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审神者的我和身为六眼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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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兄妹

穿麻叶花纹小袖的少女轻盈地带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跳过高墙, 降落到屋顶上时只轻轻踩动了茅草,声音不会比猫踩上去大多少。她跃过几座屋檐,在无人的巷子放下手里伪装成不会说话的棉被卷的小讨债人。

冬天略显单薄的棉被卷瞥了她一眼, 转身就想离开,谁知又被少女叫住了。

“等等, ”小林鹤说, “我要再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棉被卷发出闷闷的声音。

“谢花家的小孩。”

小讨债人猛然抬起头。

可惜小林鹤正在试图找随身携带的泥人, 因此错过了这一幕, 没看到妓夫太郎一瞬间的惊讶,而后很快这点异常的神色就被他掩盖了下去。

小林鹤还在描述今早见过一面的小谢花,“一个白色头发的女孩, 应该很令人瞩目。听说她就住在罗生门河岸一带。”

“她搬走了。”

小讨债人长长的额发遮住了大半个表情,瞳仁从蓬乱的头发中悄悄观察武力非同寻常的小林鹤, 他摸不清楚此人来意, 也明确知道自己在少女手下根本撑不了一手。如果对方心怀恶念, 恐怕他难以阻挡。因而谨慎地开口,“她现在不住在这边。”

“唔。”这个小地头蛇比石榴树下的那群孩子能力更加出众, 再加上之前他熟稔地找路带小林鹤来到罗生门河岸,是以妓夫太郎在少女心中还是一个出色的本地通, 没有产生怀疑。

她甚至还根据自己早上听到的消息, 合理地补充了原因, “是因为她娘刚去世的缘故?”

“嗯,”小讨债人声音冷淡, “她娘死了, 她就搬去别的地方了。”

小林鹤收回寻找的手, “好吧。那你也帮我打听下小谢花在哪儿,我会给你支付相应的酬劳。”

小讨债人后退一步, “我知道了。”说完,他飞快就跑了。

等远离那个武力值奇高的女人之后,妓夫太郎靠着墙,喘气休息。

他今天第二次感到懊恼,明明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情绪了。

“哥哥?”一道清脆的女声从旁边传来,日头渐渐西斜,挂在远处的屋顶上,朝上方挥洒艳丽的霞光。就在色泽绚丽的天空下,一个丝毫不逊色于晚霞的女孩走了过来。

她有着一头雪白的发丝,披散在肩上,眸中盛着一对碧色的瞳。等她和小讨债人凑到一块儿,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两人眼睛其实是相似的颜色。只是小讨债人瞳孔也小,又总是隐匿在凌乱的黑发后面,才会显出近乎灰绿的色泽。而白发女孩儿的一双大眼就毫无遮挡地展现在外,深蓝色的瞳仁由内向外逐渐变浅,再加上那副不带笑意的脸,有一种凌厉逼人的美。

女孩走近后,完全确认了小讨债人的身份,口吻就很不客气道:“你下午去哪儿了?”

虽然好像很不满的样子,但是倘若认真去看,会发现白发女孩板起脸来的神情,和妓夫太郎面无表情时一模一样。

妓夫太郎咧起嘴,“我去工作了,走吧,今天讨到了一个小鬼的债,咱们先把抽成拿出来花掉。想吃香喷喷的米饭吗,梅?”

听到哥哥的话,谢花梅马上扬起开心的笑,可不一会儿,她脸色又沉下来,语气中满是忧虑,“那间屋子已经不让我们住了,怎么办?”

两人的娘死后不久,他们就被人从那间狭小的房间里赶了出来。如今又恰逢冬天,寒夜就像是死神衣袍角带起的风,吹过吉原最底层的罗生门河岸,让人心生恐惧。

“没关系,我来解决。”妓夫太郎笃定地保证,“走吧,去吃米饭。”

面容吓人的哥哥拉着美丽的妹妹,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他此时心中还在思绪纷飞:今天遇到的持刀少女到底是为什么来找小梅?她也是为了妹妹那让人心动的美貌而来吗?是否又想利用小梅做什么?

虽然此人表现得一副还打算在吉原秉持正义的模样,但是,哈哈,若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正义”、“公理”,他们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非常后悔,当时不应该让那个女人替自己抢糖球的。小讨债人面上没表露分毫,心中却在盘算:如今只好先去打听清楚那个女人的来历。他等会儿就去石榴树下问那群小鬼,他们打不过自己,不愁打听不到消息。

被人满心戒备的少女回到恶所的临时落脚处。她先是简单用了晚餐,收拾一下,之后询问过暂借的房屋主人家,找到了善于捏泥人的小老头。

小老头一个人住,没见到他老伴,也没有儿女在。想来,他这么喜欢和秃们在一起当个孩子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我今天去罗生门河岸,没有见到小谢花,有人告诉我她搬走了。”小林鹤找到装着泥娃娃的木盒,对老人道:“这个您先拿着,等打听到消息后我再替您送过去。”

泥人爷爷有点困惑,“是谁告诉你他们搬走的?他们娘死了,哪儿还有钱去换个地方住?”

这对本就生在罗生门河岸的兄妹,现在连俩人的肚子都喂不饱,除了那片吉原最贫穷的土地,哪还有兄妹的容身之地?

他们?小林鹤眨了眨眼,“一个替游女屋讨债的小地头蛇,叫妓夫太郎。”

泥人爷爷恍然大悟,接着大笑起来,“哈哈,你被他骗了。我拜托你的事情,你也算完成了一半。你今天见到的讨债人,也是一个小谢花。他是那个女孩的哥哥,兄妹俩分别叫做妓夫太郎和小梅。”

到了此时,小林鹤已经彻底反应过来。想必是自己的剑法震慑到了小讨债人,让他感到害怕了,突然被陌生又武力高超的少女询问妹妹在哪儿,他就第一时间选择隐瞒。

这也是面对恶意生长起来的孩子的求生准则,是他们在自我保护中养成的习惯。

没想到为了敲打妓夫太郎不去抢夺游女吉田的短刀,还会引发这样的后果。既然如此,小林鹤想,那明天就先去找到小讨债人想要的糖球,再拿这个去见两个孩子吧。

吉原的另一边,罗生门河岸,穿堂风从木板房屋的间隙中飕飕吹过,吹飞了屋檐和地上的茅草。

安睡在屋子里的人不甚在意,屋顶上茅草不少,总还能遮挡一下。但是屋外靠着墙的两个小孩就没那么好运了。

在吉原外面的农田中,被捆成瑞士卷似的的稻草垛,如今在这儿被扎到一起,变成一个看似厚重的“被子”。泛白的稻杆里面紧紧裹着一对兄妹。

稻草被本就四处透风,吹走几蓬后,更是空出一个明晃晃的洞。冬夜的寒意找到了可以入侵之地,毫不客气地带走里面仅有的那点温度。

“哥哥,好冷。”白发女孩皱起眉,仰着脸看向上方那张可靠又可怖的脸。

总会有办法的哥哥抱紧了冰冷的孩子,一手拽了拽稻草被,把破洞完全挪到自己背上。他在面对其他人时总是满脸不屑和嘲讽,这会儿看着怀中的小梅,心底却冒出能被称作“乐观、积极”之类的正面情绪。

他故作轻松地开口,“没关系,想一想刚刚我们吃了什么?热乎乎的米饭!是不是就不冷了。”

“嗯!”像是要和冷风作对,女孩大声应道。

一夜过去,恶所那块旧石碾上又上演相似的场景。先是几个人交流完家长里短,对铁匠口中的放弃卖刀的游女好一番议论。等到他们散去,眼熟的一群小女孩也来了,围着泥人爷爷玩耍。

小林鹤蹲下去,凑到女孩儿们中间,“昨天是不是有人说起新出的糖球?”

她从秃的口中了解情况。某位振袖新造分给她们几块没见过的糖球,据小孩儿们说很好吃,但是数量不多。女孩儿们分到的那些早就吃完了。

“能带我去找这位振袖新造吗?这么好吃的糖球,我也想买一些,回头分给大家。”

小女孩们欢快地答应了。

就在她们临走之前,泥人爷爷叫住了小林鹤。他笑呵呵地拿出一个泥娃娃,“今天给你也做了一个。”

少女小心地双手接过,和秃拿到的圆滚滚的泥人不同,她的这个泥娃娃更高更细,偏向于成人的形状。泥人的面颊上刻出笑靥,显得温柔又端庄。

“谢谢,”她真诚道谢,端详一番后,打算先将自己的泥人放到住所中,只带上要给小谢花的那一对泥娃娃。

说起来,谢花家小妹的泥人和自己的、秃的都不一样,小林鹤随口问道:“这个没有斗篷吗?”

“啊,你已经是个大娃娃了,不需要系小斗篷。”小老头挥手,“去吧,和孩子们玩吧。”

闻言,小林鹤产生了淡淡的疑惑,不过眼下还有女孩们在等着她,于是就把这件事先放到一边。

“走喽。”

经过和振袖新造的一番交谈之后,小林鹤得知,那糖球是外面某家新开的店贩售的。这位游女本来也只有一盒,大部分都给孩子们,现在所剩无几。

她语带歉意,“不好意思,没办法帮助您了。”

“您能把糖球店的名字告诉我吗?”小林鹤诚恳地说,“我也答应了一个孩子,一定要送给他。”

从振袖新造那儿问出糖球店的大概方位和名字,小林鹤心满意足地离开这家游女屋。困于这方小小城池的笼中鸟只能等待外面的事物从窄门中进入,不过她不同,可以主动离开吉原去寻觅这家店。

看看天色还早,估么着找完也能赶上回来,少女便打算动身出发。

谁知,走出几条小道后,在另一间游女屋门口,她听到一阵喧哗。木棍噼里啪啦落下,撞在墙上发出闷响。成年人的喊打喊骂中还掺杂着一道令她耳熟的声音。

“我只花了自己应得的那份,没有偷拿你们的钱!”男孩用低哑的声音嘶吼。

是小讨债人!

第42章 药和糖

早上, 妓夫太郎拎着钱袋,照旧去游女屋上交。里面属于他的提成,他已经拿走了, 在昨晚变成了一顿香喷喷的米饭。妹妹小梅吃得很开心,哥哥看着她亮起的双眼, 只给自己划了一小块。

他也不会饿着自己, 干饼子足够填饱肚子。毕竟没有一个有力又耐揍的身体, 是干不来讨债人这份差事的。

皮肤苍白瘦骨嶙峋的男孩晃荡着钱袋子, 把它扔给游女屋三河楼的人。对面见世番拎了拎,打开钱袋一看,立马就呵斥:“手脚不干净的小贼, 偷拿了多少!”

哪里有偷拿?妓夫太郎刚想辩解几句,就看到五大三粗的男人抄起了墙角的棍棒, 冲着他就打来。

也是, 在吉原, 这个以美貌衡量所有价值的地方,怎么会有人肯听一个丑陋的臭小子的辩解呢?

他沉着脸, 利索地躲过了挥舞的木棒。那男人见一击落空,觉得这个小贼像是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挥手招呼其他打手一起围上去, “给他这个臭小鬼点颜色看看, 不好好立个威,谁都以为我们三河屋好欺负!”

妓夫太郎阴冷的目光盯着见世番和他身边的打手, 木棒不断落下, 他脚步灵活, 大部分都能躲开,可是对方人多势众, 还是会有打在身上的时候。营养贫瘠的身体长不出太多肌肉脂肪,木棍敲在骨头上生疼。

但他不肯出声。

小讨债人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日,同样是想要在自己面前立威,那个持刀的少女——他现在已经从石榴树下的小子们中间问出,这人原来是外面来的巫女——她用足以砍坏两边木屋的绝佳刀法,轻轻削去一片荒草。

直指向妓夫太郎自己胸口的刀尖,也仅仅是在衣服上戳出三个洞。

但是这些打手们不一样,体型粗壮的打手们眼神中有荒唐的兴奋和残忍,围殴一个长满黑斑、瘦得皮包骨头的小鬼,让他们感到阵阵快意。这是对“丑陋”这一吉原原罪的宣泄,是恃强凌弱者的宣泄,是吉原本来就有的样子。

昨天的那个人,才是误入吉原的梦幻泡影,让他在一瞬间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一个虚幻的、仿佛存在传说故事中才会有的正义的世界。

这点儿细微的触动还是影响了他,出于心中道不明的情绪,小讨债人低声喝到,“我没有偷拿!”

可就算妓夫太郎解释缘由时,那些木棍照样朝他劈头盖下。

哈!这个微微弓着腰,有时候像是个虾米一样的小崽子冷笑一声,狼一样的目光环视周围的成年打手,攥紧了随身携带的小镰刀,一瞬间回忆起昨日见到的那个迅捷的剑技,而后小腿一蹬,冲了过去。

他毫不在意身后人的围猎,只盯着眼前的敌人,用镰刀模仿着昨日快速出剑的身影,对着见世番的腰连续刺出。

速度不及那人,镰刀只来得及砍出两下,就被人用木棍重重砸在后背上,身体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下又一下,雨点般的攻击落在身上,他明明身体应该感到疼痛的,可是双眼却像是狼一样莹莹发亮,盯着嚎叫一声捂住流血腰部的见世番,嘴角咧出怪异的笑。

他成功了,在自己瞎琢磨一通后,虽然没有完全模仿出来,可是他确实用出了一次四不像的“平青眼”。

“咚”,手臂挨了一棍,妓夫太郎就连小镰刀也握不住了,自保的武器摔了下去。

见世番脸上五官都扭曲变形,是愤怒,也是因为痛苦,举着木棍就要朝他的脑袋砸下去。倘若砸实,这个小鬼就要当场毙命。

妓夫太郎眼睛闭也不闭,在最后时刻,他渗人的目光仍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但是这致命的一击没有发生。

清风拂过,那是多温柔的风啊,仿佛有着昨日看到的收割过后秸秆被阳光暴晒的气味,吹过麦田,吹过黑板高墙,吹进小巷,吹得小讨债人额发分开,眯起双眼。

吹得围猎者们手中的木棒“啪”地掉在地上。

不,不是他们都手抖拿不稳棍棒,是所有的木棍都被人砍断了。

巷子里鸦雀无声。

用高超的剑法制造出这阵风的本人,身姿高挑的少女,穿着麻叶花纹小袖,就像是某个小镇町娘误入混乱地,但她手中却举起一振银光闪亮的打刀,锋利的刃芒昭示砍断木棍的罪魁祸首。

“看到这样的‘平青眼’,加州君说不定会哭的哦。”少女意义不明地说了一句话,她手中的刀剑好像不满似的发出轻颤。

而后,她看向以见世番为首的一群围殴小孩子的成年男人。

“我的刀可是性能一流,要比一下吗?”她目光灼灼,盯着打手们毫不退让。

见世番愤恨地走了,留下一身伤口与瘀血的小讨债人,以及手持加州清光的少女。

“挨打了?”此人明知故问,挑眉看他,“不认识谢花梅的……小谢花?”

听到自己的姓氏被人识破,谢花妓夫太郎也干脆地回击,“这就是吉原。外面过来长见识的巫女怕是想也不敢想吧。”

“非要逞一时口舌之快,不肯落入下风吗?”巫女捏着下巴道,“会疼得哇哇痛哭哦。”

讨债小鬼一声不吭,绝不会对帮自己解围之人说出半个谢字。

虽然这么说,小林鹤也没打算放任不管,“走吧,先去给你上药。”

谁知小虾米后退一步,低垂着头,“不用,我有办法处理。”

这小鬼主意挺大。但昨日所见,他也不是只会逞强的小孩,在齿黑渠边认输不就认得挺利索的。出于信任,小林鹤放过了可怜兮兮的小虾米,“那你就自己解决吧。我出去一趟,下午回来,一会儿去哪儿找你?”

“罗生门河岸,昨天带你去的地方。”小讨债人说。

来吉原寻刀的奇怪巫女走了,妓夫太郎脸色阴沉地看向三河楼。想要处理伤口当然不是免费的,既然是三河楼的打手让自己受的伤,从他们那儿拿些医药费岂不是理所应当。

他寻了个僻静的拐角,无视背上发疼的伤口,手脚麻利地爬上墙,翻进一个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房间的主人消失几天了,除了早被赶走的某个自顾不暇的傻子,谁还记得她?就连三河楼的人都只顾着追讨没能收到的一份资费罢了。

毕竟消失在吉原的女人太多了……众人口中,说她们是逃跑了、溺水了、自尽了,生来本就像是孤魂野鬼一样活着,突然不见了,似乎也是常有的事。

他蹑手蹑脚在屋内彻底搜刮一通,连草席都不忘掀起来,找出所剩无几的游女私人物品,这才心满意足地又爬了出去。

仲之町道路尽头,小林鹤走出窄小的冠木门,在一众游女若有若无的视线中,踏上吉原以外的土地。

三味线的声音渐渐落在身后,她与无数步履匆匆的来客错身而过,吉原满街的红灯笼离得还那么远,却早早将路上的男人们照得满面红光。

他们赶着去那个名利场,销金窟。

这些急切的、www.youxs.org,气势汹汹裹挟而来,所到之处让人呼吸困难。

除了那个沉静的垂钓客。

长在齿黑渠边的顽石,今日依然孤独地对着看不见鱼的渠水挥出鱼竿。

嗯?巫女一愣神,他的鱼钩上是有什么东西吗?远远地能看到有一小团模糊黑影在鱼钩上扭动了一下。

连自己也没发现的时候,巫女的脚再次踏上渠边。就这一会儿功夫,清癯瘦削的男人又一次将鱼钩沉入水面中。

巫女注意到他身边没有装鱼的木桶。

“您刚刚是钓上了什么?”

风飒飒地将男人单薄的褐色衣衫鼓起,从一侧袖子进入,又从另一侧袖子飞出,像是和男人做游戏一样。

这么冷的冬日,他穿的只是粗布衣服。这是最简单的布料,没有漂过色,随处可见,就连泥人爷爷给小谢花的娃娃,也围的是褐色粗布制作的斗篷。

男人垂眸盯着水面,“一条无处可去的生命。”

小林鹤不解。但对方又像上次一样,显然不打算做任何解释。

“喂——”道路上有声音传来,小林鹤侧头看去,有人对着她挥手。

巫女提起衣角,走了过去,她走得很慢,就像是个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一样。

到跟前一看,是个年轻男人。这男人仔细瞧清少女秀美的面容,立马红了脸,声音都变成喃喃地,“你……小姐,在、在下看到小姐一个人在河边,是有什么烦恼吗?人生中还有大好光景,也许,也许下一瞬,就能遇到命定的人……”

这带着表白心意的话语,被攫取他全部目光的巫女完全忽略掉了,她只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你是说,我刚刚一个人在河边?”

男人愣愣点头,“小姐,要是有什么想不开的……”

无意义的絮语进不去耳里,巫女扭头看向齿黑渠岸边,仍然端坐的垂钓客。

别人,看不见他?

怀揣着这点迷思,小林鹤走进糖球店。老板是个胖乎乎的男人,有着和糖球一样的笑,热情地招待顾客。

金黄的糖球圆溜溜的,在木框里展示诱人的光泽,店里弥漫着糖浆的美味气息。

“您是怎么找到我们家的,”店老板笑呵呵,“我们刚开业不久,位置又偏,来的客人可不多。”

“请给我包上几份。”少女要走了框内大部分的糖球,一些让老板包在一起,是准备分给秃的,另外又让人单独装了两个木盒。

其中一份是小讨债人的酬劳,另一份……就是带给某人的手信了。

一边等胖老板包装,一边闲聊起来。

“是您家糖球太好吃了,迷倒了一群小孩子呢。”小林鹤敛下眼垂眸看向糖球,“很甜蜜哦,未来肯定会有更多人对您家糖球念念不忘。”

“哈哈,小姐也吃过了吗?”

“嗯,吃过的。”

第43章 麦琪的礼物

返回吉原后, 在前往罗生门河岸的路上,小林鹤路过了石榴树。

可能是因为她下达的委托,石榴树下玩闹的男孩们明显少了, 零零星星几只麻雀似的崽子散落在树下。其中有个鼻青脸肿的男孩,本来在自顾自玩着, 看到穿麻叶花纹小袖的持刀少女走过, 眼前突然一亮。

“是你帮了我哥哥, 对不对!”他回忆一会儿, 想起来少女的身份,“谢谢巫女大人。”

这一身估计都是小讨债人揍出来的……不过揍人的小鬼也被人揍了,此时也是这么一身凄惨的青青紫紫。巫女默默想。

她从预备给秃分的大份糖球中取出些, 给了这个孩子,“听说你被骗了?”

小孩脸上红红绿绿, 纠结一会儿, “我没有被骗!她、她只是失踪了。我和她说好的, 我假冒客人,她休息一晚后, 把资费给我,我再上交给忘八。可是, 第二天她突然就不见了。”

小孩的哥哥是这群小混混的头, 他这个弟弟却很有礼貌, 认真道谢,“我拿不出钱来, 三河屋的人就要打我。好不容易跑了, 妓夫太郎这个讨债鬼又追上来。谢谢你帮我们, 从妓夫太郎手下救了我哥哥。”

他哥哥转述昨日事情经过的时候,肯定是美化一番。小孩还不知道昧下定金这回事, 只当巫女路见不平慷慨解囊。

就让小孩保持着对哥哥美好形象的畅想吧。小林鹤没有拆穿,顺着昨天走过的小路,来到了罗生门河岸。当然,小讨债人也只带她来过一个地方,那就是游女吉田的切见世。

当远远看到小虾米似的身影出现在吉田屋子里时,小林鹤感到有些讶异,更多是疑惑。难道妓夫太郎终究还是对“菜刀重宝”起了觊觎之心?但是他并不像是对承诺不屑一顾之人。

发生了什么?小林鹤赶忙上前一看,那个瘸腿的美貌游女,正在给妓夫太郎上药。

注意到少女,妓夫太郎斜眼一睨,“怎么,怕我来抢这个瘸子?”

“慎言。”小林鹤轻轻呵斥一声,语气并不重,她接着说道,“我相信你的保证。”

“哼。”小讨债人鼻孔出气,不知信没信。

游女吉田对“瘸子”这一蔑视的称谓没有反应,她只是轻手轻脚地继续上药,忽然又冲着屋里说,“再拿一下药酒吧,就在箱子里。”

屋里还有别人。小林鹤倚着门框看过去,光线昏暗的狭窄格子间内,一个年幼的女孩翻出药酒,小跑两步举到吉田身前。

一头白发散在肩上,细密的眼睫下是大大的蓝色眼瞳,正是谢花梅。

小林鹤看了妓夫太郎一眼,小讨债人不出声,她也收起加州清光,坐了下来。

“算你完成了我的第二项委托。”她掏出装糖球的木盒,又放了些铜板在盒顶,递给小讨债人,“拿去当医药费吧。”

妓夫太郎抬起头,“医药费我付过了。”但是木盒上的钱币他也没有拒绝,装到自己怀中。

一直在安静上药的游女吉田此时附和了一句,“他给过我报酬了。”

“是什么?”小林鹤好奇,要真的还有钱,这个小鬼也不至于被见世番打成这副模样。

“是我朋友的私人物品。”吉田低声说。

妓夫太郎所谓的医药费,从游女屋搜刮出来的那点儿东西,并没有拿去变卖,而是直接给了吉田做交换。

“小梅,”妓夫太郎招呼一声,举着糖盒脸上露出笑,恰巧此时吉田将药酒撒到他伤口上,突然的痛感让他的表情扭曲,嘶一口凉气,还是坚持着说完,“来看看这是什么!”

就像是汪汪叫的呼朋唤友的小狗。

昨日这小鬼的故意隐瞒,让小林鹤也起了一点逗弄的心思,她故意拿出另一个装有泥人的木盒,同样举起递到白发女孩面前,“你就是小谢花吗?这是恶所旧石碾那儿的爷爷送给你的礼物。”

小梅看着面前两个木盒,愣住了,她迟疑了一下,先接过去少女递来的盒子。

妓夫太郎脸色一下子变臭,但是不去冲他妹妹,而是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对着他有点得意地眨了下眼的小林鹤。

“知道为什么先拿我的吗?”少女用气音对小讨债人说到。

其实,在看到那两个娃娃,又听说小谢花是一对兄妹时,她大概就猜到了,这不是一个人的礼物。

果然,小梅也捧着木盒跪坐在妓夫太郎身前,兄妹俩的手上的盒子共同向对方举起,“哥哥,你看看这个。”

妓夫太郎睁大了眼。两人互换盒子后打开,一对围着褐色小斗篷的圆滚滚的泥娃娃,就躺在他的手心。

小梅看着圆溜溜的金黄色小球,欢呼一声,“是糖球!”

“嗯,”妓夫太郎神色复杂地拿着泥娃娃,“喜欢吗,你之前不是看到秃吃过很想要?”

小梅猛地扭脸,“我是很想要,但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秃嘲笑我,说我们兄妹都没吃过糖球!哥哥,你也要吃,我们不能让那群自大的家伙称意。”

“啊。”小讨债人声音嘶哑,等小梅拿起一枚糖球后,他才也拿了一枚,捏着糖球,问,“为什么要把泥娃娃送给我?”

