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洛伯格》

第二十二章 愚者逆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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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的心跳不过是错觉,竖琴掸走那层积雪,默读起石头的名字。

亚历山德娜·卡特琳娜。

那黑色石头埋得很深,几乎触及这颗星球的内脏,竖琴愣会儿神,他终于想起这名字并不属于石头。

这是他的亚历山德娜。

亚历山德娜·卡特琳娜。

竖琴右手顺着因积雪融化而潮湿的斜面滑下,他本想将那些碑文也清理干净,但想想,还是算了。

那只右手离开墓碑,虚握住轮椅的木把手。

轮椅上端坐着的老者费力抽动着上嘴唇,舌头从两排假牙间露个头,几声听不清音节的呼噜声过后,她的舌头最终疲软地落回口腔,只留下嘴角被冻得冰凉的涎水。

一只左手上上下下将那涎水擦干,停在空中片刻后,落回轮椅空着的那只把手上。

竖琴记得七十多年前这里还有鸦群和鸽群,有人坐在长椅上喂它们,它们因而生的肥硕并且多嘴。

无所谓,鸟鸣是多余的。至于墓碑...有时候是天花,有时候是战乱,有时候是暴动,总之这些年墓碑杂草一样疯长,却也没人修剪。于竖琴而言,眼前淹没肺腑的悲怆总能让他忘却寒冷。

“竖琴,咱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2010年岁月不饶人啊。”

来者是巨人贝里,与其说是偶遇,倒不如说他已恭候多时。

望着那畸形滑稽的侏儒,竖琴仅是脱帽致意,答道:“是昨天。”

“也对也对,我本来想说现在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就跟...你懂嘛,哎等等,她是亚历山德娜吗?这可真...”贝里咧嘴,迎面走来,他目前仍未表明来意,只是继续陪笑着。

竖琴不语,他半蹲下身轻吻老妇额头,老者面颊的肌肉几番抽动,似乎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侏儒尴尬地耸耸肩,他那两条锁骨紧凑短小,几乎托住整个脑袋:“哦,抱歉,是小玛丽娜,她跟她妈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哈哈。”

将侏儒再一次无视,竖琴慢条斯理整理起老妇的头巾:“我们回家吧,甜心。”

像刻意将一枚卵石投入汪洋,并偏执地相信它会上浮。在某几个瞬间,竖琴真切感受到了女儿的执念,她想站起来,但这念头却如那卵石一样沉入深渊。

她会站起来的。

“今天是礼拜几,啊,对,礼拜六,很抱歉打扰了你的家庭聚会,但是竖琴同志,我们需要谈一下,立刻马上。”贝里挤眉弄眼做出一个他所认为的微笑,他殷切地搓手,以此掩藏焦虑。

“我能容忍与你共事,贝里·萨卡什维利,这已是正常人的极限了。”竖琴头也没抬,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看上去像是泡水的面皮。

真他妈够衰的。贝里心想。

“有话直说。”语罢,竖琴响指一打。

听到这一清脆响指,侏儒本想留意竖琴指节的动作,但下一秒他却发觉方才那声响似乎从未出现。

似乎...似乎

于是,他眨了一下眼。

瘫痪老妇睡得正酣,暖炉里圈养着火苗将柴堆啃得飞快,热浪烘干黑猫的毛发,在侏儒冻僵的裤腿上磨蹭一番。

没有墓碑,没有冻僵的鸟儿,没有人能拒绝这份温暖。

“小天鹅湖。”贝里后知后觉。

竖琴颔首,从凭空多出的茶几上掂起一杯浓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竖琴的诸多同僚只知道小天鹅湖制造的幻觉足以迷惑最强大的超人类,殊不知他已经可以利用这一权能有限地修改现实。

“好,那我开门见山好了。”侏儒行鞠躬礼,他宽大的裤腿卷在那小玩意儿一样的军靴里,“我们要逃出去,逃出远冬城,逃出新苏维埃。”

竖琴看得出,贝里的愤怒正在支撑着他的平静。

竖琴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克制,这让他的微笑又多了几分嘲弄的意思:“嗯,又是你当年那套说辞对吧,你要建立那个啥,对,艾欧尼亚绿土”

提及“艾欧尼亚绿土”时,竖琴终于狂笑不止:“绿土...哈哈哈...这些年你还真别来无恙,艾欧尼亚...哈哈哈...你说说你和那些杀害亚历山德娜的nazi分子有什么区别贝里同志,看来我们真没什么可谈的了,走吧,找个啤酒馆,蹲个号子,再写本书,你这...”

