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实验室里响起反反复复的枪声,然而没有一声是传到外面的。

博士放下手里的手/枪之后，踉跄着走了两步，然后靠在身后的巨大培养皿上。

整个房间死寂一片,除了机械传出的电流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良久之后,博士缓缓起身,看着玻璃容器里面已经破败到看不出是人类尸体的物件，扯动了一下嘴唇。

紧接着,他拖着看起来很是疲惫的身体,慢慢的往上走去。

办公室内,姜家敬已经离开不见了，只有电脑的屏幕还闪烁着微弱的光。

博士双手撑在桌子上,低头盯着前方的照片,异瞳里满是挣扎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睫毛微微闪动,然后往前走了几步，坐进了全息游戏仓中。

通过短暂的链接,博士睁开双眼，面前的景象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变成了各种族人来人往的翠之城。

经过几个月的建设，这座城已经成为了神眷者们和原住民们聚集的繁华城市。

博士登录在这里，显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瞩目。

毕竟他的游戏形象是这么的平凡，甚至比不上森林里随机出现的魔兽。

自然,博士这次登录,也没有和往常一样，挂上和煦的笑容，和周围的原住民们打招呼。

他无视了那些认识他,想要和他搭话的原住民们，面无表情的往外面走去。

离开翠之城后，博士便来到了附近的平原。

《创世纪》中，有着超过数千种的魔兽种类，并且每一种都有着独特的设计，不光是外表，就连攻击方式也都完全不同。

路过这地方的玩家们，很快就看到，有一个神眷者，正在魔兽堆里面疯狂的杀戮。

他没有使用远程攻击的法术，而是用近战武器，将有着锯齿的刀刃刺进魔兽的身体，看着它们惨叫，然后再一层一层的剥开皮肉。

不过，即使是这样，玩家们也不会觉得血腥，毕竟这里是游戏，在游戏里做出什么举动，大家都不会觉得奇怪。

只是，偶尔会有人感慨：哎，没想到还有玩家这么肝，非活动期间也在不断的刷级，真是了不起啊。

只有博士自己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他筹谋了十多年，聘请了数名顶尖的科学家，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将自己早逝的弟弟复活。

可是就在今天，一切的一切都落空了。

将魔兽堆里最后一只魔兽杀死，博士的刀刃上飘起黑灰色的粒子，那是魔兽死亡之后飘散出来的负能量，因为没有了载体，很快就会消失在世间。

他拖着越来越沉重的步伐，走向森林，在杀掉一批又一批朝他靠近的魔兽之后，终于停下来，摇摇欲坠的将长刀刺在地面，整个人往后倒去，靠在大树上。

天空飘来一片乌云，遮挡住了他头顶的阳光，使得他整个人变得更加阴翳。

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突然间，前方的草丛耸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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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皱眉，将手中的刀刃甩去，突然就听到一声惊呼。

“啊！”

紧接着，一个金发的小孩就从草丛里摔了出来，惊慌的拍着自己的胸口。

“啊啊啊，吓死我了！是我啊博士！”碧心一骨碌爬了起来，使劲甩了甩脑袋，把头顶上的草屑甩掉，“不是魔兽！”

博士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个力气，去和区区NPC玩扮家家的游戏了。

可是碧心却依旧充满活力，蹦蹦跳跳的走到他的身旁。

“博士博士，我好久没看到你啦，我和你说，这些天我有努力的锻炼，已经比之前厉害多了，爸爸妈妈也允许我单独去翠之城玩了……”

大概是好久没见到博士，碧心有一大堆的话要和他诉说。

可是渐渐地，说着说着，并没有得到回应的碧心，也注意到了博士的异样。

他茫然的抬起头，看到博士那双灰暗的碧色双眼，抖了个机灵。

紧接着，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博士……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很难过的事情啊。”

博士还是没有说话。

并且，在过了不久之后，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挥挥手，将靠近他的碧心推远了一些。

“离我远点。”博士道。

碧心睁大双眼，但是他并没有因此离开，而是选择坐在博士不远处的树下，双手抱着膝盖，眨巴着眼睛望向他。

“博士，你要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可以和我说呀。”碧心纠结了一会，还是开口，“妈妈告诉我，如果遇到难过的事情，可以和她说。说出来的话，难过就会变成原来的一半，就不会太难过了。如果博士你找不到其他人来说的话，可以和我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对于碧心来说，博士也是自己认识的第一个神眷者朋友。

