢牢保护住的黑发少年，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黑色的触须在座椅后方舞动，江绝终于睁开了眼睛。

黑色的，仿佛能看到最深处的混沌与空茫。

好像是一个牵线木偶，也好像那双眼睛只是橱柜深处娃娃的黑色纽扣眼珠。是深邃的黑色，没有光亮的全然黑暗。

不正常的眼睛，可是他们见过这样的眼睛。

在三人消失时就安静下来的弹幕再次活跃起来。

[江绝的第二人格！]

[一上来就是他？不，他终于出现了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人格。”神父说，他认了出来，问道，“这里是哪？”

“【伪神】的领域。”江绝说。

一个由S级怪物搭建的空间，不存在于现实的地方。同样是一个，应该被布莱特珂兰杀死的怪物的领域。

“熟悉吗？”江绝说，“这应该是你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