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珠》

37、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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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皇帝在早朝上勃然大怒, 当场将次辅裴实甫卸去官职,押入大牢。

裴实甫身为两朝元老?,更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 何等的?风光, 却只因?触怒天威,便沦为阶下囚。

朝臣们纵然还有想为诚王说话的,一时之间也不敢再开口,生怕被送到诏狱里头跟裴公作伴。

只是清醒的臣子们心里早就想明白了,当今是个愚昧的?,这龙椅怕是坐不了多久。

李钰耍了好大的?威风, 心里正高兴, 柳怀仁与裴实甫没有多大的?仇,但也对裴实甫的?倒台乐见其成, 因?此, 他并?未规劝李钰,反而帮着李钰拟了一份招安文书, 快马加鞭送往岷州。

**

岷州城中。

昨夜又是风雪大作, 屋檐下挂起排排冰锥子, 李翊在书房同?心腹议事一整夜,直到寅时末, 才放几人离去。

他在榻上眯了一会儿, 不过半个时辰后, 便被梦惊醒了。

自从诚王离去后, 他总是很难入睡, 连续几日?下来, 眼下青黑一团,瞧着十分憔悴。

睡不着, 李翊便坐起身,再次研究战术。

忽然间,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人影立在门外。

李翊眉心微蹙,他的?书房,向?来不许外人进出,谁这么没规矩?

“出去。”他轻斥一句,抬眼望去,骤然怔住。

一个灰扑扑的?沧桑身影扑了过来,抱住他的?腿,嚎啕道?:“爷,奴才终于回来了!”

是崔秀!

李翊惊喜之余,用力?将他拉起来,笑道?:“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躲好吗?”

崔秀抹着眼泪,“爷和连珠姑娘走后,奴才藏在王府中,锦衣卫来搜查了几次,没有找到您,后来守卫就不严了。”

赵老?头儿也将他弄了出来,崔秀出了京,马不停蹄地就往岷州赶。

他在路上还碰到了严江,“严先生跟奴才一起回来的?,如今正在给王爷烧纸钱,待会儿就来见爷。”

崔秀抽泣道?:“爷,王爷怎么突然去了?他武艺那么好……”

李翊心中悲痛,不欲多说,“是被陈宗文和皇帝害死的?,爷定会找他们索命,你千里迢迢回来,好好休息吧,这几日?不用来伺候我。”

崔秀点点头,担心道?:“爷,您也要保重?身体,如果心里苦,就同?连珠姑娘说,她一向?是最懂您的?。”

李翊眼里的?神采渐渐黯淡,崔秀这个愣头青,却还没发现不对,问道?:“爷,对了,怎么没看?见连珠?她没陪着您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翊瞪他一眼,“出去吧,哪里来这么多话。”

他重?新捡起兵书,脸色铁青。

等崔秀出去了,李翊放下兵书,望着书案上的?笔架出神。

那晚连珠拒绝同?他回府之后,过去了这么多天,李翊都?克制着没有去找她。

其中一个原因?是军中事情太多,还有父王的?事情要解决,但另一个原因?,是他骨子里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很少在谁身上体会过挫败的?感觉,连珠毫不犹豫的?拒绝,多少也让他有些?生气。

他心甘情愿地把面子递给她踩,她还嫌脏,绕道?而行。

李翊有些?气恼,他想,连珠不过是个骗子,是个奴婢,他离了她,一样能过。

但很快他就发现,日?子过得越来越不顺心。

连珠掌管着他的?一切贴身物件儿,衣服首饰,书房摆件……他从前是缺什么就问她,可她不在了,李翊连写字都?找不到一支趁手的?笔。

更重?要的?是,他找不到人可以说话。

前院的?幕僚们,都?是同?他商议大事,恪守尊卑,从不肯与他开一句玩笑,到了后院,母妃心里也难过,母子二人对坐着,都?不敢把话说的?太重?,小心翼翼地怕对方伤心。

他找不到人聆听心里的?疼痛,再没有人会告诉他,他做的?这些?事是对还是错。

她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不可取代的?。

李翊一日?比一日?更加清楚自己的?内心,痛苦地沉沦着。

“爷,严江求见。”

门外的?一声通传,让李翊回过神,他掩去失落,恢复镇定,叫严江进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韦氏为了不让他担心,也在强忍着伤痛。

只有近身伺候的?人知道?,韦氏已经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只有李翊来时,她能勉强吃点东西。

又是一夜。张嬷嬷端着安神汤进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坐在榻上出神的?韦氏,劝道?:“主子,喝点汤吧,夜里好睡个好觉。”

