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花柔》

18、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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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承晚话虽出口, 对裴时行道出“相信”二字,但观他?日日赋闲府中,好似早被革职, 就要束手就擒等着被下狱砍头的模样,仍是觉得诧异。

暮光烟紫,是时?西山倦鸟归林,晚照和煦地落在肩头。

长公主轻容纱襦裙下弧度圆润, 正?立在碧波柳塘边, 一下下轻抚着小腹。

听医正?说, 约莫一月后便可感知到腹中胎动?。

她已顺着园中鹅卵石小径散过三圈步。

池中睡莲盈盈绽开?, 满塘红萼萦紫深浅, 稠叠花叶映出藕色艳净。

长?公主却无心欣赏。

元承晚侧眸望向身侧扶着她臂伴她走了半个时?辰的男子,斟酌出言:

“皇兄应当还未革了你的职罢?你当真无须做些什么来洗清嫌疑么?”

至少?不必如这几日一般, 步步不离她身边。

裴时?行眉目安然?, 在晚霞下显出难得的昳丽, 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脚下路:“陪伴妻儿, 如何不算头?等大事。”

又垂眸望她一眼, 解释道:“没被革职。”

她正?要说话, 又听这男人继续道:

“只是陛下收了臣的鱼袋, 臣眼下入不了宫,也进不了御史台了。”

元承晚默然?。

这男人惯会装相, 他?既知自己生的好, 又故意作出那?么一副可怜模样,饶是自己一早猜到他?话中虚虚实实,却也抵不过。

回想起他?彼时?, 乌浓眉目间都仿佛沾染了水气,抬眸间眼中水光破碎。

口里?还哑声说着只愿在最?后的时?光里?多?多?亲近小儿的祈求。

好似山泽间专门蛊惑人心的精怪。

她也的确受了他?的蛊惑, 点了头?。

于是裴时?行便顺理成章地顶了听雨的位,眼下日日伴随于她。

只是他?亲近的究竟是她还是小儿就不得而知了。

“本宫知你绝无可能就此认罪,但无论你们的筹谋是何,眼下你至少?也应当做做戏呀,你最?擅长?此道了。”

长?公主话说的真诚,不带一丝一毫讽意。

裴时?行也的确像是没感受到脸热,只伸臂将元承晚揽至避风处,又立在她身后替她借力。

两个影子完完全全叠在一处。

他?垂眸细嗅着怀中妻子发间幽香,乌发堆云般落在雪白后颈,他?轻轻抬指捋了捋。

而后漫不经心道:“殿下放心,大理寺已经在查臣的账目往来了,臣要做的便是安稳在家,候他?们上门即是。”

督察六部官员这一职权本应归在御史台三院中的察院。

但裴时?行自己便出身御史台,又兼事涉宗亲,皇帝便钦点了大理寺来揽过此事。

元承晚有些讶异,未料竟需做到这个地步。

若当真是场戏,也算张了本起了势。

眼下这头?已将身段工架扮上,只待对方粉墨登场了。

“那?你明日也不必来了。表兄于观中密静数日,明日回城,本宫已同他?有约了。”

身后男子静默不语,元承晚欲回身去看,却听他?语气黯然?道:“臣知晓了。”

他?气息轻轻落在元承晚后颈处,带来痒意酥麻:

“臣明日会闭门房中,绝不出现在殿下同沈公子面前。”

这话倒说的有几分惹人怜。

果然?他?下一步便得寸进尺道:

“那?么,明日一整日不得见殿下,臣现在可否摸一摸我们的小儿?”

以他?二人此刻的姿势,裴时?行不过抬抬手便可。

元承晚无可无不可,随口应下。

可他?自是不满足于此。

裴时?行扶了她的腰令她站稳,松开?手中纤柔玉臂。

而后蹲身到元承晚面前,月白竹纹锦袍衣摆落到地上,他?却浑不在意。

只屏息将宽大的掌落了上去。

心在这一刻也奇异地静谧下来。

掌下是一片温热,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一翕一舒,安稳又柔软。

裴时?行唇角也随着这奇妙的韵律缓缓牵出笑意。

天边暮云悠悠,水湄处紫莼低伏,塘中红鲤轻巧曳尾,跃出波心,水声细碎叮咚,漾起一池碎金。

白玉阑干前,锦衣男子单膝跪在妻子面前,二人目光相对,并?无一句话。

可画面却已是说不尽的柔婉动?人。

可谁又能知,这面目俊俏的男人心中在默默同小儿说着些煞风景的话:

“小儿近来没闹过你阿娘,甚好,日后也要如此懂事。

“只是你若知我是阿耶,便该为我们一家人日后的和美出些力。

“譬如明日,待你阿娘见了那?道貌岸然?的登徒子,便到你作弄一番的时?机了。

“最?好你阿娘一靠近他?,你便耍耍脾气,呕他?一回。”

