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皱了下眉，抄家除爵，那吃亏的是徐耀。

徐耀也皱眉，圣旨的内容书里没写，欺君这条罪不在他意料之内。

大理寺卿继续。

“白梦郡主为母不慈，行害子之事，德行有亏。

登闻鼓起为国之大事，白梦郡主买通宫人，搅乱司法。

此二事虽有证人证物，但还需得白梦郡主口供，才能定论。

但其与夫百富侯一同，以假子骗爵位，欺君罔上，确凿无疑！

只这一罪，按宗庙法度，白梦郡主当除爵，除玉牒，可免一死但应□□宗人府终身。

还请陛下定夺。”

冠冕流珠挡着，看不见皇帝眼中神色，只听他叹息道：“老侯爷助朕良多，朕若杀他独子，辜负恩义。白梦郡主又是太后爱女，幽禁终身，只怕太后伤心，有违朕心。但，他二人所犯罪过，杀人，害子，乱政，欺君，桩桩件件难以姑息，不严惩，无以正法度，无以正朝纲！如此两难全，实在让朕为难……众爱卿可有两全之策？”

百官都听出皇帝对百富侯和白梦郡主全不在意的意思。

但，这事确实难办。

老百富侯的贡献是写在史书上的，皇帝不顾情面的话，难免落得刻薄名声。

太后年纪大了，要是因为这事伤心出个好歹，谁也担待不起。

一时，百官都不做声了。

“皇帝陛下。”

徐耀叩首道：“他们虽然对不起我，但是他们也生了我，我告他们只想活命，没想让他们死。陛下，我听说百富侯很有钱，这些钱都捐给朝廷，能换他不杀头吗？流放，□□，都可以。我愿意同罪服刑。”

虽然对这对夫妻没什么感情，也清楚这书里的纸片人和现实没关系，但徐耀也做不到看徐发被砍头。

何况，他告发亲爹，虽然事出有因，但徐发真死了，他也要被人戳脊梁骨，想在这里打破【活着有什么用】的诅咒，难度大大增加。

“小公子仁义，换了孤，可做不到这么大度。”

太子当先表态。

皇帝嘴角一抽。

这个混小子，乱说什么话！

什么叫换了他？

把自己类比徐发袁梦这样的父母就够让人糟心了，还说不大度。

不大度他要怎么样？造反吗？

在皇帝发作前，太子对他行礼道：“父皇，虽然徐公子这个苦主愿意谅解，但是百富侯，白梦郡主杀人害子，霍乱朝纲，欺君骗爵，不夺衣冠，以后天下侯爵效仿，您还如何治理天下？不说他们了，换做是儿臣，做了他们这样的事，您也该废太子把我幽禁终身，如此才能正太庙，对祖宗有个交代。”

“浑说什么！不知忌讳！”

皇帝没好气地斥责把“废太子”挂在嘴边的太子。

百官也是好大的无语。

徐耀听了却有点想笑，当然，他忍住了。

“父皇教训的是。”

太子不以为意，笑道：“不过孤这个太子都认，他们就没什么不好认的，又不是无知孩童，敢做就当知后果。若是不严惩，以后仗着父辈的情面，谁都敢来欺君一下，那不是乱套了吗？”

皇帝深觉有理，但他也不想被说薄情寡恩，不孝不义。

太子知道他的想法，又笑道：“儿臣知道父皇重情，想给老侯爷情面，儿臣也不敢拦着您，只是他们做到这份上，太给脸他们只怕不知道悔改呢。儿臣有个主意，父皇可愿一听？”

“朕给他们情面，还能下你的面子嘛？太子只管说便是。”

太子愿意出这个头，皇帝自然乐意。

太子便道：“父皇圣旨上说，给白梦郡主所出嫡长子，恩加一世侯。现在，真正的徐世子回来了，他父母不肯拨乱反正，父皇何妨正法旨，加恩徐世子为百富侯？之后，百富侯便无爵位，圣旨业已完成，白梦郡主这郡主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皇帝眼睛一亮。

徐耀也是没想到！

徐发张嘴想反对，但他不敢！

百官一听，好主意啊！

太子还道：“徐世子袭爵，徐家的产业便当是徐侯的了。徐侯无罪，还是受害者，抄家就不合法了。让他的亲长流放，徐侯面上也无光。不如除诰命，送家庙，供奉祖宗，悔过自新。如此，岂不两全？”

“皇儿所言有理，众爱卿以为如何？”

皇帝特别满意。

百官自然是：“陛下圣明！”

徐发哭着喊：“谢陛下恩典。”

徐耀慢了一拍，被太子使眼色了，才忙谢恩。

皇帝想起他来，道：“朕如此处置，徐卿可满意？”

“草民斗胆，还有两个请求，望陛下恩典。”

徐耀叩拜道。

太子脸色微微一变，随后恢复正常，只是握紧的手泄露了紧张。

百官也觉得，徐耀太不会看脸色。

这种时候谢恩不就完事了！

“哦？”

皇帝幽幽道：“徐卿所请为何？”

“草民想效仿祖父！”

徐耀直起身，大声道：“恳请陛下替草民作证，草民今日就立遗嘱，草民不娶妻，不生子，徐家的财产待草民死后全数捐献给朝廷！”

“！”

所有人都被惊住了。

“你——”

