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是最无用的。

这东西不像海水，也不像淡水。

鱼类不需要泪水。

瑟拉斯唯一一次见到眼泪，就是在那位有着漂亮绿眼睛的西班牙人身上。

只不过，在那之后，这位西班牙人就再也不会哭泣了。

而此时此刻，瑟拉斯却感觉这具人类的躯壳开始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

喉咙开始哽咽，就好像感冒那样干涩起来，鼻子也酸酸的，面部肌肉开始不受控制的抽动，眼眶一热，视线迅速模糊，紧接着某种温热的液体就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他用力闭了闭眼，把眼睛里的液体都挤出去，视线才终于清晰起来。

这具身体……这就不行了吗？

都开始漏水了。

布鲁斯叹息了一声，半蹲在他面前，那双蓝眼睛正好和他的视线齐平。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是有东西来找你……那个东西是什么？”

瑟拉斯一开口，变调的声音就从喉咙里挤了出去，他干咽了一下，开口道：“是祂，祂说‘找到你了’。”

他拿自己的左手伸给布鲁斯看：“还有这个。”

布鲁斯再次打量瑟拉斯的左手，还是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达米安踮着脚远远的看了一眼，冷哼一声：“明明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看不到……”

瑟拉斯刚要告诉布鲁斯关于“烙印”和“被诅咒的机器”的事情，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舌头僵硬的不能动弹。

【滋……滋啦……［分析中］新增补丁“被诅咒的机器”：“烙印”的功能除携带有任务对象本身能力之外，还具有阻止被烙印者说出相关信息的作用。】

【系统建议宿主试试写字告知，虽然大概率也不能传递相关信息，但值得一试。】

桌子上还放着他练习的笔记本，瑟拉斯转身拿起笔想要写什么，但是笔尖就像受到了某种阻力，始终悬停在纸张上方。

达米安嘲笑的嘴巴闭上了，他面色凝重，似乎也意识到这不是瑟拉斯故意为之。

布鲁斯不知道和多少物种战斗过，自然也看出了端倪。

他沉声道：“你试试比划给我，我来写。”

瑟拉斯想了想，想要抬起手臂，却发现胳膊僵硬的像是关节生锈了那样，根本抬不起来。

什么办法都不行，三个人面面相觑。

“祂？这个能说吗？”

瑟拉斯想了一下，斟酌着道：“应该是祭司他们……我不知道玻璃是怎么碎的，我只是把手贴在了上面。”

布鲁斯眼神复杂的看了瑟拉斯一眼，沉声道：“跟我来吧。”

达米安意识到布鲁斯要干什么，出声反驳道：“父亲！”

布鲁斯心如铁石：“达米安，回你的房间睡觉。”

阿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门口，白发苍苍的老人和蔼的道：“达米安少爷，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跟我来吧。”

达米安又瞪了一眼瑟拉斯，跟在阿福身后离开了。

布鲁斯带着瑟拉斯走出房间。

此刻已经是深夜……几近凌晨，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洒满了下方客厅，打下一层鲜明的青黑阴影，四周浮动着细微的光影，安静的像是一副水墨画。

瑟拉斯看着下方的光影交叠，几乎要走不动道。

水一样的波纹在他眼前的世界里荡漾开，仿佛这座庄园正沉没在海底，无形的空间中流动着看不见的水。

瑟拉斯又抬起头看向屋顶，却见那双昏黄的眼睛正缀在顶部吊灯的位置，漆黑的瞳孔正对着他。

温热有力的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瑟拉斯看向布鲁斯，指了指上方：“祂又来了……”

布鲁斯沉声道：“会解决的，走吧。”

他们下了楼梯。

月光在客厅里浮动，瑟拉斯走的很小心，避开仿佛流动着的月光。

他那种小动物的直觉在此刻又起了作用。

瑟拉斯直觉这不是月光……而是“祂”降下来的水光，只要踩到就会被拖走。

布鲁斯并不很擅长安抚人，蝙蝠侠的敏锐也没让他发现任何问题。他站在月光之下，完好无损，张开双臂显示这并没有危险。

瑟拉斯垂着头，小声地道：“我们是不一样的。”

他那头海藻一样的头发因为刚刚的一系列变故凌乱不堪，垂在苍白的额头上，形状冷锐的眉眼抬起来，蓝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布鲁斯。

布鲁斯又叹了口气，温和地问：“为什么？”