裴时?行掌下抚着这小儿。

料想血脉感应,他?若在心头?同它认真讲,它也应当是能听到的。

小儿若知趣些,便该叫长?公主心头?一想起沈夷白便想呕哕。

话毕,他?无辜抬头?望向元承晚,眉眼间笑意干净:

“它可真软。”

元承晚疑心他?触到的并?非小儿,而是她的肚腹。

但这话不必出口。

骄傲的长?公主低眉俯向裴时?行,浑身知觉俱在腹间那?只不断传来源源热意的大掌。

青筋毕现,力道十足,曾抚在同一处,而后又用力深深摁下。

天地因这力道倏寂,而后炸响漫天璨宇星火,一路燎过她的神智。

寸草不生。

她自这些令人脸热的臆想里?回神,冷冷道:“裴时?行,把你的手挪开?。”

于是再?动?人的画面也在这对各怀心思的男女身上荡然?无存。

兴许是小儿不愿与阿耶同流合污,翌日,裴时?行并?未如愿。

至少?元承晚见到沈夷白时?并?未有发呕之感。

长?公主同沈夷白约在城东崇仁坊的丰乐楼,三层相高,视野开?阔,可临风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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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不见,沈夷白眉目愈发清远从容,皎若山雪。

他?向来温和,待她关顾入微,此刻亦要问一道:“殿下同驸马近来可好?”

裴时?行或许是不大好,但她也只客套一二句便过,并?不多?说。

终究各有天地,不复少?时?的两小无猜嫌。

“表兄预备在上京留待多?时??”

他?一向云游四海,行踪无定,故而纵使?元承晚有这一问也不显冒犯。

沈夷白垂眼一笑:“本是无牵无挂之人,但既知殿下喜事,便待到你平安诞子我再?走。”

元承晚闻言微怔,不欲回复此话,又转言问道:

“表兄日后如何打算,便要一心修道,再?不入俗尘么?”

她的确好奇此事。

沈氏这些年?渐不复沈太妃在世?时?的煊赫,皇兄这些年?也没有选秀的意思。

无法送家族女儿入宫承宠,诸多?世?家均是荣光难继。

若沈夷白愿意回归族中,继而入仕,或许沈氏还可再?起盛势。

可不待回答,便听得听雨在竹帘外道了句有客至。

她提前同听雨约定过暗语,这是大理寺的人去到府上了。

于情于理,这场面都不该缺了她这个长?公主,元承晚即刻便起身。

却不料沈夷白亦执意同行。

那?端事态紧急,她也不好拒绝,只好随他?一道启程回府。

崇仁坊距兴庆坊有段不远不近的路,待长?公主鸾驾驶至府前,大理寺众人早已列阵庭中。

正?待她归来。

如今查的是驸马的账,搜寝也搜的是长?公主府上的寝。

虽奉皇命在身,可眼下事无定论,纵使?待会儿要干的是得罪人的事儿,他?们也必须得先向元承晚见过礼。

得贵主首肯方能动?手。

元承晚迎着满庭朱紫客的俯首拜礼踏上主座。

她入座后简略扫视一遍,心道此番阵仗甚大。

为首的是一身朱色公服的三品大理寺卿严道世?,身后随了主簿、录事各两名,另有狱吏数十人。

倒是不见崔恪。

想必是因此人与裴时?行为同年?,又素来有私交,故而要避一避嫌。

她唤起众人,又点了一身家常打扮的裴时?行上前来。

严道世?上前拱了个礼:

“殿下恕罪,我等奉陛下制敕奏断公事,今日冒昧忝颜冲撞殿下,万望宽宥。待今日事毕,老夫来日定亲自向殿下请罪。”

长?公主芙蓉面上威仪赫赫,淡笑道:

“严卿言重,本宫知诸位大人宵旰忧劳,只是为早日洗刷驸马嫌疑,少?不得要再?劳动?诸位一回。”

“驸马与本宫同居一殿,诸位今日定要搜的仔细,一案一几都须对着造册查个清楚,切莫留下半点疑痕。

“否则才是真正?的冒犯本宫。”

她曼然?起身,流光金线裙裾上凤鸟栩栩,妙目灵盼。

而后素手微抬,将裴时?行护在身后,继续道:

“本宫便与驸马在庭中等候,若有传唤上前即可,诸位大人可有意见?”