徐发差点脱口骂你是不是疯了，好歹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才忍住了，急切地朝徐耀使眼色。

太子也想说什么，但没说。

皇帝在龙椅上坐直了身体，意外道：“徐卿何出此言？你可知道百富侯有多少产业钱财？”

徐耀道：“草民不娶妻生子，没后代，江南徐家的人草民一个也不认识，也不想和他们认识，我的钱与其给他们，草民更愿意给国家！”

百官顿时肃然起敬。

什么叫视金钱如粪土？

这才叫啊！

皇帝还是不敢信，“你为何不娶妻生子？你可知道，你祖父毕生所求，便是为徐家改换门庭，出商入仕。他留下这大好基业，你要让徐家断子绝孙？不怕人说你不孝吗？”

“不怕。我本就不孝，我也不想孝。”

徐耀看了一眼徐发，决绝道：“父母看来，我活着唯一的用处便是为徐家传香火，生不出儿子，我便不配活在这世上。这话！我不认！我偏不生！”

他一副报复的口吻，像一个赌气的孩子，看到徐发气急败坏的样子，还一副“大仇得报”的痛快表情。

看的众人都是好笑。

心道，这小子果然是老侯爷的亲孙子，脾气这么烈。

可惜，没有培养，眼界太小，拿这种事报复生身父母，岂不知吃亏的才是他自己。

“哈哈！徐卿率性，不过，你年幼，尚不知深浅。今日朕只当没听过这话，等你袭爵，将徐家产业梳理一番，读书明理，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如你不改初心，再来与朕重说一次吧。”

皇帝虽然心动，但是这事放出去，不知道的人还当他这个皇帝欺负无知小儿，夺人家财，太坏名声了。

徐耀闻言也没有坚持，只是谢恩：“多谢陛下，等臣认了字，亲手写了遗嘱，再请陛下做主。”

“可。徐卿家二请为何？”

有一请的惊喜，皇帝对剩下那个请求起了探寻之心。

徐耀道：“草民二请，请陛下恩典状元爷改回父姓，为生父母移坟守孝。”

“？”

这不是恶心徐状元吗？

百官看徐耀都带上了探究的意味。

这小子，不会是白切黑吧？

但徐耀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打消了他这么做是为报复徐华的念头。

徐耀红着眼圈，苦笑道：“陛下，状元娘虽然要我的命，但从前我是真心当他们是我爹娘。他们死的那么惨，又是我亲爹娘害死的，我闭上眼睛都是他们浑身血淋淋闭不上眼睛的样子，我，我睡不着觉。”

徐耀抬手擦擦眼泪，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陛下，不怕您笑话，我是真的害怕。他们一日不安息，我就没法睡个踏实觉。所以，我想让他们跟别人家爹娘一样，有人挖坟立碑，有人烧纸钱，有人延续香火，这样，他们应该就能安息，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皇帝立刻就理解了，并且感同身受。

……他也常常梦见自己的亲大哥，夜里睡不着。

皇帝正要答应，就听太子道：“徐侯也许不知，徐——状元郎为人亲子，朝廷法度明言，父母丧，丁忧三年，为父母守孝。你不请求，他也应该如此。难得父皇开恩，你还是换个请吧。父皇，您说是不是？”

皇帝点头，笑道：“皇儿所言有理，既然拨乱反正，也当送假子归家。徐卿还有何求，只管说来。”

“这样吗……那草民没有别的求了。谢陛下为草民主持公道，谢太子殿下救了我的命，还有这位大人，谢谢您了。”

徐耀真诚道谢。

大理寺卿忙道：“职责所在，分内之事，徐侯不必如此。”

“徐家子品性纯善，深肖其祖。然其命运多舛，父母不慈。忆起其祖父高德厚义，朕心难安。今日，朕欲行与其祖之约，立此子为三代百富侯。众卿以为如何？”

皇帝开始走过场了。

“陛下圣明！”

百官自无意见。

“既如此，拟旨吧。”

“是，陛下。”

翰林拟旨，内阁复审，皇帝盖章，当场便发了三道旨意，一道口谕。

太监总管唱念。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百富侯徐发杀人害命，欺君罔上，大罪不赦。念其父功在社稷，从轻发落。今以其嫡长子徐耀承爵，免其抄家斩首之罪，夺徐发功名，不得入仕。令其守家庙，思己过，无诏不得出。钦此。”

“臣——”

“徐侯他爹，错了。”

太监总管提醒。

一声徐侯他爹，让百官差点笑出来。

徐发顿时面红耳赤，想到自己以后谁也不是，只是徐侯的爹，要看儿子脸色吃饭，眼泪也跟着滚出来了。

他磕头哭道：“草民，领旨谢恩。”

太监总管让小太监把圣旨拿给徐发，又展开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徐氏子耀，品性纯孝，深得朕心。朕今履约，许其袭爵，继百富侯。望，勤勉向学，承祖之志，为国栋梁。百富侯爵三代止，若尔效祖，功加社稷，可行嘉恩。钦哉。”

念完了，太监总管亲自走下台阶，来到徐耀面前。

“徐侯，您当称臣，双手高举圣旨叩首，拜谢陛下隆恩。”

太监总管教导，见徐耀明白了，才将圣旨双手奉上。

“徐侯，领旨罢。”

徐耀双手接过，举过头顶，拜谢：“臣徐耀，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