“不是哥哥你说的吗?看到别人都有泥娃娃,也想弄一个,我原本打算编一条手绳去和捏泥人的爷爷换的,谁知道他竟然送给我了。不过,为什么送了两个泥娃娃?”白发女孩不解道。

旁边的游女吉田把一切看到眼里,在吉原生活了近二十年,她对于本地的风俗习惯比这两个娘亲不怎么管的小孩子熟悉得多。

游女一边上药一边说,“褐色斗篷的泥娃娃,是向神明祈求庇护的。传说吉原这个小小的城郭,也诞生了一位神明,他的神像披着褐色粗布斗蓬。神明大人能够让困死在吉原的灵魂获得安息,成佛往生,也能够保佑小孩子健康长大。如果谁家有了小孩,大人们就会在神像身前放一个同样披了褐斗篷的泥娃娃,意味着把孩子的性命托付给神明,希望神明能够保佑,驱邪避祸。”

妓夫太郎抚摸两个精致的泥娃娃,“我本来是想为你弄一个的。”

对吉原的小孩子们非常了解的泥人爷爷,显然也知道,谢花妓夫太郎这个生下来就不讨母亲喜欢的孩子,当然也没有自己的泥娃娃。在发现谢花梅在意的眼神后,他就暗自给兄妹俩捏了一对泥娃娃。

“你们都是互相为对方想尽办法送出心意的礼物。”小林鹤笑眯眯,“传递的心意就变成双倍的咯。”

小讨债人紧紧捏着木盒,沉默良久,忽然,他冲正在上药的游女吉田说,“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外面来的巫女,手上持有浅草寺的印鉴,非常可信,不是街边的那种骗子。”

对于今天选在吉田这里和小林鹤见面,妓夫太郎当然是有自己的考量。他也不是完全不懂得感恩的白眼狼,那天小林鹤对吉田手里短刀的重视,小讨债人同样看在眼里,“驱邪、寻人之类的活计,她应该不在话下。你收下那把菜刀,就是想去找人吧?当作报酬送给这个巫女,她能帮你完成。”

小林鹤和吉田同时惊讶起来,她们不约而同看向妓夫太郎,而后又转脸回视对方。两张美貌的女性脸庞沐浴在阳光下,一个稍年长些但眉宇间有股弱气,一个更年轻点同时目光也非常清正。

“我是自京都北野天满宫来此游历的巫女,稍通武艺,手脚功夫还不错,多少也会点寻人的办法,你有什么麻烦,可以告诉我。”年轻的巫女道。

妓夫太郎嗤笑一声,是对小林鹤“稍通武艺”的自谦之词的嘲笑。

吉田犹豫了一下,眼神也坚定起来,道出原委,“我的友人被掳走了,我想要找到她。”

巫女从她的口中了解到详细情况。吉田原本也是三河屋的“格子”,算是等级比较高的游女了。可惜自从被一位客人打断腿后,她就离开了三河屋,流落到罗生门河岸。除了仅剩的一位友人会来探望她以外,吉田和三河屋的所有人都切断了联系。

吉田并不是每个晚上都会点亮红灯笼,残疾的腿让她经常夜不能寐,夜晚的寒凉更会侵入骨头缝发出阵阵疼痛。得知此事的友人,拜托了一个小孩假装客人,买下自己的时间,晚上却是偷偷来到罗生门河岸,想详细了解吉田的腿夜间发作的情况。

原本一切还是正常的,挤在狭小的屋子内,凭着一点烛火,三河屋的友人看清吉田不自然蜷缩的腿,模仿着从医师那儿学来的一点技巧,按压腿周,记下发疼的情况。完成之后,友人就要离开了,她需要赶在天亮前回到三河屋。吉田也撑起身子去送她。

然后,她们遇到了非人的景象。

一开始仅仅是在巷子里看到一个跪坐在地上的背影,好像双手在捧着什么东西吃。两人只当是遇到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友人心生同情,怕天色太暗,流浪汉看不清路,一头摔倒栽进水沟。因为物资匮乏,原本这里的夜盲症患者就特别多。

她让行动不便的吉田留在原地,自己拿起两个人的灯笼,准备送一盏给那个流浪汉。逐渐走近的灯笼照亮了那一片小巷,正沉浸在大快朵颐之中的“流浪汉”也惊醒,警觉地向后看去,恰好被橙黄的烛光映照出一张恐怖的脸。

这不是小讨债人那种面生黑斑的程度。“流浪汉”的皮肤青白,双瞳黄橙橙,在黯淡的光线中发出凶兽一样的光,脸上有好几道大大的伤疤。

但最重要的是,此人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手里拿的……分明……分明是……

这是吃人的怪物!

三河屋的游女尖叫一声,灯笼摔落在地上。被人察觉到的怪物眼中凶光毕露。同样夜视能力很差的吉田因为少了灯笼的光线,看不清发生了什么,隐约只能瞧见这个怪物有一双尖锐的利爪,在“噗嗤”一下什么东西穿过肉一样的声音后,友人没有了声息。

那个怪物转身盯着吉田,仿佛正打算跑过来,随着微弱的曦光在天边亮起,他不知为什么放弃了这个计划,一手拽起毫无意识的友人,一手拎着原本的食物,蹭地一下就越过巷子,消失在层层低矮的房子中。

如今,切见世的美貌游女眼中蓄起泪光,看向京都来的巫女。

“那一定不是人类!”吉原急切地说到,“我原本留着短刀也是为了对付他。如果您能帮我,我愿意将宝刀相赠。”

第44章 结草之缘

小林鹤静静等吉田讲述完回忆。

不知为什么, 听到游女形容这个怪物时,她感觉自己一点也不惊讶。对怪物捕猎人类不惊讶,对怪物的敏捷不惊讶, 甚至于早在吉原讲到怪物放弃抓她之前,小林鹤就有预感, 曦光下的怪物一定会离开。

因为……因为……有谁, 曾经在阳光下, 消散于风中了。

她感到一阵头晕, 并不强烈,只是觉得鼻端的血腥气味异常浓烈,都怪妓夫太郎这个小鬼搞的一身伤口。小林鹤靠着墙稳定了自己的心神, 其他人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耳畔似乎响起阵阵梵音,仿佛是数珠丸平静的诵念, 随着声音的响起, 她心情逐渐平静, 血腥气也淡了。

“我接下你的委托。”巫女把打刀架在腿上,一手扶着刀身, 看向被松绿衣衫包裹的柔弱游女,“我会除掉怪物。”

欣喜涌上吉田的眉梢, 就连去屋内拿干净的棉布时, 她舒展的笑颜让人人都能察觉出心底的希望, 紧绷了这么久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一下,

终于, 终于不用自己一个人谋划这么危险的事情, 终于有了可以托付信任之人。

但世间所有人背负的责任都不会凭空消失, 它只是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就好像身为最强的咒术师注定要扛起所有人的希冀,去面对一个个棘手的咒灵;就好像法力神通的巫女, 把一个游女身上的负担,接了过来。

巫女仍是笑眯眯的,趁着吉田不在,她一敲小讨债人手里的木盒,引起他的注意后,挑眉开口:“说吧,为什么帮她?你帮我可以理解为报答今天的解围,不过我可不信你就会平白让她收到好处。”

她指的是吉田。巫女接下吉田的委托,是一件双赢的事情。可是中间偏偏有个小讨债人促成此事。以小讨债人接过铜板毫不犹豫且分文不留给她的性格,小林鹤可不信他会白白帮助吉田。

被人挑明了,妓夫太郎一点都不羞愧。他拉起小梅的手,扭头朝向屋内,既是对巫女解释也是对游女提出要求,“吉田不是每晚都挂灯笼吧。在你没点亮红灯笼的夜里,让我妹妹进屋子里和你一起睡。”

这对吉田来说不算什么大事,更何况她现在心存感激,正要答应之际,却被巫女打断了。

小林鹤讶异道:“你们没有地方住?”

妓夫太郎不看她,他并不想要别人的同情,因此刻意语气嘲讽:“所以说外面来的巫女怎么会了解这里的生活。”

其实,在吉原中,像他们兄妹俩一样困苦的人也很少见了。孩子本就被游女视为拖累,在母亲去世后,境况类似的小孩恐怕早就饿死了,也就是妓夫太郎凭借着一点拳脚,勉强能给自己和妹妹混口饭吃。

一个碗里养不出两样人,听到巫女的问话,谢花梅也不悦道:“谁说我们没有地方住,稻草被也很暖和的!”

于是小林鹤彻底明白过来这两人的居所是在哪儿了。怪不得,怪不得泥人爷爷会说,这兄妹俩一定还在罗生门河岸。因为除了露天席地,偌大的吉原也无处可以收留他们。

如果她当初没被小夜收留,没被想不起名字的大姐姐收留,又会怎样呢?

“住所的事包在我身上了,”见小讨债人要拒绝,巫女止住了他的话:“你不会以为糖球就是我给你的全部酬金了吧?这只是此时在吉原比较少见的糖果罢了,你也知道,我有浅草寺的印鉴,可以轻松离开吉原。”

不,就凭你的身手,没有证明也能轻易翻墙离开。妓夫太郎默默补充。

“这是我预先支付的报酬,和石榴树下的小鬼一样,你现在可必须拿出来有用的消息了。”巫女说完,又将一段未编完的草绳拿了出来,递给谢花梅,口气温柔:“小梅,如果这是你想要送出的心意,可以好好完成哦。”

小讨债人鼻翼翕动,一定是经过了一段复杂的心理斗争,而后,他默认了下来,闷闷地说:“可别把我和那些废物混为一谈,你等着。”

从游女吉田屋里出来后,高挑的少女就领着两个小短腿,往恶所去。路上,小梅忸怩好一会儿,拉了拉巫女的衣袖,“那个宝珠,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小林鹤一顿,反应过来,“你都听到了?”

小梅指的,应该是自己讲给秃那群小女孩的故事,浅草寺石狮子口中宝珠消失的传闻。

她摸了摸女孩的白发,笑道:“其实宝珠根本没有消失,只是被人切成两瓣。关西那边有家神社糟了灾,宫司就把珍藏的宝刀赠与游历中结识的住持法师。偏偏浅草寺内的小沙弥顽皮,听说后就在晚上偷偷拿出来挥舞。刀太长了他举不好,一松手,谁知刚好卡到狮子雕像嘴里,把石珠切碎了。小沙弥害怕地收走碎石,不敢声张,惹得众人找了半天。等小沙弥偷偷跟住持坦白后,师兄弟们都不肯和他说话了。不过现在想来,他们应该和好了吧。”

等到了恶所,三人连连吃闭门羹。也是,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这两个小孩租住在自己家中,即使奉上丰厚的钱财也不例外。一家家门扉叩响,又挨个被拒绝。

妓夫太郎脸色臭臭的,小梅也从一开始的喜悦转为失望。

“什么嘛,”她好像意识到巫女说了大话,深吸口气,嘴硬道:“我们回去吧,都说了稻草被很暖和的。”

巫女拦下她,“别急,还有一家。”

门打开了,空寂的屋子里走出一个矮瘦的小老头,看到他谢花梅一下子睁大了眼,是捏泥人的爷爷。

道明来此的缘由后,小老头有些困扰地搔搔短须,“不是我不想帮他们,只是这两个孩子的娘刚病死……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健康的,可是其他街里街坊的邻居会怎么看?”

人言可畏。尤其是在这个地震多发的小岛上,面对大自然的种种威胁人类被迫学会报团取暖,可由此而生的从众效应也会让被排挤的人面对莫大的压力,甚至很难生存下去。

少女蹲下来,对小梅说,“你是不是还有东西准备送给泥人爷爷?”

白发女孩闻言,听话地掏出一条草编成的手环。

小老头愣住了。

小林鹤也没法给两百多年前的人们讲原核生物传播途径非常有限、两个小孩不受影响之类的病理知识,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听不懂的胡言乱语。

但是她有另一重身份。

少女说,“我会给他们驱邪。”

她换回了巫女服,坐在每户人家一推门就能看到的旧石碾上,用白纸折成纸条,一叠一叠地做起御币。

小梅好奇地趴在石碾上看她,小心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巫女止住了她的动作。逆光的那张脸从高处看着白发女童,眼中有悲悯和怜惜,巫女在一众男女老少悄然窥视的目光中,说道:“以后想学的话,我会教你。今天,就先看着我吧。”

一切准备就绪,小林鹤在白襦绯袴外面套上一件千早,白色的织物上印有黑色振翅高飞的鹤纹。她洒下米和盐,举起长长的流苏一样的御币,左右左地挥动,暗地里灵力也随之泄出。

忽然,风起,这是在严寒的冬日都显得那么温柔的风,就好像已经晒过了一整天的太阳,温暖的风拂过草叶,卷起地上白色的米和盐,凭空而起,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把场地中央的谢花兄妹俩都裹了进去。那些米粒盐粒围绕着他们转啊转,足足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落到地上,依然是雪白的颜色。

所有人都惊呆了,有的甚至当场拜服在地,叩头念念有词,“显灵了,真的显灵了。”

小讨债人瞪大了双眼,小梅好奇地蹲下去,玩那些洁白的沙砾。

巫女偏着头俯视妓夫太郎,“怎么,不是你说的,我可是神通广大、既会驱邪又会寻人的巫女。这就是我的法力。”

这能一样吗?自己只不过是看她功夫很好,才会这么说的,想让吉田把刀送出来罢了。小讨债人脸上快速闪过好一通情绪,费劲脑袋想到回击的地方:“法力高深的巫女还要委托小鬼去找人?”

“拜托你们也是我的能力。”巫女丝毫不心虚。

被巫女那着实显露神异震惊到的人们,纷纷请巫女给自家祈福。有求生意兴旺啦,有求顺利生产的——即使连怀上的苗头都还没看到。

巫女只好告诉众人,她是在这里短暂停留。期间如果碰到有需要的,她会进行祈福。

众人挤了好一会儿才散去。甚至就连第二天下午,石榴树下的小鬼头寻到这里时,都听说了小林鹤显现神通的驱邪仪式。

那个小混混头子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大概没想到,为了自己在讨债鬼面前挺身而出的少女,转头又帮讨债鬼和他妹妹寻了容身之处。

“我们打听到了你要找的人,他是一个从远州来的武士,在家乡很有名头,现在为了见某家的花魁一面,正在扬屋大摆筵席。”

花魁并不是轻易就能见到的,想要与佳人相会,来者需要在扬屋宴请奏乐好几日,彰显足够的财力之后,才能获得佳人的垂眸。

所以说,带着大和守安定的武士并没有离开吉原,她还来的及!

小混混头子离开之后,巫女斜睨向房后,“看到了吗,人家已经拿到消息了。”

房屋后面走出来了一个人,蓬乱的头发,条纹花样的衣衫,是小讨债人。

妓夫太郎哼了一声,“都说了别拿他们和我相提并论。他们顶多打听到一点消息而已。”

他咧起嘴角,“这个武士姓近藤,今天就要结束扬屋的筵席,晚上去和花魁相约了。不过我想办法找到近藤老爷,告诉他,他那把‘河底之刀’是另一个人意外弄丢的。近藤老爷他答应了今晚与花魁相会前,和你先见一面。”

“到底是贪人钱财撒谎骗人的小贼,还是不慎遗失宝物苦苦追寻的旧主,就看你怎么说服近藤老爷了。”

远州的武士……近藤吗?小林鹤若有所思。也许世间可能确实存在种种缘分,因缘际会之下产生莫名的联系。

“我会证明给他看的。”少女胸有成竹,“我手中的这把打刀,虽然和遗失的那把不是同一匠人所做,但是也有相似之处。”

毕竟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是同一个时代诞生的刀剑,他们俩在制作工艺、锻刀的钢材上,是能找到共通点的。如果真的是熟悉刀剑、爱惜刀剑的武士,不可能看不出来。

“出发吧,带你去找近藤老爷。”妓夫太郎抱臂。

正在这时,白发蓝眼的小女孩跑了过来,小梅喘着气说:“吉田、吉田又发现了怪物的新线索。”

小林鹤停下脚步。

她看看小梅,又评估似的打量小讨债人,看得小讨债人寒毛直竖,“干什么!”

回想两人的经历,觉得小讨债人还是有几分信誉的,巫女解下腰间的加州清光,递给男孩,“你代替我去给近藤大人看一看这把打刀,他会相信的。至于我,先去吉田那里一趟。”

妓夫太郎捧着刀,感到手中万分沉重,傻子似的一动不动,好一会儿喊道:“你不怕我把你的刀卖了?”

巫女开玩笑:“那我可就要拿可爱的小梅来换了。”她知道小鬼放不下自己的妹妹。

说罢,小林鹤进屋拿了除魔弓和十只箭矢出来。既然已经没有刀剑,她必须要带些别的武器防身。

“我去看看怪物的线索,你去替我寻刀。走吧,小梅。”

第45章 怪物与武士

暮色四合, 一高一矮两个女性走在路上。矮个子的白发女孩拉着巫女长长的白色衣袖,时不时偏头去看她。

“怎么了?”巫女问。

小梅抿了抿唇,“你不是非常重视弄丢的那把刀吗?为什么不跟着哥哥去找武士老爷?”

巫女目视前方, 轻柔的语气就像是暮色中的日光,“吉田小姐可能会有危险哦。她要找的可是非人的怪物, 而她自己又行动不便。”

“就因为你很厉害, 所以得去保护弱小的人吗?”白发蓝眼的女孩困惑无比。

啊……稍微有一点既视感呢。小林鹤冲小梅微微一笑, 小梅越发不解。

少女解释道, “以前也有人问过我差不多的问题。唔,不过对我来说,不存在什么自己比他人强大, 就必须去挺身而出之类的理由。我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接受过善意。”

巫女拉起小梅拽着衣袖的手, 温暖通过相交的掌心从两人身上传递, “是先有了他人的善意才会有如今的我, 所以传递这份善意,对我来说, 是在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晃了晃两个人的手,“暖和点了吗?”

小梅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到了罗生门河岸的切见世, 松绿衣衫的游女六H文、清水完结付费文,豆瓣晋江起点文加入 Q群5249令8以九2神无主地跪坐地上, 见到白襦绯袴的巫女, 她慌张地说到:“我看到到她了!看到我的朋友,就在刚刚!”

“在哪里?”巫女令人安心的眼神注视着她。

游女一指身侧, “就在她被掳走的小巷!”

小巷本就狭窄, 又被两侧房屋遮挡了光线, 深处黝黑一片,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巫女蹙眉, “能确定是你的友人吗?”

吉田的手有些颤抖,捧起了一把精致的发梳,“这就是我捡到的,是她的东西!”

小林鹤拿起来,发梳色泽非常新,想必也很被主人爱惜,上面镶嵌的琉璃珠和碧玺在傍晚的夕阳下闪闪发光。

“这真的是你友人方才落下的吗?”巫女举起发梳,“她来找你时本就遮掩身份不敢声张,又怎么会戴上如此显眼的发梳?”

“你再仔细想想,妓夫太郎昨日给你的旧物,有没有这把发梳?”

吉田的神情迷惑起来,“我是在巷子口……不对,昨日,这发梳是妓夫太郎昨日交给我的。”

游女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我本来拿着旧物,心里难过,就到了巷子口怀念友人,可是突然……突然看到了她的身影,不知为什么,就把手中的发梳当做友人落下的了?奇怪,我这是怎么了?”

“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感受吗?”

“啊,有的!我产生了一股冲动,很想追过去一探究竟,但是腿脚不便,在巷子口被小梅拦下,她说应该去找巫女大人。”吉田补充道。

是幻术吗?小林鹤想,如果吉田那晚所见所闻没有错,她的友人必定是身受重伤,甚至很可能已经遇害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今日身形正常地出现在罗生门河岸的巷子里。

巫女望向无光的小巷,对游女吉田说,“我去那儿看看,先让小梅搀着你回屋子里。”

巷子口很安静,冬日的北风寒意逼人,从深处袭来散发冰冷的气息。耳边能听到最大的动静,就是为了防火立在墙角的大水瓮里一圈死水被风吹起的涟漪,连鸟叫声都没有。

少女谨慎地将长弓举起,破魔矢搭在弓弦上,一步一步走进小巷。

“叮铃”,仿佛是耳环碰撞的金属声,骤然在此时响起,随即,小林鹤也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小巷深处。

瘦弱的身躯小虾米似的支棱着,仿佛正在引路,是小讨债人,吸引着她跟上前去。

下一刻她立马察觉不对,自己来之前刚让妓夫太郎去找武士近藤,男孩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就在回神的一瞬间,破空声向她袭来,尖锐的利爪挥向她的脖颈。

“锵”的一声,小林鹤提弓一转,那把做工精良的破魔弓翻转挡住了敌人长长的爪甲。

漆黑的小巷中,她看不清敌人的动向,便仔细用灵力感知风的方向。巫女向右一侧身,刚好和一只苍白的长着黑色指甲的手错开。

两次攻击都失手给一个普通人类,偷袭者气急败坏,干脆故技重施。又是耳环碰撞的声音响起,这次小林鹤看到的不再是小讨债人,而是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咳嗽的小孩——被她救起的木村家小子。

当机立断,在这回敌人攻过来之前,她干脆高高跃起,沐浴在夕阳最后一丝光线中。敌人果不其然没有追出来,但是小林鹤也失去了反击的目标。她想了一下,干脆再次跳入漆黑的小巷,并且闭上了双眼。

耳环声又一次响起之际,巫女毫不犹豫地射出一箭,灵力裹挟着破魔矢冲向墙壁。

“哈哈,这么差的准头还想射中?”一个年轻又沙哑的声音恶意满满地说道,“结果了你,我再去找那个瘸子。”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破魔矢竟然从墙壁上反弹过来,狠狠刺入敌人的身体中。

“怎么可能……”敌人不可置信道,就在他中箭停滞的一瞬间,下一只破魔矢也气势汹汹向他射来。

他费力躲过这一箭,又想动用自己的能力迷惑持弓少女,但是耳环声响起,无事发生,双目紧闭的少女伸直手臂举起破魔弓,箭头稳稳地指向他,就要开弓射击。

短短一会儿功夫她的准头越来越好了,从一开始还要用自己身做诱饵确定敌人的方位,到现在闭上眼也能找到他的位置,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林鹤也能感觉到,自己对灵力的使用越来越顺手了,她甚至隐约察觉到敌人有一点与众不同的腐臭气息,他就是吉田所见的怪物。

是他自己速度变慢了,箭头上有毒!怪物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发现血鬼术也被少女规避了,便毫不犹豫,转身就消失在巷子里。

他逃去哪儿了?小林鹤环视四周,一片静悄悄。忽然,她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少女面色一变,不好,吉田有危险。

巫女用比离弦的箭还要快的速度,猛地扎进游女吉田的切见世屋子。屋内,忽闪忽闪的烛光照耀下,小林鹤看清了敌人的模样。死白的肤色,满脸的伤疤,左右耳上各挂着两只金耳环,他的手长着怪异的黑色长指甲,就像是五把尖刀即将插入吉田的心脏。

巫女用力一蹬地,身影刹那间冲到跟前,左手架起弓挡下这一击。她撑在吉田的身前,破魔弓和怪物较劲,此时已经无法开弓射箭了,小林鹤死死盯着怪物,大喊,“刀!”

游女反应过来,慌忙找出旁边的短刀,递给巫女。

少女接过短刀,被暴力拆走金板的刀柄很粗糙,但一点不影响她紧紧握住刀,向苍白的怪物砍去。

敌人尽力侧头,仍被砍出一道口子,谁知,明明身上受了伤,他反而大笑起来,“哈哈哈,一把钝刀。”

被砍出的伤口竟然肉眼可见地愈合起来。

“快跑!”巫女头也不回,对吉田喊道,“带上小梅一起跑!”

小梅搀扶着吉田,两人连忙跑出屋子。行动不便的吉田在门外绊了一跤,被小梅拖着离切见世更远点。左右两侧的格子间不知为何异常安静,平日里隔着麻被能听到的声响都消失了,总爱找吉田的隔壁游女也没有动静。

吉田望了一眼两人对峙的方向,低声而迅速地对小梅说道:“我太慢了,跑不了的,你去找你哥哥,快!”

屋内,小林鹤又举起短刀,二十余公分的刀身裹挟着灵力向敌人砍去,刀尖明明离敌人还有些距离,但是敌人的颈侧却又出现了一个伤口,竟是隔空砍出来的。

只是这点伤对怪物来说不痛不痒,转眼间伤口又愈合了。乒乒乓乓好一阵对打,怪物身上不断出现伤口,又不断恢复原状。

怪物不屑道,“凭你普通的刀剑还想要伤到我。”

原本发现这女人有能让他中毒的箭矢后,病叶确实更谨慎些,谁知,感受到女人的刀完全不是专门用来对付他们的刀剑后,他便彻底无所畏惧了。

就算是有猝了毒的箭矢又怎么样?这么近的距离,他又时时阻挡,定要让这女人弓都无法拉开。

“谁说这只是普通的刀剑?”少女忽的一笑,明眸在烛光中闪耀,“这可是琉球国的重宝呢。”

大量灵力从她手中涌出,灌输进迫不及待接收的短刀中,隐隐有光华从刃尖闪过,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打磨一番,迟钝的刀尖愈发锋利,锐气逼人。她加大灵力的输出,直到某个临界点,一阵樱花花瓣怦然散落,粉色的花瓣中间,一个粉衣粉发的娇小身影高高跳起,举起短刀刺向敌人,“斩到了!”