这是全然?维护的姿态。

裴御史如苍松翠柏,比之身前玉芙蓉般纤柔的小女子,不知高出多?少?。

男人身形宽阔硬朗,甚至可将她完完全全地严实覆住。

此刻却乖顺默立于长?公主身后,任她抬臂为他?设下一道禁制,安稳地被人牢牢保护。

严道世?对上长?公主身后男子的含笑一礼,忍不住口中发苦。

有那?么一瞬,他?想到人与人的差别总是如此。

他?一个老朽要对着长?公主字字斟酌,提心吊胆,可有些人却能安然?被妻子护在身后。

当真是好命男子。

大理寺卿领命而去,殿中诸人一时?忙碌。

元承晚眼光平静巡视一圈,仍将目光落回到面前立着的男子身上。

不管是否是用计做戏,身为监察百官的御史却被九寺五监调查账目。

而今更是上门查对。

此事于旁人而言,或可称之为辱。

可他?既做了晋阳长?公主的驸马,她便断不可能由着他?被人打上脸。

不管关上门来她怎么嫌弃裴时?行,但在外人面前,旁人有的体面,他?也得有。

但元承晚觉得,裴时?行此刻唇畔的笑意就很不体面。

“你笑什么?”

“殿下在大理寺诸人面前维护臣,臣心中甚是欣喜。”

他?认认真真回答,眸中晶亮。

看上去竟有些傻气。

元承晚也忍不住失笑。

“殿下是否觉得,臣其实并?不惹人厌烦。

又得寸进尺邀约道:“夏中花繁,臣可否斗胆,相邀殿下同行西林?”

“既然?知道自己斗胆还要斗?”

长?公主话音冷冷,不愿纵着裴时?行就此把尾巴翘起来:“听云她们在守着,你去将本宫的蜀扇取来,记得要上头?绣了乘鸾女的那?一柄。”

裴时?行既得了甜头?,岂会不应这位嘴硬心软的长?公主,阔步昂首便跨出院外。

回程时?却在院中遇着个讨人厌的青皮郎。

这还能叫修道之人么?

裴时?行疑心沈夷白是被庙里?的香火熏坏了脑子。

主家既有事,竟也会好意思跟着登堂入室。

但他?终究好修养,在面上覆了温文的皮,上前道:“某不知沈郎君在此,多?有怠慢。”

沈夷白悠悠放下茶盏:

“驸马多?礼,在下只是担心晚晚,这才一道跟随。”

裴时?行掌背青筋因他?吐出晚晚二字有一瞬紧绷。

他?渐收了面上笑意,以锐利眸光逡巡过沈夷白面目。

好似林野中领地意识强烈,颇具占有欲的雄兽正?目色轻慢地打量着不自量力的对手。

“殿下为我妻室,某自会顾恤妻儿,沈郎君既一心向道,便不必挂心旁人家眷。”

“哦?”

沈夷白仍是平平静静的模样,似乎听不出裴时?行话中的浓浓讽意:

“如今日这般祸到临头?,却要求助于长?公主一般的顾恤么?”

青衣郎君淡笑一声,并?不多?言。

可惜裴时?行面上无丝毫羞恼,反而一副甜蜜模样:

“沈郎君正?说中了某的心病,殿下待某一向过分体恤,简直无微不至。

“某有时?亦觉自己能独当一面,不必妻子操劳,可她总不放心。”

他?似真似假叹出口气,殷切道:

“沈郎君既为殿下半个兄长?,不如替某劝谏一二。

“毕竟——”裴时?行刻意地拖长?了话音,歉意一笑:

“如她这般过分疼爱夫婿,也会为某招来不少?嫉妒,特别是外头?那?些无家可归的野男子,眼都红透了。”

锦衣郎君似乎颇为苦恼,随即捻了捻手中扇柄,对沈夷白道:

“殿下还待某为她打扇,沈郎君再?多?坐片刻,某夫妇二人即刻便至。”

话毕转身便冷下脸色,再?不多?言一句。

长?公主早遣人搬了两把浮雕螭纹的黄花梨玫瑰椅至庭中。

庭中有百岁之龄的金桂树,至今已是枝繁叶茂,铱錵叶声窸窣,翠盖丛中。

待至秋来,更是满树如星,影筛庭院,有千层锦绣馥郁之美。

此刻虽无桂子飘香,但安坐于嘉木荫凉下,亦得心中宁静。

她睁眸望向眼前多?出来的一片阴影,却是裴时?行立在她身侧,为她遮住了斜照光色。

长?公主虽觉裴时?行这扇子取的委实久了些,但也猜到他?是遇了表兄,故不再?多?言。

只因眼下,她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四位主簿、录事捧册计量许久,终于合册相应,对严寺卿颔首示意。

又将四人合得的文书呈上。

这便是都对得上的意思。

严道世?心中也落下块巨石。

虽他?数十年?来光明磊落,不曾于治狱公道上有过半点偏私之情。

但此番驸马无事,他?也不必与长?公主结仇,自是好事一桩。

他?亲自检视过一遍,无论看到什么都始终脸面正?肃,毫无失态神色。

待阅示完毕,复将文册尽数上呈给元承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雨折身行礼,而后双手奉过文册,亲手递到长?公主面前。

