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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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灯续昼(二十五)-

杨清混在人群里?, 和温予一样,从她的位置,只能看到霍懈北的背影。

一开始, 她看到霍懈北对温予无微不?至的关怀, 又羡慕又嫉妒,指甲都快把?掌心给?抠破了?。直到她听到温予喊错了名字,更是忍不?住‘光明正大’窃喜。

杨清心中的霍懈北,清冷且孤傲, 他是断然不能够容忍别人将他的名字叫错的。

温予那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 杨清脸上的笑意渐深。

却?只有一刹。

霍懈北应声回?答后?,她脸上的笑意渐消,杨清没有料到霍懈北会回?答。

她诧异看了?温予一眼, 随后?又追着温予的目光,把?视线落在了?霍懈北的身上。

霍懈北的反应,让杨清有点慌张。他的背影, 有点僵硬, 又有点无措。不?知道为什么,杨清总觉得,如果?单纯叫错了?名字,他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

很奇怪,尽管她看不?到霍懈北的神态, 尽管他留下的也只是一道背影。但她就是能感觉出来?,他此?刻一定是这样的情绪。

而这两人之间,也一定有着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就像如果?温予不?说, 谁也不?知道他曾在珠峰救下过她这件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后?, 杨清的脸色更难看了?。

倒不?是因?为她怀疑的这两人之间存在着的秘密,而是她终于意识到, 在她的内心深处,连她自己都明白,于霍懈北而言,她是一个外人。

只是她一直刻意忽略罢了?。

也是这一刻,她忽然思考起一件事情来?。作为一个‘外人’,她纵是这样纠缠着他,于他而言,究竟是困扰还是享受?

联想?到霍懈北以往对她的态度,她自嘲低笑。

答案显而易见-

其实,温予并不?是真的口渴。

霍懈北的眼神让她感到有一丝紧张,她只是随便寻了?一个借口想?要支开他。

就连‘霍无羁’这个名字,也是她冲动之下才脱口而出的。

她只是怀疑,却?从没敢肖想?过他会公然应承下这个名字。

可无论?是他的回?应,刹然顿下的脚步,还是怔住的身形,温予都看得分明。

一切都是他下意识的、最真实的反应。

人群依然喧嚷,除了?临近的、包括杨清在内的零星几个人将温予的话收入耳中,其余人根本不?知道这一角落发生了?什么。

听到温予这句话的这些人中,大多都是像身旁的保洁阿姨这样不?认识霍懈北的人。

是以,除了?杨清,谁也没有察觉到刚才温予那句话有什么不?对劲。更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停下来?。

至多,保洁阿姨转过头朝温予说了?一句:“哎呦,小姑娘,喝冰水可对身体不?好。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等年纪上来?了?,可有得受呢。

温予并没有给?她回?应。

更确切来?说,温予的注意力全在霍懈北身上,保洁阿姨说的那段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清。她的话和人群传出的喧嚣并无二致,入耳之前,自动变成了?没有实质性内容的嗡嗡白噪音。

这一刻,温予只看得见他。

温予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她一早就否决掉的可能性。

自从他那个好字说出口之后?,他的局促,他的不?安,她都觉得熟悉起来?。

霍懈北站立在原地,袖口之下的手,紧了?又紧。他不?知道温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一切,或许是在下楼时他下意识喊出的她的名字,或许更早。

霍懈北很了?解她,她越是平静,也就越生气。他巴不?得她现在冲他喊,冲他叫,冲他闹。

可没有。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霍懈北定了?定心神,转过身来?,看向她的眸子里?藏满了?愧意,连眼睫都下意识颤动着。

看着他的眼睛,一切都有了?笃定的答案。

温予悬在脑海里?的那根弦儿,在触及到他眼神的一瞬间,松懈下来?。

还好,他是‘他’。

这一刻,温予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她很庆幸。

同时,又有点生气。

她气他的隐瞒,气他的不?相认,气他所做的一切决定。她不?由得想?起才从西?州回?来?的那个晚上,一整夜,她几乎是以泪洗面。

想?起这些,她更加生气。

须臾,气性大过庆幸。温和被?收敛,她整个人都冷了?起来?。

霍懈北一步一步走近她,看着她逐渐低沉的神色,他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

“你究竟是谁,霍懈北还是霍无羁?”她仰着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他,连嗓音都透着几分疏离。

她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更别提用这种语气喊他的名字了?。

霍懈北彻底慌了?,他步子迈的更大了?些。

以往,看着他这张脸,温予总能心平气和。可现在,他越是靠近,她就越是生气。

没有任何思考,她顾不?得周遭人的视线,几乎脱口而出:“请你不?要靠近我。”

在距离她还有两三步距离的时候,听到她这么说,他骤然顿住了?脚步。请字都说出口了?,可想?而知她是有多么生气。

尽管她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如果?不?是听他亲口说出来?,想?来?她的气是不?会消的。

她如今正在气头上,霍懈北不?敢去驳她的话,只好停下来?,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无羁,我是霍无羁。”

说这句话时,霍懈北的目光一直在温予的脸上。当他脱口而出霍无羁这三个字时,她冰冷的神色恍若有一瞬的松动。

仅仅一瞬,但也足够了?。

既然她放了?话出来?,以她的气性,绝对不?会给?他机会去靠近。所以,趁着她发怔的空隙,霍懈北三步并做两步,以他目前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来?到了?她面前。

烧灯续昼(二十六)-

霍懈北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脚尖距离她的,不过一臂的距离。

她依旧看着他,随着他一步一步靠近, 她仰头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霍懈北垂眸, 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一瞬,将她脖颈勾勒出的轻微曲线尽收眼底。

天朗气清,日光的照耀下,白皙的肌肤更加惹眼。再加上项间那条亮色的丝巾, 霍懈北不免多看了两眼。

她身上的这件礼服, 是他凭借记忆中的尺寸备下的。时?间久远,还?是产生了失误。远远看着,衣服还?算合身。可?离得近了, 却能发现端倪。

腰身刚好合适,肩膀那处的尺寸却有点大了。领口松松垮垮的,不太服帖。她站着的时?候, 还?不太能看出来。可?现在她坐在长椅上, 尤为?明显。

忽然,一阵轻风拂过,吹得他原本?就有些凌乱的发丝更加凌乱。其中,额上的一缕发丝打到了他的睫毛上。

他眨了眨眼,正准备把视线挪开。忽然, 丝巾的一角被风吹起,V字领彻底显露出来。

隐隐绰绰的,他看到了一抹不同于肌肤本?色的颜色。意识到那是什么后, 视线彻底凝滞。耳廓逐渐变得绯红的同时?, 平稳的呼吸也开始有些急促。

对于温予而言,他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的那天是在不久前。日子近到连淤痕都消不下去。于他而言, 可?是阔别?了千年?之久。

他甚至都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感受,可?看着她身上那些痕迹,他还?是会心跳加速,甚至是无所适从?。这一瞬,他连眼神都忘了遮掩,滚烫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温予后知后觉,她绷着一张脸,终于从?霍无羁这三个字带来的震撼感中回过神来。

她正准备说点什么,抬眸触到他炽热的目光,视线凝滞一瞬,顺着他的目光垂眸,注意到被风吹起的丝巾边角,陡然涨红了脸。

抬眸,他的表情依旧淡定。

如果不是看到了他绯红的耳廓,温予还?真的以为?他内心和?表面一样?平静。

他还?在一脸淡定地默默注视着她,丝毫没?有想要把视线挪开的意思。他越是这样?看着她,她脸上的温度也就越高。

温予又?羞又?难,甚至有那么一瞬,她想要站起来,去挡住他肆无忌惮的视线。微微施力,脚踝骤然传来的疼痛感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垂眸瞥了一眼,见他离她并不远,想也没?想,用没?有受伤的那条腿踢了他一下。

鞋尖蹭过裤脚,径直踢到了他的前小腿上。

这一脚的力道很重,温予丝毫没?有收敛,甚至有把心里的怒气发泄出来的嫌疑。虽说不上特别?痛,但也足够让霍懈北从?怔忪间清醒过来。

“不许看。”她故作镇定,言语间还?带着一抹如何也掩不去的羞赧。

可?在霍懈北看来,和?娇嗔无异。笑意从?漆眸漾出,在脸上蔓延开来。霍懈北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终于把视线那方丝巾上挪开。

他并没?有低头去看隐隐作痛的脚腕,而是重新?把目光落在了温予脸上。她的脸上,终于不是一成不变的冰冷神色。这让霍懈北实实在在疏了一口气。

踢完他之后,温予就收回了脚,独留半个脚印在他的西裤上。

可?霍懈北却想离她更近一点,哪怕只是她的一个脚尖。紧跟着他就又?上前一步,脚尖几乎抵着她的。

他甚至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的反应。

果然,她微微蹙起了眉。

霍懈北刚想劝她不要皱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没?说出来。

尽管一切他都还?没?有和?她说清楚,可?对于温予而言,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从?他亲口承认的那一刻起,他就是霍无羁。

她不了解霍懈北,可?霍无羁,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她都无比熟悉。

她注意到他启合不定的薄唇,抬了抬下巴,问:“你想说什么?”

说这话时?,她的眉眼已经重新?舒展开了。他低笑一声,说出了此?时?内心唯一的想法。

“想要感谢刚才那阵风。”

温予不得不想起刚才他看她的眼神,面上一燥,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一抹幽怨。

“还?不是你”

触到他那头利落的短发和?挺阔的现代装,温予忽然止了声。她忽然意识到,尽管他是霍无羁,可?他又?不仅仅是霍无羁。

在她身上留下欢好痕迹的霍无羁,血肉早已消散,所有骨血混在一处才塑成那么一尊小像,如今正安然存放在她的卧房里。

如果她猜得没?错,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体里,正存放着‘他’的灵魂。

至于两个人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她暂且不知道。她有一肚子的疑问,可?广场上人多眼杂,根本?谈不了任何事情。她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身上的力气好像瞬间被抽走。

随即,她仰起头,冲他说了一句:“还?好,是你,不是什么其他人。”

话落,她张开双臂,水光浸透了双眸,神色也满是委屈。

看着她的模样?,霍懈北的胸口忽然有些堵。他深吸一口气,又?上前一步,避开她那条伤腿,将她的脑袋揽在了怀里。

和?之前一样?,她紧紧攥着他腰间的衣摆。须臾,霍懈北感觉到,他腰腹的衬衫被泪水打湿。

她,哭了。

霎时?,酸涩满腔。随即,低喃:“对不起,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你,是我的错。”

说完,他感觉横在腰间的手臂圈得更紧了些。

人群之中,杨清将他和?温予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早在她看到温予抬脚踢他,他不怒反笑的时?候,心里仍对他抱有一丝幻想。直到她亲眼看着他将她抱在怀里,她终于死心,失魂落魄转身离开了。

至于他怀里的女人究竟是谁,她再也不想去费心调查。

无论是谁,终归不是她。

烧灯续昼(二十七)-

杨清悄然脱离了人群, 除了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顾岩,谁也?没有发现。

情绪好像会传染一样,她?失魂落魄, 顾岩看着, 也?跟着失魂落魄。

除去这些,他心里还有点窃喜。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样的念头,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算不算卑劣。但他此时,的确有点失落, 又有点暗喜。

尤其是当他看着霍懈北和?别的女生相拥在?一起?的画面?之后。

另一边, 霍懈北和?温予相拥在?一起?,也?只不过是片刻。

坐在?一旁的保洁阿姨几乎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两人好一会儿,随即用?打趣的口吻说道:“都?抱在?一起?了, 还说不是小两口呢。”

话音未落,霍懈北明显感觉到他怀里的人身形一怔。尽管保洁阿姨只是调侃,并没有恶意。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 以示安抚。随即, 他又转过头,朝保洁阿姨笑了笑,说:“是我做错了事情,惹她?生气了。我们才和?好,让您见笑了。”

“小两口过日子嘛, 磕磕碰碰避免不了的。”阿姨笑着回应道。

温予听着,也?忍不住侧目。触到保洁阿姨揶揄的视线后,骤然羞红了脸。她?松开攥着霍懈北的衣角, 推了推他的腰腹, 脱离了他的怀抱。

霍懈北觉察出?她?的局促和?不适,尽管不舍, 却还是松开了她?。他往旁边挪了两步,隔着长椅的扶手站到了她?的身侧。

站定后,他的一条胳膊又重新搭上了她?的肩膀,再?也?没挪开。

温予仰头,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黏人,在?大庭广众之下。

不等她?说些什么?,前方的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乱。长椅上的不少人纷纷站了起?来,查看前方的情况。

包括坐在?她?身边的保洁阿姨。

温予坐在?长椅上,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前面?的情况。

她?只好又一次把目光投向霍懈北。他正和?其他人一样,有些疑惑地看着前方喧嚷的人群。

她?抬手捏了捏扣在?她?肩头的手指,仰头问:“前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霍懈北垂眸,说:“政府派人过来安置。来人是”

话没说完,他脸上多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你笑什么??”温予又问:“来人又是谁?”

听她?这么?问,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于你而言,是一位故人。”他说。

“故人?”温予口中重复着这两字,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他说的那句‘政府派人过来安置’的话。

既是故人,又能和?政府这两字牵上关系的人,也?就只有‘秦未’一人了。

不,现在?他不姓秦,而是姓霍。

“是霍未?”

“是我哥。”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当霍懈北从她?口中听到霍未这两个字时,下意识挑了挑眉,似是诧异霍未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尽管他知道,早在?她?从珠峰回来后就调查过他。

“想不想去见一见他?”他又问。

原本温予还没有这个想法的,可听他这么?问,她?忽然有点想了。尽管她?之前在?电脑上看过他的照片,可她?还是想亲眼?看看这一世的他到底长什么?模样,和?他还是秦未的时候,又有什么?不同。

温予朝他点点头,说了句:“想,扶我起?来。”

扣在?她?肩膀的手已经挪开了,他重新站到了她?面?前。可他却并没有按她?说的那样将她?扶起?来,而是蹲下身,冲她?说了句:“你的脚还不能沾地。上来,我背你走。”

等温予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伏到了他的背上。

人群熙攘,他并没有挤进?去,而是选择从一旁的草坪上绕过去。

他的脊背宽阔厚实,手臂坚实有力?,就算是背着她?,呼吸也?依旧平稳,丝毫不吃力?。

反倒是她?,心跳有点快。可她?自?己却没有察觉。

霍懈北步子慢下来,问:“很紧张?”

她?下意识摇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后,开口说道:“只是有点期待,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霍懈北甚至能听见她?吞咽口水的声音,尽管她?不承认,但他知道,她?就是在?紧张。

“放心,他还是他。只不过”

前半句话,温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折又起?,她?的心却又重新吊起?来。甚至下意识攥紧了他领口的衣服,勒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只不过什么??”她?问。

霍懈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反而轻笑一声。

“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呀。只不过什么??”手掌变成拳头,在?他肩膀捶了两下。

“不紧张了?”他答非所问。

也?是这时,温予发现,经他这么?一闹,她?心中那点紧张又刺激的期待感消散了不少。

她?嗯了一声,又问:“只不过什么?呀?”

“只不过,他身上少了些儒雅的书卷气,学会了冷脸。”

温予诧异,啊了一声,又些担忧地问:“那他会对我凶吗?”