病叶被猝不及防出现的人影一惊,本能去阻挡,手被隔空砍下一截,他满脸恶色,手指重新长出来,“臭小鬼,没用的!”

“抱歉,被骗到了吧?被说钝刀即使是我也会生气哦。”扎着粉色发辫的孩子用健气的正太音喊道。

病叶一惊,回头一看,少女已经又拉开弓弦,破魔矢离弦射出,蹭地一下插入怪物胸膛。

病叶胸口一疼,连中两箭让他也不好受。他拔下箭矢扔在地上,黄澄澄的眼里凶光毕露,干脆理也不理身后的粉头发小鬼,快速一跃来到巫女身前,一把抓住她的破魔弓。

没了弓箭,她还能做什么!

怪物的力气奇大无比,小林鹤费力地与之较劲。就像刚刚保护吉田时一样,被控住破魔弓的她根本无法再次张弓引弦。

“没有武器,怎么能算个合格的武者。”一道爽朗豪放的男声从屋外响起,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声音向小林鹤砸过来,巫女稍一侧头,见到了飞过来的黑柄红鞘打刀。

是加州清光。

她右手一伸握住打刀,直接在半空中借力拔刀出鞘,雪白的长刃闪起银光。

“这样的战斗才像话。”扔刀给巫女的男人大笑一声,也从黑色的刀鞘中拔出一柄锋利的刀剑,做出起刀式。

虽然还没见过这振刀,但是从手掌下感受到加州清光的阵阵嗡鸣,小林鹤想,那一定是大和守安定。

第46章 合力对战

吉田原本劝小梅去找她哥哥, 是为了让这个孩子远离此处危险之地。

小梅在刚入夜的小道上奋力奔跑,她知道该去哪儿,哥哥出发前告诉过她。迎面而来的风将女孩的小脸吹得红扑扑的, 小梅内心一片慌乱,对于在切见世屋子里撞见怪物这件事, 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被风一吹, 内心反而渐渐平静。

小梅想, 我要做点什么。下午巫女大人拉着她的手是那么温暖,两人掌心相贴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她手中。她不愿让这样的温度永远消失。

等跑到扬屋外面,看到抱臂而站的男人, 以及他对面的妓夫太郎后,小梅喊道:“哥哥, 救救巫女大人!”

她两只手都抓住小讨债人的手臂, “帮帮她, 救救她。”

“发生什么了?”妓夫太郎问。

女孩喘着气,“是怪物, 吉田说的怪物出现了!巫女大人也拿他没有办法。”她牢牢记得临走前,小林鹤用除魔弓勉强架住利爪, 支撑在前方的身影。

妓夫太郎立马道, “她的武器还在我这儿, 我这就把刀给她送过去。”

在一旁观看的男人饶有兴致,“怪物?小鬼, 你这小身板还是别上去白白送命, 我去替你送刀。再者,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正好借此机会, 让我看看河底宝刀的旧主是什么模样!带路吧。”

等能看见吉田的切见世屋子时,男人就拦住了妓夫太郎的步伐,“我上去看看。若真是怪物,你还是和你妹妹早早远离的好。”

小讨债人定定看了一眼人影晃动的小小战场,一言不发,转身扶起虚弱的吉田,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他默默地想,你自称是法力高强的巫女,可别……可别就倒在这个贫瘠的罗生门河岸啊!

一见到病叶不似人类的利爪和青白的皮肤,男人想,还真是非人的怪物啊。

他把黑柄红鞘的打刀扔给巫女,自己拔出河底宝刀,战意在眼底兴奋地燃起,“小小屋舍未免施展不开拳脚,两位,要不出来一见真章。”

“近藤大人如此坦荡,在下却之不恭。”巫女回道。她手握打刀狠狠劈下去,锋利的刀将怪物的肩膀劈开。

肤色惨白的病叶握住伤口,在血肉重新愈合之时,恶狠狠地瞪向巫女。

忽然,一个粉衣粉发的娇小身影从他背后跃起,一脚踢向怪物。病叶猝不及防身体向前摔去,被巫女用看起来与外表不符的巨大力道一脚踹出,跌落门外。

巫女与武士各自持着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将怪物困在中间,步步逼近。

“哈,哈哈……”被一个普通人类戏弄至此,病叶怒极反笑,“就拿你们没用的废刀来上吧。”

而后,病叶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难缠的对手,武士和巫女均是剑道高手,用刀一流,两人的刀刃时不时就落在病叶的身上,还经常错身而过配合进攻,再加上粉衣服小鬼的突然袭击,即使伤口能够愈合,也不断消耗掉病叶的体力。

憋屈的病叶再次发动血鬼术,金耳环碰撞,早有准备的小林鹤及时闭上双眼,高喊,“闭眼!小心他的诡计!”

但还是来不及,近藤中了招,愣住原地。

巫女飞身上去,用加州清光的刀身死死抗住病叶就要掏向近藤胸膛的利爪,同时对近藤大声道:“醒醒!”

还好武士意志坚定,不一会儿就恢复了清醒,他神情更为谨慎,挥动大和守安定配合攻击,同时也回复巫女道,“吾记住了,下次闭眼。”

有近藤拦住怪物,巫女干脆再次拉开些许距离,将背负的长弓取下,引弦张弓。

“噌”,破魔矢命中怪物的后背。怪物动作一顿,肉眼可见有些迟缓。

“没用的,”病叶将背后的箭矢拔出,“就算你们能砍到我又怎样,就算箭头有毒又怎样,这毒素顶多让我虚弱,不过是区区人类……”

【这紫藤花的毒素会让他们虚弱,如果遇到了,你就用苦无扔向对方,然后赶紧逃跑!】那熟悉的女声又在小林鹤耳畔响起。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她怎么会甘心呢,怎么能够面对、面对好不容易找到的敌人,甘心逃跑呢!她一定去问了,到底怎么杀掉怪物!要回想起来!

病叶被两个人类缠斗不耐烦,又一次使用血鬼术之际,小林鹤冲武士快速说:“掩护我。”

而后,她不再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视觉受到敌人的迷惑。

小讨债人在眼前出现了,她脑内明确告诉自己这是假象。接着,人影不断变换,有木村老板笑着给她灯笼形状的热点心,有隔壁邻居妻子的谩骂,有小沙弥圆溜溜的脑袋,有庵歌姬晃动手机坠。

有笑面青江弯下腰笑盈盈地对她说:“这就是也杀了恶鬼的新主公吗?”

有歌仙兼定摘下牡丹递给自己,有莺丸孤身一人坐在战场寂寥的背影,有小夜左文字递上自己的本体短刀。

小夜说,“我就是你的力量,我们去复仇吧。”

幼小的鹤抓起短刀,将染着紫藤花毒素的苦无死死戳进敌人的眼眶,趁敌人虚弱之际,她和小夜合力,用短刀牢牢定住敌人,肤色惨白的怪物被两个孩子困在原地。

那道熟悉的女声是这样说的,幼小的鹤在第一次消灭敌人时复述过她的话语,而今亭亭玉立的少女穿着巫女服,飒然而立。

她顺着眼前的记忆,重复道:“恶鬼是无法生存在阳光下的。”

一声梵音响起,眼前虚幻的画面骤然破碎,小林鹤眨了眨眼,看清了真实的景象。近藤苦苦对战力量远超人类的恶鬼,身上衣物划出不少口子,隐隐有血迹渗出。粉发的刀剑付丧神从一侧突袭,辅助近藤解围。

“恶鬼惧怕阳光!只要我们拖住他,等到天亮!”

她怎么知道鬼的弱点!病叶大惊,伸爪攻向巫女,早有准备的少女纵身一跃躲过,身后武士手中的大和守安定也再一次砍中恶鬼,恶鬼一个踉跄,跃在空中的巫女直接挽弓射出一箭。

“噗嗤”,染着紫藤花毒素的破魔矢命中恶鬼心脏,毒素飞快扩散,恶鬼虚弱地匍匐在地。

武士近藤活动了一下频频攻击以至于肌肉撕扯得疼痛的肩膀,“不愧是名为恶鬼,居然害怕太阳吗?”

巫女握住身侧的破魔矢,还有五只箭矢,凭借这上面的紫藤花毒素,以及自己、武士和短刀付丧神三人的剑术,即使不能给恶鬼带来真正的伤口,但是足以让他被拖到太阳升起了。

如果是普通的鬼,这样当然就足够了。就像是幼小的鹤曾经和小夜左文字一起进行的那一场复仇一样。

但是病叶和普通的鬼不一样,他格外擅长逃跑。

被区区人类围困到这个地步,他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仔细估量出双方战力差距,算出来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被困死后,恶鬼暗自等紫藤花毒素缓解消化,却仍是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

等到稍稍蓄起气力,恶鬼毫不顾忌颜面,不管面对的只是普通人类这样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有多么丢脸。

他身形一缩,猛然从刀下窜出,将全部力量都用在奔跑上,这样的速度他也撑不了多久,但是足够在瞬息间就越过黑板高墙逃了出去。

眨眼间的功夫,恶鬼就消失无踪了。

“啊,”武士近藤慢了一步,感叹一声,他瞅了瞅似乎没打算放弃的少女,又看了看天上明月,“花魁太夫还在等着在下,要是追出吉原,恕拙者不能相陪。”

经过并肩作战,足以看出对方的武技不低。对于年纪轻轻的巫女,他也用上了自谦的称谓。

仅仅是在此处看守恶鬼到天亮,至少还能见着个结果。

但是吉原外面天大地大,何处寻觅恶鬼踪迹?若是白费一个晚上的功夫,倒还不如去和佳人相伴。要知道他已经在扬屋连续几天一掷千金,就是为了今晚。如果不是对所谓的“怪物”和河底宝刀旧主感到好奇,他此时早已在佳人身侧了。

巫女默默扫过近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她也有心让负伤的武士先休息。

男人注意到后不羁地一笑:“都是皮肉伤,不足挂齿。”

“那就在此别过。”小林鹤行礼,“只是近藤大人,关于我家遗失的爱刀一事,请大人割爱。”

“哈哈,武者的事当然要靠武者的方式解决,仅凭嘴皮子怎么能算呢?若想要回宝刀,明日,等你我各自事毕,我们堂堂正正来一场!”那名武士大笑道。

“却之不恭。”巫女眼眸宛如盛着月光一样明亮。

近藤走后,她看向刚刚化形的短刀付丧神,“我是唤醒你的审神者,名叫小林鹤。”

粉衣粉发的付丧神抱着刀走出来,他身上衣物有些破损,有的是因为刚刚的战斗,但是像碎裂的贝母纽扣啦、磨花的螺壳腰坠啦、还有残破的金色护膝,这一些更多是因为短刀本体受损没有完全修复。

他单看外表就像个可爱的小女孩,一开口却是再地道不过的正太音,反差感极强,“您应该猜到了吧,我是来自琉球国的北谷菜切,被海寇劫掠,与兄弟分散,流落异国他乡。虽然我已经不想再进行杀戮之事了,不过今日,我就协助您抓到这个恶鬼吧。”

哪怕是当做让自己钝锈的刀锋重新变得锐利的报答,他也会帮助这位姬君。

“万分感谢,今日,你且帮我困住恶鬼就好。”小林鹤心里记下北谷菜切的性情。

北谷菜切接着问,“不过,我很好奇,姬君您要怎么找到恶鬼呢?”

小林鹤回忆起之前在小巷里从恶鬼身上察觉到的腐臭气息,她凝神再次用心寻找,一点点气息流向墙外,一开始还能分辨,马上就和其他驳杂的灵力气息混合在一起,难以辨认了。

她想了想,说:“我去询问一下。”

说罢,她纵身飞跃高板黑墙,落在墙外。齿黑渠黝黑的水面将月光吞噬干净,一身粗布褐衣的垂钓客在夜晚依然拿着鱼竿静静等待。

巫女走上前,忽然余光中发现水面翻滚,她再定睛一看,竟然见到水面下有倏尔闪过的雾一样的黑影——看来,买糖球路过那日,自己远远望到垂钓客钓上的一团黑影不是眼花,是确有其事。

从初次相见时什么也看不到,到第二次见面时发现似有似无的黑影,再到现在明确看到水面下的黑雾,她三次见到垂钓客,能看到的事物越来越清晰了。

想起游女吉田讲过的褐斗篷泥娃娃和褐斗篷的神明,想起神明渡无数困死吉原的孤魂成佛的传说,想起路人看不到这个垂钓客的身影。

小林鹤深吸口气,一撩衣袖坐在瘦削的顽石似的男人身旁,诚恳地直视他的侧脸,“请问您是否知道,方才从城内逃出的恶鬼,去往何方?”

第47章 神明与恶鬼

粉衣粉发的短刀付丧神守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 握住手柄粗糙的锋利短刀护卫着,时不时好奇地瞅一眼齿黑渠边的两个人。

岸边,荒草滩上。

垂钓客的手稳稳地持着鱼竿, 身姿一动不动,“为什么问我?”

巫女见他黝黑的眸子始终盯着水面, 也不在意这人没有看向自己, 口吻很敬重:“您一直坐在罗生门河岸的墙外, 应当能看到刚刚逃出去的恶鬼。而且, 如果在下所想没错的话,吉原所有的事儿,您大概没有不清楚的。”

从初次见面起就一直是一个表情的垂钓客终于有了其他动静, 他的眼神向后瞥了一眼巫女,不喜不悲, 口吻平淡, 说出的内容却出乎巫女的意料, “我是说,为什么问我, 你自己看不到吗?”

巫女一惊。

垂钓客又淡淡道,“你体内的灵力比起三天前多了不少, 应该能看到水中的东西了吧。”

巫女沉默片刻, 承认了, “是的,我能看到水中闪过黑雾一样的影子。”

“这些就是无处可去的游魂。”垂钓客道, “困死在吉原的游女、孩子, 他们的尸骸会被装进木桶, 送往收容遗骸的净闲寺。可是当木桶被人抬着从这道齿黑渠上方经过时,他们的灵魂就会掉下来, 落入渠水中。”

这座围困了游女与夭折儿童一生的吉原,竟然是在死后,连他们的灵魂都会死死拽住,吉原这座小小城郭用最后一道黝黑渠水强硬地挽留下这群孤魂野鬼。

“您便是在这里垂钓游魂,送他们成佛往生。”

小林鹤懂了,这个穿着粗布褐衣的神明,从诞生之日起,怕就是在齿黑渠的岸边,一日复一日地垂钓苦苦困在水中的幽灵,超度这些亡魂。

男人没说话,应是默认了。

“我虽然渐渐能看到水中游魂,但是这和看到恶鬼不一样吧?刚刚恶鬼逃脱的速度太快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失去了踪迹,恳请您告诉我,恶鬼去了哪里。”

除非,除非,这位神明,指的是恶鬼留下带有腐臭气息的痕迹……

“用心去看。”神明说。

小林鹤屏住呼吸,凝神静气,运用灵力仔细去看,泄露出的灵力将她垂在地上的衣袖浮起,空气中一片杂乱的踪迹,各色灵力痕迹混杂,有自然中呼啸的风与流淌的水显现的力量,也有人类、动物、牲畜乃至于植物的痕迹,乱七八糟五颜六色掺杂在一起,就像是初次接触蜡笔的小孩子,用上所有颜色涂成一个毛线球,因为色泽太多了,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黑球,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她回望身后的黑板高墙,一开始还能看出一点恶鬼的气息,很快,这些气息不是冲散,就是和其他颜色的痕迹混杂在一起了。

“我分辨不出来。”巫女承认了自己力有不逮。

吉原诞生的神明没有回答,他端坐在岸边维持垂钓的姿势,一会儿,鱼钩动了,他拉动鱼竿,捞起来一团黑影。

垂钓客没有直接甩杆渡魂,而是身体前倾,手伸进冰冷的渠水中,晃了晃,然后从水中捏起一团——微弱闪动的蓝色灵光。

“这是水中的灵力,”他示意到,又举起钓竿,展示鱼钩上的黑影,“这是一个无处可归的灵魂。能看出区别吗?”

巫女迟疑到,“……能,一个是蓝色的,一个是黑色的。”

“看来眼睛没有坏。”垂钓客随手将蓝色的灵力团放回水中,又把鱼钩上的灵魂释放,这团小小黑影转为乳白色的灵光,消失了。

巫女意识到了什么,垂钓客好像把她当做了色盲,她有点尴尬道“我的眼睛没有问题,是能够分辨出颜色的,只是空中的各色痕迹混杂太多了,以至于我区分不出来。”

这回,男人不再只是转动眼珠了,他侧过头看向巫女,古井无波的黑色眼眸没什么情绪,但是其目光却让小林鹤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洞彻一番。

他确认了什么,“底子不错,只是以前接触到的灵力太少了,现在连这片贫瘠的土地都让你看花了眼。”

打个比方,就像是原本的世界中空茫茫漆黑的空间里只有几根简单的白色线条,小林鹤当然很好辨认追踪。但是现在世界突然从白线变成了彩色电影,还是3D的,爆炸般涌现出的过量信息让她这个看贯了白线的人适应不过来。

垂钓的神明右手还紧握住鱼竿,左手松开,向巫女的方向轻轻俯身,石头一般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巫女的额间,一股凉意瞬间从指尖和皮肤相接处传进来,而后迅速传遍全身,让她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凉意停留最多的地方,就是她的双眼。巫女不适般地闭上眼,缓解片刻,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愣住了。

运用上灵力的双眼中,整个世界根根线条分明,五彩斑斓的锦绣丝线织造出彩缎似的世间,而且——她能分辨,从线头可以一直遥遥望去找到延伸向远方的线尾。

这是一种别开生面的视角,仿佛从另一个层面观看了整个世界。而这样丰富多彩的画面,居然在垂钓客口中,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吗?

这下真的灵力精通+10了。想到当初流落此地的类比,巫女默默在心中补充到。

她抬头望向垂钓的神明,正打算好好感谢一番,突然,她愣住了。

顽石似的神明身上延伸出无数道褐色的线——不对,应该是反过来,无数道褐色的丝线从吉原的黑板高墙后面长出来,密密麻麻地在空中编织出一张大网,牢牢锁在垂钓客身上,织就成了他身穿的褐色粗布衣衫。

垂钓客又重新坐直身体,就这样一个细微的举动,都牵引着大片褐色的线在空中颤动。

仿佛是被这些丝线困在原地!可是神明不见任何的愤懑不满,他就如此甘之如饴地在这里孤独垂钓了不知道多少年。

垂钓客早有预料一样,他明白巫女接受到自己的力量后会看到什么,非常冷静地说了一句,“神明是带着锁链的。”

诞生的地域、拥有的职责、众人的信愿,这些无一不是神明的锁链。

但这不是小林鹤愣住的主要原因,她低下头看向自己,一条褐色的丝线也从巫女的身上长出,相连到近在咫尺的垂钓客衣衫中。

垂钓客也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这条丝线上,“你说,吉原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是我就不知道何时与你也产生了联系。不过想来,既然因果不在现在,那就是未来吧。”

从未来而来的审神者抿起唇角,她郑重地行礼,:“感谢您的慷慨。在下今夜仍需除灭恶鬼,等到解决完此事,再向您正式道谢。”

而后,巫女起身,走到北谷菜切身边,她运用起更加顺手的灵力,找出代表恶鬼的淡淡腐臭气息,脚尖一点,追踪过去,短刀付丧神紧随其后。

“能看到那位大人吗?”巫女一边赶路,一边偏过头问向粉发男孩。

“能还是能的啦,”速度如此之快,但丝毫不影响北谷菜切说话的声音,他的气息一点都没乱,“只是一旦目光不注视过去,很容易就会忽略掉。如果不是姬君您在那里,我可能也会错过那位大人。”

即使是付丧神,想要发现神明也不容易。不过神明拥有的也不只是这个容易被忽略的垂钓客形象,就比如说,他还有一尊受到普通人祭拜的神像。

小林鹤摒弃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接着追踪恶鬼。

那股气息是如此明显,越是用心去观察,它就越是像开了探照灯一样。小林鹤从吉原外的大片农田上掠过,身姿迅捷地向前赶路,顺着恶鬼的痕迹一直追到隅田川河畔,恶鬼的气息越来越浓烈。突然,她看到了那个青白皮肤的怪异身影,举起长长的利爪,就要伸向一对跌坐在地上的一大一小两人——是仲见世商店街上的那对母女!

巫女飞快上前,迅捷地跃起,挥动加州清光,锋利的刀刃猛地砍下恶鬼的爪子。那只给母女带来死亡威胁的鬼手掉落在地,漆黑的长指甲撞在石头上发出金属般的敲击声。

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的妇人愣愣转过头看向巫女,瞪大了双眼。

“呜——”她家小妹这才失声痛哭,巫女挥刀在前方乒乒乓乓地与恶鬼缠斗,直到此时脱离了险境,小妹她方能将心中被吓到的恐惧表达出声。

小妹抬起头,眼泪不住地落下,却也睁大眼睛看着沐浴在一片银辉色月光中不断挥刀的巫女。她斩向恶鬼的清亮刀光,宛如从明月中采撷而下,她就像是随手挥出月光的仙人一般。

汩汩鲜血从身侧流过来,浸湿了小妹穿的短着物衣摆。这血迹不是从她和娘两人身上来的,如果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还有两位穿着统一黑色衣物的人就在一旁,其中一个人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呼吸,另一个捂住自己被利爪贯穿过的臂膀喘着粗气。他们两人身侧,各佩戴了一柄刀。

正是这两人,在巫女来之前和恶鬼对抗。

第48章 除灭

恶鬼这种非人的怪物, 并不是近期才突然出现的,事实上它们已经有了八百多年的历史了。鬼以人为食,但是惧怕阳光, 又躲在暗处,一直隐匿自己的踪迹。以至于就算有人失踪, 在信息闭塞的时代, 往往也就被当做是给野兽叼走了或是自己逃跑了之类的。

在任何正式的历史记载中, 没有留下过这种鬼族一丝一毫的影子。顶多是在老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里, 有些模糊不清指向不明的传说,也被当做吓唬小孩子而胡诌出来的。

但仍然是有人、有这么一股势力知道恶鬼的存在,甚至从数百年前就始终以追杀恶鬼为己任, 代代相传下来,这就是鬼杀队。

究其原因, 则在于成立鬼杀队的家族——产屋敷一族, 正是初始的鬼王还是人类时的原本家族。因为恶鬼的存在, 这一族中的每代人都被缠绕上诅咒,寿命短暂无比。

赠与浅草寺住持浸染过紫藤花毒素的那副除魔弓矢之人, 住持法师口中去信联系的香客,正是当代的产屋敷家主, 也是鬼杀队主公。

接到发现浅草地区出现骚乱的消息后, 鬼杀队便安排了两名队员前来此地处理。他们在隅田川边遇到了一对母女, 大半夜还在河边逗留,其中的妇人在河床上不停翻找, 小女孩劝了几句回家的话, 但是根本不被搭理。

“怎么什么都找不到!”那妇人生气地将手中的树枝拨拉来拨拉去, 训斥一般对女儿问道,“你确定木村家小子说的能捡到宝贝的地方就是这里?你的金小判也是从这里捡来的?”

寒冬中的乌鸦啼叫声就像是妇人的斥责一样刺耳。

女孩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眼里满是泪水,终于,她情绪失控地哭出声,道出事实:“小判,小判不是捡来的,是巫女大人送给我的。”

“又是那个巫女,你和你爹一个德性,眼里只有那些漂亮女人。”妇人冷哼一声,“木村小子说的有宝贝的地方是这儿吗?”

女孩啜泣,“是这里,可他也只是听一个武士说起捡到过古董。”

鬼杀队的两名成员面面相觑,还是决定先找这对深夜不回家的母女询问鬼的线索,谁知就在他们刚问了两句时,一道飞快逃窜的青白身躯就到了跟前。

是吃人的恶鬼!

