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凌云宗的几天，暮烟乐很少再跟苏菀提裴云初。

苏菀经常与她待在一起修炼，渐渐发觉她的变化了，以前裴云初离开的六年间，关于他的传闻，他们之间短暂相处的点点滴滴，暮烟乐能说上一整日。

裴云初的成就，仿佛是她的成就，她会格外兴奋地说：“他太厉害了，前日突破重重包围，杀掉魔界的一个将领。”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北洲正在闹饥荒，他昨日替北洲的百姓，除掉贪污腐败的大官。”

昔日往事，历历在目，她眼睛闪亮，总是将他挂在嘴边，引以为傲。

修真界不乏有人崇拜裴云初，他们常常收藏他的画像和雕像，以他为目标奋发修炼，还有一批头脑精明的修士为了赚钱，专门卖有绘着他头像的小东西，比如文房四宝，围巾，纸伞和书籍。

一开始暮烟乐觉得感兴趣，同那些弟子交换，收藏常用的东西，比如笔筒和花瓶。后来逐渐上头，有了收集癖，只要是新鲜的，没收藏过的物件，她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搞到手。

结果就是，她多了一大箱没用的东西，偷偷藏在木箱子里。

暮烟乐没胆子光明正大摆放，如果摆在屋子里，宣卿平进屋看到这些东西，她爱慕裴云初的心思，就会完全暴露。宣卿平与裴云初情同手足，他发现，等于裴云初发现。所以，暮烟乐的一腔喜欢，只给苏菀讲，只给苏菀看。

但那天从苍梧楼回来后，有一次苏菀来她屋子下棋，发觉屋子里与平日不太一样，她环顾一圈，觉得少了一件东西：

“那个收藏裴云初物品的木箱呢？”

听了，暮烟乐紧紧捏住白色棋子，抿了抿唇：“上了锁，藏到床底下了。”

她已不再收集关于他的东西，每一次见到他的人物像，会让她想起一个残忍的事实，他有了喜欢的人，他已不再是以前的哥哥。

那个曾经做梦都会梦到他的小姑娘，渐渐的消失了，她学会忘记那段抹不掉的过去，甚至竭力避免想起他。屋子的箱子尘封进床底。

按照最绝情的做法，她理应把那些刻画他的东西通通扔了或者送给其他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下午，最终决定留下它们。现实虽然冰冷，他有了心上人之后，对她不那么温柔体贴了，也不太关心她了，可过去的美好回忆依然是存在的，她想把这些美好的东西深深藏进看不见的角落，深深埋在心里。

以后大概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吧。

一个月后，枯树渐渐长出新芽。

暮烟乐最近心情不错，修炼的效率蹭蹭往上涨，只是离入门剑道还有一大截距离，还需用功。

日常便是打坐修炼，吃饭，睡觉，平平常常，没什么波澜，某一日去吃饭，她和苏菀走进食舍，去的迟了，里面的人不多，厨房的阿婆看见她们，给她们盛上米饭和蔬菜，过程中，勺子抖上两抖。

暮烟乐眼睁睁地看着蒸鸡蛋少了一半，急道：“阿婆，不够吃。”

阿婆露出无奈的神情：“小弟子，不是阿婆抠门。宗门最近拨给厨房的灵石减少了，你将就吃吧，实在饿，向师兄们要一颗辟谷丸。”

听罢，暮烟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怏怏不乐地捧着盘子，找了个座位。

苏菀唉声叹气：“最近的伙食太差了，除了青菜，就是鸡蛋。我还不如啃辟谷丸算了。”

“辟谷丸难吃。”暮烟乐重新振作起来，乐观地拾起汤勺，搞了个鸡蛋羹拌饭，“有吃的总比没吃的好多啦。”

过了两日，食舍伙食越来越差，逐渐引起弟子们的强烈抗议。

听苏菀谈起这件事，暮烟乐终于明白为什么近期的生活条件直线下降了。

凌云宗小，但该有的支出必不可少。从食舍的伙食，到比武台的维护，库房法器的维修，路边灯笼的更换……都要从公用的钱库中拨款，听管理账务的长老称，近年支出多，收入少，库房灵石已经不够用了。

仙门不是坐吃山空，等灵石从天上掉下来的，各宗各派的修士们每月都会组成一支队伍，去无峰遗迹探宝，充盈仙门的钱库。越厉害的修士，探宝的水平越高，而凌云宗大多弟子们的水平一言难尽，所以相应的收入便开始紧张起来。