“放心,虽面?冷,但心热。”他又笑了一声,补充道:“更何况”

他又顿了一顿。

“你怎么?学会卖关子了?”温予嘟哝着埋怨了句。

霍懈北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更何况,你是我的人,他也?不敢对你凶。”

几乎是没有防备的,他呼出?的热气径自?扑到她?的脸上。她?脸上的温度又高?了几度,随即反驳道:“谁是你的人?胡说八道。”

“拜了天地,敬了神明,自?然不是胡说八道。”他一边说,一边走。

她?小声咕哝了一句:“和?我一起?拜了天地,敬了神明的人是霍无羁,可不是你。”

霍懈北听了,脚步又一次停下来。

烧灯续昼(二十八)

话音一落, 温予就知道,她说错了话。他沉默了一瞬,温予也跟着沉默, 甚至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对不起。”她低声同他?道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温予隐隐听到他叹了一口气。

很轻,像羽毛在眉眼略过。

可当?她垂眸去

紧接着,她又听到他?说:“阿予,不用道歉。对我?, 你永远都不用道歉。”

除此之外,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这让温予有些意外。

如果按照霍无羁的性子,事关他?们?的关系问?题,他?一定会?当?场就辩驳个清楚。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经过漫长时光的磋磨, 他?好像变得更?深沉了。

她好像越难越读懂他?了。

可转念,她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接下来的时间,温予一路沉默, 满腔都是愧意。

刚才, 她在脑海中设身处地调换了两?人的身份,她发现?她有点接受不了他?对她说这句话。如果他?敢和她说这句话,那她可能会?当?场炸掉。

温予也知道,他?一定把那句话听到了心?里去。不然,他?也不会?一个字都不和她说。

可从?他?的反应来看, 他?好像没有生她的气,更?像是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温予尤其想和他?道歉,可他?刚才又说不用道歉。他?现?在心?里不舒服, 如果她一再道歉, 一再和他?这么见外,他?心?里应该会?更?不舒服。

她不想让他?觉得她和他?有点见外。尽管此时, 她心?里对他?的确是有点见外。

后知后觉的,温予意识到,她之所以会?和他?见外,是因为意识的冲突和撕裂。

尽管他?已经亲口承认他?就是霍无羁,可在温予的意识里,霍懈北和霍无羁依旧是两?个人。

尽管她不止一次告诉自己,眼前的人就是霍无羁。可当?她每次这样?暗示自己之后,脑海中又总是浮现?出秦未提在羊皮小卷上的字和那尊完全是小一号的他?的塑像。

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忘不掉他?的结局。

她甚至忍不住暗想,她离开?以后,霍无羁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鸣沙山那晚,他?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为什么最?后他?还是又从?北疆返回了京城?

难道,是因为她的离开?,让他?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忽然,这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升起。转瞬,又给否掉了。

尽管他?很爱她,尽管他?可以为了她豁出性命去,但他?一定不会?平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同时,她的理智又告诉她,无论是霍懈北还是霍无羁,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

他?,就是他?。

再三告诫自己这一点后,温予心?里的别扭感消减了不少?。就连环着他?脖颈的胳膊都更?紧了些。

她侧着脑袋,大半张脸都埋在他?的肩头,目光从?他?的侧脸到他?清晰的下颌线,最?后落到了他?修长的脖颈上。

许是心?理原因,她不过是眨了下眼睛,眼前忽然晃过一片殷红。顿时,她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呼吸不畅,还有点心?悸。

霍懈北脚步又一次怔住,先看了一眼被她攥的紧巴巴地衣领,随即又转过头去看她。

四目相对,没有预料中的眸光痴缠,她虽然也在看着他?,可目光却并未落到实处,有些虚无缥缈。脸色也有点差,没有半点血色。

自然而然的,他?把她的这种?情绪归结为即将要面见‘秦未’的紧张感。

“怎么了?还是紧张吗?”他?问?。

他?温和的声音把她从?虚无缥缈中拽出,触上他?关切的眼神,她的胸口忽然都没有那么闷了。

她轻微幅度摇了摇头,说:“不是紧张,是害怕。”

“害怕?”他?轻喃一句,神色莫名凝重了几分。霍懈北沉默了一瞬,终于开?口,说:“阿”

予字还没说出口,忽然被一道熟悉的声音给打断。

“懈儿,这里。”

闻声,霍懈北和温予同时抬眼望去。

霍未已经安排好了相关事宜,正大步朝着他?们?走来。见霍懈北看了过来,霍未扬起手臂,朝他?挥了挥手。

其实,霍未一早就发现?了他?。最?让他?诧异的,还是他?背上的女孩。

在来的路上,霍懈北才和他?打电话报了平安。如果不是他?背上的姑娘,他?是不打算过来的。

在霍未的记忆里,还从?来都没有见过霍懈北和除了家人之外的哪位异性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对于异性,霍懈北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死缠烂打的倒是不少?,可霍未唯一有印象的,还是杨清。

一开?始,霍未还以为,他?最?后会?和杨清在一起。

倒不是因为她的家世,也不是因为她缠得太紧,而是他?发现?,和其他?异性相比,霍懈北对她似乎有点不一样?。

尽管,他?平日里也在尽力躲着她。

可现?在看来,事情应该并不会?按照他?所预想的那样?发展。

霍未实在好奇,所以在安排好相关事宜之后,特意赶过来看一眼-

看清楚来人的一瞬间,温予的眼睛就没有从?他?身上挪开?。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暂时抛诸脑后。

恍惚中,温予看到了秦未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特别是当?她看到霍未扬起手臂冲他?们?招手的动作后,那种?感觉尤为强烈。

“哥。”霍未才走近,不等站定,就听到霍懈北喊了他?一声。

“你小子,电话里也没说还有女伴在啊。”话落,他?收回打量的目光,朝温予微微颔首。

温文尔雅,像极了之前在西州的时候秦未每次见她的模样?。

温予看得有些痴了,下意识笑着回应他?:“阿兄。”

话一出口,霍懈北和霍未都愣了片刻。霍懈北稍稍加重了手臂的力度,温予也瞬间清醒过来。

一袭白袍的秦未从?她眼前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穿着行政夹克、留着利落寸头的霍未。

烧灯续昼(二十九)

温予没有错过霍未脸上一闪而过的神色, 她正准备上前一步同他解释,下?意?识弹了一下?腿,后知后觉意?识到, 她如今还在霍懈北的背上, 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

温予面上忽然一燥。

她拍了拍霍懈北的肩膀,轻声说了句:“放我下来。”

“小心,慢一些。”霍懈北一边叮嘱,一边将她放下?。

霍懈北虽说将她从背上放了下?来, 却始终不放心她那条伤腿。

是以, 全程他都没有把手从她腰间?挪开,方便她把大半个身子的力气都靠在他的身上。

他的动作?,落在霍未眼?里?, 就显得格外亲昵。霍未深知,霍懈北并不是一个喜欢在人?前做出这等亲昵举动的人?。

不由得,霍未多看了一眼?。视线从横在温予腰间?的手臂挪到了霍懈北的脸上。

对上霍未打量的视线, 霍懈北的神色未改, 没有避嫌,反而揽得更紧了些。

“刚才下?楼的时候,她的脚不小心崴伤了。我得扶着,不然她该摔了。”这句话,霍懈北说得义正辞严。

霍未听了, 心中也有了计量。

霍懈北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现在,只因为他多看了一眼?,他就连忙解释, 好像生怕他会误会了她。

她在霍懈北的心里?, 绝对不只是喜欢那么简单。想到这些,霍未又一次把目光落在了温予身上。

他忽然有点想认识一下?她了。他想看一看, 究竟是怎么样的女?孩子,让霍懈北这棵万年铁树都开了花。

温予见他看过来,浅笑着冲他点点头,说:“抱歉,我刚才认错人?了。您长得很像我一位友人?,恍惚之中看错了。”

“我的荣幸。”霍未回以微笑。

就在温予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做一个自我介绍的时候,霍懈北恰时站了出来,说:“我来给你们介绍。”

话落,他揽着她腰肢的手臂微微用力,温予仰头看他。他朝着霍未抬了抬下?巴,说:“我哥,霍未。”

温予看了霍未一眼?,又重新把目光落在霍懈北身上,她有点想知道?霍懈北会怎么介绍她。

“哥,她是温予,我的朋友。”他停顿了一瞬,才吐出朋友这两字。

话落,他垂首看了温予一眼?。她眸中的失落显而易见。显然,温予对他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朋友?”霍未也对他这句话表示存疑,重复了一遍最后两个字。

“不,不是朋友,是女?朋友。”霍懈北立马摇头,语气格外坚定,尤其是后三?个字。

他这句话虽然是在回答刚才霍未的话,可直到他说完了这句话,也没抬眸看霍未一眼?。

全程,他都在看着温予。

温予对他后来改口?的这个答案,依旧不太?满意?。可现实生活里?,她和他的确是连说朋友都很牵强的关系。

怅然若失的感觉又一次席卷了她的心头。

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霍未。

“初次见面,温小姐,你好,我是霍未。”霍未朝她伸出手,温予回握上去。

“霍先生,幸会。”温予不想给霍未留下?不好的印象。她按捺住内心的兴奋,扮作?婉约可人?的模样。

“无需这么见外。既然你是懈儿的朋友,我又长你几岁,你便随他唤我一声?‘大哥’吧。”

温予有点诧异。

秦未平易近人?,她完全可以理解。但她没有想过,霍未也这么平易近人?。

下?意?识的,她仰头看了霍懈北。

霍懈北:“他说的没错,不用同他客气,跟我一样,叫他大哥就行。”

温予点点头,乖巧喊了一声?:“霍大哥。”

霍未点头应下?,随即又说:“我还有工作?,先去忙。温小姐,有时间?去家里?做客。”

“好。”

“哥。”

霍未正准备转身离开,霍懈北忽然又叫住了他,他只好顿下?脚步。

霍懈北:“注意?安全。”

“我知道?,你们也是。”霍未摆摆手,大步走向人?群。

烧灯续昼(三十)

很?快, 霍未融入人群。

温予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她也没有把目光收回。

看着涌动的?人群, 温予轻声咕哝了句:“没想到”

“什么?”她的声音很小,霍懈北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秦阿兄最是不喜束缚。没想到,这一世,他会入仕。”

话落, 温予侧目, 看了霍懈北一眼。深情,又夹杂着些许缥缈,好像透过他在看别人。

霍懈北知道, 她是在通过他这张脸,遥望西州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尽管温予没说?一个字, 但他就是知道,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西州的?那个霍无羁。

温予看着他,忽然轻笑?一声:“或许,他也曾遗憾自己没有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吧。”

温予不得不想起霍无羁的?结局,不得不去想象秦未后来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而霍懈北只是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又一次生出满腔的?愧疚之意。

对她, 也对秦未。

当年?,他为了赴那场必死?之约,把北疆那么一大摊子事儿?都交付于秦未之手。

他一定活的?很?辛苦。

至少在他刚死?的?那些年?-

最后, 霍懈北还是去找了霍未。

他毫不客气地借走了霍未的?车子和?钱包, 载着温予离开了青城。

他没有说?要去哪里,温予也没有问?。只是在离开之前, 她又拜托他把车子开到了她家楼下。

原本,温予是打算跑上楼去,把卧室里的?那尊塑像带下来的?。她担心?,万一再地震,把它?砸坏了该怎么办。

可车停了她才意识到,她现在的?腿脚,根本爬不上楼梯。再者,他还在这里,肯定是不会让她去冒这个险的?。

至多,他亲自冲上去。

可是,万一他冲上去的?时?候地震了又怎么办?

车子在楼下停了好一会儿?,最后她却什么也没有做。最后,她只吐出两个字。

“走吧。”她说?。

车子在柏油路上疾驰,将一幢幢高楼大厦甩在后面。出城的?车辆有很?多,霍懈北几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聚集在路况上,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直到温予的?手机铃声响起,车速逐渐慢下来。倒不是因为他想刻意偷听?些什么,而是他忽然想起温予在广场上接到的?那通电话。

霍懈北余光看过去的?时?候,温予刚好把手机从手包里拿出来。看着亮起的?屏幕上不停跳跃地来电显示,她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柔软下来。

接通了电话后,霍懈北又意识到,不止神情,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软糯糯的?。

今天一天,她都没有用这种语气同?他讲过话。

尽管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手机那头?的?人在说?,温予只发出‘嗯’、‘好’、‘没事’的?简短回答。

可霍懈北依旧有点?羡慕,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嫉妒。

他忽然有点?好奇了。

好奇对方是谁?和?她是什么关系?又说?了些什么话?

可手机的?收音效果实在是太好,而她又没有开扩音,霍未这辆车子的?机器运作的?声音又有点?大,他完全听?不到对方说?了些什么。

就算是他屏住了呼吸,近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蕴在耳上,也只是依稀能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根本串不成一句话。

但是,凭借模糊的?只言片语,依旧能够听?出对方是一位年?轻的?男人。

霍懈北不得不想起她在广场上打的?那通电话。

莫非,是同?一个人?

霍懈北神色未变,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几分,指节都因用力泛起浅浅的?青白。

他正在胡思乱想,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些摸排她的?人际关系的?时?候,忽然听?到温予说?了一句除却‘嗯’、‘好’之外的?话语。

“你不用过来了,我已?经从青城出来了。你去酒店等我吧,我现在正在去临城找的?路上。”

一开始,霍懈北还只是目不斜视地安静听?着。直到他听?到温予让电话那头?的?人定好酒店,他终于侧目看了她一眼。

酒店也便算了,她竟然还扬言要去找他。

霍懈北脸上平和?的?神色总算是有了一丝裂缝,看向温予的?眸色逐渐变得幽深。

温予已?经挂断了电话,一抬眼,便对上他探来的?视线。

“我要去临城。”这句话她说?的?很?坦荡,没有半点?想要瞒过他的?意思。

霍懈北已?经收回了视线,目视前方,轻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车子现在驶离的?方向,和?临城是相反方向。霍懈北没有问?她要去临城见谁,只是及时?调转了车头?,往临城而去。

虽然他不问?,但他一直在等着她的?解释。他以为,她会当即给他解释的?。

她理应给他一个解释,霍懈北暗暗想。

可是没有。

全程,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像是赌气一般,她不出声,那他也便不出,只默默开车。

直到车子驶入了临城地界,她依旧没有说?一句话。最后,仍是他先沉不住气,转头?看了一眼端坐在副驾驶上的?温予。

温予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她微微侧着脑袋,睡颜乖觉,没有半点?醒着时?的?张牙舞爪。

霍懈北轻笑?一生,无奈摇摇头?,把车速又降下来一点?,让她尽量睡得安稳一些。

他没有半点?想要叫醒她的?意思,他巴不得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

可惜,他忽视了临城陌生的?路况,也高估了霍未这辆车的?减震性能。

途径一处接连有好几条减速带的?路口,霍懈北没有任何?防备。尽管他在看到减速带的?一瞬间已?经降了速,可车子还是一阵颠簸。

温予被颠簸闹醒。她看着车窗外陌生的?街巷,问?了句:“到哪了?”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嗓音带着几分莫名的?沙哑。

“临城,已?经到了。我刚准备叫醒你。”霍懈北一边说?,一边把车子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里,又问?:“接下来,去哪?”

烧灯续昼(三十一)

“兰庭。”温予想也没想, 直接报出了这两字。

霍懈北低声重复了一遍:“兰庭?”

“兰庭酒店,在市中心。”温予担心他不知道,把?酒店的全名和大概的方位一道告诉了他。

兰庭酒店在市中心这件事情, 霍懈北是知道的。之前, 他也曾来过临城几次,也曾在兰庭住过一次。

他只是有些诧异。

之前的那通电话里,她只是说?让电话那头的人去?酒店等,却?没有说?要在哪个酒店里等。

临城虽然未能跻身于国际大都市行列, 但也算得上是新一线。单单是市中心, 就有好几家著名的五星级连锁酒店。

可她甚至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兰庭两个字。她笃定的模样,让霍懈北的心肝都为之一颤。

要么, 她跟电话那头的人极有默契。要么,她跟那个人经常在兰庭见面。

霍懈北自?问,他现在都不敢说?和她有如此之深的默契。可如若是第二种情?况, 他更是难以接受。

总之, 这两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开心不起来。

霍懈北又看了一眼温予,可她依旧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他抿了抿唇,依旧没有主动去?问她。

他只来过临城几次, 对市区内的路况并不是很熟悉。再加上他刚才为了多和她待一会?儿,七拐八拐的,根本不知道到了哪里。

于是, 他稍稍俯身, 修长?的手指在中控台上操作一番,导出从这里到兰庭的路线后, 驱车赶往目的地。

温予才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正准备发?条短信报备一下自?己的位置。

霍懈北恰时开口道:“还有四十几分钟才到,如果?累的话,可以继续睡一会?儿。等到了目的地我叫你起来。”

“我不累。话落,温予摇摇头,视线却?一直没从手机屏幕上挪开。

顷刻,指尖敲击屏幕的声音传入霍懈北耳中。

其实,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到达市区,最快只需十几分钟,最慢也不过半个小时。

许是嫉妒心在作祟,他选了最慢的一条路。全程,车速也没有提起来。

路有穷尽时。

尽管他心中诸多不愿,却?还是到了。

正如他刚才说?的那样,四十八分钟后,车子缓缓驶入兰庭的地下车库。

其实,三分钟之前,车子曾从兰庭的正门驶过。可他丝毫没有要先把?温予放下,他一个人去?停车的意思。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跟她一起进去?。

对于温予而言,纵是开着灯,地下车库的光线也不是很足。

是以,环境骤然变得昏暗,温予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一边咕哝:“怎么开到地下车库来了?光线好暗呀。”

“刚才没看到停车的地方。”说?这话时,霍懈北神色未变,语气未改,一脸的坦荡,丝毫不像作伪。

其实,他说?的也算不上假话。他的确是看都没有地面上的停车位一眼,径直开到了地下车库来。

“光线暗也没有关系,一切有我呢。我牵着你走,定不叫你摔跤。”

话落,他寻了一处正对着电梯口的位置,停好车,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朝她伸出手。

温予一手拎着包,另一手攥着他的手掌,身形利落,动作流畅。

霍懈北恰时看出不对,不等她的脚尖落地,他又一次嘱咐道:“小心一点。受伤的那条腿先不要用?力,慢慢落地。”

闻言,温予的身形一怔。她把?自?己受伤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经他提醒,她的动作终于和缓下来。

“没关系,冰敷之后,又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不”

话没说?完,她已经站到了地上。尽管她的动作很轻,但脚踝那处还是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感?。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温予蹙起了眉心。同时,霍懈北感?觉到,攥着他手指的那只手的力气陡然增大。他的手指甚至有些隐隐作痛。

于是,他的眉眼也皱成了一座峰峦,问:“很痛?”

