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驸马竟是白切黑》

17、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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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入了春,日子便似时光飞逝,院中冬日栽下的树,于春日抽了枝,一簇一簇的细嫩枝桠缓缓绽开,显出别有趣味的生机。

元妤仪捣鼓着去年从承恩寺带回来的香料,只待再收拾最后一遍,按着炒香料时的操作再重复一次便算成了。

取风干的百合花瓣和初冬的梅花,两种花瓣合在一起,香味淡雅细腻,留香时间极长。

若是和其他草药一同入药,入口不涩,是上好的治病良方。

元妤仪幼时试过一次,一应操作很是熟练,可是现在她不大想入药,反而想换个法子,试试制香。

人一忙起来便容易忘却身前身后事,靖阳公主这些天沉迷于研究在承恩寺学到的制香手艺,早忘了自己还有个驸马。

好在谢洵也不是粘腻的性子,这些天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

一对新婚夫妻,从早忙到晚,却巧妙地避开了碰面的时间。

元妤仪熬夜头痛,并不等候驸马,梳洗后径自上榻,因着白日精神集中,晚上入睡也快;

谢洵回来时她早已睡熟,只能听见屏风后少女清浅匀长的呼吸。

青年并不扰她,驾轻就熟地在地板上铺床,第二日一早离去,悄无声息。

直到这日清晨,元妤仪在廊庑下晒花瓣时,罕见地撞上了素日见不着人的驸马。

初春的风和煦,日光拢在她的衣裙上,似湖蓝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浅金色光影,她睡得好,整个人的气色也格外鲜活。

纤细小臂上的束袖捋到肘间,露出的冷白皮肤更加细腻,一头乌发梳成单螺,并无金银点缀,却不失风采。

元妤仪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去取新竹篾的绀云回来了,顺手擦汗转身道:“府上若是没备竹篾,去外头买也......”

见到站在廊下的青年,她脸上显出一丝意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有快十日没和郎君见面了。

今晨见到,还真是猝不及防。

谢洵先行礼,唤了声“殿下”,从长廊另一边走过来。

长身玉立,肩宽腰细,长腿笔直,就连走路,这人也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

离得越近,也看的越清楚,谢洵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

风干的花瓣被盖在竹篮里,香气顺着清浅的微风送到青年鼻腔中,与此交杂的,还有一股幽香。

谢洵微不可察地皱了眉,这是元妤仪身上的香,只是他许久未曾闻见,如今嗅觉却似已经有了自己的记忆,并不受他控制。

少女捧着几瓣干花,双眸如被清水洗过,脆生生道:“郎君。”

谢洵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她手掌上,柔软掌心上盖着一层花瓣,彷佛那不是手掌,而是花根。

莹白的手上长出了在最美时候枯萎的花。

“新婚第十日,臣当入宫拜见陛下,叩谢君恩。”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嗓音一如既往的平淡,觑着少女的神色,又补充道:“殿下要一起去么?”

这些日忙的脚不沾地,元妤仪忘了这一茬,如今经谢洵一提醒,立时回想起来。

确实是有这条规矩。

以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入宫,就算是江相也难找她的茬,少女的眼眸愈来愈亮,一点光影洒在眼底,显出别样色彩。

她忙点头,“好,我跟郎君同去。”

其实谢洵本没想补充后面那句邀请她同去,可是看见靖阳公主那抹亮晶晶的眼神时,话已经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还来不及懊悔,她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二人许久未曾见面,谢洵心中升起一股别样的情感,可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下意识邀请她一起去,明明他要做的事情,她在场并不合适。

他的野心只应由君主知晓。

而不该暴露于人前。

然而就算谢洵心中翻起汹涌的海潮,身侧的少女垂着脑袋,也对他骤变的思绪依旧一无所知。

元妤仪只垂眸将干枯的花瓣重新放回篮子里,小声道:“晒花瓣的竹篾坏了,我已经让绀云去寻新的,郎君若是不急,不妨再等等吧。”

“殿下为何晒花?”青年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半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一篮花瓣。

“制香啊,百合与梅花同时风干,香味交杂混合,别有一番意趣呢,而且今儿日头又这样好......”

