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沅的记忆里，养父母对他不算差，在有了江则的对比后，江沅才明白亲疏有别的含义。

养父母对待他，远不如对待江则十分之一的耐心与温柔。

养父母之所以领养他，不过是为了今后的保障，指望他能给他们养老。

现在有了江则，他又有了赚钱的能力，他自然要提前发挥他的用处了。

在被养父母不停吸血之后，江沅确信了，只有外婆对他是真心的。

可惜，老人在江沅上三年级时便去世了，那时江沅还在读书，养父母告诉他，外婆已经走了，他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读书，养父母不允许他向学校请丧假，他连老人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在被连番陷害，最煎熬的那段日子时，偶然得知外婆留给了他一份录音，他欣喜若狂，想要立刻就听到外婆的声音。他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管养父母提出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他将仅剩的存款全部转给了养父母，最后得到了一个残忍的真相。

“对不起呀小沅，布丁趁我洗衣服的时候，将光盘叼走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光盘已经被它咬碎了，它只是一只畜生，你应该不会跟畜生计较吧？”养母用着和平时别无二致的温柔假面，温声细语同江沅道歉，她将躲在角落，正瑟瑟发抖的小狗抱了过来，摇动着小狗的前爪，装腔作势，“布丁，快跟哥哥道歉，说——对，不，起。”

那时的江沅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当着养母的面吐出来。

他并不相信养母的话，轻而易举就从江则口中撬出了实话。

“什么录音？你是傻子吗？连这种假话你都相信？外婆是心脏病突然去世的，去世之前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哪会给你录什么话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过是一个外来人罢了，你连布丁都不如……”

养父母欺骗了江沅，骗走了江沅打职业攒下的最后一笔钱。

那时的他没能抓住唯一的生存希望，反倒被藏着恶毒真相的稻草生生给压死了，意志消沉，连报复江家的念头都没了。

今时不同往日，江沅的手还有恢复如初的希望，他还有光明璀璨的未来，所有障碍，他都来得及一一扫清。

收到养母短信的当天，江沅就回了江家。

养父母居住的城市离魔都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往返非常方便。

江沅只收拾了几件衣服，背了个包就过去了。

他回去前，给养母发了条短信，一回到待了十几年的老小区，还没靠近大门，他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

他已经有好多年没吃到养母亲手做的菜了，却一点都不怀念。

养母见到江沅，还是和以前一样热情招呼他，开口便是温柔的关怀。

养父坐在一旁的沙发内，像是没看到江沅，他还在为林景的事情同江沅置气，只是不像给江沅发短信时那般暴躁。和林家联姻的事情泡汤了，俩夫妻又商量着在江沅身上挖一大块肉下来，这会，养父自然不会对江沅劈头盖脸一通骂。

“小则最近突然说要住校，我们就给他办了住校手续，他一个小时前就回学校了，我让他等你回家，他非说去找同学玩，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养母一边给江沅夹菜，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事情，来来回回离不开江则，她也没有注意到，江沅面前的饭碗早就堆满了，江沅却一口都没有吃。

“小则他……”

江沅听腻了这个名字，出声打断养母的话，问道：“外婆留给我的录音在哪？”

养父重重放下筷子，厉声说道：“你一回来就摆着一副臭脸，你妈知道你要回来，特地给你做了一桌你爱吃的，你一筷子都不动，开口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出去混了那么多年，就混成了这个样子？”

“孩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养母按住江沅的手臂，给了养父一个警告的眼神，再看向江沅时，又摆出了一副温柔的假面。

“小沅，你知道的，你爸就这脾气，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你没回来的时候，他总是提起你，担心你吃不好穿不暖……”

女人年过五十，看模样倒还像是四十岁的样子，两鬓的几根白发暴露了她的苍老，笑起来时，脸上又多了不少皱纹。慈眉善目的模样和温软的话语，很容易让人心软，江沅却再也不会被打动。

他无视了养母那些谎言，再次问道：“录音在哪里？”

桌板再次被敲响，这次从筷子换成了养父的大掌，陡然响起的响声吓到了养母，江沅面色平静，与对面的男人四目相对。

“有话能不能吃完饭再说？你妈辛辛苦苦给你做了一桌子的菜，你能不能尊重你妈的心意？”

江沅记忆中的养父一直都是严父形象，他从没对江沅摆出过温柔的表情，也没对江沅说过一句好听的话。

江沅小时候很怕养父，最害怕的是养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大发脾气。

现如今，男人的腰背不知何时有些佝偻，面容比江沅最后见他时苍老了数倍，眼睛也变得浑浊不堪。

再面对养父，江沅早就没了畏惧，动起手来，他都怕将这男人送进医院，被讹一笔钱。

“尊重？”江沅咬了下下唇，满脸屈辱道，“你们要把我卖给林景的时候，有想过尊重我吗？”

