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太清》

山神娶亲(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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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不皮这一下,就是会浑身不舒服。

谢霜风对陆明意没设防备,跌进雪里的时候,那股作妖的灵力还攀着松枝缠在他手腕上,暖洋洋的,像是抚过山雪的青阳。

但这气劲顷刻就散开了……

陆明意支颐看着他,引着灵力用积雪捏了一只小山啾,盛满笑意的眼眸里映着雪光:“谢兄,感觉到了吗?”

这里的雪比寻常要冷上许多,寒气无声无息侵蚀着经脉,连内力运转都要被凝滞了。

谢霜风捻起一缕雪尘,滞涩的灵气好似刀刃,以至于让运转心法的过程变得极为痛苦,隐匿在纯净里的腐朽气息被灵气逼得无路可走,缓缓显现出来。

“这是执妄。”

寻常人若被冷不丁拽进雪里,不说动手也总该会生气,但他好像不会被任何事情引动情绪,语气平静。

陆明意戳着雪做的小山啾,心里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齿间反复念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什么是执妄?”

谢霜风尝试站起来,但奈何灵气被压制,雪又太过松散……

两人在雪里对视了一眼,陆明意又笑。

“世间生灵,凡心有牵挂者,临终时便会生出一缕气,附在与之牵连最深的物件上,形成一种非人非妖的灵。”谢霜风心中暗叹,嗓音沉而低缓,“神序时期执妄肆行,扶桑树灵以身祭阵将其镇压于汤谷,又将有关于记载尽数销毁,你不清楚也正常。”

“那谢兄又是如何得知?”

“有些渊源。”

山间隐隐约约传来啜泣声,谢霜风不愿往深处细讲,仰头看着上方的松枝。

其实这松树算不得高,松枝被雪压得向下垂,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够到,但陆明意……

个儿不高。

矮了谢霜风整整一头呢。

谢霜风攀着松枝,皦玉衣袍一晃就跃回到了树上,陆明意看得眼热,心里酸得不行,嘴上小声咕哝:“长得高了不起啊?”

是,就是了不起。

雪里太冷了,那种灵气凝滞带来的痛太折磨人,他有些捱不住,以至于树上的人刚站稳了脚,转头就对上了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

谢霜风:“……”

啜泣声又近了一些,树上看得远,放眼就能看到崎岖山路上艰难前行的队伍。

与其说走,他们更像是在雪中游,眼看着就到近前了,谢霜风纡尊降贵伸出手,把雪坑里的人捞上树。

“多谢多谢。”离开了雪,酸痛难忍的经脉总算好些了,他瞧着山路上的人,又瞧了瞧雪里的坑,挥动松枝斩出一道刀气,拂平两人留下的痕迹。

送亲队伍从树下经过,没发现头顶上有两人一瞬不瞬盯着他们,啜泣声太熟了,陆明意认出了声音。

“这是四百年前那场活祭,画境里的也是那场活祭。”他视线紧随着摇晃的喜轿,眸色深重,“谢兄为何执着于此?”

谢霜风的目光循着光落在那双桃花眼上,不答反问道:“那么陆小公子又是为何要执意进入画境?”

灵和人的气息虽然接近,但只要用心辨认还是能分辨出来的,陆明意能轻而易举辨认出姑娘和雪妖,自然也知道他救下的姑娘是个灵。

“我么?”陆明意偏头看他,视线在松枝上打了个转,略带遗憾地移开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指间,他捻着那朵纯白小花,花蕊的浅蓝幽光盈盈流转。

终于找到你了……

“水中窥月!”

神铃的铃声总带着震慑心魂的力量,清音响起的刹那,谢霜风挥出了第一剑,挡住了直摄灵魂的音波。

这一剑速度极快,但陆明意还是有一瞬受到了影响,山间狂风不歇,他在震荡中问谢霜风:“你说,究竟是神怜悯世人,还是世人造就了神?”

神铃响彻天地的时候容不下一点杂音,谢霜风听不到他说什么,只看到了他嘴唇动了几下。

陆明意没想让他给出答案,也得不到答案。

谁又能说得清呢?

又是一声清音,谢霜风拎着松枝悬空绘下一枚符印,陆明意微眯了眸,浅蓝幽光溢出花蕊,萦绕在指尖。

第三声清音落下之际,他看到漫天的金线织就出了四百年的因果。

淫祀大多是用来祭祀邪神,若用在司职神身上,那就不是祭祀,而是给祂拴上锁链。一旦受了淫祀,神格被污染,司职神就要永远被锁在祭祀处,听从献祭者的命令。

那场活祭无人阻止,酒馆的姑娘在祭火中烧成了灰烬,猫球……应该叫祂栖霞山君,栖霞山君被迫接受了淫祀,从千百年的沉睡中苏醒,睁开眼就看到了绕着祂飘来飘去的姑娘。

寻常人见到神祇,无一不是伏身跪拜,但姑娘没有,她看着栖霞山君竖瞳的金芒,拎起了喜服袍裾上用金线绣制的五谷丰登纹:“你的眼睛真漂亮,像芒种的小麦。”