她摇摇头,说?:“可能是才下地的原因,还有一点点痛,一会?儿就好了。”

说?这话时,尽管她神态轻松,眉眼也已经全部舒展开来,可她攥着他的那只手的力气却?丝毫没有卸去?。

所以,对于她刚才话里的‘一点点痛’这几个字,霍懈北表示怀疑。

除了‘痛’字为真,其他几个字应该是她来敷衍他的说?辞。

其实,疼痛感?也只是在落地的一瞬间?。站稳后,便?不觉得有多疼了。

可霍懈北的眼神,足以说?明他并不是很相信她的话。

“真的,不信我走两步给你看看。”话落,温予松开了他的手,当即要走两步给他看一看,证明自?己的所言非虚。

霍懈北反应也很迅速,他顺势反握上她的胳膊,说?了声别动。

温予便?没有再动。

他一手牵着她,一手关上了副驾的门,随即又转过身来,松开她的胳膊,将她面颊旁的一缕凌乱的发?丝挽至而后,说?了句:“稍等我一下。”

“好。”温予乖巧点头。

他走了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回过头一看,温予正准备跟上他,甚至已经把?那条没有受伤的腿迈了出来。

触到他的目光,她又陡然顿下脚步,回以微笑。

他最先看到的,就是她已经迈出的脚。

霎时,他脸上满是不赞同。唇瓣翕张,正准备说?些什么。一抬眸,看到她的笑脸,所有的话又都堵在了喉腔。

半晌,他抬起手,指着她目前所站定的位置,说?了句:“乖乖站着,不许动。”

“噢。”温予应下,没有再跟过去?,只用?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影。

可霍懈北依旧有点不放心,可以说?是一步三回头。

车身挡着,从温予站定的位置,只能看到他打开了后备箱,片刻后又关上。

等他走近,温予才发?现,他手上多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

他一边把?衣服披到她的身上,一边说?:“霍未的备用?衣服,才洗干净还没有穿过,你不要嫌弃。”

温予摇摇头,说?:“我没有嫌弃。”

她只是疑惑,她又不冷,为什么要多披一件衣服。可不等她问出口,就又听到他说?:“我背你,上来。”

话落,他重新为她理了理衣领,半蹲到她面前。

有了之前的先例,温予这一次比在广场上还要得心应手,没有丝毫犹豫就趴到了他的背上。

霍懈北背着她走进电梯,又问:“阿予,要去?几楼?”

“一楼大厅。”她依旧没有半点犹豫。

霍懈北听着,也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微微颔首,按下了电梯按钮。可他的心里,早已万丈波涛。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电梯缓缓升起,温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给她披一件外套。

她身上这件礼服实在是太过修身了,他背着她走,无疑是把?身体的曲线无遮无拦地显露出来。

烧灯续昼(三十二)

兰庭之所以叫兰庭, 是因为舅舅姓兰。

温予的舅舅——兰非循,兰氏集团的掌舵人。

兰庭酒店是兰氏旗下全国连锁的五星级酒店,可兰氏却并非只有兰庭酒店这么简单。

兰氏是兰非循一手创立起来的, 涉足的领域颇多。

业内只知, 兰非循是凭着房地产发迹的。却鲜少有人知道,他投资房地产的第一桶金,是他下海经商所得——

早先,兰家也算是家境殷实。可在兰非循八岁那年?, 兰父迷上了赌博, 逐渐把家产败个精光。

滥堵又嗜酒的兰肖云,在兰非循十?二岁那年?的年?关,一次醉酒后?, 不慎踩到了积雪,从天桥跌落,一命呜呼。

母亲身弱, 干不了太过劳累的工作?。妹妹又年?幼。为了生存, 十?二岁的兰非循不得不早早承担起生活的重担。

白天读书。而?课业之外的时间,都被?他拿来打零工、倒腾外地的小商品赚钱补贴家用。

高考后?,母亲因身体原因被?单位辞退。家里没了大头?的收入,而?妹妹却还在上学。

不得已,兰非循藏起了人大的通知书, 谎称自己没有考上大学,去了离家最近的工地搬了一年?砖。

赚够了足够家庭开销的生活费后?,兰非循离开了工地, 独自南下闯荡。

前半年?, 他杳无音讯。半年?后?,他开始每个月按时给家里打钱, 且金额逐渐增多。

整整三年?,兰非循一次都没回?家。再回?来时,他的腰包已经很厚实了。

恰逢房地产行业兴起。他把赚到的钱分成了三等份。

一份留着给母亲养老,一份留给妹妹上学用,剩下的三分之一,他全部投到了房地产上。

后?来,房地产行业于一众行业里异军突起。而?兰非循也似黑马一般,于一众金融大佬中厮杀出来。

也许正是因为兰非循小时候过了太多没有钱的苦日子,他才比其他同龄人更加渴望金钱。

是以,但凡是能够赚钱的法子,他都能比其他人更为敏锐的感知。

在房地产站稳了脚跟后?,兰氏又开始涉足IT、影视、新能源等诸多行业。伴着时代?的进步,兰氏一步一步壮大,稳扎稳打,从来没有失手过。

自此,兰非循的声?名伴着兰氏一起,在金融圈日益显赫——

兰庭是全国连锁,前台及其大厅的制式几?乎都是统一的。

出了电梯后?,霍懈北还在四处张望,温予已经在VIP卡座发现了兰弥生的身影。

她抬手指了指,说?了句:“在那儿。”

霍懈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只能看到一道侧影。

的确是男人无疑。

霍懈北的眸子暗了暗,抬步朝着那人走去的同时,仍不忘记观察他。

他一身休闲装,坐得笔挺,双手正不停敲击着身前的笔记本?电脑。

角度原因,霍懈北看不清男人的正脸。但仅从侧脸也能看出,他长得很周正。

霍懈北正打量着那个男人,耳边忽然?传来温予的声?音。

“弥生哥。”

霍懈北陡然?顿下脚步,在距离男人不到一米的距离。他能感觉出来,温予喊这个名字时,嗓音里蕴藏着的情绪。

雀跃,欣喜,甚至还夹杂着浓厚的思念。

而?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听到温予的声?音后?,不等放下手上的电脑,抱着它转过了身,亦是很是兴奋喊了她一声?:“鱼儿,你怎么才”

‘来’字说?到一半,兰弥生的话?戛然?而?止。他看着伏在霍懈北背上的温予,脸上的惊诧如何也掩饰不住。

而?霍懈北也被?他刚才那句亲昵的称呼弄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同时,兰弥生打量的目光先后?落在温予的脸上、霍懈北的脸上及身上、温予身上那件男士外套上,最后?又落到了温予的脸上。

“他谁啊?”男人神色不善,语气比神色更加不善。

温予红唇启了启,一个字都还没有说?出来,霍懈北忽然?上前一步,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朝兰弥生伸出手。

“你好,我是霍懈北。”

闻言,温予都忍不住心中的诧异,偏头?看了他一眼。

在温予的心里,无论他做什么,内在的本?性始终是温润内敛,没有锋芒的。她本?来以为,按照他的性子,会?安静站在这儿,等着她来介绍。

可他没有。

很久以后?,温予才恍然?明白过来。

她记忆中的那个喜欢‘以静制动’温润内敛的男人,是霍无羁。而?眼前的人,是和她阔别?了千年?之久的霍懈北。

阔别?了千年?之久,他的心里早已经是千疮百孔。温润隐去,内敛不再,满是锋芒。

烧灯续昼(三十三)

尽管兰弥生是独生子, 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个妹控。

他不单单是看霍懈北不顺眼,出现在温予身边的?任何异性,他都看不顺眼。

刚才那句话, 他几乎是以质问的口气说出来的。他是想听温予的?解释, 而不是这个长得还不错的?陌生男人自报家门。

兰弥生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竟然长得比他还要周正?的?。

尽管是事实,但这是他作为哥哥最后的?尊严。

“闭嘴,我没问你。”他拧着眉头, 语气?不善, 冲霍懈北低喊。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霍懈北的?神情很平和,对上?他眼神的?一刹那, 兰弥生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霍懈北明明看起来是和他差不多的?年龄,可他的?眼神,莫名震慑住了?他。

以至于, 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 就?生生哽在了?喉间?。但为了?不落面子,他喉结滚了?滚,视线也从霍懈北身上?转移到温予脸上?。

兰弥生:“让她自己说。”

温予一眼看穿了?兰弥生的?伪装,却没有戳破。只眸中多了?些许星星点点的?笑意。

兰弥生却越看越气?,尤其是看到温予的?手臂还紧紧圈着霍懈北脖颈的?时候。

“你说说你, 光天化日之下,让人背着算是怎么?一回事儿,给我下来。”因着霍懈北的?缘故, 连温予都受了?些许无?妄之灾。

兰弥生这句话, 让霍懈北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了?怀疑。就?连看向兰弥生的?眼眸,都多了?些意味深长。

单从刚才的?那句话来看, 这两人的?关系好像并不是他之前所设想的?异常亲近的?异性朋友。

反而更像是长辈对小辈说的?话。

没来由的?,霍懈北又?一次把目光落在了?对面男人的?脸上?。

这两人,的?确长得有点相像。尤其是鼻子。

兰弥生被?他盯的?有点发毛,他白了?霍懈北一眼,又?咬牙切齿冲温予低喊一声?:“傻笑什么?,还不快给我从他身上?滚下来。”

语气?中,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霍懈北更加笃定了?。

温予没言语,拍了?拍霍懈北的?肩膀。霍懈北半蹲下来,缓缓将她放下。

这些,全?被?兰弥生看在眼中。她没有说一个字,而他却能精准明白她的?意思。这样的?默契,显然不是初相识。

可他上?周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说自己不想谈恋爱。

想到这里,兰弥生的?脸更黑了?。

落地后,温予乖巧站在霍懈北身侧,还伸手拉了?一下即将从肩头滑落的?外套。

可兰弥生却怎么?都看不顺眼。

他转过身,从一旁的?沙发上?拿了?自己的?外套,走到温予面前,颇为嫌弃的?仅用两根手指,夹起披在温予身上?那件外套,丝毫不客气?的?扔到了?霍懈北怀里。

霍懈北眼疾手快捞了?一把,外套才不至于掉在地上?。

随即,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了?温予身上?,语重?心长说了?句:“不要随便穿别?的?男人的?外套。”

不知是因为他的?动作过于粗鲁,还是因为他那件外套的?内衬过于顺滑,外套在温予的?肩膀上?停留了?三秒钟不到,就?开始往下滑落。

兰弥生见状,上?前一步,一手拎起外套一角,重?新提回到她肩上?。

触到他不善的?目光,温予下意识抬手,攥住了?外套两角,将外套固定在了?肩上?。

也正?是因为她抬手的?动作,礼裙的?领口微微隆起。虽然只有一刹,但兰弥生还是看到了?她覆在锁骨之上?的?那片痕迹。

慌乱之余,兰弥生挪开了?视线。他是有女朋友的?人,自然清楚那痕迹是什么?东西?。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可还有外人在场,他又?不好公然质问她什么?。

他深呼一口气?,压在那阵想要揍人的?冲动,冲温予说了?句:“过来坐吧。”

闻言,霍懈北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另一手扶着她的?胳膊,举止异常亲密,口中还低声?叮嘱了?一句:“慢慢走,不要急。”

兰弥生将霍懈北的?举动尽收眼底,他转身的?动作不由得一怔。正?准备说点什么?,又?将霍懈北的?话一字不落收入耳中。

他自上?而下重?新打量温予一遍,又?想起她刚才乖巧被?人背在背上?的?模样,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受伤了??”

“不小心崴了?脚。”温予如实作答。

“去医院看过了?吗?”兰弥生又?问。

温予摇摇头,说:“不是很严重?,已经冰敷过了?。”

她向来喜欢报喜不报忧。

兰弥生自然是不相信她的?话,干脆蹲下身来,亲自检查伤势。他仰起头,问:“哪只脚?”

温予轻抬了?抬受伤的?那只脚,随即笑道:“真的?不严重?,你看,你都看不出我伤了?哪只脚。”

兰弥生没理会?她,又?凑近了?,仔细看了?看她那只脚踝。

“好像是有些红肿。不行,还是得给医生看一下才行。你先坐,我去一下前台。”

话落,兰弥生起身便要往前台走。温予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冲霍懈北说了?句:“扶我去那里坐着吧。”

霍懈北应了?声?:“好。”

兰弥生气?急败坏,三两步冲到霍懈北面前,说:“好什么?好?她都受伤了?,不能下地,背她过去。”

“弥生哥。”温予自是不知道他这阵邪火源自哪里,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打住。

“对不起,刚才是我语气?不好。我不知道你受伤了?。”兰弥生看向温予,并和她道了?歉。

温予摇摇头:“没关系。”

兰弥生:“过去坐吧,我去找医生。”

离开前,兰弥生又?看了?霍懈北一眼。霍懈北冲他莞尔,道:“放心吧,这里有我呢。”

烧灯续昼(三十四)

霍懈北当真没?有让温予走路, 他先是扬起胳膊,将手?里那件外套扔到了一旁空无一人的沙发上。随即,拦腰将温予抱起, 往一旁的沙发上走去。

因着刚才兰弥生的态度, 温予的心里忽然?对霍懈北生出一丝愧疚感。

温予双臂勾着他的脖颈,红唇微启,说:“抱歉,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霍懈北将她放在沙发上, 沉声?道?:“阿予, 我说过,你永远不用跟我道?歉。”

温予抿抿唇,眸中却是盛满了愧意。

“他叫兰弥生, 是我表哥。”

她本是故意的。

故意不告诉他兰弥生是谁,故意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让他误会。她气他没?有第一时间?和他相认,所以想让他醋上一醋。

可现在, 她有点后悔。尤其是当她听到兰弥生用那种阴阳怪气的口吻和他说话的时候。

她的心里, 总是有一道?声?音:无论如何,他不该受这些委屈的。

“表哥?”霍懈北在她身侧坐下,低喃了声?:“和你一起去鸣沙山的表哥?”

温予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诧异瞪大了眼睛, 问:“你怎么知道??”

‘表哥’这两个字,就像是开启他那格记忆的钥匙。霍懈北的思绪又一次飘远,他想起之前在西州的时候, 她在鸣沙山喝得大醉的那个夜晚。

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记忆却异常清晰,就像是昨天才刚刚发生。

一切的一切, 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对上她略显疑惑的双眸,霍懈北低笑一声?,说:“是你醉酒之后,无意间?吐露出?来?的。”

“啊?”温予整个人有点发懵,嘟哝了句:“我怎么不记得我有喝醉过”

‘过’字吐到一半,温予忽然?记起,她在西州的确有过一次宿醉经历。

“鸣沙山那次?”她问。

霍懈北点点:“嗯。”

“可那天”

温予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消,没?说完的话也?就此止住。

可那天,明明是她花了心思要他答应她永不回京的日子。

“那天,我说了很多吗?”