元承晚的确将此事视作一个不小的事体。

是以,哪怕此刻已知裴时?行安然?无事,她也仍轻挑了娥眉,素手一页页翻看过。

而后顿在其中的某一页上。

上书一行清晰墨字:

“晓喻户部,裴时?行于御史台中三年?俸皆归入皇仓国库,不必发放;另驸马俸皆归入晋阳长?公主库中,无期。”

【下篇】

大理寺向来严谨缜密,这份调查文册可谓毫无疏漏。

于其中十分详尽地列述了裴时?行名下所有的赀产来源、地产田契并?各色赏赐。

甚至包括他?出生时?裴氏宗族划予他?名下的族田若干。

自然?也就列举出他?身上各项衔职的俸禄概况。

可原来不仅是她收走了他?的驸马俸,皇兄还罚了他?身为御史的三年?俸禄。

元承晚与严道世?目光对上,又慢慢移向下首那?群大理寺众吏。

众人皆在对上她目光的第?一刻便默默垂首。

看来这满庭中人如今皆知,裴时?行一人竟被皇家兄妹剥削至此。

严道世?等人修养极好,纵心有百感也并?不在面上表露分毫。

了完公事便颇为识趣地速速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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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送走诸位大人,听雨也极有眼色地遣退了众人,留两位主子独处。

偌大的庭院一时?只剩了裴时?行与元承晚二人。

风过春庭,叶声窸窣。

“你之前怎不同我说,皇兄罚了你三年?的俸?”

元承晚眯了眯眼,率先道出疑惑。

裴时?行身为御史,位与三省并?肩,今日却受了九寺之一的大理寺盘查。

若在旁人看来,这乃是于脸面有碍的事体。

他?既成了长?公主府上之人,她自然?会出手相护。

只是元承晚本意乃是替他?撑腰。

叫众人搜查裴时?行之前,都能在心底掂量掂量她的态度。

又怎知竟能有如此的意外发现。

她自知裴氏席丰履厚,族田无数,予族中子孙的族产颇多?。

更何况裴时?行自己为官以来得的赏赐也不少?。

倘若实在不济,昔年?状元郎至塘桥底下支出摊子,为京中举子亲自著出几篇时?文,想来也能靠着润笔费来果腹。

也由此,纵然?当初取了他?的驸马俸,她也并?不担心他?生活拮据。

只是乍然?得知他?同时?被皇兄罚了一道俸——

而且还是在这般场景下,同大理寺诸人一同得知。

长?公主心头?难免有些微妙。

大理寺核查结果无误,足证裴时?行清白身。

好似稽考监察一事未损他?颜面,却因此事而查出裴时?行的账面来,倒叫众人皆在心头?揣测他?这驸马当的多?么委屈。

简直可以说被元氏兄妹二人搜刮的干干净净。

真可谓“两袖清风”。

裴时?行浑不在意:“本就是臣冒犯了殿下,陛下怎么惩罚都是臣该受的,只是三年?俸而已,已然?是十分的体恤优待了。”

他?难得在她面前讲如此正?经的话。

此刻的裴时?行几乎可混入坊市间的正?常人里?头?,以假乱真。

元承晚不语,只吊起眼梢觑着他?。

似想自他?面上神色来分辨其话中真意。

可这心机郎君眼瞳乌黑真挚,又兼今日一身锦衣皓月,玉面俊挺。

倒是衬出他?一副玉洁松贞的好模样。

再?配上此刻的义正?辞严——

似乎她再?露出一分疑忌,清白裴郎便要当着她的面触柱自证。

再?当场剖出丹心,撒下一片碧血来。

长?公主收回视线,状若不经意道:“你可有什么心愿想让本宫帮你的?”

这便是她准备给裴时?行一个台阶下了。

这般轻淡地抛出一句话来,既要探明下位者的图谋和所求,又可观其内心衷情。

一语便探出脉络。

裴时?行闻言,沉默片刻。

继而含笑应道:

“殿下不必担忧,严寺卿治下极严,且九寺五监均有成法,诸有司绝不可能将断案理事的内情泄露于人。

故而今日臣被殿下罚俸一事,绝不会有人在明面上挑出。”

听上去好似答非所问,实则也的确是曲解长?公主的意思。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极力劝谏长?公主放下忧虑,可话里?的意思却是,她虽刻薄了他?,但也绝不会有外人知晓。

男人面上毫无怨怼神色,拱手行礼,眼中却有促狭笑意一闪而过。

果不出他?所料——

下一刻便见长?公主柳眉倒竖,眼波嗔怒地横眼一刀。

长?公主自认仁慈怀善,眼下愿意给他?递一个台阶。只消裴时?行此刻说一句,她便顺理成章将收回的驸马俸禄予他?去。

岂料这人心地偏狭,竟把她的好心过问视作心虚作态。

当她是侵吞盘剥过驸马后,还忧心在外头?损了名声的荒唐人么?

