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廖沐张了张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他结巴之际，庄柠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廖沐哥哥？”

庄柠“噔噔”跑来，硬是从廖尧和门框的空隙中探出脑袋，甜甜的冲他笑：“廖沐哥哥，你是来送我的吗？”

送她？

她要离开这个家吗？

廖沐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跑远，心也跟着突地一抽，一滴冷汗便顺着脊椎滑落。

在庄柠笑眯眯的目光下，他感觉到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混乱。

如果庄柠到底知不知道她不是廖飞远和庄琼的亲生孩子？如果她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是不是就笑不出来了？

可是她说送她，如果不是要离开家，为什么问他是不是要送她呢？

既然要离开家，不就意味着她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

不对！这两者是矛盾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廖沐不由紧紧地隆起眉头。

庄柠见他的表情似乎很痛苦很纠结，奇怪地问：“你怎么了呀哥哥？你昨天不是说不送我吗，还说不差这两天，怎么又来啦？”

混乱的思绪忽然变得清晰，他终于想起自己合情合理出现在她家门外的理由，也想明白她要离开家去哪里。

她们班级明天要在班主任家里聚餐，今天要去班主任家里帮忙！

他确实是来送她的，只不过是送她去何老师家而已！

是他过于紧张了。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苦笑着点了点头：“我是来送你的。”

庄柠扒拉开挡路廖尧，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进屋。

“你刚才是不是难过呀，是不是舍不得我呀？要是想我，明天就来何老师家吃饭呀。”庄柠热情地邀请。

然而，不等廖沐回答，廖尧反身挡在庄柠身前，激动地问：“怎么回事？明天不是你们班级聚餐么，你为什么邀请他？”

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庄柠邀请了廖沐，却没有邀请他！她又偏心了！

庄柠理所当然地说：“是我们班级聚餐不错，但是是张老师请客呀，我们何老师只是负责提供场地。”

廖尧愤愤追问：“老张请客为什么喊廖沐不喊我，难道我不是老张的学生？”

庄柠瞥了瞥他，颇为嫌弃：“你又不是年级第一。”

“你区别对待！”廖尧拿起手机，快速滑动屏幕，“年级第一怎么了，我还年级第二呢，我今天倒是要问问老张，凭什么邀请年级第一，不邀请年级第二！”

“够了，”廖沐劈手夺走廖尧手里的手机，冷声训斥，“别胡闹。”

廖沐很少冷脸，偶尔只是在廖尧特别烦人的时候才会说一两句。像刚才那样暴躁，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廖尧和庄柠都愣住了。

客厅里陷入一片寂静。

廖尧最先回

过神来，惊疑地打量廖沐几眼，旋即扭头朝庄柠看去。发现她也一脸惊讶，便知道是廖沐自己的问题。

手机在廖沐手里，廖尧现在不敢硬抢，于是对庄柠递眼色求助。

没曾想庄柠看都没看他一眼，拉着廖沐径直往楼上走。

廖尧快步追上，却在踏进庄柠卧室门的前一刻被合拢的房门拦住。

庄柠的注意力都在聊沐身上，根本没发现廖尧也跟上来了。她把廖沐拉到书桌前坐下，关切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廖沐垂着眼帘深呼吸几次，再睁开眼时心情已经平复许多。他对庄柠摇了摇头，将保温杯递给她：“对不起柠柠，我不该乱发脾气。”

“没事呀，”庄柠凑到廖沐耳边说，“反正他总是欺负我，昨晚还抢我的漫画呢，就当是帮我报仇了。”

她的声音软糯气息温暖，气息吹拂过廖沐的耳廓，打着旋儿往他心窝里钻。

她仍旧在他眼前，仍旧在他身边。日子尚好，触手可及。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今天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没有，”庄柠摇头，指着书桌上的一摊东西，苦着一张脸，“这是我第一次不回家住，我不知道要带什么。”

廖尧扒在门边听墙角，隐隐约约听到她说“第一次不回家”，顿时不高兴了，对着门缝大声说：“什么鬼！什么叫你没在外面住过？你上个月在家住了几天你自己算算！”

庄柠被门外骤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鼓着腮帮子快步走到门边，侧身倏地一下打开门，廖尧便跌跌撞撞地栽进屋里。