养父：“什么叫卖？林家什么背景，你又是什么家世？你跟林景在一起难道会受委屈？我们千挑万选给你选了那么好的家庭，你还觉得我们是在害你？”

养父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觉得声量越大，才越有底气。

江沅的耳膜都快被吼疼了，他蹙了下眉，又很快放松，低下头，沉默不言。

曾经的江沅在养父面前，最常做这个动作，代表着懦弱听话，代表着被驯服。

养父成功被江沅这副样子迷惑，训起人来的底气更足。

等养父快说完了之后，养母才假惺惺站出来打断了养父的话：“好了，孩子已经长大了，你能不能别再这么说他了。”

“我不说他，他以后还不要翻天了！他这样子出去，丢的可是我们江家的脸。”

养母拍拍江沅的肩膀，看到江沅发红的眼睛，忙安慰道：“小沅，你别将爸爸的话放在心里，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好了，吃饭吧，菜要冷了。”

江沅接过了养母强塞过来的筷子，照旧一言不发，沉默吃着碗里的饭。

一顿漫长的饭吃完了，江沅都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直到养母洗完碗了，江沅也没再开口向他们要录音。

养父母都确定了，江沅就算离开家那么多年，养父带给江沅的压迫还留在江沅的记忆里，在他们眼里，江沅还是那个一见到养父就害怕的一个字都不敢说的小孩。

养母端着洗干净的葡萄走到江沅旁边，笑道：“吃点水果吧。”

江沅像个听话地人偶，养母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拿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这过程里，他还是低着头，浑身写满了‘懦弱’二字。

养父母隔着江沅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确定了肯定答案后，养母摸了摸江沅的头发，说道：“小沅，你爸那么生气都是有原因的，林总因为林景的事情故意刁难你爸，你爸没工作后，要养活一家子更加不容易了……”

口腔内甘甜的汁水随着女人的话变得苦涩，等到女人说完冗长的解释之后，江沅才抬起头，问道：“你们很缺钱吗？”

养母一愣，表情尴尬道：“不是……”

她话音一顿，还是承认了：“小则从小体弱多病，看病治疗买药是一大笔支出，我跟你爸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多少存款，你爸工作因为你丢了，我们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则那身体不吃药不行，小沅，你能不能帮爸爸妈妈一次？”

只一次？

他帮助他们的次数早就数不清了。

江沅握紧双拳，有些委屈道：“你们要我回来，原来不是想我了呀。”

养母连忙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哪有父母不想念自己的孩子呢？”

江沅：“既然想我，那你们直接跟我说想我就好了，为什么还用外婆的录音作为借口让我回家？为什么我问你们要录音，你们一直都不愿意给我。”

“不是这样的！”养母拉住江沅的胳膊，太过亲密的姿势让江沅身心不适，他强行将漫上来的恶心感给压下去，看着养母继续表演。

“录音我们当然会给你的，我们就是为了把录音交给你，所以才叫你回家的，当然，我们也是因为想你，才会喊你回来的。”养母捏了捏江沅委屈的小脸，眉眼霎时笼罩了一层阴霾，“小沅，妈妈刚才说的那些，你听进去了吗？你应该能明白我们的困境吧？”

江沅在心底嗤笑，开口时还是很平稳的声线，镇定地揭穿了养母的真实目的：“你是想让我拿钱买外婆留给我的录音？”

养父怒声道：“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拿钱买！那是你的东西，我们会给你的。”

江沅看向养父，说道：“既然会给我，那现在就给我吧。”

养父一噎，面色十分难堪，他心虚地转过头，摆出被江沅气到了的模样，不想搭理江沅。

江沅求助般看向养母，问道：“妈妈，不是要给我录音吗？你现在能给我吧，我真的很想外婆。”

养母的脸色也尴尬起来，她顶着江沅哀求的眼神，避开江沅的话题：“小沅，你能不能帮帮爸爸妈妈呢？”

话音落下，江沅倏然笑了：“你们想要多少？”

养母被江沅的笑容怔住，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有多少？”

养父一声咳嗽，养母迅速回神，急急改口道：“小则每个月的治疗费不少，加上一家子的生活费……”

养母列出了一长串的生活开销，最后才给出了一个数字：“一百万。”

“一百万？”江沅震惊开口，“我现在哪有这么多钱？”

“你有千万的签约合同，一场直播就能赚六位数，你怎么可能没有一百万？”养父被江沅伪装出来的态度蒙骗，他以为江沅还是那个懦弱不敢反抗的江沅，还以为江沅会像以前一样，乖乖将直播的钱全部转给他们。对待江沅时，他也不屑拐弯抹角的来，怎么想就怎么说。