两名队员立即拔出日轮刀,恶鬼看到几人也是眼前一亮,转身就冲着母女俩的方向而去。

病叶知道,自己刚刚和那个巫女、小鬼、武士缠斗太久了,体力消耗太大了,正是最需要补充能量的的时候。而他补充能量的食物,恰恰出现在眼前了。

鬼杀队成员欺身上前,用日轮刀拦住恶鬼的去路,刀锋砍向青白色的躯体,谁知竟然被鬼躲了过去。两人配合着发动一轮又一轮攻击,刀却始终碰不到鬼的身上。

这一交手,病叶也发现,两名鬼杀队成员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速度太慢了,即使手握日轮刀,带给自己的威胁也没有刚刚两个普通人类大。

这才是他正常接触到的人类,快要升级成下弦的病叶想,是吉原的那几名人类太超出认知了。

“没有柱在,就凭你们两个普通队员,也想和我抗衡?”目标是十二鬼月的病叶不屑道,没有鬼杀队的精英“柱”在现场,他就无所顾忌。

血鬼术发动,两名队员愣神。此时病叶锋利的爪子轻易就洞穿一名队员的胸膛,接着向后一抓,穿过另一名队员的肩膀。他挥手将两人扔在地上,朝皮肉细嫩、害怕得跪坐在地上牙齿打颤的母女二人而去。就要享用自己的食物时,巫女赶到了。

雪白的打刀砍下病叶的右手,满面伤疤的恶鬼紧皱眉头挥了挥,右手又重新长出来。但是巫女不给他喘气的机会,一刀又一刀,刀尖几乎锁定在他身上,再加上从各个角落里突然给出一记斩击的粉头发小鬼,让恶鬼防不胜防。

他再一次想要逃跑,可是被小鬼和巫女牢牢封锁退路。前后左右,进退无门。浑身粉色的小鬼动作灵动,将死角一一阻挡,而巫女的刀光紧随其后砍在病叶身上,简直像是受到了指引一般,即使病叶跳得远远的、连续转换身形方向,都逃不开紧紧跟上的刀尖!

她怎么仿佛速度更快了,不对,是能更快追踪到自己!

病叶身上被劈出一道道伤口,裂开的血肉飞快愈合,不断消耗掉恶鬼的体力。

但这不是病叶最头疼的,他最害怕的是,已经有了如此剑法的巫女,再配上——

“用这个!”捂住臂膀的鬼杀队幸存成员大吼一声,将已经阵亡的同伴的日轮刀扔给巫女,“用这把刀砍下它的头!这是蕴含了阳光力量的日轮刀!”

病叶目眦欲裂,后脚一蹬地就要拦下空中的刀,但是忽然接踵而至的三发箭矢急促射来,从后方穿过他的胸膛!

是谁?他明明盯着巫女没有拉开距离!

粉发的短刀付丧神收回对于他而言过高的除魔弓,个子小小的男孩与长长的弓箭形成强烈的反差,仅凭外表让人难以想象他刚刚居然熟练地用这张大弓连发三箭。

毒素再次在鬼的身体内扩散,病叶瞳孔一缩,仍不肯放弃,拼尽全力去够那把会给他带去死亡的刀。

就在这瞬息之间,一阵莫名的狂烈之风出现,竟然连猩猩绯砂铁精炼而成的日轮刀都被狂风席卷,先一步到了巫女手里。

用释放出的灵力形成狂风的本人,白襦绯袴的少女稳稳握住刀身黝黑的日轮刀,刹那间就跃至恶鬼身前,用力挥下去。

冰冷的日轮刀砍下的速度太快,甚至病叶都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头颅落地,身躯像是晒在阳光下的冰雪一样飞快消散,病叶费力地眨了眨眼,看向面无表情俯视自己的巫女。

为什么、为什么,已经努力这么久了,已经为了存活下去不顾一切这么久了,我可是要成为十二鬼月,明明马上就能成为……

在鎹鸦凄厉的嚎叫声中,恶鬼最后的躯壳,也化为烟尘了。

粉发的付丧神从暗处走出来,眸光闪动。他希望自己能有脱离武器这样专于杀戮职责的时候,但心中同样也明白,在他的围困下被斩杀的,是伤害剥夺无数性命的怪物。

这次,姑且算作为保护而挥刀吧,最终,他只是站到少女身后,望向唤醒他之人,就像在场的所有人——鬼杀队成员、呆愣的妇人、跪坐在地上的女孩一样,被那个人紧紧吸引住视线。

皎洁的月光照耀在隅田川上,粼粼波光也只能化作逊色的背景,因为眼前之人更加耀眼。少女和月光同色的手握住锋利的兵刃,漆黑的日轮刀以及雪亮的打刀被她收入鞘中。

这一切,都映照在邻家小妹的眼底,女孩瞪大眼睛看向巫女矫捷而潇洒的身姿,像是要把这一幕深深刻在脑海中。

用一枚金小判救了这个困苦家庭的巫女,又一次救了她!

小林鹤先去看伤势最重的黑衣人。

见到恶鬼被除去,穿黑色制服的年轻人顿时卸去全身力量,向后一躺,倒在碎石滩上。他剧烈的呼吸透露出臂膀上伤口的痛苦气息。他就着仰躺在地上的姿势,望向白襦绯袴、黑发飘扬的巫女,“多谢阁下出手相救。我们是鬼杀队成员,接到任务前来浅草铲除恶鬼,谁知不敌。”

他哀伤地看向已经没了呼吸的同伴,“我的同伴在战斗中阵亡了,如果不是您救了我,恐怕,我也成了一具尸体。不,对恶鬼来说,怕是连尸体都留不下。”

小林鹤蹲下,用队员的衣裳布料帮他紧紧包扎住伤口,防止失血过多休克。她低声解释了自己从吉原一路追踪恶鬼过来的经过。

“今日能除灭恶鬼,也算是最大的收获。”队员苦中作乐。

在巫女小姐询问他接下来如何处理伤势时,队员挥手招下天空中盘旋的两只鎹鸦,其中一只落在他的手臂上,被他交代传送消息。这鎹鸦神奇地能够模仿人言,用怪异地声音重复一遍,拍拍翅膀飞走了。

另一只鎹鸦在失去生命的鬼杀队成员身边,细骨爪子跳来跳去,黑色的脑袋侧过头看着自己已经不能再次睁开眼睛的主人。它啄了啄毫无反应的主人的衣物,贴着还有余温的躯体,仿佛带来不详的黑鸟依偎上去。

“今晚寒意重……”小林鹤犹豫了一下,扭头看那对在仲见世居住的母女。

妇人还在瑟瑟发抖,倒是满脸泪痕的小孩子立马喊道,“请去我家休息吧!非常感谢您解救了我和娘!”

“嗯,那这位鬼杀队的义士就拜托……”小林鹤给女孩擦拭去脸上的泪渍,顿了一下。

女孩大声答道,“我是秋子!”

“那就拜托秋子小姐啦。”仙人一样的巫女大人对她温柔地笑。

在秋子憧憬的注视下,巫女走回了吉原。

小林鹤先去罗生门河岸吉田的切见世屋子。点点烛火在这片低矮的房屋中亮起,时不时传来人声,这里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谢花兄妹正在帮吉田收拾整理,房屋重新变得整洁。但是难免留下来一些刀痕和打斗中损坏的物件,小林鹤留下来一笔钱财以供维修房屋。

“是您帮了我,救了我,怎么还能收您的钱?”吉田看似柔弱,却执意不肯收下。

“左右的游女都被怪物迷惑了,刚刚才醒过来。”去外面探查了一番的妓夫太郎通报情况,然后疑惑地瞅着巫女身后粉色头发的小鬼,“他是谁?”

第49章 赴约

在回到吉原之前, 小林鹤曾和北谷菜切有过沟通。

“你是打算留在哪儿呢?”少女在无人的田野上停下来,转过身看向一团粉色的付丧神,认真又和气地问他。

北谷菜切不解地回望她。

巫女详细解释, “我的意思是说,你是想继续留在游女吉田那里, 做一柄守护她的短刀?或是愿意同我一起离开这里, 到一个有着非常多刀剑之灵的地方生活?又或者你是想做一振自由的刀剑?”

粉色头发的小孩子看了她半晌。银光洒在一片片只余留下麦茬的田亩上, 给万物披上一层光辉, 在一众冷色调中,小豆丁的粉衣粉发微微浮动,像是开在田埂上的小花, 在风中颤微微的。

在北谷菜切的记忆中,他一直以来都是作为一振刀剑存在的, 是没有自己的思想, 更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力。

谁抢夺到他, 谁获得他、拥有他,谁就是他的主人。传闻中北谷菜切曾经在农妇手里作为一把菜刀而存在, 但是却因为太过锋利隔空砍下小孩的头颅,差点为妇人带来杀身之祸。而这个吊诡的传言被琉球北山国的臣子知道后, 他就被献到了君王的手里。之后的岁月中, 这柄据说是由菜刀打磨而成的短刀在北山国被征服后, 从一个国王的手中流传到另一个国王的手中,成为了琉球的三宝刀之一。

一直以来都是谁手握着他, 谁就能掌控他。武器不需要言语, 北谷菜切是对敌的锐利之刃, 是王室炫耀的象征,是被动等待华丽宝藏。

可是在这一刻, 北谷菜切第一次遇到这样一名少女。第一次有人重视他自己的想法。

少女在他面前问,你想选择什么样的生活?

粉色头发的短刀付丧神没有直接回答。他仔细回想自己三百年的生命。他曾在山林间生活,也做过王室的传家宝。刀尖染过无数鲜血,又被仔细擦拭干净,装饰上青贝螺钿和金板。

他的手虚虚握起又徐徐展开,望着自己平坦白皙的手掌,北谷菜切想了想说:“我已经不想再仅仅作为一把武器而存在了。在谁的手中都无所谓,只要能够让我不再夺走生命就足够了。那股挥之不散的血的味道,我已经厌倦了……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做家务吧。”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我知道了。”俯下身的少女真的如同审神者这个称谓一样,聆听付丧神的心声,她说:“我会让你如愿的。”

时间回到现在。面对小讨债人的询问,巫女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转头先问游女吉田,“吉田小姐。请问您之前说的那个委托还算数吗?当我为您除掉恶鬼之后,您将宝刀相赠。”

松绿衣衫的游女连忙点头,“算数的。看大人的模样,一定是……”

她激动地眼眶泛红,“一定是成功了吧。”

“是成功了哦。”巫女笑笑,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但是我没有办法证明。怪物在死后消散了,没有留下一肢半爪。”

被巫女忽略掉的小讨债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而且,”小林鹤的神色变得沉静,“您的友人,应当是已经被害了,我没有找到她的遗骸。”

跪坐在地上的游女咬着下唇,几欲落泪,她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说道:“我相信您!巫女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将恶鬼除掉,为我的友人报仇了。那柄宝刀恳请您收下。”

小林鹤回望了一眼粉色发辫的短刀付丧神,转过头掏出一兜小判,递给游女吉田,“吉田小姐不用推辞,这柄短刀可以说是琉球国宝也不为过。即便接受了小姐的委托,但区区一只恶鬼的分量是万万不能与他相比的,还请收下。”

见吉田还想推却,她轻快地眨了眨眼,“毕竟,可不能让宝刀知道自己只价值一个恶鬼,他听到可是要伤心的啊。”

粉头发的小孩突然被呛到一样咳嗽了起来。

屋子里的其他人纷纷看向他。其实,除了妓夫太郎以外,其他人也不是不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粉发小孩感到好奇。吉田与小梅在巫女同恶鬼对峙时早早就躲开了,小讨债人后来赶到时又被武士留在更远的地方,充其量只能看到屋内有人影晃动。

除了武士近藤,其他人是不知道这个小孩的存在。就连武士近藤去吉田家时,北谷菜切早已化形,他顶多会对付丧神年纪小小却身手不凡有点惊奇,也不会太过深究。

现在,正式接受了游女吉田的转赠后,小林鹤才开始对众人介绍,“这孩子是随我一道来的。”虽然指的是除灭恶鬼之后他们俩步行返回吉原。

“今天见到他后,我就带上他了。”说的是揣上短刀。

众人只当那孩子是被巫女留在外面等待的女童,今天出吉原祓除恶鬼后又遇到,就随巫女一起返回了。至于巫女用的男性称呼没被他们放在心上。

然后,身上罩着花朵一样的粉色衣衫,将同色长发束在脑后的“女孩”一开口,是惊掉了屋里一堆下巴的正太音,“我以后也会在姬君身边。因为很擅长做家务,所以请让我一起来帮忙吧。”

很快,几小只就投入到帮吉田收拾屋子的重任中了。白发的女孩忍不住频频看向粉色头发的男孩,天生异于常人的发色让小梅没少受到其他人的区别对待,所以见到更令人惊奇的发色,让她免不了多注意几分。

北谷菜切开朗地冲她一笑,主动凑过去给小梅看自己的长发。

小林鹤将这一派温馨的场景收入眼底,唇边浮现盈盈笑意,她转头对游女吉田道,“我也粗略和别人学过几手,今天,就让我给你按摩一下腿吧。”

巫女的白襦长袖落在吉原最低贱的切见世游女屋地板上,她俯下身,用温暖的手认真地为外人眼中鬼怪一样的罗生门河岸的游女,双腿残疾的吉田,做起了缓解肌肉萎缩的按摩。

游女怔愣,喉头哽咽,却发不出声。

门外,月亮白茫茫的,这会儿宛如蒙上了一层宣纸,发出模糊的光晕。

“等下要变天,睡觉的时候要多注意你的腿。”巫女最后这样交代道。

夜间果然下起了雪,大雪扑簌簌地下了后半夜,茅草屋顶能一直听到鹅毛雪片落下的沙沙声。及至第二天一早,推开窗一看,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大雪覆盖了整个吉原,无论是大见世还是切见世,仲之町还是罗生门河岸,全都变成洁净的白色。远望过去,掩盖一切的雪让吉原和一个普通的繁华街道没了区分。

雪花毫无差别地落在游女的肩头,落在涌进冠木门的男人发梢,落在巫女的绯红的油纸伞上。

巫女叩了叩谢花兄妹暂住的门扉,“请为我送上一份帖子吧。”

邀请武士对战的帖子被小讨债人接过,妓夫太郎知道,如果不是巫女为他们兄妹俩解决了住所一事,昨夜的那场雪,他们能不能熬过去就成了个未知数。因此,他脚步飞快地奔向花魁处,完成巫女的小小委托。

黑板墙外,齿黑渠边,被白雪覆盖的荒草滩上,有两人赴约。

武士一身蓝襦黑袴,腰佩大和守安定,“拙者乃是远州人士,敝姓近藤,说来见笑,家中尚经营一道场,是天真正传香取神道流的传人。”

小林鹤轻呼一口气,加州清光同样被她佩在腰间,与另一侧的粉色樱花坠子一起随着少女的动作轻轻晃动。

果然,她想。在听说此人是远州武士,又名近藤时,小林鹤就有过猜测,现在被证实了。香取神道流这一剑道流派,正是冲田总司所习得的天然理心流的前身。

也就是说,眼前之人的子嗣,将会脱胎于传承已久的古武剑术,成为天然理心流的开宗立派之人。他所开创的全新剑法影响了新选组中的大多数人。

巫女回忆了一番脑海中那些凌乱散碎的记忆,开口:“我原先家在虾夷国,目前在京都神社修习,如今游历到浅草,特来向您请教。”

“虾夷国,你可是来避难的虾夷人?”武士问。

巫女知道他指的是阿依努族,摇了摇头。

“也是。”武士颔首,“你皮肤白皙,确实不像是褐肤的夷族。”

小林鹤捡拾能辨认出来的记忆道,“我父亲是本州岛人士,去虾夷国开荒务农。后来发生变故,我碾转多地,最终才在京都落脚。”

她接着介绍道,“我的剑术是师从众多武艺佼佼者,不过他们都隐姓埋名,不为世人所知。今日想要向您求得的宝刀,与我手中这把,可以称得上挚友。虽然他们并非出自同一刀匠之手,但是这两振刀剑曾被同一个主人佩戴左右,经年中使出相同的剑招。今日不忍见他们二人分离,所以……”

巫女摘下红鞘黑柄的打刀,对面的蓝衣武士也取下黑鞘打刀。

少女目光灼灼,“但求一战!”

“哈哈,这才是武者之道!”近藤高声大笑,“请赐教。”

说罢,他压低身体,单膝跪地,左手握鞘右手拔刀,后脚猛地蹬地,雪亮的刀光迎着巫女冲了过来。

巫女同样“噌”的一下拔出性能一流的打刀,清啸刀鸣声响起,二尺余长的刀身反射出锃亮的光。看着迎面而来的武士,她不退反进,直直跃上前去。

“锵!”两把同样优秀的兵刃相撞在一起,刀刃摩擦间闪烁出一片火花,竟然好似又凭空造出了一片飘雪。

就在刀刃相撞间,小林鹤感受到了什么。她心中默默一哂,呵,这家伙,真不愧是心系友人的刀剑啊……

第50章 显现

当两把打刀相击的那一刻, 小林鹤感受到,自己的灵力顺着刀刃相撞的那一点流动了。

在这场与身为普通人的武士近藤对战中,为了公平起见, 也是为了真正尊重对手,小林鹤没有用上灵力辅助攻击。

因此, 这流动的细微灵力, 是加州清光在这段时间被她佩戴左右的过程中, 积攒出来的一点点力量。受到不知名的时间表盘影响, 这些灵力甚至不够让黑发红眸的少年现身。但是在同挚友大和守安定接触的那一刹那,加州清光依然是迫不及待地将力量赠与友人。

巫女挑眉,同武士的激烈对打中, 少女面上神色飞扬,她沉下气将身上的灵力灌输进加州清光的刀身内——也仅仅只是灌输, 依然不在打斗中用上灵力的加持。

手中刀剑闪过一道亮光, 加州清光就好像知道审神者做了什么, 银亮的刀身自下而上地映照出巫女的容颜。

近藤高高跳起,劈刀挥下, 被后撤一步稳住下盘的巫女牢牢架住这一击。武士转身向后攻去,直击少女不受防的背部, 但是身形灵巧的巫女瞬间避开, 又是拿刀直直劈向对手的武器。

解势、化势、进攻, 香取神道流的武士招式华丽,变幻多端, 一次次富有美感的剑招被巫女一一化解。

刀刃相击的金属声如此密集, 以至于让人误解成一面铁槌在铁鼓上飞快地敲击奏响。

一蓬蓬火花冒出, 在空中飘飘扬扬,这被两人对打中造出的激烈的雪于这片空间的每一处骤然浮现。盖是因为两人的速度惊人、打斗又如此凶猛。

而在小林鹤的视角, 除了火花以外,她还能看到灵力的波韵从两把刀每次连接的点开始荡漾,好似被雨点打落的池塘,遍布层层涟漪交织。

武士的眼睛越来越亮,他下手愈发不留余地,拼尽全力将所有的剑招向巫女攻去。

万籁寂静,不,是武者的耳中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巫女的眼中一波波灵力激荡,从池塘涟漪逐步演化为翻滚的潮汐。就在大量灵力涌动到极点之时,“噗”,一声轻响,两簇粉色的樱花花瓣骤然在空中绽开,立即就被一阵风鼓起吹向远处,丝毫没有影响对战中的武士与巫女的视线。

全神贯注专注于眼前对手的武士近藤,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注意力给不符合季节的樱花花瓣,只顾一享此时酣畅淋漓的战斗。

所以,他当然也没有看到,在被乖乖听话的风卷携的樱花雨中,一棕红一天蓝的两道身影显现了。

红色眼眸、束起一道发尾的少年,与另一名蓝色眼眸、绑着护额的少年,两人同时对视,脸上具是遮掩不住的喜悦。两人从空中跃下,落在远离巫女与武士的另一端。

而后,黑红风衣的加州清光和浅蓝羽织的大和守安定,带着同武士近藤别无两样的畅快笑意,齐齐拔刀而出,就如同以往的每一次那样,挥刀向自己最熟悉的挚友,照镜子一般在野外展开一场手合对练!

刀剑交鸣奏成一曲急促的律动,响彻整个天地。

直到日头西斜,白襦绯袴的巫女后脚一蹬,好似一道闪电冲上前去,刀尖瞬息之间在蓝襦黑袴的武士衣服上戳出三个洞来。

是平青眼!

武士维持着无效的撤刀防御姿势,停住动作。

他看向自己的衣衫,三个洞口下皮肤完好无损,但是这一瞬间的三次出刀,他根本无从抵挡。

近藤深深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凉的空气中散开。他凝视年轻的巫女,“我输了。”

他,天真香取神道流的传人,输给了一名少年人。

“香取神道流扬名已久,我亦早早闻其大名,研究过不少日子。倒是我用的剑招您不熟悉,此次获胜也是取巧罢了。”巫女收刀,行了一礼。

武士叹息一声,接着爽朗笑道,“哈哈,不用找什么借口,输了就是输了,是我技不如人。不过,你最后用的几招挺有意思,有几分我们香取神道流的意味,看来在你融会贯通之后,竟然发掘出这么优秀的剑道!”

小林鹤愧不敢当,“都是老师倾力相教的!”

她望向远处的红蓝二色付丧神,又转头认真看着武士大人,“不过我也同意您的观点,创造出如此剑道之人,着实令人钦佩。”

无论是将要发明天然理心流的近藤内藏之助,还是以平青眼当做标志招式的冲田总司,都是不可多得的剑术天才!

如今的武士近藤取下刀鞘,将锋利的打刀缓缓入鞘,接着,他双手呈上递给巫女,“拙者愿赌服输,今日技不如人,这河底宝刀就该物归原主了。”

巫女接过黑鞘的打刀,浅浅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条蓝色的编织绳,一圈圈重新缠绕上去。

在武士先行一步离开后,原本处于远方的两人走过来。

天蓝羽织的少年看着巫女,眼角下的小痣随着他弯起的眼眸一道动起来,他指了指黑红风衣的少年,说到:“这家伙一定介绍过了,不过再说一遍也无妨吧。我是大和守安定。”

披散头发微微蓬起的少年说,“或许有些难以打理,不过我的性能很不错哦,如果是合适的主人的话,一定可以把我运用自如吧。”

等到吉原艳艳的灯笼招展之时,佩戴上两振打刀的巫女又重新步入冠木门。各家游女屋熏燃的香料与游女的脂粉气息混合在一起,飘散满仲之町的石板道。巫女穿过人潮,穿过一户户点亮的红灯笼,回到恶所。

她没有进自己的屋子,转身去了泥人爷爷空出来的那一间,敲了敲门。

门很快打开了,从门板后面钻出一个白发的小脑袋,见到巫女后女孩眼睛亮起来。

果然,谢花兄妹还没睡。

妓夫太郎点起一盏昏暗的油灯,棉芯噼啪响了一声,光线照亮屋内的三人。

“明日,我就要离开吉原了。”巫女直视两个孩子,开口。

小讨债人胸口一闷,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短短“哦”了一声。

“所以,”小林鹤的目光流转过谢花家俩兄妹的小脸,“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小讨债人剪灯芯的手顿住了。

“什么意思?”小梅睁着大大的眼,问道。

巫女摸了摸她的头,身上散发一股亲和的气息,“意思就是说,要和我一起从吉原出去吗?”

听懂了到这是什么样的邀请后,小梅屏住呼吸,下意识地看向一直以来相依为命的哥哥。

妓夫太郎放下剪刀,暗处更显得灰绿的双眼沉沉注视着巫女,“你是在施舍吗?”

突如其来的慌乱,是对未知的恐惧,对不可把控的未来的退缩,更是对人性的信心丧失殆尽而养成习惯的自我保护。

小讨债人如同被激怒一样大声回道:“我们不需要你的可怜,不用别人,我一样可以将小梅养得好好的,让我的妹妹不输给任何一个人!”

小梅看看巫女,又看看兄长,最终,选择附和养大自己的哥哥,“就是,我们可以在吉原过得很好!”

但即使是被人怒吼,小林鹤表情依旧不变。

“我绝无此意,不过,倘若你们暂时还不想离开,就接下我的两个长期委托吧。”巫女若无其事,口吻温柔。

她一边将委托详细道出,一边暗自想,此事确实有些冲动了。2005年的现世中,她也不过是生活在京都五条家层层监视下不自由的人偶。就算能将小孩放在本丸养着,难道还要让他们一辈子不与现世接触吗?