竖琴本想继续嘲弄那异想天开的侏儒,怎奈头脑中闪过一阵剧痛。

“他们在开采我们的血肉。”古老之声自竖琴脑海中响起。

像以往无数次一样,他抗争着,将这声音抛之脑后,避之若浼。

“我们在等着你。”古老之声仍在低语。

“不...不是艾欧尼亚绿土,你没有发现吗,那些混蛋从来没有想过接纳我们,你记得他们的眼神吗,那种恐惧,那种...排斥。你清楚军方在搞什么小动作,星之窗,别林斯基要是把那玩意搞出来我们都得玩完!”侏儒猛咳几声,他本想喝点儿茶几上的热茶清清嗓子,没成想一口将那老黑猫喷了个炸毛。

“抱歉。”巨人贝里试图向那黑猫道歉。

竖琴蹲下身子,纵使如此他还是高了那侏儒一头:“就算是我误会你好了,但我也得澄清,我,只是想救一下那位米米兰娜同志,其他的事,恕难从命。”

贝里平视竖琴,他渴望一拳打烂这混蛋的漂亮眼睛,打碎他的颅骨,捣烂他的脑浆。他最痛恨的,便是虚伪的平等与怜悯。

侏儒喉结上下蠕动,一个来回便是下巴到锁骨。

他松开拳头,笑了个鼻孔朝天:“怪不得,濒死觉醒权能的超人类...肯定是你那个‘大群’的主意,那这样,做个交易如何。”

“大群”二字一出,竖琴面色惨白,如鲠在喉,他猛地起身,几乎栽倒在黑猫盘踞的羊毛毡上。

“说吧,祈祷你的筹码足以引起‘我们’的兴趣。”大群将目光的迷离诠释为哀恸,他们借以使徒的喉舌呢喃,慈悲无疆。

眼前贝里曾经熟知的那位故友如今以一种陌生的姿态降临。他的双腿已然向前断折,它们坚挺有力,黏滞的血液呈现出星空般的深黑,折射着一切色彩与气息,伸展出全新的触须,状如佛陀的坐莲。竖琴,或者说大群的使徒,他的触须招摇着,成百上千根,每一根都秉持着独特的意志,期许那渺小来者的答复。

“让我们从莫斯科离开,事成之后,我来当你的使徒。”侏儒仰视着竖琴那张无趣的长脸,逐字逐句道。

“好,我们言出必行。”

响指声起。

没有木屋,没有暖炉的火光,没有人能抵御这份严寒。

入夜,一辆不起眼的乌拉尔375型军用卡车正沿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笔直前进。

确认众人皆已入眠,两双潜藏在黑暗中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

它们平静地注视着猎物,只等时机恰当,一击毙命。

类型II·支配。比瑞萝的梦行者正是此种类型的权能,她集中神智,搜寻着罗曼诺夫的心灵。

日记...日记...黏菌那又是什么东西,阿福不对,阿芙乐尔计划别林斯基博士

“你猜我在想什么,黑皮肤的姐妹,有的人觉得自己只要晚上干点儿偷鸡摸狗的事就能掩人耳目,她们觉得自己很聪明。”第三双眼睛从黑暗中浮现,那是“骑士”亨利。

“说人话。”阿卡莎护在妹妹身前,她周遭的空气正在扭曲。

“马上滚出罗曼诺夫的心灵,不然明天早上大家会发现这里多了两具尸体。”亨利撂下狠话,他不谙此道,好在夜色够深,黑人姐妹没能发现他那破绽百出的神情。

那两双眼睛再度退回黑暗,满怀不甘,然而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大抵是碾过了什么东西,卡车一阵颠簸。

正在做祷告的胖子面色铁青,他自下午第一遭坐车便吐了一路,他已没什么可吐的了,半边身子压着斯捷潘的吉他,余下一只白嫩大手十字画个不停。

“苏卡不列,艾草的玩意儿。”瓦列莉亚破口大骂,她那泼妇神态与那楚楚可人的面容着实不搭。

竖琴与贝里坐在靠驾驶室一侧,他们反而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偶尔有人注意到他们,但也仅此而已。

“小心点儿,有些东西...有些我推算不出来的东西就在前面,大概五分钟后,因果绝缘体...怎么可能有这种区域。”塔尔玛面色惨白,她喉咙里发出的音节几乎要将自己拥挤错位的牙齿崩碎。

她预知到自己将会在第六次预知时放弃,更重要的是,她预知到自己还会发动五次权能。

将胶卷快进,然后倒退,继续快进。

一切毫无意义。

不,一定是哪里除了差错。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才磨合了一天的战友们再度爆发争吵,她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她凝视着预知失败的结果,发现这六次失败竟然是六个平面。

六个平面组成完美的立方体。因果绝缘体。

她望向竖琴,一股凛冽的敌意爬上她的脊背。她只知道有什么人不愿意让她预测未来,至此,她不再多想。

“小伙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在帮我爸打铁呢,唉,这么早上战场说不上是好是坏。”亨利搭着罗曼诺夫的肩膀,他不时向比瑞萝姐妹投以警惕的目光。

“你这么说好像我是小孩儿一样,我...我十六岁了,我还杀过人呢。”罗曼诺夫嘿嘿一笑,他那头卷发有着马鬃的色泽,同时兼具柔顺,在月光下像是随时能长出豆子。

亨利的卷发与罗曼诺夫如出一辙,若是他的脸颊再凹一点,下颌少些毛茸茸的短须,他们当真是孪生兄弟的面相。

“我十八。”亨利愣了愣,他没成想罗曼诺夫竟与自己同岁,所以干脆谎报了两岁。

实际上罗曼诺夫同样谎报了两岁,他去年这时候才将最后一颗乳牙藏在了枕头下面,他半夜欣喜地等待牙仙的光顾,结果却发现这几年带走自己乳牙的牙仙是米米兰娜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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