少女豁然转头,暖融融的日光洒过来,光洁的额头却猝不及防感到一抹柔软,动作一愣。

谢洵同样怔在原地,垂眸看到梳成单螺的乌黑发顶,他迅速反应过来,往后退了半步,薄唇抿得越来越直,牙齿不经意咬上舌尖软肉。

一丝痛意在嘴里蔓延开,唇上却始终保留着方才别样的触感。

元妤仪双目微圆,却强自镇定,说完喉咙里剩的半句话,“日头好,晒出来的花瓣都是香软的……”

谢洵已然恢复从前的沉静,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淡淡道:“可是竹篾坏了。”

少女点头,像被雨打过的枝头花朵,恹恹地摆弄着旧竹篾,试图将其系起。

“是啊,所以要等新的嘛。”

“不必。”

青年蹲下身子,重新拿起坏了的竹篾,修长的手指绕过竹篾,捡起地上散落的竹条,徒手编了起来。

元妤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食指与中指穿插、套扎,她语调上扬,惊奇道:“郎君还会编竹篾?”

谢洵轻嗯一声,手中动作十分熟练。

从前王夫人克扣落霜院的月银时,他便同母亲一起编竹篾,悄悄拿去卖钱贴补生计。

这么多年过去,他编竹篾的基本功不仅扎实,还可以编出各种花样,蒙眼编也不在话下,所以现在只是把破损处修好,于谢洵而言,不算难事。

不消片刻,破损之处已经被人重新编好,紧实细密,看不出丝毫裂缝。

元妤仪捧着竹篾瞧了半天,她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这样的手艺,嗓音像掺了蜜,赞叹不已。

“郎君编的可真好,一点都看不出这儿曾坏过,比集市上手艺人拿出来卖高价的还要好呢。”

谢洵听着她的夸赞,心中蔓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但公主素来如此,她夸人时习惯先眨眨眼睛,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再加上天生一副好嗓子,便显得格外真诚。

先帝和先皇后在世时,靖阳公主是整个皇宫的开心果,生的明艳,性子娇俏,练就了一副夸人的好本事。

饶是心中再起波澜,谢洵面上依旧平静。

他看着少女将竹篮中的花瓣铺在了新竹篾上,素手将其摊开,指尖徜徉其中。

再站过来时,她身上已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一股花香,诚如她对谢洵说的那样,两种花香交杂,清新怡人。

但谢洵却依旧精准地在那股花香下,嗅到了元妤仪身上的幽香。

他不解自己为何这样的敏感。

一切都收拾好,正要入宫时,元妤仪看着面前郎君的一身银白刻丝长袍,眼眸微眯,摆出自认为是商量的诚恳姿态。

少女先是笑盈盈扯了扯他的衣角,“郎君怎么没穿上回买的衣裳?”又轻声道:“是不喜欢吗?”

谢洵抿唇垂眸。

最后坐上马车时,年轻郎君身上的素白衣袍已然换成了在锦绣坊买下的菖蒲紫云纹工笔圆领袍,箭袖束起,唯有削瘦腰间未着装饰。

马车稳当地行驶起来,元妤仪对这件衣服的喜爱溢于言表,总觉得谢洵穿紫衣其实格外精神。

这样看着,脑海中一激灵,猛然想起来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也是着绛紫圆领袍,不同的是他们腰间还会佩一道白玉带。

没有这想法还好,有了这想法,再转头看谢洵时,总觉得美中不足。

他也该佩一条白玉带。

元妤仪没多想,含笑询问,“郎君,你想不想入朝为官?”