她扪心自问,自己都做不到。曾经追着莺丸哭泣想要朋友的日子可还没忘却。

只有在先安顿好自己之后,她才能做出真正的许诺。

最后,巫女将小判、金二分、金二朱、铜板等面值不等的钱币取出,这是担心两个孩子如果只拿贵重的小判换钱,反而被别人盯上就不妙了。尤其是在生活环境平均道德水平远远低于外界的吉原中。

就在妓夫太郎拒绝之前,小林鹤先一步开口,“先别忙着否掉,我刚刚说过了吧,这是长期的委托。也就是说,只要你们还活着,委托就是存在的,想想那是会持续多久的时间啊。现在,可别觉得这些钱是施舍了哦。”

谢花妓夫太郎沉默半晌,闭了闭眼,然后就如同刚见面时一把抓走巫女所有铜板那样,将全部的钱币拢起来收下。

跳跃的油灯火苗在他眼前闪动,“我知道了,我们会做到的。”

“嗯——”巫女拖长声音点了点头,在小讨债人恼羞成怒之前,转过身对谢花梅说,“那我们就开始学习吧,小梅,一起过来。”

“好。”见巫女大人和哥哥和好,小梅当即忘了刚刚的冷场,撑着手凑得更近了些。

“先这样做,两手的四指固定好位置,然后拇指向外……”

昏黄的灯火映照下,屋外若是有人路过就会发现,三个人的影子落在窗纸上,一大两小的黑影挨得很近。

一位老师和两名学生开始了他们的小小课堂。

夜深时分,这场临时教学结束了。小林鹤回到自己的居所后,粉色头发的短刀付丧神现出身形。

“主公大人是为了我吗?”北谷菜切仰头望向他的新主。

“毕竟是要好好感谢吉田小姐一番呢,在我对她提出希望能多多照顾北谷时,就算家底贫瘠,她还是请了人仔细将你仔细保养一番。如今你选择了我,”巫女蹲下来对粉扑扑的短刀说,“我就要承担起责任,好好偿还这份恩情呢。”

“休息吧,明天,还要北谷你出场呢。”

第51章 故人新见

又是一个白天, 昨日纷纷扬扬的飘雪已经停下了,地上积攒的雪层被人在中间清出一条小道,两侧仍堆着残雪。

太阳挂在高空, 冬日更显得暖洋洋的阳光下,小林鹤站在恶所旧石碾附近, 环顾四周。

在这片“贱民区”生活的几乎所有人都出来了, 密密匝匝的人头攒动, 众人目光的焦点就是场地中央的少女。

她穿着白襦绯袴的巫女服, 外面披着一件印有鹤纹的千早,头上带着插满花朵的朝天冠,长长的黑发被白纸、红发带和细麻绳束起, 垂在身后。

一柄长长的红色油纸伞盖在巫女的头顶,粉色头发外表可爱的“小女孩”轻松地举起对他来说过大的伞。

也不见音调多高, 但少女和煦的声音却传遍了各个角落, 旧石碾附近所有围观的恶所居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今日便要启程, 临行前如约为大家进行一场祈福仪式。”

宛如从古画中走出来一般,巫女左手持蝙蝠扇, 右手高举神乐铃,清脆的铃声响动, 似有徐徐春风伴随着悦耳的铃音一起拂过众人耳畔。她缓缓迈步向前, 手持红伞的小童亦步亦趋, 甚至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跟上去。

身姿高挑,腰背挺得笔直的少女, 走过平整的黄土地, 走过青砖铺就的石板道, 她每走一步,神乐铃就发出一声清响, 富有节奏的韵律从街头奏至街尾。油纸的红光反射在巫女的脸上,她的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无法形容的优雅与风流。

铁匠在看她,泥人爷爷在看她,盘起头发的一群秃从大人们的腿中挤出位置,眨巴着好奇的眼睛看她,麻雀似的一群半大不大的小子们也争相看她,还和旁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说起之前报酬丰厚的那笔委托。

热闹的人群把游女屋惊醒了,一扇扇窗子打开,未曾盛装梳洗的游女们有的从楼上倚着窗台、靠着栏杆,有的坐在一楼的栅栏格子后面,越过道路两侧的积雪,看向这名自由的巫女。

罗生门河岸的切见世,被形容为恶鬼的这群女人藏在屋子阴影里,用被人无法窥视清楚的面容暗自观察不愁生计的巫女。

只有吉田走了出来,靠着墙支撑住身体,一条腿微微蜷缩,面上却是带着极美的笑,用感激的目光注视着巫女。

巫女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太阳又迈了一大步,久到各家生意纷纷开张,久到看热闹的人群都散尽了。她停下脚步,身边跟随的,除了北谷菜切,就只剩下谢花兄妹。

在巫女的面前,有一个像龛,龛内,立着一尊石头刻成的神像。

神像身上披了一件褐色粗布制作的简单斗篷,已经很陈旧,布料变糟了。他的像龛满是灰尘,昨日未曾融化的雪落在神像的头顶和身上,装点出一片片白。

粉发的童子收起红伞,巫女上前,为神龛扫除积雪,擦拭起面目模糊不清的神像。

尘埃拂去,青苔铲掉,换上一件崭新的褐色斗篷,整理一新的神像那张痕迹模糊的脸上也仿佛有了一瞬间的笑意。

几只小泥人摆在神像面前,喜气洋洋地排成一排。小林鹤转身看向谢花兄妹,从哥哥妓夫太郎手中接过一对新的泥人,正是代表他们兄妹俩的泥娃娃。

围着褐色斗篷的两个泥人被她摆在神像面前,巫女收起蝙蝠扇,双手合十,神乐铃随之晃动,“神明大人,请保佑这两个孩子健康、平安的长大吧。”

等巫女祈祷完毕,妓夫太郎接过清扫工具,眼白过多显得很凶恶的眼睛直视她,“我会完成你的长期委托,以后,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会一直一直打扫神像的。”

小梅也拉过巫女的衣袖,有点不舍,“我也会好好完成巫女大人的任务,给吉田姐姐做按摩的。”

就在两个孩子的注视下,黑、白、红,三种简单颜色交织后构成的鲜明人影走远,走出了吉原的冠木门。

妓夫太郎除了死死盯着的眼神外,好似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小梅等彻底看不到巫女后,嗓子里发出一声明显的呜咽。

“难过什么,不过是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们的巫女,谁知道她随随便便说出去的话什么时候就会不作数了。”小讨债人抱住妹妹,“相信我,我会照顾好你的,小梅。”

黑板高墙外,荒草滩上,两名打刀付丧神显露出人形。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对视一眼,同北谷菜切一起停下脚步。

巫女独身上前,在齿黑渠岸边的顽石身旁坐了下来。

“非常感谢大人您的帮助,”巫女点了点自己的额间,“您相赠的厚礼,我属实收获良多,可以说是打开了观察世界的另一扇门也不为过。请问我如何才能报答您?”

垂钓客看了眼自己崭新的褐色衣衫,一条丝线自衣衫上与少女相连。他用黝黑深邃的眸子回视巫女,“既然答应了要庇佑,神明便会行使自己的职责,不论是在何时应下的许约。可惜此世间灵气急剧下降,我能做的也很少了,那么这点小小赠与便算不上什么。”

见巫女仍是执拗地看向自己,大有一股不听道想要的回答就不肯走,能一直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一向保佑小孩子的神明大人也无可奈何了,道,“我见你身上有时间错位的痕迹,想来是可以自由穿梭于历史。灵气褪去,神明衰落已是难以阻挡,但如果你一定要做点什么的话,就帮我除去这份诅咒,至少让我轻松一些吧。”

说罢,垂钓客掀起衣摆,只见褐色粗布衫下,一双腿竟然枯瘦得离奇,且死死贴着地面,就如同被几枚钉子钉在地上!

“现在它已经和我融合在一起,难以切除分离了。如果想要改变,那就去三十年前为我除去这份诅咒吧。”

巫女神色一禀,呼吸放缓,观察完神明身上留下的诅咒,她坚定地一点头,答应下来。

一人几刀又重返仲见世的商店街,这其实是一个必然的选择,当初小林鹤和加州清光就是在隅田川旁边落入时间乱流,想来,如果有刀剑们分别前往不同的时间段搜寻他们,这一片紧邻隅田川的繁华区域是不会错过的场所。

和吉原各家刚刚开始营业不同,雷门后的仲见世已经忙活一个上午了,正是人最多的时候。香客们内心的诚挚丝毫不为冬日严寒天气所劝退,依旧虔诚地来此地进行请愿与还愿。在匆匆的人流中,小林鹤有时候也忍不住会想,这些特意保持洁净来此伽蓝的善信中,又有哪些,会在离开寺庙后转头就急忙奔向黑板高墙后的销金窟呢?

商店街上最熟悉她的当属木村夫妇,老板娘老远看到她就热情地打招呼,“巫女大人,您回来了。”

巫女温和颔首,“我前来归还他人之物。”

被声音惊动,隔壁邻居家的小妹,秋子和身后的木村家小子跑了出来,这两人原先是在一块儿玩耍,听到老板娘的对话得知巫女来了。

秋子看到巫女双眼发光,“巫女大人!上次还没有对您好好说感谢。”

小林鹤忍俊不禁,“你那晚说的谢谢可不少了。”

“不够的,不够的。”秋子连连说道,她想去拉巫女洁白的衣袖,却又羞怯地伸不出手。

巫女微微弯下身,牵起秋子的小手,“怎么了?”

秋子小脸红扑扑,“他有事找您,”她指了指木村小子,接着,又喃喃地说,“我,我也有事找您。”

“不着急,一个一个慢慢说。”巫女耐心道。

秋子拉了拉两人的手,示意巫女去屋内,“请您跟我进来。”

这会儿,秋子那总是在吵架的娘和爹都不在,房间空荡荡的,比起隔壁木村家显得家伙什少了很多。但是收拾得非常整洁,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小林鹤抬头看去,见到墙上挂了一筐风干的茉莉花,香味就是从那里来的。

秋子注意到了巫女的视线,不好意思地解释:“这是我很喜欢的花,就算干掉了也舍不得扔,我觉得它们很可爱。”

她将小林鹤带到房间内,小手从箱子里翻找,取出了一把刀。

巫女接过这把有一面之缘的武器,拔刀出鞘,特殊材质锻造成的刀身一片漆黑。这是一把日轮刀。

“那个自称是鬼杀队的义士找到了接他的人,今早就离开了,走前将这把刀转赠给您。他说是请示过他们的主公了,这把刀曾经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如果有人能让这把刀重新发挥它的作用,主人想来也会安心。”秋子复述听到的话语。

小林鹤握住日轮刀的手渐渐收紧,在前天夜里见识过这把武器的特别之处后,她不会轻易忽略这份相赠之礼的心意。

“我会让它发挥用武之地的。”她说。

见巫女的目光转向自己,木村家的小子也忙开口,“到我了。今日浅草寺的僧人托我,见到巫女大人后给您捎句话,他说,您若是要归还除魔弓,请一定要去寺内一趟,有好消息呢。”

带着若有所思的明悟,小林鹤穿过小舟町,在南北两尊天王的注视下,走进浅草寺。

“感谢贵寺相助,在下特来归还除魔弓。在前日除魔矢用掉八只,这是仅剩的两支箭矢,一并归还。”她将长弓与两支泛着幽幽蓝紫色泽的箭矢还给寺内的一位比丘。

比丘不太在意地接下弓箭,“住持大人正在和修士辩论佛法经理,但是他嘱咐我们,说要是施主到了一定要过去。”

而后,就在小林鹤赶到佛堂时,她果不其然,在住持法师的对面,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其中一位长发散落在地上,过半处就由黑色褪为白色,同样黑白二色交织的佛珠缠绕在他身上。此人合眸敛目,盘腿坐在住持对面,正是数珠丸恒次。

外表像个青年人,实则年纪数以百计的刀剑付丧神,同另一位样貌苍老,活过几十载光阴的灰衣僧人,一起盘腿坐在莲花纹蒲垫上,兴致盎然地辩论佛法。

小林鹤一走进来,两人就注意到了。朴素年迈的僧人看了看容貌艳丽的修士,又望向青春洋溢的巫女,眼神和曾经小林鹤来拜访时有了明显的不同,好像里面藏着未尽的话语。

最终,僧人释然一笑,“原来是故人新见。”

第52章 同行

除了殿内辩论佛理的住持和数珠丸恒次, 还有一人靠在门外。

看到巫女走过来,他的眉毛像蓬松的头发一样扬起,“果然是姬君到了, 小狐就说今日会有好运呢。”

这个人黄色的外衫只穿了一半,另一侧袖子随意地耷拉在身后。他指了指殿内, “早晨我们寻到这里, 听说前几日来过一位巫女寻找刀剑, 便猜测是姬君所为。法师言道巫女不久后一定会返回寺内归还弓矢, 邀请我们在浅草寺等待。哈哈,结果他们这俩人谈兴大发,已经是论了一天的佛经了。”

他假意头疼地揉揉脑袋, “可怜小狐也要被灌了一耳朵的唵嘛呢叭咪吽,头都大了。”

闻言, 巫女轻笑。殿内容貌艳丽的修士淡淡说道, “嗔妄之言。”

“辛苦两位了, 一定是受友人所托前来寻我的吧。”小林鹤一想,就猜到了肯定是歌仙兼定拜托了他的那群朋友们。

小狐丸摇了摇手指, “不只是因为朋友,姬君你也同样重要。毕竟小狐承蒙姬君不少关照啊。”

眼前的审神者, 自初次见面起, 就为他们这群无主的、也不愿再次择主的刀剑付丧神们承担了灵力供给工作。这是一份难以忘却的恩情, 小狐丸自然牢记在心。

既然已经找到来人,由数珠丸恒次和小狐丸带领, 小林鹤就不怕定位不到准确的本丸坐标了。为了不引人注意, 两振打刀和小短刀在进到仲见世时便取消了化形, 这会几人就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离开当前的时空。

“不过我还接下了一份委托,”巫女对不知情的两名太刀付丧神解释道, “我收到此地一位神明大人相赠的礼物,作为报答,想要为他除去诅咒。”

“该当此事,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小狐丸果断地说道。

数珠丸恒次没有言语,只是合上眼眸的脸转向小林鹤,等待她的决定。

“先不急,我们先回去报个平安吧。而且,我也想请一个人帮忙。”巫女似乎早就拿定了主意。

三人的身影逐渐远去,离开了浅草寺。住持法师轻轻叹了口气,一直在背后目送几人消失在路的尽头。

“相遇即是缘分,就算是片刻也值得珍惜。”灰色僧袍的僧人喃喃低语。

小沙弥跑到门口送她,木村一家三口前来道别,秋子小妹也鼓起勇气,拉住巫女的手,“我以后想成为像大人您一样的巫女!能够变得很厉害,很温柔,保护大家!”

小林鹤一愣,笑开了,她摸了摸秋子的头,悄悄嘘了一声,“其实我可不是大众意义上的巫女哟。”

在小女孩的迷茫中,他们离开了浅草地区。

穿越历史于他们而言就是一瞬间的时光变幻,但是短短一秒钟也是浓缩了此世多少年的岁月。就像刚刚迈入时间的小林鹤不会想到,她的这一步,汇聚了一个女孩多少年的憧憬与追逐。

在巫女离开后,秋子经常跑去浅草寺做义工,天长日久,和大家都非常相熟。浅草寺的僧人们也都清楚,这个勤快的小女孩,最想要的犒劳,就是听一听曾经那位不曾留下姓名的神秘巫女的事迹。

她把巫女在寺内做过的事都打听清楚,也不明白那句“不是大众意义上的巫女”到底指的是什么。所以,偶然间从小沙弥处听闻巫女还曾到过吉原后,她便缠着住持法师,想要拿到一张进入吉原的许可。

“胡闹。”一开始大家是这么训斥秋子的,可是秋子完全不在意,一日日雷打不动提出请求,最终,年迈的僧人被打动了。

“吉原的出入许可不能给你,不过,那位巫女来自何方,也许,你今后能够凭这个找到。”身着灰色朴素僧袍的住持拿出了一枚信引,如果是刀剑付丧神一看,就能认出上面印有时之政府的标记。

主持说:“今后,你在做义工时,除了洒扫之外,也需要多多锻炼。”

“我可以的!”秋子兴奋地答应下来。

年复一年,岁律轮转,终于有一天,更加苍老的灰眼僧人把一振长长的大太刀交给了秋子。

“此刀名曰石切丸,原是关西石切剑箭神社的神刀,我曾在云游四海时与神社的神主相识。因为神社遭了灾,他便把神刀托付给我了,其之锐利可以切断坚石。”在秋子诚惶诚恐中,住持将大太刀递给了她,“你拿着吧,想必会派上用场的。”

秋子不解地接过沉重的神刀,却在刀剑刚刚入手的那一刻,感受到了某种触动。

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浅草寺的比丘们只知道,一夜过去,观音殿门前的石狮子空荡荡的嘴里,多出来了一颗雪球。

“谁在顽皮,用雪球去弥补之前坏掉的石珠,又是小沙弥吗?”稍微年长点的师兄随口问道。

现世,2005年的东京。

咒术高专一年级教室内,家入硝子手上握住笔,用笔帽那端戳了戳夏油杰,在黑发咒术师回过身后,示意同窗看向另一个人,“他怎么了,脸色臭得和我一星期找不到烟一样。”

夏油杰狭长的凤眼斜睨过去,“悟这幅模样也好几天了,嘛,不如去问问吧。”

说做就做,黑发丸子头的一年级生椅子一歪,靠到白色短发的友人课桌上,随手拿起这人臭着脸盯着的资料纸,“洛山高校一年级生的接触人员……悟,你还在看京都那个咒灵宿主的信息啊,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就是没找到特别之处,所以老子才不爽啊。”五条悟愤愤地磨了磨后槽牙,“都是普通人,根本没和咒术界有什么交集……”

“等等,没有交集才会奇怪吧。”见同级挑眉看向他,夏油杰解释道,“我说没有特殊之处,是指那个咒灵很弱,本来就只有准一级而已,你怎么会盯着不放。”

五条悟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里有咒术界参与?资料上不都是一堆普通人吗?”

普通人的家庭,普通人的师生,普通人的接触……

“唔嗯,是也不是,”因为来自非咒术师家庭长大,进入东京咒术高专也没几个月,所以近期刻意恶补了一大堆资料的夏油杰记忆比较清晰。

他的手指点了点纸页上写的,由宿主母亲请来进行心理疏导与安慰的神官代号,“这个人虽然是一名普通人,不过他是那个组织的吧。我在一份关于盘星教的文件上见到过他的代号。”

在白发咒术师不解的目光中,夏油杰接着补充,“不是吧,到底谁才是咒术师家庭长大的啊。盘星教,就是一群信仰天元大人的普通人成立的宗教,所以不能说是完全和咒术界无关。”

天元大人,为全日本的结界提供加固力量的强大咒术师。拥有不死的术式,活过的漫长岁月中,让天元拥有了一群普通人的盲目信徒,也就是盘星教的信众。

因为太强了所以习惯性忽视掉很多东西,包括日常嫌弃啰嗦的没用文书和文献,此时此刻才恍然大悟的白发神子,捏着纸张的手用力,留下几道折痕,“我这就去找盘星教查个清楚!”

“找什么找,别胡闹。”门被人突然拉开,壮硕的老师夜蛾正道进走来,“我们也派人去调查了,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他就是作为神官进行正常的心理安慰。盘星教在世俗界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别再随便闯进去搞出一堆烂摊子了。”

见学生根本没听进去,整个人都是对翘学跃跃欲试的样子,夜蛾正道只好拿出另一个拦下惹祸精的理由,“悟,还有人找你,他在学校门口等着。”

果不其然,白发一年级生的动作顿住了。等他跑向咒术高专的门口,那名眼熟的茶发青年正带着笑意等候他。

“是……”少年刚一开口就停下了,竟不知如何表达。有些希望,生怕是一出口便会落成空,以至于不敢将心底所思所想道出。

“主公她回来了。”莺丸把那个最好的消息带给了他,“要一起去看看她吗?”

丝毫不记得没请过假,把同学们和暴躁的教师抛之脑后,五条悟一口答应下来,“好,我们走吧。”

进入时间夹缝的本丸,匆匆走过木质长廊,在庭院中央,白发少年终于看到了牵挂之人的身影。

黑发少女还是穿着临走前的巫女服,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就连腰间挂着的粉色樱花坠子都光洁如新。

她身边围了一堆激动的刀剑付丧神,有的叽叽歪歪对少女诉说着什么。询问遇到了什么麻烦、可曾吃了苦头、有没有慌乱失措……他们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地就把自己不能开口的言语表达出来。

有的在拉着别的刀剑介绍,浅蓝羽织的男生和粉衣粉发的小孩纷纷向众人致意后鞠躬行礼,像是对彼此还不甚熟悉。

不过这一切都和五条悟无关,他苍蓝的眼眸直直望向少女。

似有所觉,巫女回过头,看到来人,展颜一笑,“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白发神子回应道。

把刀剑们先暂时抛在一边,五条悟和小林鹤两人在屋内寻了一处坐下。少女的明眸望着白发少年,五条悟微微一顿,而后毫不避讳地回视过去。

小林鹤凝视另一个人苍蓝的眼瞳,“我让莺丸请五条君过来,是想要拜托你两件事。其一,我想邀五条君同行,前往两百多年前一趟。”

第53章 除咒·上

“我受到了神明大人的帮助, 所以想要前往过去为他解除诅咒。”小林鹤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番,将自己在吉原齿黑渠边的所见所闻说与少年听。

白发神子若有所思,见少女疑惑地问了一声, 他道:“不,没什么。只是, 世间原来真的存在神明吗?”

他身为五条家的神子, 本就是被世人尊奉为学问之神的菅原道真的后人。只不过咒术界人士其实都清楚, 与其说是神明, 更不如将菅原道真称作古代四大怨灵之一,这才是咒术师应该有的常识。

但是对于少女讲述的经历,五条悟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质疑, 而是信任她。毕竟相处的这些年中,他非常清楚, 少女不是喜欢胡编乱造说大话的人。

“这就是我怀疑的另一个地方了, 所以, 想要请‘六眼’大人,用这双卓越的眼睛, 帮我好好看清楚了。”小林鹤歪头冲他讲道。

“说起眼睛,你现在的眼睛也变得不一样了啊。”白发少年的手伸过来, 黑发少女乖巧地闭上眼, 此人微凉的指尖就虚虚触碰到她的眼皮, “变得厉害了哦,小林。”

这幅哄人的乖宝宝口吻让小林鹤笑出声, 她清了清嗓子, “被六眼神子大人称赞, 是我的荣幸。”

几日不曾见到少女了,现在听到这因调侃而显得亲密的语气, 也让少年收回的手一顿。

“你不是要拜托我两件事吗,第二件事情是什么?”五条悟转移话题。

“第二件事情不着急,等我们回来后再说。”少女道。

再次动身之前,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烛台切光忠先去准备主公的行囊了,补充小判、刀装、干粮等各类物资,审神者则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粉发的短刀付丧神从一开始向众人自我介绍时就声明,比起战斗他更喜欢做家务,歌仙兼定大为欢迎。不过北谷菜切本体短刀上还有些损伤,于是审神者就先为他做起手入。

她取来玉刚、木炭、冷却材、砥石等物,审神者还另外拿到纯度比小判更高的金板,备上鲛皮,拿出打粉棒、丁子油和奉书纸。随着灵力的运作,各种材料纷纷融入短刀中,随着她的打粉棒轻轻敲在刀身上,一股股灵力涌入刀剑中。

等到修复好之后,北谷菜切整个人焕然一新,衣衫上破损的贝母纽扣都变成崭新的,头发被仔细梳好,背后扎着一根带着浅樱色花朵的发绳,护膝上的红宝石熠熠生辉。再看他的本体短刀,狭长的刀尖锋利,刀柄饰以鲛皮和金板,刀鞘上的螺钿青贝华丽无比。

“辛苦啦,”开朗的短刀付丧神对她说道,“审神者……不,主公。”

出阵的队伍早就确定好了,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为了感谢审神者的搜寻,自告奋勇接着参与除咒。此外,就是一开始也答应要去古代的数珠丸恒次和小狐丸。

加上小林鹤和五条悟,一行六个人转换时间,在数珠丸的操控下,再次来到了古时候的浅草地区。

是比上一趟旅途更早的三十年前。

刚一落地,白发六眼的咒术师就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睛,他拽下眼前的绷带——为了更好地融入江户时代风格的少年没有带墨镜,而后他仔细环视了一周,最终目光落在巫女正在佩戴的咒具眼镜上。

“这可真是个惊喜啊,小林,”他口吻轻飘飘地,“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

巫女用能在2005年的现世观察到咒灵的眼镜认真观察四方,周围空荡荡的干净无比,平日里最多的那些蝇头之类的低级咒灵全都不见踪迹。运用上神明赐予的力量,她的双眼也只能看到比起三十年后,仿佛用更加鲜艳的丝线织就的锦缎般世界,这应该是灵力浓度比三十年后要高的缘故。

自身虽然早就有过猜测,但是因为灵力的特殊性,平日里也不会有低级咒灵招惹她,所以小林鹤不能确定。如今经过咒具眼镜和最强咒术师的“六眼”的认证,小林鹤终于能肯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这个尚存灵力的世间,没有咒灵。

“可是了不得呢,我很确定哦,以前听老头子们啰啰嗦嗦的讲古中,咒灵存在的时间并不短了。”白色的绷带被五条悟握在手中,被风吹得飘扬舒展,“所以,这里是什么世界呢?”

没有听懂两人说的是什么的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无辜地眨了眨眼,平日里话可不算少的小狐丸此时一言不发,敛上眸子的数珠丸恒次诵了一声佛号。

巫女想,虽然原因尚不能解释清楚,不过至少一项猜测落到实处了。

“接下来,就是找到神明大人中的诅咒。加州君,大和守君,还请两位在前面探查。”小林鹤如此安排,几人接着前往隅田川旁边的吉原。

等到了齿黑渠边,不同于很容易忽视掉神明的刀剑付丧神们,五条家的神子大人早早就将视线投向那个孤独垂钓的身影。

“你能看到神明大人吗?”巫女询问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吸引我的不是这点。”或者说,比起付丧神对神明的忽视,更早能够引起五条悟注意的不是这一点,而是——

“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看见咒力,就在他的身上。”

走得近些后,戴上咒具眼镜的小林鹤也看清楚了,那是淡淡的黑紫色诅咒,缭绕在神明的下半身。

垂钓客给巫女展示过的异常枯瘦的腿,就是这个原因吗?