“嗯,很多。”他依旧很平和。眼神平和,语气平和,整个人都很平和。

可正是因为他的平和,温予的心狠狠一沉,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但?我已经猜到了。”

话音未落,她那双眸子里蕴满了水汽。

霍懈北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

莫名的,霍懈北看她的眸子里多了些许悲悯。

明明死的是他,可偏偏他还用这种眼神看她。温予的心里一疼,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

“哭什么,我现在不是活生生在你面前嘛。”

霍懈北抬手?,用指腹将悬在脸上的泪痕抹去,语气依旧无奈,“我正是因为害怕看到你现在这个模样,所以才迟迟没?有去和你相认。”

温予最是听不得活生生这三个字,眼泪流的比刚才更凶了。霍懈北也?因此更加手?忙脚乱起来?。

他还是看不得她哭,但?至少不是全无对措了。

“表哥朝我们这里看过来?了,你再继续哭的话,他会以为是我欺负你,他又该骂我了。”

全程,霍懈北没?有把视线从温予脸上挪开。

哪怕一秒钟。

听了这话,温予抽噎着,抬手?擦掉了悬在眼尾的泪珠。

果?然?,她是不愿让他挨骂的。尽管那个人是她的表哥。霍懈北眼睛里生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在温予抬眸的前一秒钟又暗暗隐去。

她先是看了一眼霍懈北,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正在前台和工作人员不停交涉的兰弥生,幽怨转过头,说:“你又骗我,他根本没?往这里看。”

“你若是哭得双眼红肿,等表哥回来?,可不是得骂死我。”

霍懈北自知理?亏,语气越发柔和。但?是,经过他这么一打岔,温予总算是没?有再继续哭了。

“他是我表哥,你叫那么亲热做什么?”温予咕哝着,抬手?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摆。

霍懈北低笑一声?,正准备说点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

他抿唇止声?,侧目看了一眼。兰弥生正大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

其实,早在广场上的时候,趁着冰敷,他已经给她按摩过了。现在只需静养几日便可恢复。

关心则乱,于兰弥生而?言,温予是他的至亲。而?他,不过是他今日才遇见的一个陌生男人。

一个陌生男人和医生,但?凡是一个正常人,都会选择相信医生的话。

所以,霍懈北并没?有告诉兰弥生这些。

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霍懈北的注意力全在兰弥生身上,根本没?有去看他身后那位医生的长相。

待走近了,霍懈北不慌不忙站起身,让出?位置,准备让那两人过去。

也?是这时,他看了医生一眼。看清医生长相的同时,霍懈北怔在了原地。

这位医生,竟然?和太学的黄晃教习长得一模一样。

兰弥生心系温予的伤势,自然?是没?了观察和挤兑霍懈北的心思。他领着医生绕到温予身侧,关切询问她的伤情。

温予自然?也?认出?了他。

她和霍无羁的婚礼上,她是曾见过黄晃教习的。

是以,医生蹲下身来?,正准备检查她的伤势。手?指才触碰到她的脚踝,温予惊讶之余,下意识弹了一下腿,躲开了他的触碰。

她的举动,全被兰弥生看在眼里。

他却误以为温予是因为疼痛进而?害怕医生的触碰,连忙蹲下身解释道?:“不用怕,这位是中医馆的黄锐医生。”

温予抬眸,看了一眼兰弥生后,冲着黄锐点点头,说:“麻烦你了,黄医生。”

话落,她把腿伸过去。

兰弥生和医生的注意力都在她那条伤腿上,而?温予和霍懈北的注意力则全在黄锐身上。

尤其是霍懈北,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在看他。

霍懈北看着黄锐,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黄晃教习在太学汇编子教训人的画面。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明明是一样的五官,和黄晃相比,这一世黄锐的身上少了些许乖戾,多了些和善。

兰弥生没?有安静太长时间?,焦急询问:“黄医生,她伤的怎么样?需不需要到医院去?”

黄锐站起身,说:“兰先生放心,这位小姐的伤并不是很严重。而?且已经处理?过了,只需安心静养即刻。”

“处理?过?”兰弥生看了温予一眼,温予连忙指了指霍懈北,说:“他弄的。”

兰弥生看向霍懈北的目光和缓了很多,但?依旧看他不太顺眼。他冷哼一声?,说:“除了那张脸,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听了兰弥生的话,霍懈北终于把视线从黄锐身上挪开。他没?有去反驳他的话,反而?朝他笑了笑。

自从他知晓了兰弥生和温予的关系后,心里就不再有嫉妒,逐渐平和下来?。

兰弥生的言行举止,于霍懈北而?言,就像是长辈和劣童。更何况,他还是温予的亲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和他计较的。

“医馆还有事情要忙,我先回去了。稍后我差人送几贴膏药到前台。”说完这些,黄锐便要离开。

“黄医生,我送您。”兰弥生听了,也?跟着站起身,紧跟在黄锐身后。

温予仰头,看了霍懈北一眼,发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黄锐的背影出?神。

“黄医生,还请留步。”霍懈北忽然?出?声?,喊住了黄锐。

黄锐停下了脚步,确认自己不认识他后,疑惑问了一句:“先生,有什么事吗?”

兰弥生也?疑惑看了他一眼。温予则趁着兰弥生发作之前,连忙喊住了他。

“弥生哥,我手?机没?电了。你知道?舅舅现在到哪了吗?他好?像还不知道?我从青城出?来?了?要不然?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听他这么说,兰弥生当真又折返回来?。

霍懈北见状,连忙说:“黄医生,我送您吧。刚好?,我有一些中医上的问题想要请教。听说您的中医馆就在附近,我能不能去看一看,顺道?把膏药拿过来?,免得您再差人跑一趟。”

黄锐听他这么说,郑重打量他一眼,随即笑道?:“现在对中医感兴趣的年轻小伙子可并不多,跟我来?吧。”

霍懈北跟上黄锐的脚步,走了两步后,他又回过头看了温予一眼,温予朝他点点头,又指了指身侧的沙发,无声?说了句:“我在这里等你。”

霍懈北这才放心和黄锐离开。

兰弥生专注打电话,丝毫没?有注意到温予和霍懈北这两人的小动作。

兰弥生皱着眉头,拨打了两遍电话后,说:“手?机关机,估计还没?下飞机。我给他发条短信就行了。”

忙活完这些,兰弥生才发现霍懈北没?了踪迹。他环视一圈,都没?有看到霍懈北,问:“他人呢?”

温予抬手?指了指他们消失的方向,说:“跟着黄医生去拿膏药了。”

兰弥生:“哼,算他识相。”

温予哎呀一声?,满是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哥,你干嘛总是用那种语气和他说话呀。”

兰弥生斜睨她一眼,说:“怎么?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温予垂下脑袋,搅着手?指,嘟哝了句:“我就是不喜欢你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嘛。”

“不是吧妹妹,你来?真的?”

兰弥生低喊了句,惹得前台的工作人员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压低声?音,继续说:“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温予郑重点点头,说:“是,而?且是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兰弥生被她脱口而?出?的这四个字气笑了,随即舔了舔后槽牙,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你们才认识多久?你就非他不可?他也?就长得还不错,除了他那张脸,他还有什么值得你非他不可?”

“他救过我。”

和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兰弥生形成了鲜明对比,说这话时,温予异常平静。

“他救过你你也?不能”话说到一半,兰弥生忽然?顿住,重复道?:“他救过你?什么时候?”

温予正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又听到他说:“别?想着骗我。我回头问那个姓霍的也?是一样的。”

“就前一段时间?,我去爬珠峰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尼泊尔地震。我不小心掉进了冰缝里,是他救了我。”温予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单单是听着,就觉得后脊梁骨直发凉。他知道?她去登珠峰,却并不知道?,她曾遇险。

他之所以知道?她去攀了珠峰,是因为在微博上看到了她晒的风景图。可她遇险这件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上次给你打电话,你只告诉我你去了珠峰,可没?有告诉我你差点死在那儿。”

兰弥生脸色铁青,尽管刻意把声?音压的很低,却还是有止不住的怒气从唇齿间?溢出?。

一想到她曾瞒着所有人差点死掉,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我就是因为害怕看到你这个样子,所以才没?敢告诉你。”温予说完,忽然?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后知后觉,她想起来?霍懈北才和她说过,眸中多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笑意。

兰弥生现在正在气头上,她并不敢让他看到她在笑。所以,她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可就算是这样,她仍没?有放弃在兰弥生面前刷新霍懈北的好?感度。

“弥生哥,你就别?骂我了。幸好?有他,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是啊,幸好?有他。”兰弥生顺着她的话,应了下来?。

“那你同意我们在一起啦?”温予有点得寸进尺,眸子瞬间?亮起来?。

“想都不要想,我爸也?一定不会同意的。”兰弥生的语气依旧有点冲。但?不得不承认,他心里对霍懈北的好?感度的确上升了一些,却也?还没?到他可以放心把妹妹交到他手?上的地步。

“可是,哥哥,遇见他之后,我好?像又有了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的勇气。”

温予知道?,他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关系她。所以,她没?有生气,只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这句话。

兰弥生忽然?安静了下来?,看她的眸子里盛满了怜惜。

“自从姑姑姑父出?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这些话。”兰弥生的声?音也?有点哽咽。

温予听着,眼睛里也?蕴上一层水光。她重新表达了一遍自己的心意,用最直白?的语言。

“哥哥,我不想死了,我找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兰弥生看了她好?一会儿,低笑一声?,说:“便宜那小子了。”

温予也?跟着笑出?声?,正准备说些什么,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给打断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说:“舅舅的电话,我先接一下。”

烧灯续昼(三十五)-

温予接通电话?的前一秒钟, 兰弥生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可除了营运商发来的一条短信之外,再?没有任何信息或者电话进来。

他看?了一眼正在接电话?的温予,暗道:我这?位老父亲,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偏心。明明最新一条短信和电话?都是?我打过去的, 可他仍然会把温予排在最前面。

兰弥生无?奈摇摇头,把?手机收起来,侧耳去听温予的手机听筒里传出的些许声响。

“喂,舅舅, 您下飞机了吗?现在到哪了呀?”

温予见他凑过来, 干脆把?扩音器打开,把?手机放在身?前的桌案上,两人围在一处, 一起听着听筒里传来的雄厚声音。

“刚下飞机,司机已经接到我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就能到兰庭。”

听到司机这?两字, 温予诧异地看?了兰弥生一眼。

到达兰庭后, 她只顾着和霍懈北斡旋,陪着霍懈北一起和兰弥生斡旋。如果不是?这?通电话?,她几乎忘记了舅舅的存在,更?别提安排司机去机场接人了。

“好,那我和哥哥在大厅等着你。”

挂断电话?后, 温予问兰弥生:“哥哥,你什么时候差司机去机场的啊?”

“跟你打完电话?之后。”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通电话?过后, 兰弥生原本激动的心情平复了很多。

他好像一下子接受了这?件事情, 并且为之担忧起来。

“他,对你好吗?”

“特?别好。”

说起霍无?羁, 温予的脸上不自觉生出一抹甜美的笑意?。

“哥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和舅舅,再?没有人像他一样,能无?条件对我好了。为了让我活下来,他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个中细节,温予不方便跟他说,也说不清楚。但是?,她字字句句,都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兰弥生听完,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爸一会?儿就到,你也知道,他疼爱你胜过我。他的标准可是?很高的,不可能你随便带回来一个男人他就接受。你好好想想如何说服他吧。”

听他这?么说,温予心里也有点忐忑。

虽然平日里舅舅的脾气很好,可一旦牵扯到她的妈妈,那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又臭又硬。自从妈妈离世之后,舅舅就把?这?种情感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正如兰弥生所言,舅舅爱她,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就连兰氏的股份,她都比兰弥生要多一些。兰弥生只有百分之二十,而她手里,有百分之二十五。

“舅舅应该不会?太为难他吧?”温予问。

“爱莫能助。”兰弥生无?可奈何耸耸肩,又说:“你也知道,咱们家?,他是?老大。”

温予被他的话?给逗笑了,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见她笑,兰弥生的唇角也勾起一抹弧度。

“怎么,不担心了?万一,我爸不允许你们在一起怎么办?”兰弥生不得不跟她提前打好预防针,好让她做好最坏的打算。

温予摇摇头,说:“我觉得,舅舅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最重要的,我相信霍无?相信霍懈北。”

兰弥生没说话?,只是?冲她挑了挑眉。但他的神情,似是?在问:“真的?”

温予被他看?的有点发虚,谄媚笑笑,说:“其实,还是?有一点点担心。”

差不多十分钟之后,霍懈北从隔壁中医馆回来了。

黄锐在中医界很有声望,且是?出了名的爱才惜才。而霍懈北凭借当年张机先生授予的医术,轻而易举让黄锐青睐有加。

如果不是?霍懈北坚持以前后辈相称,黄锐恨不得和他拜把?子。

是?以,除了膏药,他还拿到了黄锐医生的手机号码。

烧灯续昼(三十六)-

霍懈北回来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给温予贴上了膏药。出乎意料地,兰弥生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甚至开始主动向他介绍自?己。

他虽诧异, 却没有表现出来, 神色依然淡定。

尽管他猜不到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兰弥生之所以对他有如此之大的改观,一定是温予和他说了些什么。

“我叫兰弥生, 是她的表哥。你最好能好好对她, 不然我非揍死你不可。”

不等?霍懈北回应,兰弥生又补充一句:“不管你什?么?身份,哪怕是全国首富, 我也照揍不误。”

说完,兰弥生还挥舞着?沙包大的拳头,在?霍懈北眼前晃了晃。

这话, 他说得含蓄。霍懈北却是将其中隐含的真意听到了耳中。霍家是青城首富, 兰弥生应该调查过他了,不然也不会说出全国首富这句话。

尽管他的这些举动透露着?几分?稚气?,但霍懈北能从他的举动中,看出他对温予的爱护。

而且,他也相信, 他一旦做下对不起温予的事情,兰弥生也会真的冲过来暴揍他一顿。

无论?他在?哪里。

语言质朴,但感情真挚。因着?他们都爱着?同一个女人?的缘故, 霍懈北看向兰弥生的眼神都更柔和了些。

忽然之间?, 霍懈北的眼神变得深情起来。兰弥生被他盯得心?里有点发毛,忍不住回怼道:“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你看着?我傻笑什?么??我刚刚说的话,你到底听到没有?”