他?竟敢在心中将她视作这般形象!

元承晚的眉愈蹙愈紧。

裴时?行眼中笑意也越发浓厚。

见把人逗的火候差不多?,男人终于收起面上好整以暇的调侃之色,从善如流道:

“臣忝颜领一份驸马俸,本就是托殿下之福,这笔俸禄也该花用在妻儿身上。

“若这俸禄能化得殿下鬓边一支钗,臣便心满意足了。”

他?顿了顿,又恳切道:“只是未来三年?,便要委屈殿下为我们一家多?出些力了。”

这话若能得了应肯,便又是一重保险。

保他?未来三年?都稳居驸马之位不倒。

元承晚以同样真挚的笑意回视他?:

“你放心,长?公主府绝不会短你一口吃喝。

“便是有一日,你我一别两宽,只要裴卿有所求,念在今日情分,本宫也会予卿一杯汤羹。”

长?公主笑脸盈盈,全然?不似口中话语这般刻薄:

“不过卿之惊才绝艳,可堪轹古切今,当也不至于沦落到那?般地步。”

她终于回过味儿来。

裴时?行方才故意重提被她罚俸一事,而后又在话中牵扯劳什子二十四司成法,本意不过是为调侃她。

既是如此,她此刻又如何会入他?所谓“三年?”的话中陷阱。

裴氏子,当真是狡诈卑劣、诡计多?端!

裴时?行未能得到想要的答复,却也不急:

“民间有句俗语,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臣自会努力,争取与殿下多?做几日夫妻。”

他?粲然?一笑,俊面因这明朗笑意而卓然?生华:

“如此,纵是一日减一恩,至少?到臣老死那?日,也要有余恩在,好分得殿下的一杯汤羹。”

“好呀!”

长?公主美目盼兮,回视他?道:

“本宫的釜甑足够大,便是予你一杯汤羹又何妨。”

“若得殿下恩赐雨露,必是甘之如饴,涓滴不愿弃。”

他?含笑凝住她面孔,喉音微哑。

元承晚还欲说些什么,被七情所挟的头?脑却倏然?记起被遗忘多?时?的沈夷白。

他?方才是随了她一同回府的,她却只来得及顾了裴时?行这个厚颜无耻的惹祸精。

当即便要去前殿寻沈夷白。

怎料孕中肌酸骨软,元承晚撑着扶手起身时?,脚底下竟忽然?软了一瞬。

她心口一提。

可身子却已然?失了稳准,几乎来不及抓扶住桌角,眼看着下一刻便要跌在地上。

好在裴时?行一早便将全副心神留意于她,方才见她起势便上前半步,出手迅若雷霆电光之势,一手紧搀她臂,另一只手险险扶住她背。

幸而无事。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裴时?行自骤然?紧压的肺腑里?颤颤长?出口气,只觉心肺尚有被细密针尖刺痛的惊惶之感。

他?一瞬便觉遍身都出了层冷汗。

此时?将人稳稳扣进怀里?,犹觉惊魂未定。

驸马爷青筋突显的大掌一下下抚拍着怀中人肩背,另一只手攥的死死。

可他?手上下了力,脚下的步子也好似要在原地生根。

似乎意欲要同那?棵金桂树一般,在此方庭院站到天荒地老。

满心满眼的惊惧与醋意便是灌溉他?的最?佳养料,令裴时?行此刻得以迅速将根基深入地下,盘稳固牢。

寸步不动?。

掌中比他?的手小了整一圈的柔荑软若无骨。

他?一手便将她安稳地包裹住。

二人紧贴一处,男人坚硬的胸膛感受着她柔软身躯的每一次吐纳。

终觉翻波涌海的心头?稍稍平静下来。

裴时?行真觉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明明已经龇出尖牙,低啸摄人,又一早便释出利爪跃跃欲动?。

可等他?真的顺从地伸出手去,让她抓挠,她却又把团团的小爪子交到他?手里?来。

嘴硬心软的小狸奴早收起了利爪,只将粉嫩柔软的爪垫无害地露出。

一并?露出的,还有她方才自他?手里?抓住的一粒糖。

口里?却还要骄矜地不饶人。

真想咬上她一口!