小林鹤上前,也不管对方没有分给自己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先是对着岸边的神明行了一礼,“在下是北野天满宫的巫女,在三十年后接受过您的馈赠,作为报答,前来为您解除诅咒。”

远处,护卫的几人中,红色眼眸的打刀付丧神即使早就做过心理准备,此时还是轻轻吸了口气,见到友人投过来的视线,他苦笑一声,“没什么,只是想到自己以前还是作为一名维护历史的付丧神去战斗,此时,却做起了改变历史之事。”

他涂上艳丽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收紧,“这样算不算破坏了历史呢?”

有一头蓬松乱翘的白色长发的太刀付丧神一声不吭,倒是他那一向寡言的同伴低声解释了一句,“神明随着灵气的衰竭而衰落已经是难以阻挡,仅仅解除诅咒,不会对历史产生多大的影响。”

“……隔过黑暗,花与水。”想起以人类的姿态,再次悄然陪伴幕末天才剑士走过人生终点的那段路程,大和守安定喃喃重复了冲田总司的遗言。

这位惊才绝艳的武士,直到末路,也没有放弃对命运的抗争,“有时候,不去探究、不问缘由地顺从,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加州清光呼了口气,“也是,我现在可是脱离时之政府的刀剑了,这点小小的反抗也就不算什么吧。”

另一头,听到巫女这穿越时空、于普通人而言惊世骇俗的言论,垂钓客的神色还是没有什么波澜,他侧过脸,目光落在巫女双眼上一会儿,又撇向另一边的白发少年,回去继续盯着水面,说出了和三十年后相似的话,“如果是这点赠礼,算不得什么。”

“于您而言这不算什么,但是于我不同,更何况,您已经在三十年后答应我了,这也是我的许诺。”小林鹤郑重地开口,“请让我帮助您。”

去除诅咒有更加专业的人士在,当然让他出手。五条悟坐下来,不客气地盯着神明看了好一会儿,“毕竟是第一次见到神明大人呢,见谅见谅,满足下小小的好奇心吧。”

垂钓客没有回答。

用六眼洞察一圈之后,他才查看起神明被诅咒缭绕的腿。黑紫色的咒力就像是附骨之疽,蚕食着神明的力量,尤其是腿部,能感受到他的灵力以一种微弱的速度在消失,虽然很快又会被补充进来一部分,但是总体入不敷出。

而且,这份诅咒……

“被固定在原地了吗?诅咒还在加深。”五条悟略一弯腰,捏着下巴说道。

天生的无下限术式本来就是需要精细操作的能力,在场唯一的咒术师不负众望,娴熟地使用咒力去解咒,黑紫色的诅咒气息消散了一瞬,就在小林鹤还没来得及高兴时,透过眼镜她看见蓦的一下神明的腿上又冒出新的黑紫色烟气,死死缠绕垂钓客。

“这里不是源头。”白发少年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站了起来,“下一站去哪儿?”

坐在一旁的小林鹤双手撑在地上,直视神明的双眼,“是在您的神像那里吗?”

垂钓客沉默一会儿,想到初次见面就能察觉出来的巫女的执拗,缓缓地说,“没错。”

他接着又道,“我的力量退却已成定局,这小小诅咒存在与否也就无关紧要了。”

“但是您说过,如果除去诅咒,就会轻松一些。”巫女马上回道,“我们这就去您的石像那里。”

三十年前的吉原和三十年后没有什么区别,一间间带有阁楼和栅栏的木质建筑挤满了仲之町两侧,而低矮的屋顶仅仅铺有茅草的房子坐落在远离中心地区的墙边。

一行五人都是男性,仅有小林鹤一人需要出示证明,她把盖有浅草寺印鉴的纸张拿了出来。

冠木门刚开,此时的吉原外来人还是比较少,偶有将将开张的游女屋,也都是吉原原本的职人之流进入。

小林鹤沿着才走过一次的祈福之路,前往超度亡魂、庇佑小孩的神明大人石像前。

那块地方本来就鲜有人去,除了几个泥娃娃陪伴孤零零的石像,平时僻静得很。

但是今日不同,远远听到叮叮当当好似在敲打什么的声音,以及有人反抗的呜咽声,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对视一眼,示意身后之人放轻脚步,他们俩率先从转角探查。

是时间溯行军!

第54章 除咒·下

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拔刀就上, 一红一蓝两道身影飞跃过去,砍在不受防备的时间溯行军后背。

敌人受到一击后反应过来,数名闪烁红、绿等不同光芒的时间溯行军围了过来, 骸骨缠绕的躯体举起武器回击。

恰好此时,小狐丸和数珠丸恒次也赶到了, 两人抽出太刀, “锵锵”几声, 锐利的刀刃砍在敌人苍白的躯体和骸骨上, 支离破碎的骸骨飞扬在天上。

白发的咒术师慢悠悠走过来,没有管身旁激烈交战的刀剑付丧神们,他径自蹲下来查看起刚才被时间溯行军敲打出声的物件。只见那是一枚长长的钉子, 被写满符咒的布条一层层缠起来,而溯行军正是把这样的钉子不断地敲打入地下, 向周围粗粗一看, 石像旁边的土地上已经钉了有六七根左右的长钉。

黑紫色的咒力残秽从钉子缠绕的布条上散落出来, 咒术师了然,这是封印物。

是时间溯行军将这个带有不详气息的污秽封印物钉在了神像周围, 靠此完成对神明的诅咒——让他力量衰弱,让他不能够自由移动离开。

“还真是一些偷偷摸摸的小伎俩啊。”白发少年说道, 他举起一枚封印物长钉, 就想招呼身后的人来看, “小林,看看这个是什么?”

五条悟一扭头, 就看见身着巫女服的少女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石像这里, 而是走向另一处。

有一名男性被时间溯行军困住而不停地反抗, 刚刚发出呜咽声的就是他。少女拔出漆黑的长刀,利落解决了他身边被绿光和蛇骨环绕的敌人, 半跪下来对着这人伸出了手,想要扶他起来。

“……是困住那位神明的元凶。”五条悟把自己没说完的半句话补上,只是声音越来越低,他手指收紧,“啪”地一声捏碎了这枚钉子。

“喂,这是谁?”他走过去,有些不爽地开口问道。

望着显而易见的陌生人,自己当然也不可能知道此人身份。小林鹤看了一眼白发少年,很是心平气和地说,“应该是需要帮助的人吧。”

只见这位男性青年大概二三十岁年纪,穿着很朴素的衣裳,头发是在这个时代很少见的寸头,他有一双灰褐色的眼睛,之前反抗的时候在很是激烈地挣扎,此时脱离了危险,也没有见到他有什么太多的后怕或是慌乱之色。

这样的发型,可能是个僧人?巫女扶着这名青年起身,对方果不其然单手竖起对巫女行了一礼。

“多谢施主相救。拙僧云游四海,听说此地尚有一神像,经久疏于打理,就想过来洒扫一番。只是刚到不久就碰到这群奇怪的人似乎想要破坏神像。拙僧想上前阻挡,无奈武艺不精,反而被他们困在这儿。”这名僧人对二人解释道。

在各地云游吗……小林鹤看了一眼对方熟悉的灰褐色眼瞳。

“姬君。”四名刀剑付丧神解决完敌人,向她来汇报,小林鹤忽的一愣。

住持法师自称在年轻腿脚还方便时,见到过和她衣着相似、被称作姬君的少女。

由于数珠丸恒次和小狐丸都是自由的刀剑付丧神,并没有认她为主,因此他们一向都是以姬君这样的称呼来叫小林鹤。

突然间,巫女回想起住持法师在临行之前对她说的那句话,“原来是故人新见。”

所以是这个意思吗?

眼前之人会是三十年后浅草寺年迈的住持吗?

时间的流逝让他早已不记清自己的容貌,而且常人一般也不会联想到一个少女在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后还是同一个模样。

可是自己身边的刀剑付丧神不同。少女看了一眼身后几人,尤其是数珠丸恒次,他半黑半白的长发以及身上黑白交织的佛珠尤为引人注意,是让人难以忘怀的特殊形象。

再加上——“阁下可是一名居士?”果然,僧人看见后,对着特征明显的数珠丸打起招呼。

小林鹤转过身面向白发少年,自然地接上他刚才的话:“是哪个造成神明的诅咒……呃,你手上好像没有东西。”

“噢。”咒术师淡淡地回应,就像是没得到主人关注的猫在一旁故作不在乎的模样。

巫女一挑眉,双手合十轻轻晃了两下,“那就拜托超级厉害的悟大人帮我解答小小疑惑了。”

说了几句好话之后,顺过毛的猫这才满意。天才的咒术师觑了她一眼,手一摊开,发动术式,只见原本被死死固定的钉子随着一阵吸引力拔地而出,飞了过来,落在了咒术师的手掌上。

五条悟捏起长钉,他的手指顺着被缠绕写满符咒的布条上掀了一个角。带着咒具眼镜的小林鹤能明显看到一股浓烈的黑紫色咒力从其中涌出。即使少年重新将布条缠上,也依然有丝丝缕缕的咒力从缝隙中渗透出来。

就是它们组成了对垂钓客的诅咒。

“解决诅咒很简单,只要把这些封印物钉子全部都取出来破坏掉就好了。”五条悟接连发动苍的吸引力,恰到好处地将其余几枚钉子隔空拔出,缠满布条的不详长钉浮在空中。他做了个握下的手势,这些长钉纷纷破碎,黑中带红的铁屑散落在地,像是一滩陈旧的血迹。

紫黑色的诅咒蓦然从神像周围消散了。

“悟大人很厉害嘛。”少女捧场道。

青石雕刻而成的神像比起三十年后面容显得更加清晰。石像似乎看了一眼小林鹤,又好似只是少女的错觉,在她回看之际,神像石刻的眼睛一直垂下来,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巫女仔细擦拭了一番石像。忽然她的手指在旁边新刻出来的痕迹上顿住了。

她回身望过去,果然僧人的手里还有一把刻刀。

“这可是法师尊上所刻?”小林鹤问道。

闻言,年轻的僧人暂时停下和眼前神秘居士的交流,看向巫女所指之处,点了点头承认下来,“我见原有的碑刻题记被风雨侵蚀看不清了,就重新刻了一份。”

敬奉……少女的手一一划过这些字迹,落在了一个字上,苇。

僧人看到了,对她说,“我询问过附近上了年纪的人,那是他们记忆里这位神明的名讳。”

是啊……

小林鹤想,这里本来就是一片芦苇之原。正因“苇”与“吉”同音,所以后来新建起的这一片游郭聚集的场所,才会被称为吉原。

这片土地上诞生的神明,用“苇”之一字作名,再正常不过了。

“姬君,还有其他敌人!”小狐丸喊道。小林鹤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一群衣衫褴褛的时间溯行军们从黑板高墙上跃下来,看来对方出动了不止一支队伍,除了有人钉下诅咒,也有人在附近做支援。

在这边打斗起来容易破坏掉附近的民居,既然诅咒解除了,少女便吩咐众人一起离开,也将敌人引向吉原外面。

稍一犹豫,数珠丸恒次带着那名僧人一起跳出高墙。

刀光四起,手持锋锐刀剑的付丧神齐齐对着面容可怖的时间溯行军挥刀,在敌人狂乱的反击下,他们依然显得协调且有序,敌人的数量逐渐减少,直至完全消失。

周围一片安静。可小林鹤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比起刚才绷紧了的神经。过于静谧的空气就仿佛是暴风雨的前兆。阴云突然密布,天色迅速暗了下来,闪电骤然炸开在浓厚的云层中。

借着被闪电一瞬间照亮的光芒,六个人影在空中浮现。

他们身上穿的是古代样式的盔甲,面容隐藏在头盔下看不清楚,只有双眼闪着刺目的蓝光。脚下踩着长长的蛇骨和手持武器上都燃烧起幽冥般的蓝色火焰。

是检非违使!

这种敌人可比普通的时间溯行军要强大多了。小林鹤对僧人短促嘱咐,“请躲到后面。”

而后,她就和刀剑付丧神一样,拔出漆黑的长刀,冲了上去。

加州清光的打刀一撞上敌人就如同碰到金属一样。他感到敌人非常坚硬,刀刃难以前进。红眸少年迅速抬手换了个方向,砍向敌人盔甲连接处的脖子,敌人侧过身用头盔裆下这一击,然后嘶吼着举刀劈下。

加州清光抬手架住这一攻势,被敌人猛然间沉重的力量差点压得没有抬起手。带着幽蓝火焰的刀寸寸逼下,付丧神一点点扛起来,过于用力甚至刀刃上都出现了裂纹豁口。

“砰!”眼前的检非违使头颅突然爆炸开,身躯也一并化为碎屑消失。加州清光望过去,是那位同审神者一起来到此地的白发少年出了手。

其他检非违使要么被付丧神和审神者持刀斩断,要么也在白发少年的咒术下炸裂开。

让自己费力无比的敌人,也挡不住这个人轻描淡写的一击吗?打刀付丧神咬了咬牙,握住本体刀横在眼前,看着上面的豁口,深吸口气,回手就要收入鞘中。

“等等,”他听到了熟悉的女声,穿着巫女服的小林鹤过来,手轻轻搭在加州清光的刀身上,制止了他的动作,“刀刃有了损伤吗?在回去手入之前,先让我缓解一下吧。”

她接过打刀,随着手上的动作,一股温和的灵力包裹上刀刃,就连付丧神身上的伤口都止住了血,血迹不再往下流。

“要好好爱惜刀剑啊。”少女将打刀双手奉还。

加州清光怔住了,他听懂了少女的意思,所谓的刀剑,不正是自己吗?

所以,她说的其实是——“要好好爱惜自己啊。”

这是一位珍惜刀剑、珍惜刀剑付丧神的审神者。是和他叛逃离开的那位审神者决然不同之人。

少女审神者过去查看别的刀有没有损伤了,白发的咒术师抱起手臂,不远不近地跟上。

这一切,被衣着朴素的僧人静静看在眼里。

黑发蓝眼的少年走到站着不动的加州清光身边,调笑道,“喂,清光你是呆住了吗?”

加州清光默然不语,过了会儿,他的手伸向怀里,从中取出来一张信引。红眸的付丧神看着自己的同伴兼挚友,把那枚眼熟的信引举起来,“这是我特意带出来的。原本我想着,要是找到了你,我们还一起回之前的本丸,大不了多向审神者认错,只要好好求他,就算是被惩罚也好,接下来不停地出任务、不停地出任务,大概还是能有抵消这次失联的机会。”

在大和守安定清亮眼眸的注视下,加州清光接着说,“不过,现在看起来它已经没用了。”

加州清光自被唤醒意识起,就一直想要获得新主的认可,刀剑服从主人、为了主人而挥动岂不是天职?可是这一刻,他诞生了不同于惯性意识的,自己内心的想法。

比起那位不在乎刀剑本性与内心的时之政府精英人物的审神者,正在仔细查看不同刀剑是否有伤痕的少女,才是他真正想要追随之人。

“这位主公,是很不错的人呢。”大和守安定一笑。

“嗯。”加州清光的手一松,盖着时之政府印记的上一个本丸信引就落入草丛中。

“我也打算在这里落脚,只不过浅草寺声名远扬,还不知道肯不肯让我挂单。”年轻的僧人同他们告别,最后,他对数珠丸恒次说,“居士佛法精深,如果有机会,还请再与我论道。”

“一定会有机会的。”小狐丸哈哈一声,显然是认出来了僧人是谁。闭目的数珠丸恒次对着僧人鞠躬,同几人一起离开,走向齿黑渠边那位名为“苇”的神明的方向。

留在原地的年轻僧人目送他们远去,等看不到人影后,才转身朝另一边的浅草寺走去。

不多久,他顿住脚步,一弯腰,从草丛里捡出一枚信引。

是刚刚的人落下的吗?

第55章 微小的改变

在黝黑的渠水边, 他们见到了那位神明。

苇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垂钓困于齿黑渠中的孤苦灵魂,那些无知无觉的幽灵游荡在水底,被垂钓客用鱼竿钓起。

但是不一样了, 就在小林鹤走近后,不同于以往一直坐在地上, 苇站了起来, 将鱼线扬到空中。一团雾似的游魂很快褪去黑色, 化为了乳白色。苇伸手接过这团灵光, 将它推向巫女。

巫女也伸出手,这团灵光绕着她的手指转了一圈,而后消散了。

“我确实松快多了, ”他的声音很低,细细听来, 有些像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在作响, “谢谢。”

“这是我自顾自的许诺。”巫女眼中, 透过咒具眼镜能够看到黑紫色的诅咒消散了,看到倘若用上苇赠予她的能力, 那些从吉原延伸出的密密麻麻的褐色丝线同三十年后一样将他束缚,这是牵制他的枷锁, 也是构成他的元素。

“其实他们不用做这些, 我也不会离开这条渠。”大概是为了向少女展示自己能够自由行动了, 苇走了两步,又重新在齿黑渠岸边坐了下来, 将鱼竿甩入水中, “我们本就是带着镣铐的神祇。”

是心甘情愿被锁链束缚的神祇。

“那他们呢?”小林鹤问道。

“他们是自由的暴民。”苇说。

神明最后看了一眼巫女, 对她说,“如果有需要的时候, 请叫我的名字。”

小林鹤离开了齿黑渠,她回首望去,明明现在是春日,她却仿佛看到一大片黄褐色的芦苇掩盖了深黑的渠水,秋冬才会出现的洁白苇花被风吹起,飘飘扬扬在空中随风飞舞,就如同漫天灵光。

一阵奏乐从芦苇荡深处传来,黄铜被敲响的清脆声、厚重的鼓声。大和守安定脚步最快,探查完回来后开心地汇报,“主公,是有人在跳狐舞。”

街上,几位头戴长吻白狐面具的男子舞姿张扬,他们头上的假发和身上的衣服一样颜色艳丽,手里敲着太鼓、铜磬,奏起音乐,进行春日的狐舞表演。路两边围观的人很多,其中不少也戴上了狐狸面具,只是不像表演者的面具那样有夸张的长吻。

传闻中因狐狸用锤子敲打铁材、辅助刀匠而锻造出来的小狐丸,看到狐舞也兴奋起来了,“既然是狐狸的舞蹈,小狐怎能不参与其中。”

审神者好笑地将神乐铃递给他,被小狐丸一把接过,然后,不知何时,就见他从旁边之人身上顺走一张面具,扣在脸上,晃动起清脆的铃声,也加入了表演者的舞蹈中。

小狐丸的喊声从街中央传来,“心情舒畅,毛发才能有光泽啊。”

大和守安定拉着加州清光也加入人群了,数珠丸恒次在一旁等待。巫女侧过头,笑盈盈的眼眸看向神子,“要一起去吗?”

“嗯——”白发神子拖了足够长的尾音之后,才公布答案,“当然。”

于话音同时落下的,是少女的手掌。柔软的手拉起他的手,带着少年跑向狐舞表演处。

红衣红发的狐狸动作夸张,面具上还有滑稽的红色短须,惹得人们纷纷忍俊不禁。而黄衣白发、身材高大却自称小狐的那个家伙,就凭借出色的身体素质,一下子高高跃起,半空中还能翻个跟头,让人一阵阵惊呼。

这哪里是跳舞啊……完全就是在胡闹吧。但是即便如此,她依然牵着少年的手不放,拉着他跟着移动的人群一起看起热闹的表演。

忽然,她回头对少年道,“这里其实还有很美味的糖球哦,可惜店铺要在三十年后才开张。我有给你买作伴手礼,要等到回去之后再给你了。”

白发少年的手轻轻回握,个子高出众人一大截的他俯下身,慢吞吞地说,“你说过很好吃的小樽蛋糕我带给你了,所以你的糖球,是回礼吗?”

“不,只是因为很好吃,所以想要分享给你。”小林鹤口吻轻松。

又是一阵欢呼,原来是小狐丸极速旋转起来,他黄色的长衣摆飘起,在空中画出一个个圆。转圈的狐狸偏离了街道中心,就像是偏离路线的陀螺,转入围观者中,在热闹的叫好声里同他们两人擦肩而过。

下一瞬,小林鹤感觉到自己头上被什么东西一压,再拿下来一看,居然是一张狐狸面具。

黄色小狐的背影已经远去了。

少女举起面具,比到少年的脸上。白色的短发下面是洁白的面具,她把细绳从配合弯下腰的少年脑后系了个蝴蝶结,扶着面具正了正,带着暖意的指尖触碰到少年的脸庞。

“狐狸的舞蹈中要听狐狸的劝告,保持心情舒畅哦。”小林鹤说。

面具下,少女看不到的地方,五条悟的嘴角咧起,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然是笑的模样。

跳舞的表演者走远,围着的男男女女也走远,带着白狐面具的高挑少年拉着穿巫女服的少女,这会儿,他声音中的任性又显露无疑,“不如去冒险吧。”

“什么?”巫女刚一开口,话音未落,就随着发动术式的少年一起瞬间消失。

在利用苍的吸引力进行连续短距离的瞬移之后,他们离开街道,越过大片的农田,来到了一片无人的树林前。

“哇哦,”透过白狐面具传来的音色闷闷的,但是仍然能听到开口之人的得意,“我只是觉得可以这么用,居然真的成功了吗?”

这个人,新想出连续使用术式的方法,说实验就实验,还是带着别人一起,有够随心所欲的。

不过小林鹤毫不介意,她抬头,望见天边的灿烂霞光,“很美的晚霞呢。”

春天嫩绿色的叶子长满树梢,还不能完全遮蔽,所以红彤彤的落日就从叶片疏阔的缝隙中露出来,就像是挂在枝头一样。彩色锦缎一般的霞云铺满天空,色泽瑰丽无比。

这既是巫女当下单纯看到的景象,也同她使用灵力后的眼睛看到的世界万分相似。

“在五条君眼中,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少女问。

“没有咒灵,没有咒力,大概就是所谓世界原原本本的样子吧。”拥有六眼的咒术师回答。

五条家的六眼,是能够直接用肉眼细致看到咒力流动的能力,即使隔着对常人来说非常远的距离,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六眼甚至能通过观察咒力看穿别人的术式。2005年的现世,人人都会因负面情绪而产生咒力,区别只在于普通人不能控制咒力而滋养了咒灵,咒术师能够使用这股力量。在五条悟眼中,整个世界大概无处不存在咒力的轨迹,他们看到的完全不是一个景象。

但是这个世界不同,这个没有咒灵、正常来说也不存在咒力的世界,终于在少年眼中展现出清晰干净的一片天地。

“是吗?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看到的样子。终于让你看到我眼中的世界了。”巫女抬起头,望向身边人,以及他身后的整个世界。

少年的心中一动,好像又有些乱。感受到少女似有似无的目光,他轻轻吸了口气,突然打岔。

“嗯嗯,巫女什么时候也能看到神子眼中的世界?”少年点头,说了个双关,惹得小林鹤笑出声。因为巫女和神子是同音词,所以根本分不清楚他指的是谁和谁。

“哈哈,六眼那可就太难为我了。”

等到月升日落,天上星子亮起,月光映照的婆娑树影下,小林鹤准备返回。

“无所谓吧,”五条悟开口,“我们自己回去不就好了吗,还要去找你的那群刀剑吗,他们是找不到路吗?”

巫女眨了眨眼,若有所思,“还不一定是谁找不到路。”

就在她打算动身之际,白发少年叫住了她,“等等,你的刀好像真的迷路了。”

小林鹤闻言,疑惑地看过去,黑暗的夜色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是那个小变·态。”拥有六眼的少年很肯定地说道,“脏兮兮的,哇,垃圾堆里打过滚吗?”

听到这个称呼,小林鹤马上反应过来,五条悟指的是她的短刀,包丁藤四郎。因为出阵前在少年面前说了一堆“人·妻真好”之类的言论,包丁还被少年举起来捉弄。

“我去看一下。”少女稍一犹豫,摘下五条悟脸上的面具,将带着体温的狐狸假面扣到自己头上。

狐狸脸的巫女走到近前,看清了此人。

栗色头发的短刀付丧神头上、身上都满是污迹,确实显得比较脏,但是不同于五条悟口中的垃圾堆里打滚,包丁藤四郎明显是流浪了很久才会如此。

这会儿他瘫坐在地,也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哼哼唧唧:“找不到远征的队伍,也找不到人·妻,呜,肚子还好饿……”

“很饿吗?”

