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棠》

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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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棠不在宫中时, 宋霆越的脾气不如她在宫里时那般稳定平和,且又是个执拗固执的,是以不时便会有大臣惹得宋霆越不快, 若宋岁桉在旁,常常会含着笑替他们同宋霆越分辨一二, 劝他保重身子消消气。

宋霆越看着女儿善解人意的模样,多数时候都会克制住脾气, 只叫他们退下。

对待宫人们,宋岁桉亦是宽厚仁慈, 对于她们的无心之失大多时候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即便是面对有心懈怠的宫人, 她也不过是将人叫到跟前私下里提点一二。

即便是遇到宫人之间的不公之事, 她作为公主亦未坐视不理,时常会亲自出面解决, 是以她如今不过十二的年岁, 于朝臣和宫人们口中已颇有名望。

相比起宋岁桉, 顾锦棠这位贵妃阿娘的名声就要淡泊太多,十余年间, 贵妃深居简出, 内外命妇见过她的次数十分有限, 独有荣国夫人得贵妃青眼, 每年都能被贵妃召见数次,旁的命妇都无缘单独得见她。

如今京中传言圣上欲要从宗室中择选太子, 贵妃将要立后的传言甚嚣尘上, 顾锦棠看着那些个王妃、郡王妃求见的名贴,只觉得脑瓜子仁疼。

宋岁桉下学归来,不回她的宫殿, 径直往顾锦棠的永安宫而来。此时见顾锦棠眉头微皱,似有心事,少不得问上一句:“阿娘是有心事吗?”

“无事。”顾锦棠抬手揉了揉额角,语调轻慢:“只是不想应付那些内命妇,偏她们的帖子一个接一个的递进来。”

宋岁桉看一眼那帖子,入眼的赫然是平阳王府四个字,她思忖片刻后道:“她们既都想见阿娘,阿娘何妨待到开春后举办一场马球赛,将她们通通邀进宫来,阿娘就坐在那高台上看她们打马球,乐意与谁说话便与谁说话,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梣梣说的是极,就这样办吧。”顾锦棠说完,叫人准备笔墨纸砚。

玉绦二十五岁那年并未选择出宫,如今是位女官了,早已不在她身边伺候,如今她身伺候的宫女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顾锦棠看着觉得很是养眼。

顾锦棠向来不觉得女孩子就必须得嫁人生子才算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相反,她认为女孩子也可以遵从内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以当初玉绦做出这个选择时,她没有劝她出宫,而且真心实意地祝福她能得偿所愿。

当天夜里,宋岁桉留在永安宫要与顾锦棠一起睡,反倒把批完折子兴冲冲来她阿娘的阿耶赶走,宋霆越拗不过她们母女,只得悻悻而归。

宋岁桉与顾锦棠并肩躺着,她想起阿耶今晚在阿娘跟前吃瘪的模样,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身侧的顾锦棠:“阿娘,你与阿耶是如何认识的?”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难到顾锦棠,她思忖良久,脑海里浮现出很多人,最终缓缓开口回答她:“许是在马球场上吧,你阿耶人生得高大,相貌也不差,但阿娘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他,更未想过会与他有交集。”

这么些年来,宋岁桉看得出来,阿耶看向阿娘的眼神始终是炙热有光的,可阿娘待阿耶却始终不冷不热,鲜少会给阿耶笑脸。她对此很是困惑,也曾去问过真定姑姑,可姑姑似乎也不愿多说,只告诉她:你阿耶从前或许做过错事,可他现在很爱你阿娘。

她不敢去问阿耶对阿娘做过什么错事,也不敢问阿娘阿耶是否伤害过她,纵然她心中充满疑惑,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骗自己阿耶和阿娘是相爱的。

“那阿娘看到的是谁?”