他?终是在心头?无奈叹出口气。

然?后遂了长?公主之意,扶她一同去见那?讨人厌的青皮郎。

二人一同绕出须弥座波涛云海燕尾枋影壁,不欲通传,打算径直自此地去往前殿。

在经过垂花院门高约三尺的石槛时?,长?公主正?轻提了裙裾,垂眸留神,预备小心跨过去。

不料身旁的裴时?行却忽提了她的腰。

一力便轻轻松松将臂弯中的女子揽过了高高的门槛。

元承晚只觉身子轻了一瞬,而后双脚才又安稳地落回实地。

她脚下一滞。

然?后摁住裴时?行劲瘦结实的小臂,立在原处反应了一息。

这才意识到适才发生了什么——

裴时?行好似拎一个孩童一般,那?般轻巧便将她拎过了门槛。

端庄的长?公主素来雍容闲雅,行止间仪态万方,何曾被人这么对待过。

元承晚一时?恼的双颊生红,恨恨落掌,啪的一声打下裴时?行的手。

下一刻又眼神飞刀含霜,怒斥出一句粗鲁。

沈夷白主动?步出院中时?,抬眼见到的便是这对小儿女的打闹场景。

姿容妙然?的男子面上笑意未改,却凤眼微垂,眸色渐深。

他?在原地顿住。

直到元承晚终于发现此间第?三个人的存在,他?才继续上前。

沈夷白只作寻常,好似适才并?未撞见什么。

他?笑言道:“殿下终于忙完,在下可是将殿下今季珍藏的曾侯银剑都喝去不少?。”

待客不周,长?公主此刻亦有些赧然?:“今日是我不好,表兄莫要见怪才是。”

沈夷白目光包容,一如昔年?宫中清风朗月的沈家小郎君。

他?淡笑道:“如何责怪?你日日都有这许多?事情待要操持,我本就帮不上忙,还谈何苛责。”

这话里?有心疼,更有些责怪裴时?行不争气的意味。

长?公主面上笑容凝了凝,并?未多?言。

裴时?行方才只作自己耳聋眼瞎,老实地扶住元承晚立在一旁,假装看不见这二人寒暄。

此刻闻言却率先出口道:

“表兄既早已寄情物外,便不劳你忧心殿下。”

沈夷白低眸讪然?一笑,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中不妥。

柔顺认错道:“驸马说的极是,是在下无礼。”

裴时?行心头?暗道不妙。

这不正?是他?前次故意作出,而后也果然?得她垂怜的可怜模样么?

从前在玉京楼见识过死缠烂打的白蛾子不算,岂料世?间还有一等男子惯会装相,专爱在女子面前露出一副遭人欺辱的凄凉相。

说的便是沈夷白。

可他?区区不才,乃是大周朝天正?四年?盛名煊赫的状元郎。

平生最?擅便是博采众家之长?。

裴时?行不甘落后似的上前半步,语气黯然?切切道:“不。这怎能怪表兄。

“是某无能且无礼。力不能胜任公事不说,还劳殿下为某忧心。

“如今更是愚鲁莽撞,妄自出言得罪表兄。”

驸马终于露出了自惭无比的懊恼神情。

仿佛适才无外人在时?,他?在元承晚面前的淡泊从容只是强撑粉饰之态。

可假的又怎能做真,他?此刻终究是被沈夷白的话给刺中了内心隐痛。

一时?粉墨俱碎。

精致彩塑之下露出斑驳木胎,驸马爷残损的自尊被人一览无余。

丰姿冠玉的两个男子齐齐垂眸作凄惶状。

元承晚只觉三人间的气氛霎时?变得十分奇异古怪。

她虽犹疑裴时?行的自尊是否这般脆弱,可内外有差,自然?要先顾好远来之客:

“表兄莫要与他?一般见识,我知表兄关切,心下亦是十分感动?。”

长?公主眼波轻柔:

“其实本宫哪里?算得上操劳,表兄这些年?跋涉千山,在我这等俗人眼里?才叫辛劳呢。

“表兄不必挂心本宫,多?多?照顾自己才是。”

却听得裴时?行插嘴道:“殿下此话差矣。”

不待众人咂摸元承晚话中意味,驸马继续出言为沈夷白分辩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表兄遨游于无穷天地,我等俗人怎可妄自揣测他?无为自化,同隐世?逸人神交的乐趣呢。”

他?面上神色是十足十的虔诚向往。可下一刻,又摇头?蹙眉道:“某说的亦算不得准!

驸马笑意温润,薄唇轻吐出诛心字句:

“表兄便是表兄,此生都是无法变成池中鱼的。”

沈夷白始终合袖含笑,持住一副仙风道骨的出世?姿态。

仿佛并?未听出裴时?行言外之意。

待对方话毕,他?泰然?对上裴时?行的目光,也并?不多?言。

元承晚虽不知他?二人话中几分真几分假,此刻唱的又是哪一出好戏。

可她并?不痴傻,这二人之间言语机锋不断,若再?酝酿下去,恐怕便要擦出火星子了。

长?公主忽低呼一声。

那?两个男子齐齐侧眸望来。

她撑住裴时?行搀扶的手,而后抚了抚已颇显孕相的小腹,柔声歉然?道:

“表兄莫怪,这无赖小儿又在闹了,我腹中疼痛,先去歇息一会儿。”

沈夷白听懂了她的意思,虽心有担忧,却仍然?识趣告退。

他?修养极佳,连对着裴时?行拱手道别时?都望不出丝毫愠怒。

裴时?行亦平平静静,装的一副从容好模样。

可待再?回过头?来,望长?公主竟仍是娥眉蹙紧。

莫非方才的腹痛并?非她作伪的借口?