“谁?”男孩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见到了白襦绯裤、用白狐面具遮挡住面容的巫女。

巫女蹲下身,拿出此次出阵准备的干粮,“虽然味道没那么吸引人,但是可以填饱肚子哦。”

被队伍抛弃也没发觉的短刀居然问也不问,开心地就收下了,“你真是个好人诶。决定了,除了我最喜欢的人·妻,我也很喜欢你!”

“这样就可以了,不喜欢点心吗?”在包丁明显动摇的神色中,她指向一处,“朝着天上那三颗明亮星星的方向走,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远很远之后,就能够遇见可口的点心哦。”

她指的方向,就是最终本丸出阵的刀剑们会捡到包丁藤四郎的地方。

“真的吗?”栗发男孩三两下吃掉手中的干粮,把其余的食物仔细收入小包中,“谢谢你,那我就出发了~向着点心和人·妻前进~”

小小的身影朝着三颗星星闪耀的西南方前进了。

插曲过后,小林鹤还是拉着五条悟找到其他的刀剑付丧神,一起准备离开。

少女将控制的仪器交给数珠丸恒次,“我们回去吧。”

玩得很尽兴的小狐丸愣了一下,他看向闭目不语的同伴,又看了看巫女,不确定她发现了什么。

时光瞬间飞速流转,这支队伍从古代的春天,一步迈入了2005年的夏天。

两位自由的太刀付丧神同他们告别,小林鹤和五条悟、以及两个打刀少年返回本丸。

“她猜到了吗?要告诉歌仙吗?”直到看不见少女的背影,小狐丸才开口问道。

“不必,她终会知道的。只是希望在那之前,姬君能够更加轻松地生活。”数珠丸恒次道。

因为就像莺丸曾经对她说过的那样、就像小林鹤一直以来明白的那样——在少女成为那些人的审神者之时,他们的刀柄就一并托付了。她接下的不只是刀剑,还有刀剑的目标、信赖、剑之所至的方向。

这是一份沉重的责任,所以,他们有时也会希望,暂且不提过往,让少女能够好好享受现在的生活。

一进到本丸,就有人迎接。

“辛苦了。”靠谱的烛台切光忠接过行李,“被褥和热水都准备好了,可以随时梳洗休息。”

本丸的房间足够多,除了付丧神和小林鹤的,五条悟在此也有专属客房。

“主公,好想你!”一堆小短刀们凑过来,在这群豆丁中,五条悟精准地抓起一个栗子头。

“这不是垃圾堆里打滚的小鬼吗?”他恶劣一笑。

包丁藤四郎挣扎起来,“呜哇,放我下来了,主公救救我。”

短刀望向审神者的那一刹那,好像有某种熟悉的感觉从脑海闪过。在五条悟蹙起眉头的视线下,包丁藤四郎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模糊,就如同电视信号瞬间的卡壳。但是也仅仅只有半秒钟不到的时间,短刀就又恢复了正常。

“主公大人真是好人。”他不知不觉说道,“好温暖好熟悉啊。”

这点历史的轻微改变,仿佛是流淌的长河,中间拐了个小弯,但发源地和入海口的头尾两端依然不变,于是这微小的改变,就像是在旷野上吹散的一抔土一样,消失在更广博的天地间。

第56章 蟹肉罐头

一夜安眠, 白发咒术师从梦中醒来。本丸的传统样式的木质房间内有股好闻的气息,和同样是庭院结构的五条本家大不相同。

昨天包丁藤四郎那模糊了一瞬间的身影让他心底产生了一丁点不安的感觉,这对于五条家的神子大人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甚至不能清楚分辨,只是一醒来就向遇到的人询问小林鹤在哪儿。

“您是说审神者吗?”说话的人是一个银色短发的少年, 比起五条悟一米九的身高, 他明显要矮了一大截, “抱歉, 我刚在本丸苏醒不久,不清楚姬君的习惯。”

他看了看另一边准备和自己一起进行畑当番耕作的黑色长马尾胁差,“兄弟, 你知道审神者在哪儿吗?”

“主公吗?”鲶尾藤四郎停下了脚步,把手里抱着的农具竖在地上, “她在对练室吧。早上很开心地说感觉自己的灵力变多了, 就想要试试能不能唤醒刀剑。”

穿过走廊, 透过拂动的紫藤花藤蔓,能看到对练室里的人影。果然, 少女正在拿着一把打刀挥舞练习。在五条悟的眼中,能看到白色的灵力环绕刀剑, 随着小林鹤的每一下挥刀都有细碎的灵光闪烁。

见到他, 少女止住动作, “五条君醒了。”

“唔。”他应声,然后大大咧咧找了一处坐下。

小林鹤将沉寂已久的打刀收入鞘中, 把蓝色的丝绦缠绕上去, 重新放回架子上。

“从出阵回来我就感觉灵力明显变多了, 还以为能够将这振刀唤醒,看来还不足够啊。”

“白费功夫?”

“倒也不是, ”少女说,“呃,还是唤醒了一振太刀,只是,这个人好像有点太没干劲了,被他同一个刀派的孩子揪着走了。”

这是真的,一现形就声称自己的卖点就是没干劲的付丧神,身为监护人却懒散过头,被监护人爱染国俊看不下去他这副懒惰的模样,拽着他的衣服从审神者面前拖走了。

“五条君找我有什么事?”小林鹤也盘腿坐在他对面。

白发咒术师苍蓝的眼睛斜斜看向她,在本丸中没有现世无处不在的咒力,六眼被动接受的信息量也少了很多,因此他不会像在外面一样时时刻刻都戴上过滤视线的墨镜。

“怎么,你不是我的‘未婚妻’吗,没事就不能找你?”

“当然不是。”少女浅笑,“你知道的,我永远欢迎五条君。”

被欢迎的五条君撇了下嘴,随随便便找了个理由,“你说过要拜托我两件事,第二件事等从古代回来再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啊,这个。”小林鹤一合掌,“是要麻烦五条君呢。”

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五条悟,“我想要留在东京。”

白发少年原本坐得歪歪斜斜,很是随意的模样。此时他姿势不变,却微微张大眼睛。

她为何突然提起要留在东京,小林鹤不是从来都对外在的处境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吗?如今就在自己来到东京念高专以后,她就想要留在东京?

这些想法一瞬间在脑海内闪过,不过此时的少年明显已经忘了他都在东京咒高上了两个多月的学了,校园内正当花期而纷纷绽放的植物,都从樱花变成绣球花了。

五条悟打量了一下少女,“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

“唔,不算吧。以前我也没有下过决定,因为在哪儿都很好,只是现在感觉不合适了。”小林鹤伸出手,捏在一起的食指和拇指向外分开,“现在的我,想要更多的自由了。哈哈,这也算是成长了吧。”

白发少年勾起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弧度,“终于想要逃出笼子了啊,鹤。我一直在猜你什么时候会提出来。”

“不愧是富有远见卓识的六眼殿下啊。”少女吹捧,惹得另一个人嗤笑。

而后,五条悟拉住她的脸颊,“又说怪话了啊。”

玩闹的两个人似乎都对白发少年刚刚第一次喊少女的名字而不是姓氏这一点毫无所觉。

嗯,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吧。

很是自信的现世最强咒术师想。此时两个人已经从本丸离开,散步在东京的阿佐谷。究其原因,当然是因为白发咒术师的那句话——

“这次出阵我也有受伤啊。”某人抱怨。

正在检查刀剑们的损伤,并决定为加州清光手入的审神者少女有点疑惑,谁能伤害拥有无下限术式的特级咒术师,“你伤到了哪里?”

“干巴巴的干粮严重影响了我的味觉,”此人一脸严肃,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正经,“既然回到了现代,肯定要去吃一顿大餐安慰安慰我受到伤害的舌头吧。”

于是出了本丸后,两个人便前往去吃烤肉的路上了。

白发的高个子少年捏着下巴沉思一阵。

“怎么了?”小林鹤问。

“没什么,只是我好像忘了什么事。”他苦思一阵什么都没想起来,“算了,记不起来就说明都不重要。”

问题学生一去不回、被翘了课的夜蛾正道还在高专怒火中烧,转眼就被逃学者抛在脑后。

准备去的这家知名餐厅的和牛料理也是一绝,原本都要提前很久预约的,今天打电话时运气很好,居然恰好有空位。

等两人一进到店内,才发现不仅仅是有空这么简单,店内的客人寥寥无几,而后服务生很快揭开了答案。

“哈?没有和牛了?”白发少年不满道,“这不是让我们白跑一趟嘛。”

“对不起,电话里没有说清楚。”服务生连连道歉。店内的客人很少,于是他们就很显眼。马上,注意到动静的餐厅的经理也赶过来了。

“非常抱歉给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经理鞠躬后解释起来,“这其实是因为我们店对牛肉的品质要求很严格,最近没有采购到合主厨心意的牛肉,于是原料就缺货了。不如两位尝尝我们的鱼肉料理吧,也很受客人的好评。”

“好吧。”总不能白跑一趟,两个人还是坐下了。

店内的鱼肉料理确实如同经理说的那样,味道很不错。煎过一面的三文鱼下方微焦而上方还能看出橘黄的色泽,烤蔬菜既有清新的口感又有山葵根酱的微甜。再加上本店特制酱汁搭配的海胆饭,咸香十足。

等到最后的时候,服务生端上来了两个小碟子,“这是店内新研制的外售产品,速食蟹肉,免费赠送给两位,请您尝尝。”

闻言,五条悟条件反射地看向小林鹤,果不其然,少女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了。

螃蟹的腥臭味弥漫在她的鼻间,就像是某种邪恶又危险的气息,会不断把人吞噬进去。小林鹤的胃里顿时翻涌起来,喉头一阵紧绷,原本正在品尝的料理都失去了味道。

没有察觉到异常的服务员还在喋喋不休,“不介意的话,请给我们留个反馈。”

“喂,”白发的客人蹙眉,口吻很冲,“我们没点这个吧,快点撤下去。”

“啊?”

那客人从墨镜后面透出来的蓝色眼瞳一片冰凉,被盯上的瞬间仿佛是草原栖身的穴居生物一探头遇到了凶猛的鹰隼。被这个明显不友善的态度吓到了的服务生顿时立在原地,手脚都忘了怎么摆。

还好另一名少女出来打了圆场,“不要紧,只是我不吃蟹肉罐头,麻烦您端走吧。”

服务生这才注意到她不对劲的脸色,连忙道歉后拿走了。

“没事吧?”少年要了杯热茶,试了试温度递给她。不过就算是最强的咒术师也对少女的不适没有办法。

“没关系……虽然这么说会让人安心,但是我果然还是不舒服。”她白着脸笑笑,忍下干呕的欲望,“我去趟卫生间。”

因为这段不愉快的小经历,等少女从卫生间出来后,两人就离开了餐厅。

“附近有条街上的一些中华料理不错,我们去那边再吃一点吧。”少女的这个提议很快得到唯一同行者的响应。

生煎热乎乎的汤汁很快抚慰了冰冷的胃,鲜甜的肉馅让人霎时遗忘掉那股渗人的海腥味。

“古代的景色很美,但是果然还是现代便捷的各地美食更能打动人。”身着便服的巫女发出这样的感慨。

“啊,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什么,翻了翻包,掏出来一个木盒,“这个就是我说过的很美味的糖球,即使是和现代的糖果相比也不逊色。”

五条悟从她背后弯下腰,拿起木盒打开,圆溜溜的金黄色糖球在盒子里滚动。他捏起一枚,随手扔进口中,感受了一下,纯粹的甜蜜滋味蔓延在口腔。

“等定居东京后你打算怎么安顿?”他一侧的脸颊被糖球鼓起。

小林鹤眨了眨眼,“还找个神社挂个名吧。东京的神社也很多,不愁找不到,只不过这次我不想去北野天满宫这种名气太大的地方了。”

这些都是小事,五条悟很随意地说:“我会帮你留意。”

“我之后也会拜托宫司先生推荐一下。”少女道。

两人走着,并不是肩并肩的方式,而是一前一后。少女走在前面,高个子少年稍微靠后一点。影子正正好好将前面的人遮盖。

突然,一声“啪”的清脆响动,是陶器摔碎在地面上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浓烈的酒香味扑面而来,迅速挤占了整个街道。

不同于本地低度数的清酒,这明显是中华料理店采购的高度数白酒,就连撒在地上的酒香味都能让人感受到液体里极高的酒精浓度。

少女大感不妙:喂喂,不是吧……

果不其然,她肩头一沉,感觉到身后之人的头靠在她头顶,身体也压了下来。

第57章 误解与朋友

另一个人柔软的发丝散落在她的耳畔, 眼角余光中还能窥到那新雪一样洁白的颜色。比夏日的温度更高的呼吸落在她头顶,暖暖的,带来了微微痒意。

高个子的男性身躯压在少女背上, 一米九的身高加上锻炼出扎实肌肉的身体,着实分量不轻。要是普通人当然就会承受不了, 还好小林鹤训练有素的身体条件也不差, 这点重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只是在别人眼里,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的样子就非常奇怪了。

“五条君, 你是真的醉了吗?就只是闻了一下酒味?”小林鹤不很相信地问道,她其实十分怀疑这个人就是借机装醉来捉弄她。

“嗯嗯。”少年自上而下地垂眸看向少女,这个角度对方看不清他的样子。白发的高个子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 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嘴里的糖球让他说不清话来。

没办法,小林鹤只好托起另一个人的头, 放到自己的肩窝, 调整成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不管对方是真的醉了还是在趁机耍赖, 都是放在五条悟身上毫不违和的事情。摆出一副不愿好好沟通的模样,那就只有顺着他的心意来了。

还好调整姿势这一点对方还挺配合的。

街上, 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在外人眼里就是少女费劲地托着高个少年,还是个醉鬼, 艰难地前行。

虽然本人不在意, 但果然其他人都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

“那两个人在干什么?”“大白天在大街上黏黏糊糊。”“噫, 现在的年轻人啊……”

——这是陌生人看到他们会产生的想法。只不过,在熟悉五条悟性格的人眼中就是另一幅画面。但凡了解此人本性的都不会理所当然下出这样粉色的判断。

正在拖着背上一团人形行李走的时候, 就在街道前方, 便装的巫女, 看到了另一个穿着巫女服的身影。

——比如某位东京咒高的二年级生。

庵歌姬一开始见到眼前有个少女,姿态仿佛很艰难地扛起另一个人, 没太在意。只是由于实在有点怪,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首先注意到了这名少女是个熟人。

她新认识的朋友,自称是在京都北野天满宫修习的巫女。

因为是个普通人还勇闯咒灵藏匿的实验楼这一鲁莽举动,让歌姬对小林鹤印象深刻,忍不住多留意一些。

然后一留意,她就发现,被拖着走的那一大条,居然也是她认识的!是她那性格恶劣、不敬前辈的人渣学弟!

霎时间,歌姬的眼中燃起了小火苗。看到在旁人视角下姿态可以称得上亲密的二人,庵歌姬的心中下意识感受到的,必然不是什么dokidoki的恋爱氛围。

而是……五条悟又在欺负别人!

瞧瞧他那么大的个子,压得另一个人寸步难行(小林鹤:其实没有那么严重),还是趁着醉酒对可爱温柔的巫女小姐耍酒疯,真是不可饶恕!

“喂!五条悟你在干什么,仗着别人好脾气就胡作非为吗?!”庵歌姬爆喝一声,冲了上去。

这声音石破天惊,惹得街道上的人们纷纷把目光从两个年轻男女身上转移到她身上。本来庵歌姬就穿着有别于常人的巫女服,还是怒气冲冲的表情,吸睛得很。

但是歌姬恍若未觉,坚定地大步迈出,要过去给心目中的受气包小林鹤主持公道。

就连趴在少女身上的五条悟都掀起眼皮,被墨镜遮挡住的眼睛懒洋洋地看向那个弱小的学姐。

少女停下脚步,眨巴眨巴眼睛,见到了有过两面之缘的二级咒术师,“歌姬?”

她有些惊喜地和对方打招呼,但是高专二年级学姐完全不在乎这点,直接劈头盖脸地冲着另一个人。

“五条悟,这家伙,是不是在压迫你!”庵歌姬瞪着摊在少女身上的那一长条不明物体。

压迫……虽然猜测五条君可能是在开玩笑,不过用这个词来形容就有些重了。所以小林鹤很是自然地说道,“没有哦。”

“不,绝对有吧!”庵歌姬恨铁不成钢,只恨年轻的巫女心地太好,没有察觉到人渣的本质。在歌姬眼里,五条悟这个臭屁学弟就是会利用完小林鹤的同情心再去狠狠嘲讽一番的差劲家伙……

突然,她刚反应过来一样,惊愕地问:“你和他怎么会在一块儿?”

“啊,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了。”小林鹤有点不好意思地用另一只手挠了挠脸颊,“五条君,就是上回我告诉歌姬的那个人。”

什么人?

对于小林鹤和庵歌姬认识这一点,早在白发少年翻了那么多遍洛山高校的咒灵档案时,就一清二楚了。虽然歌姬在录入档案时,有意识地将年轻巫女的信息减少,就好像她是一个误入咒灵领地的普通人。想来也是不愿意让少女一个非术士卷入太多咒术世界的事情中,这是庵歌姬作为朋友提供的一种保护。

但是那些被隐瞒的信息:时间尚短的准一级咒灵,假装是庵歌姬祓除咒灵并且没有被对方发现异常……这些五条悟从另一个当事人那里早就清楚了。甚至就连此次事件似乎与刀剑付丧神的组织以及崇拜天元的盘星教有隐秘的联系这一点,也在莺丸提供的线索下察觉到了。

不过,小林鹤与庵歌姬两个人私下的单独交流,她们的谈话内容,少女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向五条悟转述。

所以,他的完美“未婚妻”,一个没有咒力的“弱者”,又会怎么介绍自己这个被五条家定下婚事的、最强的咒术师“未婚夫”呢?

五条悟好奇地透过漆黑镜片注视两人。

“什么?”庵歌姬不可置信。

嗯嗯~五条悟内心点头。

“这个混蛋学弟,就是你口中的咒术师朋友?!”歌姬的声音拔高好几度,足以显得心情激动,“他?你说过的内心很温柔的朋友?”

五条悟顿住了,连呼吸都瞬间屏住,他的眼睫缓慢地落下又扬起,胸口堵住了一团气,沉甸甸地,闷得很。

朋友……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想要像一贯的那样发表一通点起众人怒火的嘲讽言论,但就算如此被他压着的少女想必也不会发脾气,估计还是不咸不淡笑眯眯的样子。

转眼他又想起自己还在“醉酒”的状态,应该什么都听不懂,所以没有反应、没有大闹一通才是正常的。

至于朋友……也不能说是错的。毕竟,他们二人哪有把这个婚约当过真?在五条家老头子们面前维持未婚夫妻的颜面,是他们都有的共识。同时他们也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就是这份婚约有多虚伪。

小林鹤只是需要一个身份、需要一个栖身处、需要一份来自强大咒术师立下的束缚。

五条悟恰好是那个人,而已。

所以,他这个“未婚夫”当然不算数,所以,他只是少女口中的,普普通通的“一个咒术师朋友”罢了。

一股苦闷弥漫胸腔,白发咒术师此时也没什么心思去听两人的对话了,可她们的声音偏偏不停地传进耳朵。

“虽然五条君平日里性格不羁,对歌姬做过一些好像显得脾气很恶劣的事情,但是我认定的想法没有改变哦。五条君确确实实是一个内心温柔的人。”便装的巫女回忆起什么,悄悄侧眼瞥了下肩上的另一个人,眼中有一片柔和的光晕,“五条君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没有问缘由,就选择坚定地支持我了。”

“也许对他来说,是自身实力太强大了吧,所以一切都无所谓。但是对我来说,这却是真真切切的帮助,是贫瘠的我能在这个世界上扎根的原因。我会一直铭记在心的。”她的口吻并不强势,透露出的信念感却说明,少女是一直这样认为的。

白发少年慢慢地将胸口憋着的一团气吐了出去。

“说不定他只是想要最后狠狠嘲笑你一番……”见越说自己都越不相信,于是身穿巫女服的咒术师只得道,“好吧,就算是他这种人渣,也会有发发善心的时候。”

“不过你要当心啊,别被这臭小子欺负了。跟他交朋友,风评绝对会被败坏的。”高专二年级学姐,短短两个多月彻底洞察白毛学弟秉性的庵歌姬斩钉截铁地说。

而后,小林鹤这个身穿便服的巫女就和她道别了。

临走前,歌姬突然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工作日吧,我是出任务才回来,他呢?这家伙肯定是翘课了吧。”畅想起五条悟会被班主任夜蛾正道制裁的景象,庵歌姬原本担忧小林鹤遇人不淑上当受骗而愤懑的心终于舒坦了,“哈哈,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邪恶大笑的学姐做好了要回去找一年级班主任打小报告的决定。

然后她就在平整的马路上,差点绊了一跤。庵歌姬狐疑地回头看了看醉得毫无知觉的白毛学弟,只能把这归咎于自己运气差。

“要被老师教训了哦?”小林鹤提醒一般对着肩头的另一个脑袋说到。

白发少年坚持一醉到底,不给反应。

少女耸了耸肩,半拖半抗带着他往前走。不过马上又有好心人让她驻足了。

这次的倒不是朋友,她,或者说他们,和眼前的热心肠只见过一面。

来人是刚刚餐厅的服务生。

“是中午就餐的小姐吗?需要我帮忙吗?”服务生的皮肤比常人显得发褐,这倒不是说他有意撞了某个烫角色的人设。

高鼻梁,深肤色,身体粗壮,这是分布于库页岛、勘察加以及日本北海道的原住民,阿依努族的典型特征。

也就是曾经被江户时代的武士近藤称作“虾夷人”的民族。

第58章 辞别

因为自己没有提前介绍餐厅赠品的失误, 惹得那位就餐的小姐脸色苍白可怜兮兮的,服务生本来就心怀愧疚。结束这一份工作后,在附近看到了刚刚餐厅里的那对年轻男女, 其中这位小姐还因为男伴醉酒,有点麻烦的样子。想起对方不适的身体, 服务生马上就上前询问了。

“需要帮助吗?我力气很大啊。”服务生说。

不知道为什么, 小林鹤下意识就觉得对方说的是实话, 这个人, 力气可能真是超乎寻常的大。

少女暗自猜测,因为对方一看就很有力量感的四肢?脱下餐厅的工作服,换回便装短袖的这个人, 露出来的胳膊上肌肉分外突出。

不过五条悟的重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而且, 真的让人帮忙了的话, 身上这个正在开展不知道什么恶作剧的家伙, 反而会更不乐意,不肯善罢甘休。

“没关系, 我的力量也不错。”小林鹤冲褐肤黑发的年轻男人说道。

“是吗?明明看起来力气很小啊。”他挠了挠头,有点憨厚的样子, 接着又神色一正地道歉, “非常对不起, 不知道你对蟹肉罐头过敏,影响了你的用餐。”

“不, 我只是不吃而已, 不是过敏。”小林鹤解释道, 她笑了一下,“普通人也不会说自己对蟹肉罐头过敏吧, 即使有过敏源也应该是螃蟹。”

“就是噢。”年轻人这才想明白,恍然大悟的样子有点傻傻的,“那我也还是要道歉。”

听得出来他的歉意是发自肺腑的,于是本来就把这个插曲快要忘掉的小林鹤也说道,“我接受你的歉意了。”

聊了这么两句,看到少女确实背负着另一个人的体重还面色如常,年轻的阿伊努族人这才放下心来。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神情焦急,“既然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的另一份工作快要迟到了!啊对了,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找我帮忙,就当是抵消我的粗心大意了!问问附近的人就能找到我,我叫熊吉!”

说完,熊吉三步并作两步往他们身后跑过去。

这是什么年代的寻人方式啊……还要找人打听名字。明明现在大家都用上手机交流了,而且见到的还是这么可爱的少女,正常人都会想去问出来联系方式,再不济留下自己的号码也好啊。

这时,正在她肩头装醉的家伙突然来了一句,“力气大不大不清楚,不过皮有够厚的。”

“什么?”小林鹤困惑地问到,五条悟又不搭声了,不知道在莫名其妙生什么气。少女思考了一下,一只手还是扶住“醉鬼”,另一只手在包里翻了翻,找出了那副咒具眼镜。

透过镜片,她看到五条君那句发言的缘由。

正在奔跑的熊吉背上,有整整三个蝇头!普通人即使是被一个低级咒灵缠上,身体都会产生肩膀酸痛、抬不起来之类的反应,但是此人背着这些小玩意儿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熊吉自己所说的力气大所以忽略了?