霍懈北闻言,正了正神色,缓缓开口,道:“表哥放心?,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听到表哥这两个字的时候,兰弥生的神情明显一怔,他想说些什?么?,酝酿了好一会儿,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只微微叹了一口气?,暗道一句:算了,随他怎么?叫吧。

“你们先坐一会儿,我爸快到了,我去安排一下房间?。”话落,兰弥生走向前台。

霍懈北看着?他的背影,笑道:“你这表哥,挺有意思。”

温予还是有点愧疚,说:“他没有恶意的,只是说话有点直白。”

“我明白,也不会在?意的。”

霍懈北在?她身边坐下,又说:“其实,我还蛮理?解他的。自?己一直悉心?爱护着?的妹妹,忽然带回来一个陌生男人?。怎么?能轻易放心?啊。但是,不得不承认,看到他这样,我是有点开心?的。至少,他是全心?全意爱护着?你的。在?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人?爱你,总归是好的。”

温予点点头,握住他的手,说:“我犹豫了好久,还是觉得,让你提前打个预防针也好。我舅舅一会儿就到了,他保不齐会比他儿子更过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霍懈北的心?跳忽然快了几拍。

他本来只是想要看看究竟和温予打电话的异性究竟是谁,没想到成了变相的见家长?。

“舅舅他很凶吗?”语气?里,藏不住的忐忑。

温予先是摇摇头,后又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对我很温柔,但对你就不一定了。”

“但你别担心?,我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一边的。”她说。

霍懈北摇摇头,说:“不,舅舅是长?辈。你不能惹他生气?。他接不接受我,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男人?的事情,就该男人?自?己解决。而且,如果你舅舅真的爱你,那他最不想看到的,应该就是我躲在?你身后试图蒙混过关了吧。”

“可我舅舅,生气?起来,真的特别特别凶。你真的没有关系吗?”温予还是有点担心?。

刚才,她之所以和兰弥生那样说,是想让兰弥生对霍懈北的印象好一点。其实她心?里,还是挺忐忑的。

霍懈北摇摇头,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关系的,别担心?。这是我要处理?的事情,而不是你的。你就乖乖养伤就好。”

温予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几贴膏药上。

温予攀着?他的手,好奇问道:“你刚刚和黄医生出去,聊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还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我还去他的中医馆逛了一圈,这一世,他过得也挺好的。”说起黄锐,霍懈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温予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开口问:“你有没有好奇过,你离开之后,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霍懈北转头看她,一时没有言语,但上下来回滚动的喉结、逐渐幽深的眸子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并非如表面?这样平静,在?听到她这么?问之后。

温予继续说:“黄教习,秦阿兄,秦央,北疆的那些护卫们,还有你师父。你有没有想过,后来他们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说完这句话,温予忽然意识到,对于霍无羁当?年的选择,她始终是心?有芥蒂的,她始终气?他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想听的,也不过是他亲口说一句‘他后悔了’。

可是他没有。

霍懈北的神情变得落寞,脑袋也渐渐垂下来。温予也没有继续追问,任由他情绪低落。

好半晌,他缓缓开口,说:“好奇过的。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守着?那些本该忘却的记忆。

偶尔,还会遇到一个和前世长?得一模一样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就像黄锐这样。可之前的事情,他们不记得。

我也曾不止一次,发了疯似的去寻找他们曾留下的一切踪迹,试图去推测出他们的结局。可除了那尊小像外,无一所获。

除了我,再没有人?能证明,他们曾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

明明他的声音很平淡,可温予就从他的这些字字句句里,听出些许艰涩和孤寂。这么?多年,他始终是一个人?,踽踽独行于这喧嚷世间?。

温予的心?忽然有点疼,她好想去抱一抱他。

可不等?温予伸出手,霍懈北忽然抬起头,一脸郑重地看着?她,说:“可是阿予,我不后悔。”

温予堪堪抬起的指尖颤了又颤,她眉眼蹙成一座小丘,多么?希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听。

“一个人?,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得舍弃一些东西。我清楚自?己最想要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所以,我不后悔。”

温予被他这段话气?得两眼金星直冒。她知?道,他这段话的意思,是在?告诉她,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她不用为他的决定伤心?。

可是,她怎么?能不为他伤心?呢。

“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因为他刚才的那段话,她的双眼又一次噙上了热泪,嗓音发颤,说:“我也是任何?人?吗?”

霍懈北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

不知?是因为‘任何?人?’,还是因为‘不后悔’这三?个字,温予的理?智在?这一瞬间?消耗殆尽。

她看着?霍懈北那张脸,越看越气?,不等?他把话说完,她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顷刻,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大厅,厅内的一众工作人?员纷纷投来或好奇或惊诧的吃瓜目光。

这一巴掌下去,无论?是打人?的那位,还是被打的,都愣住了。

兰非循踏进门,首先看到的,就是温予抡起胳膊,甩了人?一个大巴掌的画面?。

但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兰弥生。

巴掌声传入他耳中时,他正和前台的工作人?员商量房间?分?配以及餐食的问题,他并没有看到温予动手的画面?。

是以,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只看到温予红着?眼睛,似是在?哭泣。

他想也没想,大步冲着?霍懈北而来。待走近,他先是看了一眼温予,她脸上的确还残留着?泪痕,联想到刚才那道清脆的巴掌声,兰弥生误会了。

他一把揪起霍懈北的衣领,将他从沙发上拽起来,怒斥:“你竟然敢打她?看我不揍——”

温予也连忙站起身,拽着?兰弥生的衣角,说:“哥哥,你误会了。”

可兰弥生此时正怒火中烧,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拳头距离霍懈北的脸只有半寸的时候,兰弥生的动作骤然停下。

他终于看到了霍懈北脸上那道异常清晰的巴掌印,眸子里的怒气?逐渐转为惊诧。

霍懈北既没有挣扎,又没有解释,任由他拽着?。对上霍懈北平静的眼眸,兰弥生忽然语塞起来。

“你你不疼吧?”短短几个字,兰弥生差点咬破了舌头。

他松开霍懈北的衣领,拳头也舒展开来,拍了拍被他攥的异常褶皱的领口,脸上挤出一抹生硬的假笑。

可他的视线却没从霍懈北的脸上挪开,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霍懈北脸上那道巴掌印是温予打的。

“我皮糙肉厚,不觉得疼。”

明明是在?回答兰弥生的问题,可他的目光却是径自?略过了兰弥生,落到了温予的身上。

烧灯续昼(三十七)

兰非循定在门口, 看?了好一会儿热闹,才开?口道:“鱼儿,弥儿, 为?父来了。”

此言一出, 三人齐齐转头望去。

“舅舅,您来了。”

“爸,您来了。”

温予和兰弥生几乎是同时开?口。

而霍懈北,在看?清来人长相的一瞬间, 怔忪在原地。他眼睁睁看?着男人走近, 却在不经意间,红了眼眶。

兰非循的视线从温予、兰弥生身上一一略过,最?后把视线落在了霍懈北身上。

打量他的同时, 兰非循还微微侧了侧脑袋,只是为?了探一探他脸上的那道巴掌印。

刚才,他站在酒店门?口, 将温予的动作看?得真切。

那一巴掌, 可是实打实的落在了这人的脸上。那清脆的巴掌声,他听了可都心有余悸。

对上霍懈北那双带着水汽的目光,兰非循更是震惊万分。

他竟然哭了?莫非是疼的?可她小胳膊小腿儿的,应该没有那么大?力气吧?

这样想着,兰非循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瞥了温予一眼。当然, 着重看?了一眼她行凶的那只手。

手指根部以及大?半个掌心依旧泛着红,兰非循莫名吞了吞口水。或许,眼前这个小伙子, 当真是疼哭的也说不定。

兰非循重新把视线落在霍懈北的脸上, 看?着指痕分明的巴掌印,他下?意识用舌尖扫了扫后槽牙。

兰非循忽然想起他的新婚夜。

当年?, 他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唇齿间没个轻重,稍微一用力,就咬破了她的嘴巴。新娘吃痛,眼含热泪甩了他一巴掌。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新婚夜,是肿着半张脸,在客厅的沙发?上度过的。洞房花烛这等人生大?事,他都是第二天一早才办的。

当然,这等丢人的事情,除了他们夫妻,再无第二人知晓。

刚才那道清脆又响亮的巴掌声,让兰非循不得不想起当年?的这桩糗事。看?着霍懈北脸上的巴掌印,他的脸也跟着烧起来。

为?了不让这几?个小崽子看?出端倪,兰非循很是娴熟地把话题转移到了旁人身上。

“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啊?你的朋友?”说话间,兰非循看?了兰弥生一眼。

兰弥生连忙摇头。

兰非循看?向温予的同时,温予开?口道:“舅舅,人是我?带来的,他是我?男朋友。”

后半句话,温予的声音莫名小了很多。

她忽然有点心虚,尤其是对上兰非循探究的目光之?后。

可是,她一时有点分辨不出,她究竟为?什么心虚。也许是因为?她刚才失手打了他,也许是因为?她刚刚说出口的男朋友三个字。

舅舅刚才探头探脑盯着霍懈北脸上的巴掌印的动作,被她尽数收入眼中。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恃宠行凶的全过程。

温予后知后觉,问?:“舅舅是什么时候到的呀?”

言外之?意,舅舅到底有没有看?到她动手?

“就在你动手打人的时候。”

兰非循说完,温予的表情崩了一刹,声音更弱了些:“舅舅。”

“本来想喊你们来着,没等开?口呢,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看?你给人打的,都要哭了。还不快给人道歉,再怎么样,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啊。”

前半句话,他还是用的还是揶揄的语气。但后半句,声音莫名高了很多,颇有几?分埋怨她的感觉。

温予小心翼翼挪了两步。兰非循却误以为?她是故意磨磨蹭蹭,不愿道歉。

兰非循冲她笑笑,抬手顺了顺她的后脑勺,顺势施力,强压着她的脑袋,弯下?了腰。温予拗不过,只好随他去。

“对不起,我?刚刚不该动手打你。”温予拗不过,只好顺了他的心愿。

霍懈北终于把视线从兰非循脸上挪开?,落在了温予身上,温和说道:“本是我?该打,为?何要道歉。”

“嘿,你小子——”

兰非循松开?了温予的后颈,格外打量了霍懈北一眼。随后,他看?向温予,说:“你这位男朋友,是有点意思。”

霍懈北朝他躬身,恭敬说道:“伯父您好,我?是霍懈北,青城人。”

“兰非循。他的父亲,她的舅父。”说着,兰非循随意指了指身侧的两人。

霍懈北眸中划过一抹惊诧。兰非循这个名字,他不止一次才在财经杂志上看?到过,却从来没有看?到过照片。

传闻,兰非循不喜拍照。

不然,他早就——

“兰伯父,久仰大?名。前几?日,我?曾在财经杂志中看?过您的采访。”

“采访?”兰非循想了一会儿,说:“对,前几?日,是有过一个采访。”

和他以往见?过的其他年?轻人不一样,霍懈北没有阿谀奉承,没有巧言令色,更没有赞他话锋犀利、眼光独具,只说了听过他的名字后,就没再言语。

这让兰非循心里对霍懈北的好感又上升了不少?。

“都别拘着了,坐下?聊吧。”

话落,他拍了拍霍懈北,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你呀,也别伯父伯父的喊我?了,多见?外啊。你就随鱼儿唤我?一声舅舅吧。”

霍懈北正准备坐下?,听他这样说,身形一怔,站直了身体,朝他拱手,低喊了声:“舅舅。”

“哎,这就舒服多了。”兰非循应下?。

温予终于发?现了霍懈北有些不对劲。这声‘舅舅’,他喊得格外真挚。

若她是个不知情的,若非兰非循是她的亲舅舅,此情此景,她怕是会真的以为?他们二人才是舅甥关系。

难不成,是舅舅没有为?难他。他太?高兴了?

温予忍不住暗暗想。

兰弥生也诧异地看?了那两人一眼。他好像有点不能相信,他的这位老父亲对霍懈北会如此和善。

这样想着,兰弥生不免多看?了他们两眼。

可不知为?什么,兰弥生越看?越觉得,安坐在沙发?对面的两人眉眼都极为?相似,尤其是笑着的时候。

仔细看?更能发?现,不止眉眼,五官、甚至是轮廓,都很相似。

明明他才是他爸的儿子。可偏偏,他们父子俩除了性别,再无一丝一毫相像之?处。兰弥生长得像妈妈。

兰非循喝了一口茶水后,无意间瞥到了桌案上的膏药,瞬间紧张起来。

“这怎么还用上膏药了?鱼儿,你受伤了?”他站起身,仔细打量温予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温予的脚踝处。

温予瞒不过,只好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知了他。

全程,兰非循神情郑重。温予却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舅舅放心,哥哥刚才已经帮我?找医生看?过了。伤的不重,就是不小心扭到了。”

兰非循听了,抬眸看?了一眼兰弥生。兰弥生连忙点头。

“是舅舅不好,打电话的时候没有问?清楚。不过,也幸好有小霍在。”

说话间,兰非循端起身前的茶杯,朝霍懈北举杯,道:“多谢你保护我?们家鱼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舅舅太?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霍懈北也连忙端起茶,低碰了一下?。

没有预料之?中的刁难,这让温予默默松了一口气。可温予依旧在默默观察着他们。

舅舅好像很喜欢霍懈北,拉着他闲聊了好些家常。

而霍懈北看?舅舅的眼神,也有些许异样。尽管霍懈北已经极力掩饰,可温予还是能发?现。

温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只是获得了长辈的认可,他也不该是这样的。

他看?舅舅时,有点像刚才猛地看?见?黄锐医生的眼神,但又比刚才更炙热一些。

莫非——

想到这些,她耳边又一次回响起他刚才那声‘舅舅’。

温予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不住地往二人脸上探去。

在西?州的时候,她并没有见?过先帝。她去的时候,霍珩已经继位了。她只在北疆的藏书楼里,见?过先帝的画像。那画中人的模样,她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先帝的脸上有好长的一道疤痕。

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那霍懈北所有的怪异举动就都说得通了。

可惜,她不能立刻向霍懈北求证。

兰非循和霍懈北聊得很是投机,而温予和兰弥生则安静听着。时间长了,难免觉得乏味。

尤其是兰弥生。

是以,偶尔听到霍懈北的话,他会不服气地撇撇嘴。被温予发?觉,兄妹两个便开?始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谦让着谁。

直到一壶茶水用尽,兰非循和霍懈北才渐渐止了声音。

兰弥生着实不想再听两人说一些财经方面的话题,连忙说:“爸,您一路担惊受怕,也累了吧?我?已经安排好了房间,不如先休息一会儿?”

不等兰非循回答,兰弥生轻轻用脚尖碰了一下?温予那条没有受伤的腿。

温予会意,也说:“是啊,舅舅。我?和哥哥也一直等着您来,也都有些累了。”

“行吧,刚好我?还有个线上会议要开?。”说着,他站起身,看?一眼身后不远处的行李箱。

兰弥生生怕他会返回一样,也跟着站起身,说了句:“爸,我?来拿,顺便去前台拿房卡。”

他一个大?跨步绕过沙发?,推着行李箱跑到前台,却将桌案上的自己的电脑抛之?脑后。

温予无奈笑笑,冲那道身影喊了句:“哥哥,你的电脑。”

“帮我?收起来。”,兰弥生却是连头也没回,径自高喊一声。

“小霍见?笑了。我?这儿子,火急火燎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兰非循虽然皱起了眉,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和宠溺。

无论长相,还是性情。

兰弥生都像妈妈。

霍懈北摇摇头:“不会,他很可爱。”

最?终的结果,是霍懈北背着温予。温予拎着被兰弥生嫌弃到不行的行政夹克、手包以及膏药,电脑则被兰非循抱在了怀里。

房间是兰弥生安排的,他们住在顶楼的套房。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霍懈北和温予隔了长长一道走廊。

温予在最?里面一间,其次是兰非循、兰弥生,最?外面是霍懈北。

烧灯续昼(三十八)

兰非循忙着组织线上会议, 最先回?房。

兰弥生却是不慌不忙,紧跟在温予身后,他铁了心要盯死霍懈北, 偏生不让他和温予独处。

霍懈北倒没觉得有什么, 反倒是温予,几次三番想支开他,却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晚饭时候,他们才一起从温予的房间出来。

因着温予那条伤腿, 他们没有去外面吃饭, 而是在酒店的餐厅里用的。

“小霍啊,咱们也是第一次见面,本来该好好找个餐厅, 请你吃个饭的。可你看,鱼儿这腿脚不方便,咱们就先在这里凑合吃一顿。等回?头?, 你来北京, 舅舅请你吃烤鸭。”

霍懈北点点头?:“好,都听舅舅的。”

他这声?舅舅叫的格外亲热,引得兰弥生嗤笑一声?。可他最终也没出?言呛人,安静用完了这顿饭。

好不容易来一趟,晚饭后兰非循安排了兰庭的几个负责人开会。兰弥生又开始对?着霍懈北虎视眈眈。

不知是因为那贴膏药起了作用, 还是因为她本来伤的就不是很严重。晚饭后,她开始尝试慢慢走路。

一开始,是霍懈北慢慢搀着她走。兰弥生看见了, 也非要来搀她。温予怕他们又起争执, 便谁也不让扶,自?己一个人慢慢挪。

原本霍懈北还想和温予说些什么话的, 可兰弥生像是盯犯人一样盯着他。霍懈北只?好在兰弥生的注视下,刷开了自?己的房间门。

临关门前,兰弥生刻意压低了声?音,故作凶相,说:“半夜不许偷偷跑过来啊。我?可一直盯着你呢。”

“哎呀,哥,走了。”不等霍懈北回?应,温予一把?扯过兰弥生的胳膊,将他拽离了霍懈北的门前。

霍懈北又笑着探出?半个身子,冲那两道身影喊了声?:“晚安。”