本朝没有驸马不得入仕的规矩;相反,尚公主后,倘若公主无异议,驸马甚至可以直接由皇帝任职,俸禄与食邑叠加。

可惜世家子弟眼高于顶,前些年世家风头正盛时,不愿自降身份与皇室联姻;这几年势力虽削减不少,可仍留了几分傲气。

是以虽然本朝驸马待遇不错,身世堪与皇室宗亲比肩的世家子也不会尚公主。

谢洵是个例外。

他沉思片刻,一双眼直直盯住眼前的少女,怀疑她察觉到了什么。

“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元妤仪随心回答,“因为郎君穿绛紫官袍肯定很好看。”

他皮肤白,无论穿什么颜色都能压得住;人又长得好,不拘衣裳的款式和设计。

是个当之无愧的衣架子。

而元妤仪对美好的事物一向宽容,且抱有真切的欣赏。

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

甚至是谢洵猜想八百次,也得不出的答案。

他方才竟还以为公主窥见他的野心,在明里暗里敲打他,谢洵脑海中闪过无数条周转的理由,最后元妤仪竟只说了一句“好看”。

谢洵怔愣,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只觉得自己喉咙里塞了一团火,正要爆发时,对方又往他嘴里塞了几根辣椒,还笃定道:“这下不辣了吧!”

确实不辣,因为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元妤仪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理由没有说服力,她端正态度,一本正经地补充。

“当然,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原因;本宫真正考虑的,自然是驸马能越来越好。”

她乜了谢洵一眼,见对方无甚不悦的反应,这才继续往下说。

“驸马入仕是好事,既能锻炼才干,又能宣扬名声,一举两得的好事,本宫自然乐见其成。”

谢洵心中疑窦丛生。

她嫁过来,图的自然是陈郡谢氏的声望,可现在却希望由他这个庶子入仕,压过谢陵这个未来家主的风头,太奇怪了。

“殿下,臣也姓谢。”青年嗓音微涩,“嫡兄尚未荫官,臣一卑怯庶子却于兄长之前入朝,是为不恭。”

谢洵神情凝重,看上去是真的在为谢家考虑。

但他心里更清楚的是,他应当把恭敬谦卑的态度摆出来,尤其是在上位者的面前。

哪怕彼此间横亘着再大仇怨,也应当学会藏拙,学会压抑情绪,不动声色,以此实现最大的谋利。

倘若靖阳公主是在试探他,那他的回答便关乎生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恭父兄,如何忠于皇帝。

元妤仪没像他想的那么多,她说的轻松,“兄友弟恭,兄先友,弟自然恭;可上次在侯府,本宫没看见大公子对郎君有多维护。”

话音一顿,她又道:“但那都是侯府内宅中的事;我想让郎君入仕,并无他想,只是觉得郎君秉性纯良,心思简单,理应有个傍身之物震慑他人,譬如官位。”

元妤仪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诚然自己是公主,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的皇帝亲姐,可那并不能完全护住驸马。

那些权贵公子不过是看谢洵无父兄维护,又无雷霆手段,无权无势才这般欺负他,与其眼睁睁看着驸马被磋磨,不如自己顺水推舟,将他送至官场。

谢洵眸中的冷意渐渐褪去,浮上来的是疑惑与愕然,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今日朝见景和帝,他最初的目的就是自荐入仕,他有信心,景和帝会重用他。

因他出身世家,又为权贵排挤,朝中如浮萍,少年皇帝将是他唯一的靠山,届时他便是皇帝手中一把忠心而锐利的剑。

可谢洵没想到,在没有窥得他想法时,元妤仪已然为他想到了入仕这条路。

理由同样简单,不想让他受欺负。

一次两次维护勉强可以称之为同情、怜悯,那么现在又该作何解释?

谢洵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听上去无比荒谬的答案,他的心脏砰砰砰跳动,杂乱无章,耳后的温度也开始渐渐攀高。

“喜欢”两个字飞速游走于他的每一寸思维。

是喜欢吗,她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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