但是连痛感都没有,应当还是像五条君吐槽的那样,皮糙肉厚吧。

“酒醒了?”小林鹤问耳侧的另一个人。

“还是发蒙哦。”他语气飘忽,“酒味太浓了。”

当然了,那可是茅○啊……

既然酒精不耐受的五条大人还要坚持“醉酒”,小林鹤耸了耸肩,也没有拆穿,只是拦了一辆的士。这次神子大人没有说什么了,乖乖地回了家。

庵歌姬果然说到做到,一回学校就向夜蛾正道举报了五条悟翘课、不务正业——指去捉弄心地善良的巫女,夜蛾正道狐疑地看了看穿巫女服的庵歌姬,想起来这两人一贯的矛盾,只能当庵歌姬又在五条悟那里受了气。

接到情报的他也不留情面地发挥了教师的铁拳威严,对当着老师的面逃学、并且在失联一天之后才返校的这位难搞的一年级生做出应有的惩罚。

于是接下来几天,小林鹤就很少见到白发少年了。被安排了一堆任务和报告的五条悟忙得不行,还是接连出差。即便是同窗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都被夜蛾正道下了命令,爱莫能助。

不过也不是夜蛾正道惩罚过重。其实夏天到了,人心躁动,咒灵本就在不断增多,咒术师的任务数都数不清。

尤其五条悟是咒术界掐指能数的特级咒术师,只会被安排更多祓除咒灵的任务。不过就算如此忙碌,五条悟还是在某天,抽空给小林鹤回了一条消息。

对话框中,少女分享趣事的短信下面,他带来了同样能让小林鹤感到快乐的信息。

【五条悟:在本家那边安排过了,你以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留在东京。】

少女的手停留在短信界面上,她想:这可是,真正的好消息啊。

既然要定居东京,那在京都的行李就可以收拾一下了。

小林鹤只带走一些必要的私人物品,打包完用不了多长时间,装在车上让人先送到东京了。她住的院子,是五条家其中一支旁系提供的,房屋产权原本的主人早已过世,少女就对着空荡荡的院落告知自己要离去一事,全当拜别了。

“感谢您的照顾,”少女轻轻鞠了一躬,“那么我就要离开了。”

同样的话,她还在北野天满宫对着宫司重复了一遍。

“啊,不要啊,小林桑这就要搬走吗?”说话的当然不是沉稳的宫司,而是和小林鹤一起去洛山高校进行地镇祭仪式的短勤巫女。她念念不舍,“我好想你啊小林桑,不是说去旅游吗,结果一回来怎么就从旅游变成搬家了?”

长得漂亮、脾气又好,小林鹤在北野天满宫的巫女中人气也是很高的,很受大家的欢迎。舍不得的也不只是短勤巫女,其他人也忍不住上前诉说。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围住小林君,她还是可以回来看望大家的。”宫司上前解围。

一众眼巴巴的巫女让小林鹤瞬间有了见到本丸刀剑付丧神的既视感,她好笑地点了点头,“我有空也会回来找大家玩的。”

人群逐渐散开,各自工作去了。宫司望着背脊挺拔的少女,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可叫住人之后,话到嘴边却又忘了。在对方注视的目光下,为了缓解尴尬,他只好翻找出之前和小林君的交流,就着这个话题说,“你说过想要找一个名气没那么大的神社继续修习,刚巧我在东京认识这样一家神社。等我先和对方的宫司联系一下,确定他那边可以接收巫女之后我再告诉你。”

“那就谢谢您了。”少女道。

宫司送小林鹤离开,两人走在神社石板道上,翠绿的枫叶提供了一小片接着一小片的阴凉。就在路过贩售御守、朱印、除魔矢等物品的房间时,看这这些纪念品,宫司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小林君,有人打电话给神社,想要向你下达驱邪除魔的委托。”

“啊?”小林鹤一愣,自己在神社主要是中规中矩地学习,外人对她了解不多,进行各种仪式时她也都是做一些不起眼的辅助工作。为什么会有人在大名鼎鼎的北野天满宫,找一个都不一定听过名字的巫女去驱邪?

而且……

“我马上就要出发去东京了。”小林鹤有点困扰,“这次恐怕不太方便,如果对方能等的话,那我下次再找个时间去一趟。”

“不影响的,刚好委托的地点就是东京。我之前在电话里说了你正在东京旅游,来电的人也说很巧呢。奇怪,我明明打算一挂电话就通知你,怎么给忘了呢?”宫司苦思冥想,也没有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这边,少女也更纳闷了。为什么会有人在东京,却委托京都的巫女驱邪啊?

关于这一点,宫司倒是给出了解释,“打过来的电话号码就是京都本地的座机,但他不是给自己下的委托,据说是他在东京的朋友遇到了麻烦,这才把委托介绍给你。还留了委托人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好吧。那委托内容是什么呢?”少女询问起这个奇奇怪怪的任务。

“是给一只猫驱邪。”宫司说道。

啊……怪不得会给自己这个平平无奇的巫女呢。小林鹤想,要真是什么恶宅的驱邪之类的委托,恐怕宫司早就婉拒了给她的指名,转而去推荐其他人吧。

因为一听是给猫这种小动物驱邪的无害委托,所以宫司先生才会答应转告自己吧。

“谢谢,我会去联系委托人的。”收下写有电话号码和地址的纸条,小林鹤这次终于真的要走了。见巫女去意已决,宫司也没有过多挽留,站在门口目送少女上车离开了。

等车子消失在街的尽头后,宫司回过神,敲了敲脑袋,“奇怪,为什么我当时不记得了。难不成真的是年纪大了?”

至于远去的少女,则在东京五条悟暂时不常用的住所里安顿了下来。她计划之后再寻一处僻静又宽阔的房子,最好交通也便利些。毕竟她本丸中还有那么大一群付丧神,骤然获得自由后,这些刀剑肯定会兴奋极了,一个接一个外出玩好一阵子,新鲜劲儿估计才会散。那么不惹人注意就成了房子的必要条件。

同时满足上述要求的房子一时也不好找,毕竟这里是寸土寸金的东京。她打算之后慢慢寻一个合适的地方。本丸充裕的金小判也足够让她买下合心意的住所。

接着,暂时安顿完毕后,巫女就拿出纸条,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你好,我是小林鹤,以前在北野天满宫修习过,听说这边想要委托我给宠物驱邪?”

“啊,是的,是我拜托朋友给您打的电话。”委托人的声音响起,也是一名少女,“我家尼克先生的状态很差了,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

第59章 为猫驱邪

小林鹤拿着纸条, 根据上面写的委托人地址。她到了附近街区,但是这一片修建的住宅区都很相似,有点难以分辨。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 看到熟悉的街道,不由感慨, “真巧啊。”

巫女准备去上门驱邪的主人家在阿佐谷区, 就是前段时间她和五条悟吃饭的地方。甚至连上回发生了不愉快插曲的那家餐厅也在这附近。

路过餐厅的时候, 店铺外面放了个大大的立牌, 写着【暂不供应和牛料理,本店现推出新的招牌菜单——鱼肉料理】,在打印好的海报下面, 还加上了一行手写的字体,【内含赠品蟹肉罐头】。

她猜, 这可能是熊吉加上去的。

正想起这个阿依努族的年轻人, 小林鹤忽然也在街上看见了他的身影。也是, 熊吉说过他平时就在这一片活动,能撞见实属正常。

今天的熊吉没有去餐厅做服务生。肤色发褐的阿依努族人, 腰上缠了条腰带,上面挂着五根牵引绳, 绳子拴住的五只狗狗东奔西跑, 各自撒欢, 很不安生。被困在中间的年轻男人费劲地拉住绳子,就像是风浪中的舵手费力地把控船舵, 想要让船只按心意航行一样。可惜他的五只“海浪”除了致力于让熊吉手忙脚乱这一点以外, 没有达成丝毫共识, 很快就把牵引绳缠得熊吉团团转。

他拽着绳子苦恼地挠头,抬头一看, 恰好见到了少女,兴奋地打了招呼,可很快就注意到自己出丑的样子也让认识的人发现了,熊吉转而害臊起来,连深色皮肤都掩盖不住脸上的红晕。

小林鹤上前解围,慢条斯理地把缠在一块儿的牵引绳一点点解开,狗狗嗅了嗅,欢快地扑到她身上,熊吉连忙拉着牵引绳把狗狗逗走,不耽误巫女解绳子。

在年轻人开口之前,小林鹤就很自然地说,Q群每天更新晋江红袖书耽全网独家文,搜索524九零8一92“没什么值得害羞的,这说明它们喜欢你嘛,是在和你玩呢。”

熊吉羞赧一笑,这么壮硕的大个子,性格却是与外表不同的淳朴,他解释说,“其实狗狗们一开始也不喜欢我,冲我叫的很凶呢。但是我天天和他们玩儿,时间一长,也就熟悉了。”

是熟悉过头了,都开始把熊吉当做同类的狗狗玩伴了。

不过叫的很凶,是因为熊吉身上的低级咒灵吗?小林鹤暗自思忖,像“猫狗之类的小动物会感受到灵异,进而变得很有攻击性”,这种说法也广为流传。如果狗狗真的是感受到了熊吉身上咒灵的威胁才会冲他狂吠……

那熊吉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取出特意准备的咒具眼镜,带上一看,蹙起眉头,只见熊吉背上俨然趴着四只蝇头,比起上回见面时还多了一只!但他浑然不觉,举止也颇为正常,不像是受到了太大的影响。

今天见到此事也不能放任不管,小林鹤手上聚起灵力,她轻轻拍了拍熊吉的后背,就像是拂掉此人身上的狗毛一样。蝇头受到威胁想要飞走,但是少女的速度更快,并起手指附上灵力斩过去,没几下,这些低级咒灵就消散了。

熊吉有些莫名,还是道了谢,“没关系的,那些狗毛太多了,清不完,等我回去洗一洗衣服就好了。”

接着,他询问起又出现在此地的少女,“小姐来这里是有什么事?”

得知少女找不到路了,熊吉很热情地自告奋勇要去带路,可惜身上五只撒欢的狗阻止了他。熊吉尴尬地改口,接过少女递过来的纸条,读了一遍地址,惊讶道,“噢,这不是尼克的家嘛。我知道在哪儿!”

小林鹤暗暗道:尼克,那只猫?居然是以宠物而不是主人来记住这户人家吗?

熊吉详细为少女介绍一番,就连住宅旁边的各种小店都没放过,保证少女在寻找尼克的家时万无一失。

接着,熊吉才挥手告别,牵着五只狗狗继续艰难地散步了。

有了这份细致周全的指南,小林鹤很顺利就找到了委托人的家。她在门口先拨通电话,确认过后,主人很快就来迎接。

一个女生打开了门,她看起来十七、八岁,应该也是高中生。见到小林鹤,她勉强一笑,眼神沉沉,似乎有心事。

“您就是北野天满宫的巫女吗?”

小林鹤先致意,而后纠正,“我之前在那里修习过,现在已经不在北野天满宫了。”

她同女生打电话时说过这件事,但看起来委托人的心思都在猫身上,其他无关的大概左耳进右耳出了。

“都一样。”果然,委托人不在意道。她把巫女领进来,接着又说,“驱邪仪式请您等一等,还有人要来。”

女高中生还有朋友要来吗?小林鹤眼神扫过室内,屋子布局比较简单,看桌上的日常用具,委托人应该是一个人住。整个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垃圾篓内都只有一个一次性纸杯。

巫女看了一眼,对猫主人说,“你是自己独居吗?”

“最近是。”委托人拿出纸杯,给巫女倒了杯水后,又端起自己的马克杯,“我其实平常不在这儿,我家是千叶县的,我本人则是在英国念高中,尼克也随我一起出去,在异国他乡和我生活。但是它身体……它中邪后,状态越来越不好,我就请了假回国,想要找人帮帮它,我也是最近才住到这里的。”

尼克主人怅然,“尼克已经陪伴我很久了,如果它真的能恢复正常就好了。”

“是为了去东京的宠物医院,才选在这儿住的吗?”正常人看到宠物反常的样子,肯定第一反应是去找宠物医生而不是巫女。

东京的各项资源条件确实比千叶要好,但还是有一点奇怪,千叶县明明就在东京都城市圈周围,离这里路程也不是很远,何必不在家里住呢?

“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更多的部分,其实还是我和父亲吵架了,这才搬出来住。不过房子是我父亲租的,住址也是他选的。”

委托人回想起来,呼吸变重,声音带了些情绪,“我想拜托巫女小姐等的人就是我父亲,等下我们可能又要吵起来,提前说一声请您见谅。自从尼克中了邪,父亲不愿意让尼克进家门。说来怕您见笑,尼克自小就养在我们家,家里除了它还有一只金毛。我和弟弟妹妹们一直同这一猫一狗的关系很好,妈妈也很喜欢它们,但仅仅是尼克变成现在的模样,父亲就要把它赶走,实在是太无情了!”

巫女宽慰了几句安抚委托人后,随口问,“所以,因为这件事和父亲吵架了?”

委托人顿了顿,开口道,“不,是其他的原因。”接着也不愿多说了。

小林鹤在房间里等了好一会儿,提出想要先看看尼克,委托人犹豫了一下,答应了,陪着巫女一起去宠物房。

尼克主人的拖鞋刻意在地板上嗒嗒作响,像是提醒什么一般。她走在前方,领着小林鹤到了另一个房间。

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骚臭味,尼克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听到开门声它身体惊惧地一抽搐,接着止不住地开始撕咬,从笼子栏杆上磨损的痕迹来看,它经常这样做。就连猫身上的皮毛上都秃了好几处,应该也是被自己咬掉的毛。

“尼克,尼克!”猫主人叫了几声,但是猫猫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苦涩地对巫女说,“中邪后尼克对身体的控制就很差了,我还请了人照顾它,帮它排便。房间里气味可能不好闻。”

就在说话间,猫突然又对着空气惨叫,身子歪歪斜斜地冲过去,试图用尖牙咬啮一团空气,就如同猫瞳中发现了人类看不见的异常一样。

看起来确实很像是传说里中了邪的景象。

但也只是传说罢了。透过鼻梁上架着的咒具眼镜,小林鹤看得清清楚楚,整个屋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咒力残秽,更不存在假想敌的咒灵。

她转而用上苇赠予的灵力视角,同样没有任何发现。比起江户时代的浅草,现代社会的灵气几乎消失殆尽,房间里最耀眼的灵力源就是小林鹤自己。曾经看到的宛如秀丽织锦的世界,在这里不复存在。

所以行为怪异的猫,真的是中邪了吗?

巫女转身看向尼克主人,她的眼中里没有被捉弄的不满,只是认真注视的目光依然让对面的委托人产生了一股压力,“小姐确定你的猫是需要驱邪,而不是找宠物医生吗?”

女高中生嘴角抽动,几欲开口又把话咽下去,她咬了咬牙,诚恳地祈求巫女,“既然你是我的朋友推荐过来的,我可以信任你吧!事实上我找过专业的宠物医院了,而且不止一家!但是他们都对尼克毫无办法。可我父亲一直坚持说尼克是中了邪!我现在只想让尼克回家,和它的伙伴好好告个别,在最熟悉的环境里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拜托您了,请您让我父亲相信这场驱邪仪式成功了就好!”

巫女也不表态信没信尼克主人的说辞,她轻轻瞥了一眼身后的推拉门衣柜,转而看向盯着她的委托人。

委托人紧绷的身体蓦地一泄力,肩膀垮了下来,“您看出来了吧。”

“需要我怎么做?”巫女不置可否,直接问他们的计划。

衣柜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头浅灰色短发的男生从内走出来。他定定看了一眼巫女,对于自己被发现一事,他也分不清到底感到意外还是意料之中。毕竟不到一个月前,他刚见识过少女手持长刀驱邪的画面。

灰发少年打招呼,“好久不见。上次您帮忙把我从实验楼里解救出来一事,我还没有好好地道谢。这一回也很感谢您再次伸出援手。”

是黛千寻。

第60章 仪式成功

黛千寻, 京都洛山高校的三年级生,曾经拿到了那本被诅咒的轻小说,被小林鹤当面抢走。之后咒灵把他困在实验室中, 是小林鹤用笑面青江打破了玻璃,解救了受困人群。

他即是尼克主人口中的朋友, 帮她下达委托之人。

透过咒具眼镜, 小林鹤注意到咒灵留在他身上的印记都除去了。所以……巫女意识到, 比起正常人而言过低的存在感, 应该是黛千寻本就有的特质,而不只是咒灵标记下的效果。

正因如此宫司先生才会一开始忽略掉他的委托。

“如果您都说了不需要驱邪的话,看来真的和那些没有关系。”黛千寻道。

其实推荐小林鹤, 也是他私心想要帮朋友确认猫的状况是否真的只是生病了。毕竟,虽然学校解释说上次在实验楼里是因为化学品泄漏造成所有人乏力、幻听、幻视, 可少女“除厄”时果决又有力的身姿, 让他念念不望, 心中印象深刻。以至于对于官方给的说辞颇为怀疑。

或许,他们感到轻松, 是真的因为“除厄”的巫女,而不仅仅是新鲜空气的流通?

在这近一个月里, 他也不止一次暗自思忖, 世界上到底是否存在邪魔?但是不管怎样, 小林鹤已经是他十八年的人生中,见到的最接近真正神道者的人。请这个奇怪的巫女过来, 如果确实有灵异方面的因素, 他可以放心地托付给巫女。

所以, 黛千寻打听清楚上回在洛山的校体育馆做地镇祭之人来自北野天满宫后,就打出了那通指名驱邪的电话。

既然巫女连“除厄”这样的托词都没说, 看来猫确实只是生病了……那么也正好按照他们之前定下的计划进行。

黛千寻取出来一支宠物用镇定剂,“这是我们找专业的兽医那里拿到的,对宠物造成的影响最小。我们打算等下在驱邪仪式时给尼克用上。平常我很容易被人忽视,所以由我来做这件事不会被发现。这样在她父亲看来,就是猫真的被驱邪成功了。”

说起来黛千寻的特质,尼克主人不由感慨道,“巫女小姐真的很敏锐呢。就连我和黛做了三年的初中同学,有时候还经常会忽视掉他。”

“黛同学是在日常生活中也习惯地用上了魔术中常见的视线诱导手法吧。”巫女观察得很仔细,“不过我是因为刚刚就在垃圾篓内看到用过的一次性纸杯了,所以猜测屋内应该还有一个人。”

尼克主人恍然大悟,又急忙除去收拾垃圾桶内的破绽。留在原地的黛千寻则对这个说法不很相信。

毕竟,在实验楼的那一次,巫女明明事先不知道他被困在那里,但是他只是轻轻拉动了窗帘,就立马和发现动静的巫女对上了视线。

这个人,敏锐过头了吧。

小林鹤蹲下来,歪头看向尼克。猫猫身上斑秃很多,身体发颤。它口水止不住地流,情绪焦躁,拖着行动不便的后腿对空气发起一次一次攻击。

确实如主人说的,房内空气并不好闻。但是笼子里面很干净,应该是尼克主人提到的请来照顾猫猫的人每日都打扫清理。猫的剩余的毛发也梳理过,指甲也剪得很整齐,被人认真照顾了。

“你觉得,是英国的宠物医院医术更高,还是日本的更好?”小林鹤若有所思。

“什么?”黛千寻先是反问,接着反应过来,“她不是说了吗,想要让猫猫在家里过完最后的日子。”

“她也说过弟弟妹妹也很喜欢尼克吧,不能拜托家人给猫用镇定剂装作驱邪成功了吗?”而且,难不成回到千叶后的每一天都要给猫喂镇定剂,伪装平静吗?

黛千寻对尼克主人的家庭稍微知道一点,“她的弟妹还很小。”

“说起来你也是呢。”巫女转而问向灰发少年,“上次听你的同学在邀请你加入篮球社?现在Inter- High还有一个月就要举办,不需要参加部活吗?”

虽然同样没在普通高中念过书,但是巫女显然比某位神子有常识多了。全国高校的体育大赛前,个个运动部的训练都是紧锣密鼓的,尤其是洛山高校这样的种子队伍更不会轻松。

“反正只是上不了场的替补,无所谓吧。”黛千寻目光游离。

“你可别听他胡说,他自谦呢。”这时,收拾完黛千寻留下的痕迹的猫主人回来了,听到两人的对话,也加入进来,“这家伙跟我说过了,他现在是队内的秘密王牌呢,据说他们部长想要把这张王牌留到冬季的大赛Winter-Cup上再用。黛平日里自己加训都不少呢。不过,这回来东京他还有别的打算。”

尼克主人神神秘秘地说,“黛听到他们篮球部部长说,像他自己这种能突然吓人一跳的家伙,居然还有一位,就在东京念书。黛就打算偷偷去看看那个人的练习赛呢。是叫,黑……黑……”

“黑子哲也。”黛千寻声音闷闷地。他的眼神中一半是好奇,一半则写满了不服输。

三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几句,说了一些学校里的趣事。过了会儿,尼克主人的手机响了,她看清来电显示,神色一紧,“我父亲来了。”

他们将宠物笼子移到衣柜推拉门旁边,黛千寻也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躲进衣柜。

等委托人打开门,一个体型偏瘦的男人进来了。他穿着蓝色POLO衫,看起来大概三十五、六岁,见到巫女后打了招呼。自我介绍是委托人的父亲,在千叶县经营连锁烤肉店的生意,是公司的社长。

虽然乍一看人挺和气,但是小林鹤能感觉到,社长先生并不信任她。

果不其然,这对父女说了没两句话,脸色双双都冷了下来。从哪里开始吵起来的分不清了,但是话题没一会儿就引导了小林鹤身上。

“我给你租了房子,给你找宠物医院、联系神官,还不行吗?你说了要给猫驱邪,我才过来的,结果你放着我预约的神官不请,自己不知道随便从哪儿找来一个黄毛丫头糊弄我?”社长先生厉声道,“别胡闹了,都快期末了还不回英国接着念书,猫的事情我会处理。”

“这不是随便哪儿来的人,她可是北野天满宫的资深巫女,驱邪除厄的专业人士!”委托人倔强地高声对喊,“比起你那听都没听过名字的教派神官可靠多了!”

神道教其实只是日本传统宗教的统称,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因为佛教传入,为了有别于释门,本土的零散的信仰这才被整合,成为了神道教。因此,同样是神道教,各类教派数量也非常多,很多小一点的教派确实不被大众所知。这其中鱼龙混杂,有正经的宗教,但是几乎可以归类为邪·教的也不少。

“你懂什么,那可是星之子的高级神官,很受园田大人重视!园田茂的财富惊人,他在商界的力量有多大你都不知道。等我受神官的引荐,加入教派之后,就能和园田先生搭上线了!”

小林鹤看着父女俩吵来吵去,谁也不肯服气。最后,她清了清嗓子,见还是没人听到,只好也抬高声音,“两位!”

父女俩暂停下来,扭过头齐齐看向巫女。

“我有没有驱邪的能力,真正试过就知道了吧。”被注视着的人这样说道。

在两人紧紧盯着的目光下,小林鹤镇定自若地收拾好仪式用的东西,来到尼克面前。

三个人一进房间,尼克立马凄厉地叫了一声,接着威胁地哈气。随着来人步步走近,尼克开始用还能方便活动的两条前腿扑了上去,被笼子挡住,于是使劲地撕咬栏杆。

社长大人居然被一只小小的猫吓到——还是关在笼子里的,他后退了两步,靠在墙边,显然对中邪的这套说辞深信不疑。

巫女不为所动,上前举起神乐铃,在空中有节奏地摇晃,垂下来的红布条拂过她的手腕。金黄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盖过了尼克的嘶吼。

接着,她把白色的盐围着猫撒了一圈。随着踏动的脚步,盐粒渐渐向猫聚集。

“我就说——”死死注视着的社长先生立马喊道,被女儿低声打断了。

委托人说:“不要打扰仪式。”

他闭上嘴,只是眼神不肯放过那只中邪的猫。

被这样盯着,黛千寻还能顺利不惹注意地用上镇定剂吗?不管怎样,小林鹤打算为他创造条件。

她的手一翻转,纤长的五指不知从哪儿抓出来一把短刀,接着突然一个转身,带鞘的短刀被她在空中挥舞,吸引了两人的视线。绯红的行灯袴和长长的上襦衣袖很好遮挡了身后的笼子。

小林鹤听到衣柜推拉门轻微的拖动声。

黛千寻完成任务了。

她右脚抬起,左脚旋转,转身后猛然拔出短刀狠狠向下一劈。

这一刀连笼子都没碰到,无声地砍在空气中,但是父女俩还是愣住了。

因为就在巫女的脚下,猫身前的雪白盐粒变成了黑色。不多不少,刚好画出一个圆来。

“好了,天狗已经把妖邪吃掉了。”巫女侧过身面向两人,尤其是社长先生展示笼子里的景象。

发黑的盐粒中间,尼克果然不再焦躁不安,也没有咬啮个不停了。它恢复了一贯温和的样子,靠着笼子慢慢趴了下来,发出乖巧的咪呜。

委托人看了一眼,对父亲说,“您看到了吧,驱邪成功了!”

奇怪的是,小林鹤注意到,尼克主人担心的事情明明解决了,可她依然没有放松,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社长先生眼神尚存犹疑,但是明显信服了大半,“这位北野天满宫的巫女小姐确实有法力。”

“那么,就让这位巫女去给我们家公司驱邪吧!”委托人立马喊道。

小林鹤将短刀归鞘的动作一顿,衣柜里的黛千寻同样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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