裴时?行登时?什么伪装都顾不得了。

慌的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这便要大步回殿,宣府医来瞧。

元承晚顺从地被他?抱着,勾紧了驸马的脖颈。

待走出几步,她在一片摇晃的视线中仰望着裴时?行清晰利落的下颌,终于悄声道:

“本宫不疼,放我下来。”

裴时?行浑身一懈,脚步滞住。

男人周身韧薄有力的肌肉都随怀中软玉的一句话而镇静下来。

却未敢放松抱她的力道。

他?将人往自己胸口紧了紧。

而后低眸,冷冷睨向怀中人。

白皙颈项间的喉结因吞咽而轻滚,下一刻却又死死抿住唇角。

这副模样,好似方才不是他?慌的主动?抱起人,却是她自个儿跳到他?这个贞洁烈男身上来的。

长?公主目色游移,难得略有心虚之感,轻轻翘了翘脚,示意他?放下自己。

“呵。”

裴时?行自喉间冷笑一声,轻手轻脚放她落地。

言间几分气郁幽怨:“你总拿孩儿吓我。”

“你也只关心孩儿啊。”

裴时?行立时?被这一句气得喉头?发闷。

他?咬牙别开?脸去,再?不愿望一眼这没有心肝的坏女子。

下一刻却又怒极反笑。

俊朗男子眸若寒星,话音冷沉道:

“不然?呢,不关心孩儿,去关心殿下的异姓表兄吗?”

“……”

元承晚一时?气结失语。

可见男子骨头?轻,惯不得。

如裴时?行这般时?而涎皮赖脸,时?而气性十足的男子便更是如此。

否则等闲便要叫他?寻着机会蹬鼻子上脸。

长?公主悟出至理,痛定思痛,隔日便递牌子进了宫,再?不愿望见这贱人的脸酸模样。

谢韫知她入宫,一早便在千秋殿备下各色小食茶点。

元承晚一眼望去,俱是合宜妊妇体质,又对她口味的点心。

足见其用心。

她方才由皇后身边的女官延引入殿时?,恰见皇嫂正?凝神垂眸于手中绣活儿。

谢韫从前在闺中时?,女红便极为出色,每一处针脚都密实平整。

见了元承晚入内,她放下手头?针线,笑望着来人上前。

皇后生性娟静,不见外命妇时?,都作素妆打扮。

不同于元承晚的锦簇光艳,似谢韫这般柔美的女子,需得于温静平流中方能嗅得沁人清芬。

一丝丝多?余的点染装饰在她身上,都会成为累赘。

她素来贤德驯良,今日亦是因听闻元承晚克扣驸马一事,这才特地诏她来。

是有话要交代?的意思。

“狸狸克扣驸马俸禄一事,做的不妥。”

谢韫温婉眼眸中难得显出谴责之意:

“《女戒》有云: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

“驸马身为男子,又被陛下擢官任职,在外更需讲究威仪,你却叫克扣一事为大理寺诸卿所知。

“这叫驸马日后在同僚面前怎么抬起头?来?”

这消息被捂得密密实实,皇嫂又怎会得知?

元承晚闻言微诧。

下一刻反应过来,却不禁在心头?暗骂皇兄——

定是他?将大理寺的律表中所奏说与了皇嫂。

有些人好好一个皇帝,面上威势十足;可谁又能料到,其人背地里?对着妻子,竟能如此多?口多?舌。

长?公主面无愧色:“我为君,他?为臣,罚便罚了。”

朝中上下多?少?臣工被罚过俸,也没见哪位大人的脸皮同俸禄一起掉到地上来。

谢韫目色含笑,无奈轻叹道:

“可他?在外为臣,关上门来,你二人便是夫妻,纵不讲夫为妻纲,他?终归是男子,狸狸该多?顾着他?的面子些。”

她轻声道:“便是你皇兄,御宇登极,震服四海,谁人敢对他?有半分不敬。

“依你说,论及在外头?受的尊奉趋迎,再?没有比陛下更多?的了。

“可做回夫妻,无论他?在外头?受的风光够不够,为人妻子的,还是需多?多?地哄着他?,让着他?些。”

元承晚听的暗暗挑眉,只觉皇兄的日子实在安逸的过分。

她忽然?对裴时?行一日胜过一日的刁蛮习性释然?。

日日面对着皇兄这般好命男子,也难怪那?男人嫉妒得两眼发绿,如今也敢跟她闹起来了。

可长?公主却以为,皇兄如今受着皇嫂诸多?的哄与让,绝不因亦不该因为他?是男子。

而是因了他?头?上冠冕辉煌,因了陛下二字。

可这话自然?不该直说。

她眼瞳透彻,灵动?神飞。

忽然?发问:“皇嫂,你说,男子可是比女子脆弱?”