“妈妈让你去买早饭，你不要磨叽！”庄柠双手叉腰义正言辞地命令。

“你长本事了是吧，敢跟你哥哥这样说话！”廖尧抬手，单手压在庄柠头顶，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压制着她。

廖尧和庄柠从小打闹到大，谁都不服谁。眼下庄柠虽然被压制了，但是并没有放弃反抗，她踮起脚尖铆足了劲用头去顶廖尧的手。

廖尧脚下打滑，竟被她顶地后退半步。他正要发力，不想廖沐却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的手从庄柠头顶扯开。

看似庄柠被解救了，实则陷入了更大的麻烦。因为廖沐拽开廖尧的时候她正在用力，少了廖尧的制衡，她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廖尧在庄柠正前方，这一撞肯定会撞在他身上，他不想挨这一下，于是眼疾脚快的往旁边闪开。

与他完全相反，廖沐并没有躲闪。

只听“啪”的一声，庄柠结结实实地撞在廖沐胸口。

廖尧倏地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不用想都知道这一下撞得很实在，他已经开始替廖沐疼了。

庄柠被撞懵了，因为没吃早饭，低血糖也在同一时间发作，她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手脚也立时发软。

见势不对，廖沐轻声喊她：“柠柠？”

“头晕……”庄柠呢喃，身子晃悠两下便彻底脱力，

跌倒在廖沐的怀中。

糖水！快给柠柠倒杯糖水！廖沐冲呆住的廖尧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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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尧如梦初醒，连忙跑了出去。

廖沐揽着庄柠，感觉到她全身发凉，不由收紧手臂。

“柠柠，可以听到我说话吗？”他轻声问。

黑暗中，庄柠隐隐约约听到有什么声音一直在耳畔嗡嗡作响。她用力去听，却感觉到那个声音与她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玻璃，越想听越是听不真切。

她难受地拱了下头。

廖沐连忙抽出左手，搭在她后脖颈处轻轻揉捏。

“糖水来了！”

廖尧端着糖水冲进屋，伸出另一只手，想把庄柠接过来，没想到廖沐却打横将庄柠抱到床上。

廖沐扯了两个抱枕垫在庄柠背后，让她靠坐在床头，又从廖尧手里接走糖水，轻声哄劝：“柠柠喝水。”

庄柠又听到那个模糊的声音，这一次好像离得近了些。她凝神倾听，终于听到一个模糊且暴躁的声音——

“费这么大的劲干嘛，捏开她的下巴往里灌不就完事。”

有人要暴力地捏开她的下巴！

她本能地皱了皱眉，不满地哼唧一声，循着熟悉的草木薄荷味把头靠过去。

看到庄柠的头再次拱到廖沐怀里，廖尧有些酸，到底谁才是她亲哥，他可从来没见过庄柠对他这么依赖！

廖尧不甘心被比下去，于是伸手扒拉庄柠，想把她从廖沐怀里扒拉出来。没曾想扒拉了好几下都没成功，他不满地瞪着不撒手的罪魁祸首廖沐叫嚷：“喂喂喂，你别趁机占我妹妹便宜。”

廖沐怔住，下意识地松开手。

廖尧趁机把庄柠扯出来，捏住她的下巴灌水。

甜滋滋的糖水顺着喉咙流淌下去，庄柠周遭的黑暗渐渐淡去，听力也渐渐恢复。

她听到廖尧得意地说：“看到没，柠柠到底是我妹妹，还是我最有办法！”

“嗯。”廖沐低低地回了一声，神不守舍地站起身，耷拉着眼帘走到书桌边，将庄柠摊在桌上的东西收拾整齐，挑了几样这两天能用得上的装进她的书包。

第一次在庄柠相关的事情上占据优势，廖尧有些不适应，看着廖沐落寞的背影，难得说软话：“那什么……柠柠是我妹妹，也是你妹妹，你别介意，我刚才乱说的。”

廖沐缓缓点头，没再说什么。

又缓了一会儿，庄柠才算彻底恢复，她一睁眼就看到廖尧凑到跟前的大脸，顿时回忆起要不是他欺负她，她也不至于一大早就闹得不舒服，于是没好气地推他：“你别在我勉强晃，我头晕。”

