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链蛇化成人形时, 是一位身姿曼妙的红衣女子。

她徘徊了十几圈，旁边谢棠在打坐调息，前面那小鬼被谢棠塞了一包干粮, 啃得正欢。

萧寒凌年幼，却天生聪慧, 心智已开，他知道是谢棠救了自己, 只要在谢棠身边就觉得安心。

怕谢棠突然离开，他嘴里啃着饼，眼睛还一瞬不瞬盯在谢棠身上。

赤链看谢棠一动不动, 一副心无外物, 冷漠无情的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投靠他，哪怕为他做灵兽也能脱离苦海，就是不知自己的能力会不会被看上。

曼妙的身体一转, 赤链熟练地趴在道长肩膀上，冷冰冰的身体一扭, 冻得谢棠打了个激灵。

谢棠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头朝外：“谁挟持你的，我帮你宰了他们，但我会封印你的妖力，你去做凡人，我就不杀你。”

只要能摆脱控制，恢复自由身，做个凡人对她来说已经是奢望的生活，赶忙答应：“道长仁义, 小女子愿意。”

谢棠起身，走下来到那小孩子的身边，对萧寒凌伸出手。

萧寒凌仰头望他，漆黑的眸倒映出他的影子，沉静之下，像有什么在涌动，这种眼神让他想起了叶慎，像是年幼的孤狼找到了主人。

“走吧，你要是愿意，我收你为弟子，教导你做人。”

萧寒凌不懂什么叫做人，可除了这个有些冷冰冰的大哥哥，没有谁来冰天雪地里管他，既然要自己做人，那一定是好事。

他把手放在谢棠的手心里，暖融融的，想不到这么温暖：“我愿意，但什么是弟子啊？”

“我教你东西，你跟我学，我就是你师父，你是我弟子。”

“哦……”萧寒凌懵懂点头，“那大哥哥，我和你走，我爹怎么办？他说要来接我的。”

“他来不了，他已经死了，还有，既然答应就改口叫我师父，不能逾越，不得无礼，懂吗？”

好好给他灌输一下礼教尊卑，到蜀山之后就封印了他的喜怒两魄，让他修炼学习没空想别的，就不信他还能想那么多。

谢棠尽量收敛本性，让自己更显得冷漠无情一些，至少也要是铁面无私。

“是，师父。”萧寒凌跪下拜倒，他母亲自小教导他知礼，所以他竟然知道人的礼数。

谢棠看着红衣女子示意，赤链了然带路，化作一条红色毒蛇，蜿蜒爬入雪地。

赤链被一只虎妖控制，为它做事猎杀，在这片雪原上，虎妖是个独占一方的小头目，手下大概有两百小妖。

谢棠一把长剑直捣黄龙，杀到虎妖的老巢。

到门前，雪地已成鲜红色，他甩了甩剑上血，让萧寒凌退远，一脚踹开门。

虎妖手持双刀严阵以待，谢棠仰头看它，这家伙有三米多高，作为几辈子的凡人，谢棠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妖怪。

法术剑术都在脑海中浑然天成，谢棠掐起剑诀，看着指尖聚集的一点白色灵力。

要是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岂不是真的有可能成仙？

这个欲念一闪而过，谢棠来不及多想，大老虎的刀已经砍了下来。

“去！”剑诀一指，背上的剑随气而动，一化万千，绕到虎妖背后，对准它的后背来了个万剑穿心。

轻松解决了它，虎妖大山般的身躯轰然倒地，看得赤链和萧寒凌目瞪口呆，谢棠出于不浪费的习惯，把虎妖的洞府和身上都搜刮了一遍。

赤链不敢奢求什么东西，见谢棠对虎妖本身没兴趣，吐着信子问：“道长，这虎妖皮能抵抗金丹功力以下的一些攻击，能否让小女子拿去护身？小女子还没做过凡人，有些害怕……”

“拿去吧，藏好，别招来杀身之祸就行。”

“谢谢道长，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赤链蛇直起上半截身体，对谢棠优雅地点头致礼。

谢棠在洞府里发现了一盒被保存隐秘的文卷，打开看了一眼，就赶忙收在了衣袖里。

“寒凌，跟我从人间去蜀山赴任，我把这条蛇也安置一下。”