细细算来,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顾锦棠颇有种南柯一梦的不真实感,“阿娘也不记得了,睡吧。”

次日,顾锦棠醒来之际,宋岁桉早离了永安宫往上阳宫里进学。给她的伴读的四位世家女皆比她年长,其中年岁最大的已经及笄,最小的也已十三。

不知怎的,今日少傅留给宋岁桉的课业颇多,令她不能再往永安宫去,用过晚膳后就开始奋笔疾书。

宋霆越一更天时来到永安宫,顾锦棠正坐在塌上拿红线打络子,见他来了,也不过抬头略看一眼,不曾主动同他言语。

“棠儿,做朕的皇后可好?”宋霆越用近乎恳求的语调同她说话。

顾锦棠停下手上的动作,望向他语气坚定:“圣上无需再问,我不愿做你的妻,不愿入你的皇陵,惟愿死后烧成灰洒进海里,活着摆脱不了你,死后我不愿再与你在一起。若有来世……”

她说到此处时,从宋霆越的眼睛里看到了痛苦和煎熬之色,到底没再继续往下说,话锋一转:“哪有什么来世,过好此生才最要紧。圣上自幼饱腹圣贤书,应当比我懂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一语落地,顾锦棠没再看他,由他无声无息坐在那儿。

是他贪心了。宋霆越自嘲地想着,内心煎熬到安寝时分,他自去浴房沐浴一番,而后拥着顾锦棠上了塌,他觉得自己还有使不完的力气,又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老了。

“棠儿,你也爱一爱我可好?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宋霆越从后面抱着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眼中染上湿意和乞求。

心中的痛苦化为力道,他得不到顾锦棠半个字的回应,只能拉着她一起沉沦。

元日,上阳宫的芬芳殿内,京中宗室中人齐聚一堂。

五王齐齐到场,以及他们的儿子辈甚至孙辈。顾锦棠看着他们阿谀奉承的模样,自然知道他们这是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冲着那东宫之位去的。

顾锦棠在人群中看到了顾锦婳,她曾经的二姐姐,如今的广平郡王妃。她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年长宋岁桉六岁,三年前便已嫁人,儿子则比宋岁桉大上一岁岁,因二人差着辈分,反倒要叫宋岁桉一声皇姑。

顾锦婳看着帝王身侧的贵妃,早在她封贵妃时就已确认她是自己的三堂妹顾锦棠无疑,可当初是顾家舍弃了她,自己与她又与她生过不少间隙,想来她只需轻轻同帝王吹吹枕边风,平阳王府就绝无可能出个东宫太子来。

帝王为她空置后宫多年,甚至不肯有异腹子,倘若她心念微动,想要东乡侯府一夕间瓦解冰消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她并未这样做,足见她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顾锦婳思及此,愈发懊悔年少时的自己为何要同她交恶。

过完正月,春回大地,顾锦棠于宫中举办马球赛,不但广邀宗室内命妇,外命妇也有不少人在受邀的名单上。

宋岁桉特意求宋霆越向少傅告假一日,拉着她的四个伴读一起来凑热闹。她的马球是宋霆越亲自教的,饶是只有将近十三的年纪,却比不少及笄的女郎打得还要好。

她曾听阿耶说过阿娘的马球打得极好,宋岁桉动了心思,央求顾锦棠上场打一回,顾锦棠架不住她软磨硬泡,去换了骑装上场打马球,秦沅看着驰骋在马球场上挥动球杆的贵妃,脑海里浮现出二十年的那个午后,她的好友三娘便是这样打马球的。

联想到在端亲王府时尚还是南安王的帝王看向三娘的眼神,后来三娘突然病逝,秦沅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看了眼高台上正为贵妃呐喊打气的公主,走到她身边,待顾锦棠打马归来,她深深凝视着她,柔着声问一句:“娘娘可还记得我吗?”

顾锦棠颔首,“记得。”

秦沅还欲再同她说些什么,忽听一道细尖的声音传入耳中,圣上驾临。

众人连忙让出路来,屈膝行礼,宋霆越径直走到顾锦棠跟前,淡淡道了句平身。

“朕来晚了,未能见到贵妃在马背上的英姿。”宋霆越颇感遗憾,牵起她的手离开人群走向高台上的高座。

宋岁桉与还未出阁的女郎们打马球,场内很快又热闹起来,然而比赛不过才开始了小半刻钟,宋岁桉的马却突然失控,在场上横冲直撞起来,原本还在传球的众女郎纷纷避让。

顾锦棠见状大骇,惊得起身就要往马球场内而去。

宋霆越忙按下她的肩膀,顺势取下她发间的一支金簪,剑眉微皱安抚她:“有朕在,棠儿莫怕。朕去就好,你且坐下。”