韦氏凝滞的?目光终于移动?,她端起碗,缓慢地将药喝尽了。

拿帕子压了压嘴角,韦氏苦笑着嘱咐道?:“你让人煎药时拿远一点,世?子鼻子灵,不要让他发现了。”

张嬷嬷应了。

不知是不是被药呛到,韦氏忽然开始咳嗽起来,咳得面色潮红,张嬷嬷吓了一跳,连忙给她拍着背,可不见好转,韦氏竟然咳着咳着呕吐了。

张嬷嬷看?她脸色不对,急忙叫丫鬟去请大夫,自己小心地将韦氏扶到床上躺下。

韦氏阖着眼,面色惨白,安慰张嬷嬷道?:“哪儿用得着请大夫,我嗓子眼儿细,你也是知道?的?。”

张嬷嬷难得反驳她,“主子,您心里痛,就不要忍着了,老?奴陪着您呢。”

韦氏眼皮动?了动?,默然片刻后,惨笑着问:“嬷嬷,我是不是错了?”

她慢慢地道?:“若我当时不许王爷去,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从前恨他,恨不得他马上死了,好叫长生继了他的?位置,让我过上逍遥日?子,但他真死了,我这心里,怎么会这么不是滋味呢?”

张嬷嬷旁观者清,她知道?,王妃与王爷相看?两生厌,可是心里并?不曾真正地恨过彼此。

王爷临走前,只会为王妃和世?子留后路,而王妃恨了那么多年,听闻王爷死讯,却哭得几度昏厥。

恨,是因?为真正爱过。

一旦人不在了,恨也就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爱了。

张嬷嬷翕动?嘴唇,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年春,赐婚圣旨送到韦家,还是个小姑娘的?王妃,执笔绘着园中海棠,听闻皇上将她赐婚给了三皇子李珣,淑静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惊诧。

她手一歪,在纸上留下长长一道?墨痕,小姑娘面对来自玩伴的?挤眉弄眼,扬起小脸,骄傲道?:“他才不是什么莽夫,他是大英雄!”

故人已去,海棠花也谢了。

韦氏夜里找了大夫,李翊发现后,立马赶来看?望。

张嬷嬷已经叫人清理?了榻上的?秽物,还让人熏了香,但李翊一进来,还是从屋中乱七八糟的?味道?里,嗅出一丝药味。

韦氏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这么晚还过来,劝道?:“长生,母妃无事,你莫担心,快回去歇着。”

李翊不动?如山,等大夫给她把了脉,随大夫去了外间。

大夫忧心道?:“世?子,王妃失眠盗梦,思虑过重?,如此下去,于寿元有损啊。”

李翊一愣,让人送大夫出去。

母妃竟伤心至此吗?

怪他疏忽,这么多日?都?没有发现。

李翊进去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哄着韦氏睡下,替她掖好被角,将张嬷嬷叫了出来。

“嬷嬷,母妃近日?一直如此吗?”李翊担忧地问。

张嬷嬷一五一十地说了,“是,主子在您面前,还多少吃些?东西,您不来,她就只喝两口粥,夜里也睡不好,还总是看?着盯着一个地方出神。”

李翊心里一痛,追问道?:“吃过药了吗?”

张嬷嬷摇头,“吃了的?,主子不让老?奴同?您说,但她吃了药也总不见好,老?奴也劝不了她。”

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李翊眉心紧蹙,张嬷嬷也劝不了母妃,那还有谁能宽慰她?

张嬷嬷想了想,觑着李翊的?脸色,欲言又止地道?:“老?奴想,若是连珠姑娘在,兴许能陪主子说说话……”

话一出口,她明显感到世?子的?怔愣。

李翊抿紧唇,艰难道?:“好……我知道?了。”

**

翌日?清晨,连珠推开房门,便瞧见院子里立着一个高大的?“雪人”。

她吓了一跳,怀里的?阿默闻到生人气息,忽然狂吠起来。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雪人”浑身都?被雪覆盖着,连眼睫上都?挂着冰渣子,但眼神却十分明亮,直愣愣地盯着她。

“连珠。”

开口说话了,呵出一团白雾,连珠听出来是李翊,没好气道?:“世?子爷来我这儿做什么?”

还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怎么?指望她心疼?

李翊还真不是玩苦肉计,他三更天的?时候来的?,怕连珠不给她开门,就想在院子里站一会儿。

谁知道?夜里雪越来越大,他冻僵了脚,生生淋成了个雪人。

李翊发着抖道?:“连珠,我能进去说话吗?”