元清道君是修炼的高手，当家做主搞钱方面，却一窍不通。他发愁啊，暮烟乐和宣卿平眼睁睁看着他眉毛都白了，本来头发就白，这下子没飞升，却也像一个德高望重的神仙了。

弟子的抗议声响彻仙门，长老们一合计，决定过两日，聚集一帮炼气期之上的弟子探宝。

炼气期其实去无峰遗迹有些不够看，需得元婴期之上才可，否则遇到危险难以应对。长老们束手无策，他们也想找一堆元婴期之上的高手，但是现实苍凉，很多时候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你想要一个元婴期的高手，他就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石头里蹦出来的只有孙悟空。

宣卿平忧心忡忡说起这件事，暮烟乐正在同新弟子玩最近流行的猜拳游戏，听到师兄正经而严肃的话，她头也不转，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再见师兄，祝你一路顺风。”

他扯了扯唇：“你也得去。”

“不了，谢谢。”暮烟乐不喜欢外出，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听说杀人夺宝的事频繁出现，且这里又没有监控，找不到凶手就会不了了之。

暮烟乐惜命，觉得她一个刚升到炼气期的弟子弱小无助，帮不了太大的忙，委婉道：“我请假，行不行？”

宣卿平拎起暮烟乐的衣领，面无表情往她屋子拖：“休要偷懒。”

暮烟乐的两只腿蹬得像兔子，苦着脸被他要求整理必备行李，带上各种生活用品，连枕头和被褥都没放过。

到了无峰遗迹的出发时间，弟子们浩浩荡荡来到入口。

无峰遗迹听名字，觉得这是一个人为的大型建筑，荒废的古代遗址，往地下挖挖，没准能挖到某位飞升仙人留下的宝藏。实际上是一场误会，只对了一半。建筑是遗迹中微不足道的一块小小区域，建筑之于遗迹，恰如小镇之于国家，差距很大。

无峰遗迹大多数的面积，是山林，湖泊，沙漠，峡谷组成，像一个小小的旅游国家。

宣卿平料想无峰遗迹危险，看顾她的时间也长，频频将眼神投到她身上，但需要看顾的弟子实在太多了，暮烟乐一不注意就不见了。

她随众人去水边灌水，理所当然掉了队。

溪流通往森林的一处隐蔽角落，有人挖了一个陷阱，她没注意看脚下的路，噗通掉进洞里。

地洞很深，泥土松软潮湿，弥漫着强烈的土腥气，她本就怕黑，胆子又小，手撑着地愣了许久，脑子一片空白，等反应自己掉进一个大洞，她强忍恐惧朝上空大喊，却也毫无效果，没有一个人听见，洞口深，且不知用了什么机关，竟闭合了，大多声音都在洞内回荡。

许多联想争先恐后进入脑海，如果师兄发现她不见了，他能找得到她吗？万一找不到，她在这里不吃不喝三四天，就会陷入渴死的绝境。

上空一片漆黑，小姑娘害怕极了，抹着眼泪，像迷路的小鹿，全身发颤发抖，可能是临死前，总会想起最喜欢的人，她的脑海浮现异世界的第一天晚上，裴云初斩杀棕熊，抱她走出密林的时候，两人相处的往事都在眼前回放，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出现幻觉，听到他的声音了。

“……烟乐？”

暮烟乐僵着脖颈，朝声音的方向颤颤悠悠瞥了一眼。

洞内黯淡无光，深处蔓延的过道，走出一个身姿翩翩的男人。

裴云初。

萤火虫淡淡的光辉笼罩，裴云初的眉眼若隐若现，她一时间以为自己在做梦，怔怔地看着他。

他站到她的稍前方，诧异地挑了挑眉：“你怎么在这？”

暮烟乐坐在地上，脸上泪痕遍布，哭得像个小花猫，他注视了她好一会儿，低声问：“不小心掉下来了？”

两人一坐一站，他的唇角勾起，温柔恬淡，向她伸出手，暮烟乐下意识握住，他的手掌宽厚温暖，纹路清晰。

初春微凉，萤火虫在两人间漂浮，像是洒下了星星点点的光。他的月白的宽大袖子，晕出淡淡的光晕，再往上，是他深海般的漆黑眸子，这一刻，她的内心，升起一盏灯，发出瑰丽闪亮的光。

眼前的这个总是给予她安全感的男人，是她喜欢了很多年的男人。

她以为自己躲起来就能轻轻松松忘记他，以为管住自己的心了，可当他一出现，她才发觉，他一直都在她的心尖尖上。

看到他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