温予忙着拽兰弥生离开,没功夫回?头?,只?冲他摆了摆手。

洗完澡后,霍懈北想给温予发个短信问候一下。摸遍了裤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有把?手机带在身上。

钱包倒是带在身上,可那是他临行前问霍未要的,并不是他自?己的。里面也没有身份证,他办不来新的手机卡。

霍懈北叹了口气,把?装满了钱钞的钱包扔到了床上,余光瞥到床头?柜的座机,彻底放弃了再去买一个新手机的念头?。

但是,他还是决定要下楼。

他和温予出?来的急,除了身上的这件衣服,再没有别的可以换洗的衣服穿。他开车过来的时候,隐约看见隔壁不远就是一个综合性的大商场。

他倒是没关系,一个大男人还能凑合凑合。关键是温予,她身上那件礼服实在是不适合日常穿。

说干就干,他脱下浴袍,穿上衣服,拿着钱包出?门了。他前脚出?门,他房间床头?柜的座机就响起来了。

可惜,他没听见。

“怎么不接电话啊?洗澡去了?”温予坐在床边,对?着已经断了线的座机,自?言自?语。

四十五分钟之后,霍懈北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出?了电梯后,他甚至没有犹豫,抬脚便往温予的房间走去。

走了两步路后,他又忽然顿下脚步。目光在兰弥生的房门上扫了一圈,无奈叹了口气,转身折返回?自?己房间。

他是真的拿兰弥生没有办法,尤其是在他见过舅舅之后。

他甚至忍不住暗想:

如?果在西州的时候,舅舅和娘亲只?是寻常人家的一对?兄妹,而非生于帝王家。那他的父亲母亲就不会死于那场灾祸,舅舅也不会满心都是朝政,一生无妻无子。

如?果不是那场宫变,那他和兰弥生或许早就该相识的。但现在也不算太晚,至少命运还是让他们遇见了-

霍懈北回?到房间后,就拨通了温予房间的电话。

她接的很快,但语气有些不善。

“你干嘛去了?我?给你打那么多电话都不接。”

霍懈北很乐意看到她对?着自?己使小性子。

不,是听到。

“去了趟商场,买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我?现在给你送过去,记得给我?开门。”他眉眼低垂,语气都带着几分笑意。

“好。”

温予瞬间消了气,她正准备挂电话,窸窣声?传入霍懈北耳中,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等等。”

“怎么了?”

“悄悄的,不要惊动了兰弥生。”他说。

“好,我?知道了。”

温予声?音忽然变得很低,低语通过听筒传入霍懈北耳中。莫名的,他耳朵有些发痒。挂了电话后,他用指腹捏了捏耳垂,果然在发烫。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和温予是正常的男女?朋友关系,可他忽然有点心虚。

尤其是当他经过兰弥生门口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霍懈北蹑手蹑脚走在长廊,连呼吸都轻了几分,生怕惊扰了兰弥生。

温予把?门打开一条缝,倚着墙壁,静等着他过来。她攒了一堆问题等着问他呢。

一路上,霍懈北都心惊胆战,唯恐兰弥生突然出?现。

推开门后,没有预料的,四目相对?。

看着她祈盼又希冀的眼神,霍懈北忽然恍惚了一瞬。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西州北疆的府上,他每次出?征回?来,她也是用这样眼神看着他,还会跟他说一句:“你终于回?来了。”

温予扯了扯他的袖口,说了句:“傻站着干什么?进来呀。”

霍懈北回?过神来,喑哑说了句:“怎么没进去等?”

“你太慢了,不是说马上就来吗?怎么这么久?”温予没回?答他问的这个问题,反而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等着急了?”霍懈北轻手轻脚关上门,才把?声?音放大一些:“忘了拿鞋子,又返回?去拿了一趟。”

“都买了什么呀?”温予有点好奇,扯过他的胳膊,垂首翻了翻他手里的手提袋。

“休闲套装,日常穿能舒服一点。”霍懈北虚揽着她,把?手提袋放在沙发上。

见她始终把?目光落在那些手提袋上,他低笑一声?,随手拎出?一个,朝她递去,说:“去试试?”

温予摇摇头?:“待会儿再试。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问你。”

“关于舅舅?”霍懈北已经猜到她准备问什么了。

温予点点头?,嗯了一声?,又问:“你看我?舅舅的眼神不对?劲,到底怎么一回?事?”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坐下聊。”

霍懈北牵着她坐下,缓缓开口,道:“舅舅他跟安和帝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这一世,舅舅脸上没有那道疤。”

说完,他看了温予一眼。她脸上满是从容,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就猜到了一样。

“我?从没有奢望过,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他。”

霍懈北看着桌面上的台灯,声?音忽然柔软下来,他开始给温予讲他还是霍无羁的时候和先帝相处的一些画面。

温予没有打断他,只?静静听他说。

“虽然他也曾是我?舅舅。可惜,自?始至终,他都没能听到我?唤他一声?舅舅。”

他语气里的思念和愧疚,怎么也掩饰不去。尽管长得一样,但温予知道,他是在思念他的舅舅,而不是她的。

温予不得不想起霍循的结局,尽管他早已湮灭在无尽的历史长河中。

舅舅这一世虽年幼时清苦,但和霍循那一世相比,不知幸福了多少。

于是,温予主?动和他讲述舅舅的事迹,从他小时候背着外婆偷偷捡瓶子补贴家用开始。

其间,霍懈北从她的言语中发现了些许异样。她讲述舅舅事迹的过程中,一直在竭力?避开谈论她的父母。不得不提及的时候,她也会三言两语简单带过,不愿深入。

思及此,霍懈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确没有主?动同他说起过她的父母。

霍懈北微微蹙了蹙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温予半点没有察觉,专注絮絮低语。

好半晌,温予讲完了舅舅的事情。一抬眸,看到他盯着前方不远处发出?昏黄光线的台灯失神。

“最近这些年,舅舅寄情山水,活的很自?在。”她以为,他仍在思念自?己的舅舅,便开口宽慰。却不知道,他是在思索她的事情。

霍懈北敛了心神,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他太知道温予好奇什么了,他开始给温予讲他这些年经历的些许趣事。

不知过了多久,在霍懈北低沉有质的嗓音中,温予缓缓生出?一丝睡意来。

忽然,霍懈北觉得自?己肩膀一沉。他立刻止了声?,垂眸看着她的睡颜,好半晌都没有动作。

直到她的脑袋滑滑梯一样,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沉,他才及时抬手,用手掌接住了她的面颊。

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去。

不知她梦到了什么,极不安分地哼唧一声?后,一巴掌呼到了他的鼻梁上,口中还不停呢喃着什么。

响亮又清脆的巴掌声?,又一次传入霍懈北的耳中。他无奈失笑的同时,顿下脚步,把?脑袋垂得更低一些,试图听清她的咕哝软语。

好一会儿,他才凭着些许字句拼凑出?来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她口中只?反复念着一句话:“不要碰我?,别过来。”

他猜到了温予梦到了什么,脑海中闪过战青那张脸,神色当即冷凝下来。

他亲了亲她的眉心,温柔低语:“阿予不怕,我?在这里。”

在他的柔声?安慰之下,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

霍懈北快速走到床边,单膝抵着床垫,大腿撑着她的后腰,腾出?一只?手来,掀开被?子,将她放了下去。

他正准备起身,却发现她的手正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死活不松手。

这一晚,他留了下来。

床很大,他抱着温予,却只?占据了四分之一。两个人之间只?隔着几片单薄的衣衫,呼吸掺杂在一起,他喜欢这样的亲密。

烧灯续昼(三十九)-

温予睡醒时, 天光已然大亮。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隐约觉得做了个噩梦。可在睁开眼睛的?瞬间?, 她又把梦到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

她的?记忆, 还停留在昨晚霍懈北给她讲述他和张机先生学医的?事情。后来,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更是想不起来。

温予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看?着旁边光洁没有褶皱的?枕头,以为他没有留下来过夜。

她忍不住去思考他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难道, 是?因为担心被表哥发现?

一定?是?的?。

好半晌, 她得出这个结局-

因为工作原因,早饭后,一行人把兰非循送去机场。

他要去香港出差。

原本昨天就该去的?, 出发之前,偶然?得知青城地?震的?消息,他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担忧和焦躁, 便和助理兵分?两路。助理先行一步去香港稳住合作伙伴, 他则来了这里和温予会面。

如今,人也见?过了,他人也放心不少,便启程去了香港。

临登机前,他又分?别给了送机的?三人嘱咐了几句。

对兰弥生, 他说:“记得照顾好妹妹。”

对温予,他说:“好好养伤,有需要就找这两个小子。但是?, 不许再欺负人了, 听到没有。”

对霍懈北,他又说:“工作需要, 我得马上出发去香港,很遗憾没能和你多待一会儿。这样,等我从香港回?来,你和鱼儿来北京,我做东,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聊聊。还有,她的?脾气不是?很好,你多担待。”

因为亲眼目睹了那一巴掌,兰非循直接看?穿了温予和霍懈北这段关系中最本质的?底色。

尽管和温予相比,霍懈北长得五大?三粗,不说话的?时候看?着还有点凶。但他们这段关系的?主导者,还是?温予。

只要她不愿意,那他们这段关系就不可能有丝毫的?进?展。

这也是?他最满意的?一点。

他身为过来人,最是?清楚这男女关系中,最先受伤的?,永远是?用情最真?、最深的?那个人。

经过他的?观察,温予和霍懈北这两人中,霍懈北明显用情更深。

如果他们的?关系一旦反过来,如果温予变成了上赶着的?那个,那他可能不会对霍懈北这么温和-

返程途中,依旧是?兰弥生开车,霍懈北坐在副驾驶,温予一个人坐在后排。

前排的?两个人一路无言,温予忽然?开口,问:“哥哥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

话没说完,哈欠声起,就连闭目养神的?霍懈北都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

兰弥生:“忙着赶了会儿论文,回?去补个觉就行了。”

温予:“哥哥,不然?换他来开吧?”

兰弥生想也没想,说:“你看?他那双熊猫眼,他还不如我呢。”

其实,温予一开始想问的?,也不过是?霍懈北而已。

早在吃早饭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他眼底的?黑眼圈和下巴上泛起的?那圈胡茬。

众目睽睽之下,舅舅又在说他需要立刻起身去香港的?事情。温予忍住,没有当众问出口。

刚才,她本想直接问霍懈北的?。可她又担心,兰弥生会‘阴阳怪气’。所以,她才先问了他一句。

霍懈北:“让表哥见?笑了。我有点认床,没怎么休息好。”

兰弥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做贼了。”

霍懈北抿抿唇,没再言语。想起昨晚,他眼睛里生出些许细碎的?笑意。

他可不就是?去做贼了。

温予也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看?着霍懈北的?侧脸,问:“你昨晚也没有休息好吗?”

霍懈北点点头:“嗯,没有。”

他一夜没怎么合眼。声音有些沙哑。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对话,可兰弥生听在耳中,总觉得字句里藏匿这万万千千的?柔情蜜意。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

是?以,他开口吐槽:“行了,别柔情蜜意亲亲我我妨碍我开车了。”

“哥哥。”

温予警告他一声,随即又满含歉意地?看?了霍懈北一眼,霍懈北却回?了她一个没关系的?眼神。随即,他无奈又宠溺地?看?了兰弥生一眼,坐正了身体,没再言语-

兰弥生在兰庭陪着温予待了一个星期,直到温予的?腿完全养好,他才离开。

离开的?前一个晚上,兰弥生提着酒,敲响了霍懈北房间?的?门。

除了第一晚,霍懈北和温予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睡的?。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霍懈北也发现,温予好像并不知道那天晚上他们睡在一起。

那天,他担心兰弥生会一大?早就来喊温予用早餐。所以,天还没亮,他就从她房间?溜了出去。

霍懈北本不是?嗜酒之人,可兰弥生都提着酒过来找他了,他也只好陪着。

他本来以为兰弥生酒量很好,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两杯酒下肚,他的?神情变得恍惚起来。

半瓶酒喝下去,他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可话里话外,仍然?是?告诫他要好好对待温予。

喝到后期,兰弥生眼神越发迷离。他放下酒杯,揪着霍懈北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我不会放过你的?。”

“好,不放过我,我巴不得你永生永世都记得我。”

霍懈北一边把他的?手拽下来,一边给他回?应:“你就放心吧,我不会欺负她的?。”

酒精的?作用下,兰弥生已经听不进?他的?话,但他却不忘威胁霍懈北。

“你敢欺负我妹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我就让姑姑姑父把你带走。”

兰弥生磕磕绊绊说出这句话,霍懈北愣了一下。片刻,他反应过来,兰弥生口中的?姑姑姑父究竟是?何人。

“姑姑、姑父怎么了?”就像那晚在鸣沙山一样,他趁着兰弥生醉酒,开始循循善诱。

或许是?因为他还有一丝理智,又或许他对他的?姑姑、姑父的?情谊着实深厚。听到霍懈北这样问,他先是?愣了愣神,随即眼神变得伤感起来。

兰弥生:“没了,他们都没了。”

尽管他之前猜到过,可亲耳听到兰弥生这样说,他的?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兰弥生抬起一条手臂,扮作那辆横冲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直撞的?汽车,哽咽道:“一辆车冲过来,我没有了姑姑姑父,温予没有了爸爸妈妈。”

“什么时候的?事情?”霍懈北问。

兰弥生:“我妹妹高考结束那天。她从考场出来,亲眼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被车撞倒在地?。”

霍懈北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难怪她从来不在他的?面前提及父母。

而兰弥生也像是?瞬间?酒醒了一般,抬眸,用那种极为清醒的?看?神看?了霍懈北一眼。

只一眼,他的?眼神又一次迷离起来,继续说:“后来,我妹妹性情大?变。

小时候,她的?性格不是?这样的?。她活泼、机敏,是?我们家的?开心果。可经历那件事情之后,她变得安静、敏感。

只因姑姑姑父打算她考试之后带她去吃西餐,她就把姑姑姑父的?死,归结到自己的?身上。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饶恕自己。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到现在都不能吃西餐,看?到牛排就直犯恶心。明明她之前最喜欢吃牛排的?。”

说完这话,一滴眼泪从兰弥生的?眼尾流出。又因他微微倾着脑袋,眼泪顺着鼻梁滑落,隐入地?面后,再无踪迹。

他回?想起之前和温予相处的?点点滴滴。北疆盛产牛羊,可她真?的?是?吃羊肉更多。

原本他以为,相较之下,她只是?更细化吃羊肉而已,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他抬起手,在空中停顿一瞬,后又放下。

他本想拍一拍兰弥生的?肩膀,又感觉这动作并不能安慰正陷在低落情绪里的?他,遂作罢。

恍惚中,他隐约听见?兰弥生长叹一声。可他抬眸望去,兰弥生依旧是?一脸醉意醺醺的?模样。

不等他移开眼,又听见?兰弥生说:“后来,她患上了自闭症。

大?一整个学年,都极少与人讲话。我们辗转全国,为她找了很多心理医生。大?二下半学期,她才渐渐好转,不再囿于自己,逐渐恢复了和旁人的?交际。

一开始,我们也都以为她没事了。

可自那以后,她忽然?喜欢上了极限运动。

越是?危险,她越是?喜欢。攀岩,速降,跳伞,甚至是?登珠峰。

后来,我才知道,她之所以那么痴迷极限运动,是?因为她早已经丧失了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这一刻,霍懈北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想起他从雪山上将?她救回?那日。她好像的?确没了求生的?意志,但凡他再晚去一会儿,但凡他没有一直紧跟在她的?身后,她怕是?就危险了。

霍懈北脸色都白了几分?。

兰弥生抬眸睨他一眼,轻笑一声,又说:“可就几日前,她忽然?告诉我,她遇见?了一个男人,一个让她想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男人。”

霍懈北唇舌翕动,最终一语未发。他知道,兰弥生口中的?那个男人,是?他自己。

“她对你,是?动了真?心的?,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去辜负她。”说完,兰弥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霍懈北点点头:“我会的?。”

得到他的?回?应,兰弥生脸上流露出一抹笑意。

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不似初来他房间?时那般紧绷和刻意,往后一躺,倚着沙发靠背,睡了过去。

不过片刻,呼噜声起。兰弥生是?真?的?睡着了,独留他一个人黯然?无措。

房间?够大?,他又担心兰弥生半夜会因着醉意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

所以,他没有搀兰弥生回?他自己的?房,就近将?他扶到了床上,他自己则在沙发上凑合了一晚。

第二日大?早,兰弥生醒来看?到熟睡在沙发上的?霍懈北,心中微微诧异。

他竟然?会把床让出来?!