谢韫老实地摇头?。

家塾里?的先生一早便有过训导,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

男子刚强,女子自应当视夫如天。

此天之道也。

“既是不弱于女子,那?何须要女子俯就他?们?”长?公主接续发问。

还被写入规训,要她们处处小心呵护男子。

她扬眉一笑,不以为然?道:“皇嫂放心,他?们碎不了。”

尤其有一等男子,面皮奇厚,更是无比顽强。

“可这是天道,”谢韫犹疑道,“生来便是如此,哪有什么碎不碎的……”

长?公主捻了块奶酥糕,却并?不入口:

“皇嫂愿意如此待皇兄,我身为妹妹十分感念。但那?是因为皇嫂好性儿。

“皇兄亦是有幸,得你同他?鸿案相庄,可谓天般地配。”

但她与裴时?行才不是这般。

长?公主微微一笑,咽下后半句。

她又将目光投向谢韫,这位皇嫂才貌俱佳,亦堪得国母风仪。

唯有一处不美,便是她实在太过柔软了。

“皇嫂是个极好极好的人,”元承晚字字诚挚又认真。

而后眼神恳切道:“比我二十年?来见到的许多?人都好。

“那?等被你视之为天的男子,要我说来,与你提鞋也是不配的。”

“他?们不是天,更一点儿也不脆弱,所以皇嫂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谢韫乌黑眼瞳愈发柔和下去。

这位肆意放旷的小姑总能予她万般精彩。

她此刻亦不禁低眉合思。

究竟为何?为何书中要说男子强于女子,贵女子一等,乃是女子的天。

可又是为何,为何女子就应当处处俯就、照料他?们,方方面面算无遗策。

闺训书中恨不得对女子耳提面命,好似一处未能顾好男子之身心,他?们便会脆弱凋萎。

若当真是天,农人依四时?之序耕种劳作,以天为准,靠天得一口饭吃。

这才是自然?天道。

哪里?有反过来,要“农人”去处处呵护,悉心照料“天”的呢?

谢韫微微出神。

而后为自己忽起的这一丝芜杂思绪所扰,一时?失笑。

殿角处错金群山嶂博山炉中并?未燃香,想必是缘长?公主有孕之故。

可风过廊檐,帘栊披拂,亦有幽远宁静的爽然?。

二女默然?之间,似有清风拂面,香远益清。

“你总有你的道理,”谢韫终于摇头?失笑道,“皇嫂总说不过你。”

她的确每一次都说不过这个小姑。

但谢韫从不觉沮丧,亦不会如姨母一般视之为忤逆,恨不能将对方诛之为快。

反而隐隐有欣赏,甚或是渴求之感。

渴求?

她的心莫名跳的快了快。

元承晚并?未同谢韫待太多?时?辰。

她早便留意到谢韫方才所制乃是皇兄的衣物。

余杭丝绵,以水缫丝,乃是钱塘每年?的贡赋之一。

其质地轻软贴身,又加之谢韫巧手细造,每一处都妥帖完美。

可见她费了多?少?工夫。

可她既身为统率六宫的皇后,平日里?的宫务便是繁极,竟还需挤出辰光来做这等活计。

元承晚只好先告了退,不在一旁耽误她的时?间。

她其实想劝谢韫不必自苦自劳到如此地步。

可自向前劝过的结果来看,这位娴淑的皇嫂此刻或许还听不进去。

再?者便是,若叫那?位背地里?多?口多?舌的皇帝陛下知晓了。

恐怕他?便不止要多?嘴多?舌,还要多?生事端。

或许当真如裴时?行所言一般,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也终究如他?所言,她元承晚永生永世?,也不可能成为一条涸辙之鱼。

午后风华极好,丹墀在日光下流丽悬光,一直通雕梁粉壁的宫殿而去,极目处绮疎青琐,脊兽威严。

这巍巍宫城好似一座座拔地而出的连绵山峦。

可惜终究不是山峦。

只因飞鸟飞不过层重朱砂红墙,亦绝无可能视皇城作家,留歇此地。

长?公主坐在辇中,方才远眺时?被日华眩了双目,正?低眉抚额。

余光却倏然?望见宫道旁的通议大夫周颐。

她丹唇微启,唤住了升辇侍人,亲自下辇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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