连珠迟疑了,她不是心疼李翊,她是怕李翊冻死在她院子里,岷州百姓能用唾沫把她淹死。

“进来吧。”

李翊抖着嘴唇道?:“谢谢你。”

连珠有些?惊讶,李翊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等他深一脚浅一脚挪进西屋书房,连珠递了条干净巾子过来,又去给他烧了炭盆。

李翊擦着头发,手脚依旧冰冷,但心里已经暖和起来。

连珠给他倒了杯温水,用的?是她从集市上买来的?小陶杯,质地粗糙,还带裂缝。

李翊垂眸盯着陶杯,一动?不动?。

连珠笑了一声,“世?子爷别?嫌弃,家里只有这杯子,放心,这是干净的?。”

她知道?李翊有多挑剔,喝水的?杯子要通体素白,不带一丝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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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翊知道?她在嘲讽自己,眸中隐约透露出无奈。

他不是在嫌弃,他是觉得感动?。

土色的?陶杯中缓缓升起水雾,李翊眨了眨眼,觉得应该是雪水进了眼睛,不然为何眼里会感到潮湿?

“世?子爷找我有什么事?”

等他拍去身上的?雪,连珠开口问道?。

李翊刚要说话,便见连珠怀里的?小黑狗弓起上身,朝他龇牙咧嘴。

连珠轻柔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小黑狗便乖巧地缩回她怀中。

李翊微微一笑,她总是这样神奇,只要同?她相处过,不管是人还是狗,都?会喜欢她。

李翊人高腿长,坐在小木凳上不得不屈着腿,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生怕连珠不高兴。

他低声恳求道?:“母妃身子不舒服,大夫说是忧虑过重?,能不能请你回去陪她说说话?”

连珠惊讶道?:“王妃病了?”

李翊点头,眉目间带着忧愁。

他应该不会用王妃的?病来做借口。

连珠顿了顿,答应下来,“好,我跟你去,但说好了,等王妃病好了,我还是要回来的?。”

李翊眼中闪过惊喜,不住点头。

一阵冷风吹过,李翊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雪水湿了个透,寒冬腊月的?天,纵然他身体强健,也被冻得浑身发抖,连珠瞥见他惨白的?脸色,心里一软,犹豫道?:“不然……你换身衣服再走吧。”

李翊细长的?凤眼中骤然迸发出欢喜。

连珠进屋拿出一套男装,指了指东屋,“去那屋换吧,待会儿把你的?衣服拿过来烤一烤。”

李翊拿起衣服,摩挲片刻,眼里的?光忽然暗淡。

她这里……为什么会有男子的?衣服?

李翊心里酸楚,偏偏又没有资格质问,垂头丧气地去了隔壁换衣服。

等他换好衣服过来,连珠看?着他的?这身打扮,不由失笑。

李翊肩宽腰细,随便穿什么都?好看?,但身上这套衣服,是她为了出门方便,置办的?男装,按照她的?尺寸买的?,李翊穿上后,袖子和衣摆都?短了一大截,走路都?束手束脚的?,瞧着十分滑稽。

她压住笑意,让李翊把他的?湿衣服放在炭盆边,李翊小心翼翼地问:“连珠,我能在你这儿多待一会儿吗?”

连珠想拒绝,他立马解释道?:“我不是想纠缠你,府里事情太多了,只有在你这儿,我能平静些?。”

他狭长的?凤眼眼尾通红,眼下一片乌黑,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模样,连珠从他脸上看?出了疲惫,想到他才失去了父亲,吞下了拒绝之语。

她打发他去屏风后,淡淡地道?:“后面有张小榻,你可以躺一躺,说好了,衣服干了就走。”

李翊激动?地答应了,生怕她反悔,两步跨到了屏风后头。

小榻不过六尺长,他睡着连手脚都?抻不开,李翊蜷缩着,脸朝着外头,透过屏风看?着连珠模糊的?轮廓,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他觉得自己很卑鄙。

即便真是因?为母妃病了,但他方才那些?话,多少也利用了父王和母妃,他知道?连珠善良,不会拒绝他。

连珠那么聪明,她不会看?不穿他的?小心思,他知道?,再有下次,连珠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出去。

李翊痛苦地将脸埋进软枕中,榻上萦绕着她身上的?淡淡茉莉香气,很是舒心的?味道?,李翊沉溺其中,眼角划过一行泪。

他多想不管不顾冲出去,像那只小黑狗一样,扎进她的?怀里啊。

他快要被压垮了,他是个溺水的?人,所有人都?推着他往前走,他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往前走。

岸上只站着连珠,只有她能救他,但她选择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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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多想请求她。

可怜可怜我吧……

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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