还没完全生长出来的愧疚之情因为这句话被掐灭在襁褓里，廖尧要不客气地把廖沐拽过来，愤愤质问：“那他呢，你看见他头晕不晕。”

“不晕。”庄柠一边老实巴交地说，一边伸出食指勾住廖沐的小拇指。

“行行行！我算是看透了，”廖尧霍然起身，“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个

多余的！”

说完，片刻不停地走出去。

廖尧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像现在这种程度的闹腾，一天来个五六次也不奇怪。

庄柠早就见怪不怪，也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他根本不用哄，冷一会儿就会眼巴巴地又凑上来招惹她。

比起安抚廖尧，她更担心廖沐。她敏锐地察觉到今天廖沐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哥哥，”庄柠勾着他的小拇指，摇他的手，“你今天心情不好？”

廖沐站在床边，垂落的视线恰好落在她的脸上。他极其缓慢地眨着眼睛，舍不得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庄柠只能再次追问。

廖沐不得不回过神来，他从她手中将小拇指抽回来，把保温杯放在她的床头，轻声说：“没事。我就是过来给你送橙子汽水。”

“哦。”庄柠瞥了一眼黑色保温杯，做乖巧状，“哥哥你放心吧，就两天而已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哦。”

廖沐点了点头，张了张口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咔哒——”

楼下响起一声清脆的开门声，廖沐终于还是放弃了说点什么的打算，他收回视线，闷闷地交代：“我去给你买早饭，你好好休息。”

廖沐脚步快，出门没几步就赶上了先一步出门的廖尧。

两人并肩而行，沉默不言。

走出单元楼，廖尧心虚地觑了觑廖沐，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喂，你不会真生气了吧，我早上不是故意闹柠柠的，就是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谁知道她那么弱，撞一下就晕了。”

“以后……不要再欺负她了……”廖沐感觉到自己的嗓子有点干涩。

如果对她不好，她走了怎么办？

这是廖沐最苦恼的问题，他想不到解决方案，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倾尽一切对庄柠好，把所有不利于她留在家里的因素都清除。

看着廖沐的脸色沉了下来，廖尧不满地嘟囔：“你什么意思，搞得好像我天天欺负她一样。”

说话间，两人来到张记包子铺。

点完单，廖沐忽然想到今天家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都没看到庄琼，于是问：“二婶呢？今天不在家吗？”

“可不是么，”廖尧把微信对话页面递到他面前，“你瞧瞧，有这样当妈的吗，大半夜让儿子照顾好女儿，还指定让我给她买张记小笼包。”

庄琼的消息是凌晨三点发送的，廖尧是早上七点半回复的，之后庄琼又交代她要离开几天。

廖沐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状似不经意地问：“二婶出差了？怎么走得这么急？”

廖尧双手插在裤兜里，抖着腿，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我哪儿知道啊，你来之前我还给她打电话来着，根本不接。”

廖沐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福利院！

二婶一定是去福利院了！

么二婶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跟福利院的人说不要家访了，还是干脆办手续把庄柠送回去？

脑海中的问题越来越多，廖沐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半天没听到廖沐的声音，廖尧懒洋洋的朝他大哥望去，发现他眉头紧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昨天在学校不还好好的么？”

廖沐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我没事，可能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太累了。”

“哟，你压力还大啊，”廖尧难以置信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既然你都说压力大了，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下次考差一点，给你点喘息的机会。”

廖沐扯了下唇角，没说话。

热腾腾的小笼包出炉，两人拎着三笼小笼包一同回家。

走到廖尧家楼下时廖沐忽然停下脚步：“我就不上去了，你帮我跟柠柠带句话，让她注意安全。”

“行吧，”廖尧点头，嘴欠地说，“瞅瞅你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知道的是柠柠参加班级聚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柠柠再也不回来了。”

最后几个字如针一般刺进廖沐心窝，他独自在楼下站了半晌，待到心情平复些，才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他到家时穆蔚正坐在餐厅吃早饭，看见他回来，穆蔚没好气地说：“出门也不知道带手机，指望你带个早饭都指望不上，还好家里有昨天没吃完的吐司。”

廖沐勉强扯起唇角笑了一下，问：“你想吃什么，我下楼去买。”

穆蔚摆了摆手：“算了，来不及了，妈妈这两天要出差，你自己在家好好吃饭啊。”