“是，师父。”萧寒凌现在只想两件事，第一要很紧谢棠，第二就是，吃饱。

赤链手巧，把妖虎皮做成小裙穿在身上，躲在谢棠随身的小包里，三人御剑出了雪原，一路来到人间繁华的大城镇。

穷道士带一个孩子并不引人瞩目，谢棠不允许赤链化成人形，红衣美人可能会引来麻烦，借宿都是在城中寺庙里，道门中人去寺庙借宿，一般他们也不会拒绝。

大衍寺住持还是位有名的得道高僧，到了这里谢棠才让赤链化成人形，一众和尚看道士伴着一位美艳女子进来，忍不住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听说这是蜀山的长老，怎么身边还带个女人？”

“听说蜀山上都是修行学道的剑仙，可能是他收服的妖怪？你看那女子很规矩啊。”

“规矩？”和尚看着赤链身上的虎皮小裙子，再低眉顺眼也感觉不像正常人。

有蜀山长老的身份，基本在佛道两家都有很大的方便，当晚，谢棠让赤链照顾好小孩子，去和那位得道高僧，有身和尚夜谈了。

有身和尚是护国寺庙的住持，这座寺庙奢华辉煌，但住持本人倒还是和佛法高深的高僧。

谢棠来之前也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决定来问一问。

有身已经六十五岁，但比谢棠还小了三十岁，他一生研究佛法，但不肯踏入修仙之路，宁愿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顺应自然。

有长久的生命才能研究更多知识，但有身以为，人活得太久思维会固化，知道得再多也没有用了，无法从知识中创造出新生，反而会成为拖累。

谢棠把寻到的秘卷摊开在桌上，指着上面写的话，直白地问对面老僧：“这是真的吗？”

有身只垂眸看了一眼，双手合十，心叹成仙一路，果然也会引来无数魔障，但他还是如实解答：“据老衲所知，这文卷是人间第一位飞升的道人所留，应许是真的，究竟如何无人知道。”

文卷上记载了一些增长功力，修身养性，以及成仙的方法，用道家秘文所写，所以虎妖即便知道重要也看不懂。

给有身看的这份，只不过是谢棠抄录下来的一个片段。

上面记载了一种快速脱胎换骨，修成仙身的办法，麒麟血入药，麒麟骨化入心，淬洗身躯方成仙身，寿命千年。

谢棠不得不为之有些心动了。

因为萧寒凌就是他所知的，世上最后一个麒麟后裔，他的母亲有麒麟血脉，要不是看过剧本，恐怕没人能想得到。

有身宣了一句佛号，劝道：“仙长已经是当今绝世高手，何必要走这等捷径，哪怕有千年万年的寿命，看遍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活得太久了又有何乐趣呢？”

“可能是没有乐趣吧，但这件事重要的本来就不是乐趣，而是做到之后的感觉，是痛苦还是快乐都是之后的事。”

“反正你也不会理解的。”谢棠忽然抬起头，对他一笑，“别人都知道我快一百岁了，其实我才不到三十岁，而且我一直是一个凡人，对凡人来说，无论这件事好还是坏，都难以拒绝。”

有身的确不能理解，可即便不理解，反而能懂谢棠此刻的心情，一个人活五六十年，博学多识，阅人无数，足够他能看透世间大部分事的本质了。

这也是有身觉得没必要活太久的原因。

“长生仙界是什么样，老衲也想看看，就像这飞蛾扑火。”有身指着落在灯罩上的蛾子。

“若这只蛾子知道有机会能活一百年，能和人一样体验喜怒哀乐，它万万不能拒绝，为了一点光明，它就能义无反顾，何况是千倍万倍的诱惑？”

“大师不尝试阻止我吗？”谢棠颇为好奇地问，“这举动毕竟会伤害他人，你不多劝劝，让我为善？”

有身满是皱纹的脸动了几下，他深深看着谢棠年轻的外表，许久，长叹一声：“我倒是想，没这个能力，只要仙长不起灭口之心就行。”

还真是直白。

“我也没下最终决定，但我想，我最终还是会和这飞蛾一样，如果我的下场也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那到时候劳烦大师为我收敛点后事了。”

主角是杀不死的，但这一次……他自己才是主角。

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

真的有必要做个好人？等境界停滞，到时候又成了别人的剑下亡魂，到那时候，连自己的主角优势都没了。

“仙长既然执着，老衲也不多说什么，有一物相赠，希望仙长将来无论如何决定，都能保持最初的清灵本性。”

有身从怀里掏出一块挂在脖子上的青石，取下来放在谢棠手心：“传闻这是冥界往生石，无论经历多少轮回，都能令你回忆起最初的心念。”

“往生石？大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老衲这个年岁了，过几年亲自去了冥界，还能见到更大的，哈哈……”

谢棠：“……”老和尚真乐观。

把石头握在手心，再三犹豫，谢棠还是挂在了自己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