栖霞山君烦躁地甩了一下尾巴,掠起的风把姑娘吹远了一些。

祂奉望抒神君之命镇守栖霞数千年,除了沉睡,偶尔也会在清醒时投下目光看着山脚的人类,也会在闲时给予一些帮助。

比如:旱时招来一片雨云,暴雨成灾时驱散连月的阴霾。

但这些生命太脆弱了,寿数不过百载,祂稍微打个盹儿,再睁眼时山下就大变了模样,久而久之,祂就不再看了。

姑娘是祂百年里见到的第一个人类,也是第二个不惧怕祂的人。

但可惜,她却是人类用来拴住祂的锁链。

栖霞山君通体白色,尾巴尖上却有一点醒目的黑,姑娘锲而不舍地飘回来,看着祂的尾巴尖儿:“你的尾巴也很好看,嗯……像兄长学字用的墨。”

尾巴尖上传来的灼痛让祂很烦躁,就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一样,栖霞山君又甩了一下尾巴,但对灼痛毫无作用。

不过祂有点在意——

墨是什么?

姑娘又顺着风飘回来,她似乎找到了一点作为‘鬼’的感觉,勉强能维持住身体平衡,变得不那么容易被吹跑:“镇长说让我嫁进山神庙,没想到山神竟然是只大猫猫,不过算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我会尽量不那么麻烦你,你能不赶我走?”

这个人类好烦啊,还是丢出去好了!

栖霞山君心里默默地念着,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是献祭不是嫁,你要是能安静一些,东边的角落可以分给你。”

东边角落里放着一张软榻,还有一扇雕花格窗,推开就能看到成片的松林,祂没有陷入沉睡的时候最喜欢趴在那里。

灵存在于世的时间是有限的,最多百年,祂只需要睡上一百年,再醒得时候她应该就不在了吧。

闻言姑娘欣喜地绕着角落转了个圈,感激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神,镇上的道长还说你是凶神,还好我没信。”

好吵,她真的话好多啊!

栖霞山君抖了抖耳朵,伏在神台闭上眼,好在只需要忍一百年……

现世灵气稀薄,很难维持神祇的日常消耗,所以司职神大多会陷入沉睡,有时长,有时短。

以往栖霞山君苏醒后,总会很快再次进入漫长的沉睡期,但这次却怎么也睡不着。

可能是天气不好,也可能是尾巴尖有些痛。

祂总是伏在神台上假寐,时而撩起眼皮,看着正殿里进进出出的姑娘,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她因为活祭丢了性命,心底却没有生出半分怨念?

姑娘的怨恨仿佛随着那场祭火一同被烧尽了。

“山君山君,东坡的小花今天生了三只小虎崽,粉色的爪爪真是太可爱了。”姑娘攥着新摘的野花,飘到祂面前,“不过小花身体不太好,三只小虎崽吃不饱,你说我能去问西坡的翠花借点羊奶吗?”

先不说虎崽能不能喝羊奶,小花是怎么回事?翠花又是怎么回事?

栖霞山君没说话,甚至眼皮都没抬,只是尾巴尖一直在翘,淫祀挂上的脏时时刻刻都在腐蚀祂,让他时不时就要去舔一舔才能缓和。

姑娘习惯了祂爱答不理的态度,毕竟是大猫猫嘛,猫高傲些不理人也是很正常的啦,她依照往常一样把摘来的野花编成了花冠,放在了栖霞山君的头上:“回来的时候我看到镇上的人了,山君,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执意把你留下来,神祇就一定要保佑人类吗?”

栖霞山君终于睁开了眼睛,金瞳中带着一丝浅淡的黑雾,转瞬就消失不见了,有零散的花瓣从头上落下来,白色带着浅蓝的幽光:“人类总是这样贪婪,妄想着用一点浅薄的、无关自己利益的东西做为代价,从而获得更多。”

神就一定要怜悯世人吗?

咚——

神铃清音越发激烈,漫山的积雪像是要沸腾起来,陆明意指间的白花耗尽了最后一点浅蓝幽光,画面就在这里倏然断开。

谢霜风斩出一剑,替他抵住了强行窥探过往的铃音反噬。

“四百年前,不止进行了一次淫祀,后面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陆明意抹去唇角溢出的血迹,遥看着不远处的山神庙,指尖再次萦绕上流光,“有孤月在就好了……”

谢霜风扫过那点流光,瞳孔骤然一缩,“停下来,归月庄的秘法‘窥月’需要因果做路引,现在最后一点因果已经耗尽了,你拿什么开路?”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嗤笑:“因果么,我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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