他没有吵醒霍懈北,蹑手蹑脚离开了房间?。

他也没有惊动温予,收拾好东西后,留了张字条,贴在温予的?门上,悄然?离开了。

烧灯续昼(四十)

兰弥生?事先?并没有说他要走, 温予和霍懈北也丝毫不知他的打算。

温予出门去吃早饭的时候,才发现贴在门上?的便签纸。

【导师催促,我返校了——兰弥生】

温予早已经习惯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性?格, 无奈摇摇头, 撕下便签纸,收进口袋,朝着霍懈北的房间走去。

天大地大,早饭最大。

兰弥生?的离开并没有耽搁温予吃饭, 她甚至因为养好了腿而多吃了一个水煮蛋。

这几天, 因为脚伤,她整日被这两个男人看顾在酒店里,她早就?闷得不行了。

兰弥生?一离开, 温予也觉得着里索然无味。

早饭后,两人出了餐厅,走进电梯, 温予对?霍懈北说:“我想回青城了。”

“好, 那?我们就?回去。”

临出电梯前,霍懈北又?说:“我现在回去收拾东西,你在房间等我一下。”

温予点头:“好。”

五分?钟后,霍懈北敲开了温予的房门。

温予走出来,霍懈北顺势从她手里接过?盛着几件换洗衣服的手提袋, 和她并肩往电梯口走去。

退完房后,霍懈北牵着她往地下车库走。

温予忽然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 问?:“咱们都要走了, 你要不要再去和黄黄锐医生?打个招呼啊?”

霍懈北顿住,思?考了片刻, 最终摇了摇头,说:“前尘尽散,他现在有全新?的生?活,还是不去打扰他的好。知?道他过?的好,我已经很知?足了。”

温予没想到他会说这些,她还以?为,他一定要去和黄医生?告个别的。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看着一排排飞速从车窗外闪过?的绿植,温予忽然就?想明白了他为什么不去和黄医生?道别。

对?于她而言,霍懈北就?是霍无羁。可对?于他而言,霍无羁是霍懈北,而霍懈北却不单单只是霍无羁。

黄晃于霍无羁来说,是一位极其重要的师长。可对?于霍懈北来说,黄晃之不过?是他冗长记忆里的其中一位。

想到这些,温予的心里有点堵得慌。

她心里很清楚。

不止黄晃,就?连她,也是一样。无论在他的心里,她有多么重要,她也只不过?是占据了他记忆的一小块。

返程的途中,两人的气氛比来时要好很多。

虽然温予没有主动和霍懈北搭话,却也不似来时那?般一言不发。

至少,她没有让他的话,落到地上?。

霍懈北又?专注开车,温予把自己的心思?掩藏的又?深。是以?,他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

到达青城后,温予有些昏昏欲睡。霍懈北把车子?开进她家小区,刚了熄火,她就?清醒了。

温予解开安全带,伸手从后排拿过?手包和手提袋,正准备下车,余光忽然瞥到霍懈北也抬手解开了安全带。

“我送你上?去。”他说。

温予拿包的动作一怔,又?很快恢复。面?上?也没有显露出来,她温和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用啦。你也离开青城好多天了,家里人一定很着急。”

霍懈北迟疑了一下,温予继续说:“放下吧,真的没关系,这都到我家楼下了。”

霍懈北最终点了点头,说:“好,那?我到家给你打电话。”

温予应了一声,朝他摆了摆手,下车离开。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

霍懈北倚在车门上?,仰头看着她黑漆漆的楼层。直到亮了灯,他才驱车离开。

翌日,大早。

霍懈北带着身份证、户口本等一应证件,驱车来到了温予楼下。

回到青城,霍懈北不可避免地想起战青单方面?纠缠温予的画面?。就?连晚上?做梦,他梦到的都是药罗葛·比战掳走温予那?件事情。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决定和她去领证结婚。

当然,暂时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昨晚他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准备去洗澡,没说两句就?挂了。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说他的打算。

霍懈北把车停在单元门口,拨通了温予的电话。

他打了两遍,都没有打通。

她的电话关机了。

没有办法,他只好上?楼去找她。

出了电梯后,霍懈北想起待会儿要做的事情,莫名有点紧张。他在长廊上?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后,才抬手去摁门铃。

门铃响起的一瞬间,他终于看到了贴在门上?的便签纸。

霍懈北把便签纸撕下来,看清上?面?的内容,无奈叹了口气。

【我去旅行散心了,不用等我。】

她没有说要去哪里,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就?只留下了这几个飘逸的字。

他又?拿出手机,拨通她的电话。

依旧关机。

霍懈北终于反应过?来,她依旧还在生?他的气。

她好像在躲他。

她就?是在躲他!

早知?道,昨天晚上?他应该死皮赖脸跟着她一起上?来的。

烧灯续昼(四十一)

霍懈北没有离开, 从楼上下来后,他?一直坐在车里?,右手边的车载烟灰缸里扔满了烟蒂。

温予留下的便签纸, 被他?贴在了方向盘上。车厢内烟雾缭绕,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方向盘,脸色有些阴沉。

其实,他刚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还算冷静。

可他?回到车上后, 又给温予打了几次电话, 全是关机。冰冷的机械断线声魔音一般回荡在他?的耳边,他?的神经逐渐紧绷起来。

此时,他?坐在烟雾缭绕的车子里?, 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她为什么要躲着他??难道是不喜欢他?了?万一她不要他?了,可怎么办?

越是这样想,他?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忽然, 他?的手机响起。

铃声?传入耳中?的一瞬间, 黯淡的眼眸瞬间有了光彩,连眼尾都涌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提醒后,笑意隐去,机械抬手,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家里?打来的, 问他?要不要等他?吃午饭。霍懈北回道:“不用等我,你们先吃吧。”

挂断电话后,他?把便签纸从方向盘上撕下, 装到了放有户口本、身份证的文件夹里?。

他?把车窗落下一半, 新鲜空气涌进来,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他?把玩着手机, 又一次滑到拨号页面。

视线落在温予的名字上,指尖颤了颤,最后却没有拨出去。

他?不想再听到冷冰冰的机械断线声?了。

犹豫一瞬,屏幕朝下,他?把手机反扣,正准备启动车子离开。手机里?忽然进来一条短信,他?只好?顿下,重新拿起手机。

兰弥生?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霍懈北怎么也没想到,兰弥生?会主动联系他?。惊讶之余,霍懈北点开了那条信息。

【你和她一起去的?】

不用想,‘她’一定是指温予。可是,去哪里??

心里?这样想着,他?也的确这么问了。灵活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出‘去哪儿??’这几个字,发送的前一秒钟,霍懈北犹豫了。

兰弥生?很是宝贝温予这个妹妹,他?原本就对他?的印象不好?,霍懈北不想给他?留下他?对温予的行?程丝毫不了解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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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懈北开始思考,兰弥生?是怎么知道她的行?程的?

他?一边想,一边点开了朋友圈。原来,五分钟之前,温予更新了一条动态。

她没说一个字,只配了一张马踏飞燕的照片。他?和温予的交际圈子融合的很少,只能看到兰弥生?给她点了个赞。

难怪兰弥生?会发信息给他?。

可是,她既然开了机,为什么没有回电话给他??

莫非,她真的厌倦了他??

霍懈北忍不住暗想。

最终,他?没有重新打电话给她,也没有发送信息去‘质问’,反而点开了兰弥生?的对话框,回了他?一句:

【不是,但?正要去和她汇合。】

输入这句话后,他?放下手机,低喃一声?:“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话音未落,他?启动车子,离开了-

马踏飞燕是甘肃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她孤身一人?去了大西北。

其实,早在霍懈北看到便签纸的一瞬间,就猜测她到底去了何处。香港、北京、和大西北他?都猜过。

大西北,是他?最为笃定的一个。

他?并不知道,昨晚他?和温予打电话时,温予已经买好?了从青城到兰州的机票。

西北之行?,她并不是心血来潮。

早在他?们返回青城的路上,温予的脑海中?就升起了这样的念头。回到家后,看到那尊塑金小像,这个念头更强烈了些。

当时,她就订好?了去兰州最近的航班。

原本,她是准备直飞敦煌的。可从青城到敦煌最近的航班是三天后,退而求其次,她选择飞到兰州。

和霍懈北相认后,她一开始的确很开心。可慢慢地,她心里?生?出一丝恐惧。

每次她一喊霍懈北的名字,心里?总会生?出‘霍无羁已经死?了的念头’。

越是这样,她越是恐惧。

尽管这是事实,尽管霍懈北不止一次告诉她,他?就是霍无羁,她也一直在试图接受这件事情。可她的潜意识里?,却总觉得?霍懈北和霍无羁是两个人?。

挂断霍懈北的电话后,温予收拾好?行?李,连夜打车去了机场。

她是背着仅余的蜡烛和塑像一起出发的,之所以去大西北,是为了寻一份心安。

全程,她都抱着盛有塑像的背包。就算是睡觉,也抱在怀里?。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她不是一个人?在路上。

霍懈北摁响她家门铃的时候,她已经在飞机上呼呼大睡了。

到达兰州后,她依旧住在兰庭。

许是因?为怀抱塑像的缘故,一路上,她睡得?很沉。下了飞机,也没有丝毫的疲惫感。

她放下行?李,洗漱一番,就出门了。

走到电梯口,她又重新折返回房间,打开背包,把迷你‘赤星刀’从塑像上拆下,放进上衣口袋后,重新出门。

这一次,她安心不少。

早在她登机之前,就联系了兰庭的工作人?员接机。全程,她都没有用到手机,自然也想不起来开机。

兰州以牛肉拉面闻名,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兰州的街巷,好?半晌,才在一处犄角旮旯的巷子里?找到一家‘素的拉面馆’。

温予走进去,点了一碗面。付款的时候,才把手机打开。

才开机,几条来电提醒的短信占满了屏幕。她一一点开,手机号码都是同一个人?。

她叹了口气,装作没看见,退出短信界面,付了面钱,走了出去。

她脑海中?想着霍懈北打来的那几通电话,不知不觉,走到了博物馆附近。

博物馆最是能体现?一个地区的文化底蕴。而温予这次的大西北之行?,是为了找寻霍无羁曾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她想也没想,往博物馆走去。她没有提前预约,是走人?工通道进去的。

可她游遍了博物馆,也没找到属于西州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砖一瓦。

在博物馆里?待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是失望。

她记忆里?的人?和事,除了在她的脑海中?留下了些许记忆之外,再没有在这世上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她不想给霍懈北立马回电话,又怕他?在青城过于担心她的去向。思来想去,她决定给他?留一些线索。

最后,她拍了一张马踏飞燕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霍懈北启动车子,驶离池澜苑后,他?去了4S店保养车子。这是他?的个人?习惯,每次跑长途之前,他?都会先把车子里?里?外外全都保养一遍,避免半路抛锚。

地广人?稀的大西北,有一辆自己的车子,终归是方便的。他?决定自驾去大西北,去和温予汇合。

从4S店出来后,他?又去超市买了好?些路上有可能用得?到的东西。

再回到家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他?没有过多停留,简单收拾好?行?李,留好?字条,又把赤星刀从地下室拿出来,就离开了家。

他?深知,温予这个时候需要安静。他?也不想在她不想跟他?联系的时候去打扰她,可他?又急需知道她的方位。如果不带上赤星,那估计得?费好?些功夫。

可如果带上赤星,他?能轻而易举知道她身在何处。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决定自驾去西北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在现?代社会,对于交通方面的管制异常严格。如果他?乘坐公共的交通工具,那他?根本不可能带着赤星一起上路。

日暮沉沉,暖色的光线为车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黑色的越野车在柏油公路上疾驰而过。

一人?、一车、一刀,踏上了去往西北的旅途。

一天后的傍晚,霍懈北顺利入住兰州的兰庭,就连房间,住的都是她曾住过的那间。

一路上,他?忙着赶路。困了,他?就在服务站休息一会儿?。虽不至于疲累至极,但?也称得?上风尘仆仆。

办理完入住,他?换了身衣服,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简单眯了一会儿?-

夜色茫茫,华灯初上。

霍懈北从兰庭出来,漫无目的的游走在兰州的街巷,感受西北的夜生?活。

晚风清冽,自由又豁达,是专属于西北的浪漫。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美食街巷。

昏黄的路灯下,烧烤摊贩时不时发出三两声?吆喝,炭烤羊肉的香味飘满了整条街巷。夜市上的百姓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安定,祥和的生?活气息让霍懈北会心一笑。

这样的画面,任意朝代的将领看了,都会觉得?开心。他?们在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为的也不过是身后的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而今,饶是昔日战火不断的北地,百姓也终于可以安宁生?活。

他?随意寻了一处摊位,坐下,点了一把羊肉串,彻底融入喧嚷的人?群之中?。

翌日大早,他?退了房。临行?前,又去甘肃博物馆转了一圈。

路过马踏飞燕时,他?多停留了片刻,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温予拍照时的场景。

尽管她没有在他?身边,但?他?一想到,他?正在走的路线是她前几日才走过的,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从博物馆出来,他?继续赶路-

温予已经到达敦煌三日了。

鸣沙山的门票可以连用三天。早在她来到敦煌的第一天,就买好?了鸣沙山的门票。

一连两日,她每天都会来鸣沙山坐一会儿?。

第三天也不例外。

这日傍晚,她从酒店出来,步行?穿过三条街道,又一次来到了鸣沙山。

前两日,她都是孤身前来。这一次,她背上了背包,包里?装着‘霍无羁’。

和往常一样,她在月牙泉边的一处沙山上坐了下来。时而抬眸看天边斜阳,时而垂首去看清澈无比的月牙泉。

烧灯续昼(四十二)

暮色渐至, 夜灯亮起。

光污染严重的现?代社会,到处扯得都是LED灯。两相对?比之下,悬在夜空中的星子都显得黯淡很多。

但是这些, 对于患有轻微夜盲症的温予而言, 并不算什么?。此时?,她脑海中想起的,全?是霍无羁的模样。

她又一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点没有注意到她身后逐渐靠近的一道人影。

天?色越来越暗, 围绕在月牙泉边的那一圈小彩灯的光芒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温予把?自己从?低沉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喃艺术那个:“沧海桑田,终究是物是人非。”

说完, 她捞起放置在一旁的背包,抱在怀里,安静感受小像的形状。

小像棱角分明, 坚硬无比, 和人的触感完全?是不一样的,硌的她手臂生疼。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想放手。

后来,她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两条胳膊上满满都是淤出的红痕。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天?色完全?暗下来。

她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沙漠上的晚风,带着丝丝清冽的凉意穿过衣服,沁入肌理。

温予彻底回?过神来, 她摸着黑, 打开背包夹层,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手电筒, 准备返回?。

坐的时?间有点久,猛地站起身?,腿有些僵麻。一个不留神,脚滑了一下,半条腿都陷入了黄沙里。

身?形不由得往一边晃动,惹得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男人的心跳也为之一颤。

下意识的,她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甚至已经做好了摔一跤的准备。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一双大?手及时?托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同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情况紧急,温予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分辨这道声音来自何人。凭着男人的搀扶,她才勉强站稳。

“多谢。”

站稳后,温予第一时?间冲男人道了谢。话?落的同时?,她抬眸,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霍懈北脸上的担忧和紧张还没有完全?消散,他唇瓣翕动,正准备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忽然听到温予说了句:“你来了。”

她好像知道他一定会来。

片刻后,他点点头,说:“看到了你朋友圈里的马踏飞燕,便猜到你会来这里。”