出差？

这么巧？

廖沐愣住。

二婶前脚刚走，他妈妈后脚也要走，难不成两人是说好的？

他从冰箱里取了一盒冰牛奶，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去哪里，你一个人吗？”

穆蔚把袋子里仅剩的一片吐司递向廖沐，哼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打听，好好上你的学就行了。”

沉默两秒，廖沐接走吐司：“嗯。”

看着老实点头的儿子，穆蔚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听话了，她多么希望有人能跟她拌拌嘴，增加一些生活中的乐趣。

穆蔚摇了摇头，把杯子里剩余一点橙子汽水一饮而尽，嫌弃地抱怨：“真酸，我还以为你做的多好呢，也不知道柠柠怎么忍得了。”

抱怨完，也不管廖沐高不高兴，拢了拢大衣就出门了。

家里只剩廖沐一个人，他在餐桌前坐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吃了吐司，和往常一样去到书房，开始一天的学习计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他完成作业，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本周末老师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都不算多，以他平常的速度，两三个小时足够完成，可是今天却多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

他活动着酸痛的肩膀，不自觉地走到窗前。

书房的窗子正对着单元楼入口，从这里看下去，正好可以将附近几幢的进出情况看个大概。

一个老爷爷拄着拐杖慢悠悠的从隔壁单元楼入口走出来，走走停停，最后坐在花坛边上。

一个小朋友蹦蹦跳跳，牵着一只比熊从对面那幢楼跑出来，比熊跑小朋友就跑，比熊停小朋友就停，好不热闹。

忽的，他的余光不经意地瞥到桂花树下一角灰橙相间的运动外套。之后，他目光就像长了腿脚似的，径直黏在树下那抹运动外套上。

是思源的校服吗？

可惜桂花树的树冠挡住了大部分衣衫，只能看到些颜色却看不清具体款式。

这个时间庄柠走了吗？

去老师家她会不会不习惯？

班委会加课代表才十多个人，准备全班同学的食材会不会太累了？

一连串的问题接二连三在廖沐脑海里冒了出来，他越想越是懊悔。其实他应该答应她的邀请，就算遇到张老师，最多也只是被他训斥几句而已。

况且他有分寸，少学一天两天对于他的影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适当的放松反而有助于提高学习效率。

对，他需要劳逸结合！

想到这里，他不再迟疑，抓起手机快步跑下楼。

待他跑到桂花树下，穿着灰橙相间运动服的人已经走了，他便又往小区外面追。

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行人络绎不绝，可是哪里有半分他熟悉的身影。

他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掏出手机拨打庄柠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他听到了庄柠雀跃的声音——

“喂，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带手机了呀？”

廖沐的嗓子有些干，停了几秒才开口：“你出发了吗？”

庄柠说：“出发了呀，我十二点就上车了。”

“嗯，”廖沐一怔，旋即意识到是自己看错了，想多了，不由无声地苦笑，“玩得开心，有事打我电话。”

“放心吧哥哥——”

庄柠话还没说完，廖沐便听到电话那端有人打趣——

“谁啊这么粘人，真是你哥哥吗？”

廖沐的耳膜被最后几个字震得嗡嗡作响，根本没听清庄柠后面的话。

仓惶地结束通话，他像战败者一样落荒而逃，把自己锁在书房里。

他麻木地做完一套又一套的模拟题，丝毫不敢停顿，一旦有片刻的走神，庄柠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写完最后一个单词，他撂下笔，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向旁边撇去，一个月前，庄柠就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和他一起做功课。

他的视线又落在书架前的地毯上，上个暑假，庄柠盘腿坐在地毯上看漫画，陪他学习。

他的视线又落在书房门框上，无数次，庄柠小心翼翼地打开书房门，探着小脑袋喊他休息，喊他去她家吃饭……

再也控制不住，脑海里疾风骤雨似的掠过越来越多庄柠的身影。

不是不差这两天，是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跟庄柠分开，他需要时刻确定她不会离开这个家，不会不认他这个哥哥。

意识到这一点，他便不再犹豫，径直掏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你在张老师家补习数学吗？”

“是在郊区的家里吗？”

“几点开始？”

“麻烦把张老师家的地址发我一下。”

“对，我明天过去，想请教张老师一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