大家都说，神眷者和他们不一样，神眷者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很难理解他们的思维。

可是要碧心来说，身为神眷者的博士，明明和大家相处的很好，翠灵树的孩子们都非常喜欢他。

能认识这么好的朋友，碧心真的觉得特别幸福。

尽管这么长时间，博士都没有回答他，但是碧心可以感觉到，他是有动静的。

于是，碧心便加把劲，继续说着自己的事情，都是一些陈年往事，是他在成长过程中遇到的伤心事。

比如说出门玩耍，不小心摔了一跤。比如和小朋友们玩游戏，连续输了好几次被嘲笑……

“还有还有，我小的时候，还养过一只小鸟，它特别的可爱，每天都会跑到我的手心里面唱歌。可是魔兽突然袭击翠灵树，小鸟逃跑的过程中，被魔兽伤害到，去世了……”

说到这里，碧心低下头，语气变得低落起来。

看得出，这只小鸟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直到听到这里，一直坐在大树底下的博士，才有了些微的动静。

不，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观察这个NPC。

真可笑，明明只是个代码制造出来的虚拟人物，却说的好像自己真的存活在这个世界一样。

什么摔跤、什么游戏失败、什么小鸟死亡……那都是程序员制作出来的设定罢了。

可是……尽管如此，为什么这个孩子脸上的表情，能做的这么逼真呢？

他为什么，在说到小鸟死亡的时候，能露出和阿诺尔那么相似的……悲伤的面容呢？

就连这些最细微的情感，都是可以模拟的吗？

那么人类和机器，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博士缓缓抬起头，望着对面那个有些发愣的小孩。

很突然的，他开口了。

“你知道吗？碧心。”

听到博士说话，碧心简直开心的不行，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啊！怎么了！博士你说！我在这里听着呢！太好了，你终于说话了！”

也是如此激动的回答，让博士更加确定，这个被设定好的程序，此刻确实对自己有着很高的好感度。

他到底是按照什么逻辑在行动呢？

“我有一个弟弟。”博士的声音似乎像是在叹息。

“啊，我知道，博士和我说过！”碧心立刻支棱起来。“可是说到一半，博士就不说了，难道现在博士打算和我——”

“他死了。”

急转而下的语气，让碧心叽叽喳喳说到一半的话语，没了后续。

小孩子的大脑转了好几个弯，才终于把这三个字的信息量消耗完毕。

他张大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饶是碧心再怎么神经大条，也明白这句话的重要性，当即失落的低下头，无措的扳起手指，支支吾吾道：“对、对不起……”

博士轻轻开口：“为什么要道歉呢？”

“我、因、因为，博士一定，很难过吧？”碧心咬着嘴唇，“可是我还在不停的说话，这样太不好了，这样是不对的……”

年幼的孩子，除了自己的宠物去世之外，还没有经历过任何亲人的死亡，但是他能够想象的到，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哥哥或者是父母去世，自己该有多难过啊。

而博士，却永远的失去了弟弟。

想着想着，碧心眼眶泛酸，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落。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断的道歉。

“都是我不好……”

博士垂眸，望着这一串具象化的代码，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流泪。

其实他很清楚，找一个虚拟人物倾诉，是最最下等的方式，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呢？

“不用哭了。”博士叹气，“就算再怎么哭，他也不会复活的。”

碧心仰头，看着他平淡的面容，突然握住了博士的手。

“我、我们……去扫墓吧！”

扫……墓？

博士一愣。

“他……没有墓碑。”

因为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复活弟弟，所以博士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弟弟立过墓碑，而是把他已经腐烂到不能再烂的尸体，泡在福尔马林里，终日进行着研究。

而碧心，显然没想到博士会这么回答，他张了张嘴，然后道：“创世神大人在上，墓碑是灵魂栖息的地方，我们应该为他选个好去处……”

他小心的观察着博士的神色，确认他没有伤心过度，才谨慎的问道：“博士，您的弟弟有喜欢的地方吗……？”

“他想去看大海。”

“太好了，我知道最近的海在哪里，您的弟弟还有什么喜欢的吗？”碧心吸吸鼻子，“我想，我们可以去翠之城的市集，为他购买一些礼物。”

博士盯着碧心，扯了扯嘴角。

这么多年，他最终，要为自己所有的努力，盖上一座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