江沅：“千万合同？你听谁说的？”

“这难道还是秘密吗？上网一查就知道了。”养父不满道，“你打职业那么多年，会连一百万都攒不到吗？江沅，我们养你那么多年，以前你要什么我们就给你什么，现在轮到我们有困难了，你连这点忙都不愿意帮了吗？”

江沅想说，目前的他的确连一百万都攒不到。

大家都觉得他是LPL的首冠冠军，年薪早就突破了千万，可只有熟知内情的人知道，HB战队没有那么多钱买下江沅。HB战队和江沅的合同还是早期的低级合同，就算知道江沅对HB战队有多忠心，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江沅会抛弃高薪不要，愚蠢地待在一家烂透了的战队里，HB战队能留下江沅，肯定给江沅开了不低的薪资。

江沅知道直播赚钱，但为了训练，他只有在没有比赛的时候才会开直播。

直播的收入远远不够养父母开出的金额。

一百万，换一个不存在的录音。

这对夫妻真是打得好算盘。

“如果我说，我没有一百万呢？”江沅问。

养父：“你别骗人了。”

江沅追问：“如果不给你们这笔钱，你们是不是不会把外婆的录音给我了？”

养母：“小沅，你怎么会那么想……”

江沅目光像寒冰般刺入养母的眼里，养母的话戛然而止，江沅看向养父，问道：“你们会给我外婆的录音吗？”

养父：“一百万，我们就给你。”

江沅：“好。”

在养父和江沅撕破脸后，养母以为，江沅会跟之前那次一样，毫不犹豫离开家。

令她意外的是，江沅选择留在家里，这一住，便住了好几天。

一百万，一次不能转完，江沅说会在几天内分批转入养父的账户里，养父也告诉江沅，等拿到钱，他一定会把那份录音交给江沅。

养母和江沅说了一会贴心话，离开江沅房间前，她又看了江沅好几眼。

这几天，江沅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表现异常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江沅这样子，反倒让养母惴惴不安，她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回到主卧，见丈夫捧着手机笑得不能自已，养母上前夺过丈夫的手机，屏幕显示一条短信，就在三分钟前，丈夫的银行里又多了一笔钱。

“那家伙还挺听话，说转钱就转钱。”在江沅面前的严肃形象消失无踪，面对养母时，养父才露出了冷漠严肃以外的表情，他这副样子，可以称之为小人得志。

养母翻看了这几天的银行转账提示，心里的不安更浓了。

“你说，小沅会不会报复我们？”

“你想什么呢？”养父白了养母一眼，不屑道，“我看人很准，那孩子没那个骨气的，别看他整天冷着脸，他其实还想着我们能给他一点关心呢，没父母的孩子，一旦得到了一点亲情关怀，会比普通人更渴望亲情，尤其是我们有了小则之后，他就更渴望我们的关怀了，他还想着从我们这获取一点感情，肯定不会报复我们，你看他这几天多听你的话，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你就放心吧！”

“可是……”

养母还是不放心，养父将她拉到身边，哄道：“好了，你就信我吧，别提那个糟心的家伙了，你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我有钱，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老房子的隔音不好，江沅站在主卧门口，听着房间内的嬉笑声，面露嘲讽。

他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间，放在床头的手机恰在此时亮起。

看到熟悉的名字，江沅迅速拿起了手机。

【陆逾年：录音我收到了，今天的钱转过去了。】

【江沅：谢谢。】

【陆逾年：说谢谢就太生分了吧，哥哥，你现在方便吗？】

【江沅：怎么了？】

【陆逾年：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我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江沅：“……”

江沅想要拒绝，陆逾年似乎料到了他会说什么，下一条短信紧跟着发了过来。

【陆逾年：想听！[www.youxs.org]】

江沅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主动给陆逾年拨去了电话，陆逾年几乎是秒接的，江沅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听到陆逾年含着笑的呼喊：“哥哥。”

江沅抿了下唇，看着落在窗台上的一只灰色麻雀，淡淡应了声。

这声落下后，江沅才终于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排斥陆逾年这么叫他了，连下意识让陆逾年改正称呼都忘记了。他已经适应了陆逾年这么叫他，在不知不觉中，被名为‘陆逾年’的毒素逐步侵入，麻痹了思考，放弃了抵抗。

江沅的声音太轻，带着陆逾年从未感受过的复杂，陆逾年难得猜不出来江沅在想什么，联想到这几天发生在江沅身上的事情，他得出了一个答案——

“哥哥，你在难过吗？”

江沅嗤道：“他们还不值得让我难过。”

陆逾年：“那你心情不好吗？你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很难受，是生病了吗？”

江沅想，他大概是生病了吧。

听到陆逾年声音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很想见陆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