“你是英雄，我不是……”

布鲁斯伸出手，犹豫了片刻，轻轻的揉了揉瑟拉斯乱成麻草的脑袋。

“我不是英雄，”布鲁斯轻声道，快速的将手拿下来，“实际上，蝙蝠侠从来不是英雄，他是个胆小鬼……快走吧。”

布鲁斯在作为哥谭王子时总是那样风度翩翩、多情而健谈，而作为蝙蝠侠、作为这几个孩子的父亲，他又缺乏表露自己的能力。

瑟拉斯和迪克、提姆和……杰森都不一样，与刚刚来到这里的达米安更是天差地别，他不知来历，以一种纯然弱者、缺乏常识的姿态进入这个家庭。

实际上，布鲁斯在决定收养他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准备好抚养他、教导他、保护他。

见瑟拉斯仍然害怕触碰到月光，他只好带着这条小鱼绕着客厅的阴影里走向书房。

书房里铺满了月光，瑟拉斯小心翼翼的躲在布鲁斯身后，几乎要挂在布鲁斯身上。

养父叹了口气，健壮的胳膊轻而易举的夹住瑟拉斯的腰，把他整个儿抱了起来，就跟最开始，蝙蝠侠从海里把他捞上来的动作一样。

布鲁斯快速的输入密码，打开了通往蝙蝠洞的暗门。

随即搂着怀里的大号挂件，顺着扶梯一路滑了下去。

蝙蝠洞里很暗，只有显示屏在发着光。

因为没有月光的缘故，看起来要远比客厅更像陆地。

不过……也很像海底里无光的洞穴。

瑟拉斯还有点不太理解。魔鬼鱼为什么不卧沙呢……

提姆这会儿还在蝙蝠洞加班，他目光呆滞的看着布鲁斯把瑟拉斯放下来，猛地喝了一大口咖啡，怀疑是自己困的出现幻觉了。

直到布鲁斯带着瑟拉斯走到医疗床旁边准备抽血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

提姆利索的翻出手机，给迪克发了条消息。

没过一会儿，迪克就回复了：“？”

提姆扔下手机，转头继续工作了，任由手机屏幕反复弹出消息。

布鲁斯抽出一管血，神色凝重的注视着针管里的血液。

甚至不用放到显微镜下，就在这些血液离体没过多久，里面就出现了许多浮动的黑色物体和透明卵膜。

现在这些卵飞速的生长，肉眼可见的越变越大，红色的血细胞飞速消失，没过多久最后一丝血色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污浊的、很眼熟的、类似羊水的液体。

布鲁斯脸色难看的将针管放进冰柜里，但是冷冻似乎毫无作用，那些卵还在不断的长大。

瑟拉斯捏着纱布，纱布里是一只被碾碎的小卵泡，犹犹豫豫的道：“要用火烧掉才行。”

布鲁斯将针管扔进了壁炉里。

蛋白质被烧焦的气味传了出来，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声，大量白烟向上飘去。

布鲁斯按了按眉心。

抽血的情况已经证实了他的几个猜想：瑟拉斯就是那只鱼人；血液有着极强的污染性，是那个“有繁殖特性”猜想的来源；经受过某种不知名的改造……成为了污染的载体。

布鲁斯又给瑟拉斯做了一套完整的检查，并没有另外发现什么问题。

只不过让他疑惑的是，最开始他将瑟拉斯送去医院时也进行过抽血，当时的血液却是正常的，没有产生任何异常。

以及瑟拉斯当时在海中消失、再次出现却长大了许多岁，这件事也没有丝毫线索。

布鲁斯将所有的猜想飞快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表面上不动声色，又拉着瑟拉斯的左手仔细检查了两遍。

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小鱼明确表示手上有东西。

“瑟拉斯，你说你和英雄不一样……只有你能看到吗？”

瑟拉斯仔细想了想：“是的。”

他知道心智越坚定的人受到影响就越小这件事。英雄……应该都是这样的。

“你怎么判断谁是英雄？”

瑟拉斯瞟了一眼布鲁斯头顶上的绿色小圆圈，又看了一眼远处仿佛要困死过去的提姆脑袋上的绿点。

“我就是知道。”

他的小眼神没避开布鲁斯的眼睛。他转头看了眼提姆，见对方还在殷勤的打字，旁边放着的手机仍然在不断的弹出信息。

布鲁斯的眉毛几乎要打成活结，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们再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