公主的马出了事,在场的马奴和侍卫皆是吓得脊背发寒,忙不迭去牵马过来欲要去追公主,宋霆越施展轻功进去场内,随意挑了匹马奴牵来的马翻身上马,扬鞭直奔宋岁桉而去。

宋岁桉受惊不轻,却也没有乱了分寸,俯身紧紧攥着马儿的鬃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直至听到阿耶高声呼唤她的声音,她回头看过去,阿耶离她越来越近,她心中的害怕顿时消散大半。

“抓紧了。”宋霆越提醒她,而后将手中金簪朝那马的脖颈掷出的同时纵身一跃,用尽全力拉住缰绳,生生令其在断气前双膝着地,到底没将马背上的人甩出去。

“阿耶……”宋岁桉不过十二的年纪,虽然吓得双眼通红,却刚强得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她的腿还有些发软,也不肯要宋霆越来扶,自己从马背上慢吞吞地下来。

宋霆越手臂隐隐发痛,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只是问宋岁桉可有受伤,宋岁桉重重摇头,道是只受了些惊吓。

“宸宸类我。”宋霆越说完,越发坚定心中所想。

因为此事,顾锦棠在京中留到五月才往长安而去。

这三个月间,宋霆越清查了公主的马受惊一事,汝阳王阖府上下的大小主子皆被贬为庶人,年过五旬的汝阳王最后一次见到宋霆越时,还在指着他骂:“这大晟是宋家男人们打下来的天下,不是女人的天下,你宠爱贵妃母女昏了头,什么从宗室择选太子,你是要离间宗室,要为那妖妃的女儿铺路,我只恨看透的太晚,没能除去那妖妃和她的女儿,生生叫你断送我大晟江山!”

“将他的舌头割了,再挑断手筋,扔去闹市。”这是宋霆越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离京的前夕,宋岁桉问顾锦棠可知为何洛京牡丹胜于长安牡丹。

顾锦棠茫然摇头,宋岁桉道:“传说前朝女皇巡幸上苑时曾作诗“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洛京城中百花齐放,唯独牡丹未开,女皇大怒,命人移除牡丹至洛京邙山。后牡丹生根邙山,女皇又令人火焚牡丹,未料焚毁后的牡丹滋养得焚烧未尽的牡丹根在第二年的春风里生根发芽,花色更盛,女皇感其坚韧,遂赦免其罪,允其留在洛京。”

“阿娘,宸宸不愿屈于人下,宸宸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要成为如阿耶那般的帝王。宸宸有信心能将大晟治理得很好,至少不会比那些宗室里的男人们差。”

知书明理的女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可对于她的选择,顾锦棠此时的忧远胜于喜,她没有同宋岁桉多言,叫她回去自己的宫殿后,顾锦棠自个儿去了太极宫。

宋霆越正与堆成小山作斗争,见顾锦棠来了,他微皱的眉头舒展开,并不避讳她,仍将那折子散开着。

“宸宸今日同我说了她的选择。你既引导她生出了那样的心思,就必须担起责任,替她扫除障碍,让她能平平安安地登上那个位置。”

“我说过,你和宸宸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她是你和我的孩子,我的皇位,除非她不要,否则谁也别想抢了去。棠儿信我,我必会让她稳稳当当地入主东宫,登上帝位。”

“拉钩上吊。”顾锦棠坐到他怀里,跟个孩子似的伸出小拇指,宋霆越被她的举动逗笑,没有片刻犹豫勾住她的小拇指。

“棠儿会长命百岁的。”他笑着说,至于他,在她难产时候已舍了十年给她和宸宸,那便活到九十吧。

六月,顾锦棠离宫后的一个月,有关于前朝女皇、女中书舍人上官氏的话本铺天盖地进入各大书行;七月,一位原本隐居山林、提出诸多在时人看来可谓离经叛道的观念的居士名声大噪,圣上对他十分赏识,亲自去山上请他入仕,并封了正五品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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