怔忪间,他已经从?她的手里接过了背包和手电,并牵上了她的手,带着她往下走。

就像之前在西州的时?候,霍无羁牵着她上鸣沙山一样。

这一刻,她所能?看到的世界,也不过是手电筒所能?照亮的一小束光芒。

在这一束光之内,除了脚下的黄沙,最醒目的,当?属他宽阔的背影。

盛有霍懈北小像的背包,被他背在左肩,他的左手握着手电,右手则牵着她。

温予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视线在背包和他身?上交替着,心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从?鸣沙山下来,温予的鞋里已经灌满了黄沙。不等她说话?,霍懈北已经单膝蹲下身?来。

他把?手电放在地上,仰起头,温润开口,道:“阿予,抬脚。”

话?音未落,他的手掌已经绕到了她的后踝,扣住,温予只得顺着他的力道把?脚微微抬起。

他娴熟脱下她的鞋子,倒出里面的沙子,又给她穿上,然后换另外一只。

期间,温予还因为换脚的时?候没有掌握好平衡,情急之下,一把?攥住他的头发。

可他也只是低笑一声,任由她拽着,半点没有恼怒之意,宠溺至极。

“谢谢。”他才站稳,就听到她的道谢。

明明他不止一次和她说过不用和他见外,可她依旧如此。霍懈北知道,如果心病不除,如果一直任由她独自内耗,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消除对?他的芥蒂。

他无奈叹了口气,重新牵起她的手,说了句:“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温予没有丝毫犹豫地跟着他走,却也好奇追问一句。

霍懈北:“九岭山。”

“九岭山?那是什么?地方?”温予从?来没有听过这座山,也不记得这附近有一座这样的山。

他沉默一瞬,缓缓开口,说:“一个能?够让你看见霍无羁的地方。”

听到霍无羁这三个字,温予的呼吸都停滞了。被霍懈北牵在掌中的那只手,也下意识扣紧,指甲都快要嵌入他的手背里了。

霍懈北不着痕迹瞥她一眼。

她的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

如果不是她刚才手上那阵失了轻重的动作,饶是这样了解她的他,怕是也会以为,她当?真和面上一样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的温予,是极为敏感的。

她不想让任何人窥探到她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就算是霍懈北,也不行?。

所以,她抬眸去?警惕霍懈北。而他,却像是早早料到她的动作一样,在她的目光探过来的前一秒钟,挪开了视线。

全?程,温予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他的步子更为迫切了一些。

霍懈北的车子就停在鸣沙山附近,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临上车前,霍懈北忽然想起副驾驶上的赤星,他转过身?,对?温予说了句:“稍等我一下。”

随即,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赤星拿出来,放到了后排。

自看到赤星后,温予的目光便再也挪不开。纵是隔着车窗,她也一直看着。

霍懈北重新回?到副驾驶,胳膊压在车门上,微微倾身?,说了声:“请。”

温予不得已,只好收回?视线,坐进?车里。霍懈北调转车头,往市区开去?。

九岭山,顾名思义,是一座山。既然是山,就绝对?不会出现?在市区。

温予疑惑,问:“我们不是要去?九岭山吗?怎么?往闹市区走?”

霍懈北看了她一眼,低笑一声,解释道:“不急,我们得先去?置办一些上门礼。”

没多大?一会儿,车子在一家生意火爆的夜市门口停下。

霍懈北解开安全?带,说:“在车上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马上回?来。”

“好。”温予点点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

霍懈北直奔人声鼎沸的小摊,温予把?车窗落下,隐隐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铱驊

烧烤店的老板正在小摊前忙活着,他手里的那两把?羊肉串喷香流油。

“老板,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烧烤店老板闻声抬头,看到霍懈北走过来,展露笑颜,说:“霍先生,你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放在前台了。劳烦你自己去?提一下,我这里太忙了,有点走不开。”

“好。”

霍懈北抬步往前台走去?,走了两步,他又折返回?来,说:“老板,再给我打包五十串羊肉串,多放点辣椒。”

“好嘞。我手里这些,马上烤好,这就给你装上。”老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毕竟,像他这样一连要了五只烤全?羊的大?客户,很少见。

九岭山一行?,是霍懈北决定自驾大?西北时?,就决定好的事情。

因为赤星在手,温予的行?踪他一清二楚。他更是笃定,她会和他一同前往。所以,这五只烤全?羊,就是他出发去?鸣沙山之前特意订好的。

若要解开温予的心结,势必要无妄帮忙。而无妄,常年居于九岭山秘境之中,无欲无求,神仙一般。

不,他就是个神仙。

这位久居在九岭山的无妄老神仙,平日里只吃些花瓣,喝些露水,看起来出尘至极。

实?际上,他最是喜欢吃炙烤羊肉。这一秘密还是西州时?候,他还是霍无羁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后来,无论他是谁,每次来九岭山,都会给他带几只烤全?羊。

这次,也不例外。

霍懈北依次把?那五只烤全?羊搬入后备箱,最后这折返回?去?,付了羊肉串的钱。

回?到车里,霍懈北把?羊肉串递给温予,说:“给,先垫垫肚子。”

温予接过,霍懈北启动车子离开。

此时?,她满心都是九岭山,满心都是霍无羁。她以为,她会吃不下。可羊肉串的香味,止不住地往她鼻腔里钻。

她真的有些饿了。

但第一口,她并没有自己吃,而是递到了霍懈北嘴前。

“你买的,你来吃第一口。”她说。

霍懈北摇摇头,说:“上面有辣椒,我最近上火,你自己吃。”

温予把?羊肉串收回?来,“那我不客气啦。”

说完,她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霍懈北虽目视前方,可眸子里,却是升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她不和他见外,他很高兴。

真正去?往九岭山之前,霍懈北和温予还回?了一趟酒店把?行?李都拿了出来。

原本空空荡荡的越野车,瞬间变得拥挤起来。从?酒店出来后,车子驶离市区,朝着郊外而去?-

离了闹市,温予不过垂首吃了两口羊肉串,再抬头时?,夜色渐褪,东方既白。

温予惊讶,从?包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21:43分。

她落下车窗,看着远处渐亮的天?光,诧异问道:“明明是晚上,天?怎么?亮了?”

“障眼法?而已,实?际上还是黑夜。但山上的那位,不喜欢黑夜,便弄了这样的一个障眼法?,自欺欺人罢了。”

说完,霍懈北兀自低笑一声,又说:“是我的错,忘记事先给你打一剂预防针。但是,既然决定上九岭山,后面还会遇上很多匪夷所思、不能?为科学所解释的事情,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

“确定。”温予没有丝毫犹豫:“我要去?。”

“那就坐好了,我要加速了。”

话?落,他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往前开去?。因为惯性,温予整个人紧贴着椅背。

眼前一阵明暗交替,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车子已经停在一片梅林之中。

烧灯续昼(四十三)

风吹过来, 阵阵清沁的冷梅香从半掩的车窗飘进来,强势压过羊肉串的味道,钻入温予的鼻腔。

“这味道有点熟悉。”温予鼻翼颤了颤, 下意识攥紧了怀里的背包。

这阵沁人心脾的香气, 和她背包里剩余的那几枚香薰蜡烛散发出来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霍懈北偏头?看她一眼,就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笑道:“正是你?猜想?的那样。那几支能够扭转时空的香薰蜡烛,就是在这里制作的。”

这一刻, 她的心里有很多疑问。可全都汇在一处, 又不知该先问哪一个?。最终,温予唇瓣颤了颤,一句话也没问出口。

霍懈北把她的迟疑、踌躇尽数收入眼眸。

“九岭山到了, 咱们下车,这里能解答你?心里大?半的疑惑。”他说。

两?人几乎同时解开了安全带,从车上下来。

温予一手拎着包, 一手拎着才?吃了没几串的羊肉串。霍懈北打开后?座的车门, 抱起赤星刀后?,就关上了车门。随即,他冲着温予说了句:“走吧。”

温予跟着他走了两?步,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车, 说:“车里的那些东西,不拿了?不是说那几只烤全羊是见面礼吗?”

霍懈北摇摇头?,说:“自会有人来帮我们拿, 走, 我们上山。”

温予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前方铺满鹅卵石的平坦小路, 微微瞪大?了眼睛,问:“这也是障眼法?”

“差不多。但这里的梅花,是真实存在,而?非虚妄的。”

话音未落,霍懈北长臂一挥,用赤星刀的刀尖接了一朵凌空而?下的梅花,呈到温予面前。

不等温予去抬手触碰,霍懈北又调转刀尖,纵身一跃,朝着眼前的鹅卵小路横劈了一刀。

一刀落,温予只觉得眼前升起一团氤氲的白色雾气。温予甚至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堪称神迹的‘障眼法’。

微风起,白雾散。

空中飘舞的梅花花瓣团成球形,须臾之间,又在空中幻化为弧形的阶梯状。

温予看得瞠目,连霍懈北回头?看她都没发觉。

“阿予,走了。”

话落,霍懈北又重新退回到她的身边,换成左手持刀,右手去牵她的腕子?,带着她一起踏上了梅花为引,轻风为骨的阶梯。

温予紧跟着他,一步,两?步。她在心中默默数着,他带着她在花瓣阶梯上一共行了九步。

期间,她也曾垂眸向下望去。脚底却并非是刚才?看到的鹅卵小路,而?是荆棘遍布的万丈深渊。如果不是霍懈北牵着她,她怕是会因为恐高?而?失足跌落。

她的腿脚甚至有些发软,身形也跟着颤了又颤,却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追问道:“我们脚下的悬崖,也是障眼法吗?”

闻言,霍懈北脚步一顿,向来从容不迫的脸上也仿佛生?出一道裂隙。转瞬,又恢复如初。

他微微侧目,冲温予摇了摇头?,说:“不是障眼法,一旦跌落,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温予听着,总觉得他这句话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些莫名的情绪。

“你?怎么知道?”她继续问。

话落,温予只觉得,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的力度忽然大?了很多,攥的她腕骨都有些疼。

这下,温予更加笃定她刚才?的猜测了。

他一定有事情瞒着她。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也有关于父母的秘密没有告诉他一样。所以,就算他不说,她也不会去强迫或者怪罪于他。

就在温予以为他会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说:“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我曾不慎失足跌落。粉身碎骨的那种?痛处,非常人所能承受。”

说到这里,他好像意识到刚才?的语气有些低沉,停顿一下,冲她笑了笑,口吻轻松:“所以,阿予,你?可一定要抓紧我,走好脚下的每一步,千万不要掉下去了。”

温予点点头?,往他身侧靠了靠,再也不敢分神去看向别处,专注走好脚下路。

同时,她又忍不住暗想?:究竟是怎样的疼痛,才?能让他单单是说出来,掌心都浸出一层汗水。

不止是他,温予亦是如此。

短短的九步路,她的后?背也浸出一层细汗。

从花梯下来,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温予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霍懈北松开他的手腕,一个?跨步,站在她面前,说了句:“阿予,后?退一步,免得被碎石溅伤。”

温予对他的这些话有丝毫懈怠,乖巧退后?几步。他挥舞手中的赤星刀,刀风凌厉,打在肌肤上,刮得生?疼。

温予被赤星刀的凌厉逼的又退了两?步。顷刻间,梅花林、九阶花梯、万丈深渊都看不见了。

可香气犹在,胆战心惊犹在。

再抬眼时,一切‘障眼法’都消散殆尽。

温予四处扫视一圈,她和霍懈北此时正站在乱石林立的石林之中。她此时站立的地方,正是乱石之中的唯一一条羊肠小道之中。她前方不远处的一块约莫两?米多高?的石头?上,隐约刻着几个?大?字。

石壁风化,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了。温予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最下面的字是一个?山字。

霍懈北挥舞着手里的赤星刀,用刀尖在早已经风化的石壁上凿刻出九岭山三个?大?字。

他落笔的同时,些许碎石飞溅而?出,落在温予脚边。

难怪他刚才?要让她退后?。

温予看得仔细,他凿出的字迹,笔锋虽凌厉,却能和早已经风化的字迹严丝合缝拼合在一起。

登时,她心里生?出一个?略显荒唐的念头?。

“这三个?字,是你?写的?”当即,她问了出来。

霍懈北收起刀,嗯了一声,又说:“我第?一次来九岭山,还是在西州,你?离开的三个?月之后?。”

说话间,霍懈北明显感觉到温予的呼吸乱了几分。他看她一眼,继续说:“当年,秦阿兄不放心我独自北上,便和我一起启程。一次醉酒后?,我和阿兄一路策马,误入了九岭山。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我和阿兄遇见了无妄。”

“无妄是谁?”温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是香薰蜡烛的缔造者,亦是这九岭山的主人,更是能够让你?无需动用蜡烛,就能够看到霍无羁的人。”

说完这些,霍懈北又看了温予一眼。随即又说:“不着急,再往上走一段路,你?就能见到他了。”

说完,他绕过乱石,信步而?上。温予也连忙跟上去。

走过穿插在乱石之间的羊肠小路,一座破败不堪的殿宇呈现?在眼前。

落了漆的朱红大?门上结满了蛛网,殿前的空地上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灰尘之上,零星落着几只野兽抓痕。

显然是已经许久都没人来过了。

温予跟在他身后?,一边打量殿宇一边说:“这座殿宇,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霍懈北脚步却没有停下:“只是看起来有些破败,大?门里面,另有一番天地。他不喜欢出门,自然也就顾不到大?门外面。”

近了,温予才?发现?,千千结的蛛网后?面,还掩着一道牌匾。牌匾上刻着和山门口一样的字迹的三个?大?字:自在殿。

温予仰头?看了一会儿,看向霍懈北,问:“这三个?字也是你?写的?”

意料之外,霍懈北摇头?否认:“不是。”

“不是?”

温予惊讶,又仰头?确认了一眼牌匾上的字迹,低喃道:“怎么会,这明明是你?的笔迹。”

霍懈北也仰头?看着那块久违的牌匾,笑道:“是阿兄。”

温予:“秦阿兄?”

“嗯。”霍懈北点点头?。

说起秦未的字迹,温予首先想?起的,便是那张羊皮古卷上的字迹。清隽俊逸,尽显书?生?意气。和牌匾上书?写的那三个?字根本不是一种?风格。

“我记得秦阿兄的字迹并非如匾额上那般凌厉肆意啊。”温予又说。

霍懈北微微颔首,说:“不错。他原本的字迹,并非是你?眼前的这种?。当年,他随着我一起去了北疆之后?,为了帮我处理军中的庶务,曾刻意模仿过我的字迹。自在殿这三个?字,就是他那段时间写下的。”

“难怪我分辨不出来。”温予嘟哝了声。

他低笑了声:“当年,阿兄的书?法造诣,整个?西州无人能及。只是,他平日里喜欢藏拙罢了。”

话落,他抬手,推开了厚重的殿门。

“吱呀”一声,灰尘飞扬。温予下意识用掌心捂住了口鼻,眼睛却没能从那一方细小的门缝里挪开。

大?门缓缓被推开,殿内的风景映入温予眼帘。

温予首先看见的,是一棵‘硕大?’到足以三五个?人才?能抱住的梅花树。梅花盛开,香气四溢。她嗅着,甚至比山下那片梅林还要浓郁。

大?树后?面,坐落着一口铜钟。

霍懈北绕过去,抬起赤星刀柄,在铜钟上敲了三下。顷刻,钟声弥漫整间自在殿。

钟声经久,渐熄时,温予生?出了一种?耳鸣的错觉。好半晌,才?缓过来。

忽然,温予只觉得一道矫健的身影从一旁的长廊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霍懈北面前。

面对着这位突如其来的黑影,温予被吓着了,心脏怦怦直跳。

“哥哥,你?终于来看无妄了。”

一道清脆的男声传入温予耳中的同时,一个?穿着灰白素衣的道士模样的年轻男子?,映入了她的眼帘。

小道士冲到霍懈北面前,一把冲到了霍懈北的后?背,轻轻往上一跃,整个?人挂在了霍懈北的身上。他的胳膊环着霍懈北的脖颈,双腿紧紧勾着霍懈北的腰身。

霍懈北也一直纵容着他,没有强行把他甩下来,反而?背着他转了两?圈。

尽兴之后?,他才?将小道士放下来-

烧灯续昼(四十四)-

温予打量小道士的同时, 小道士也被她手中尚未吃完的羊肉串所吸引。

他挣扎着,从霍懈北的背上跳下,三步并做两步, 来?到了温予面前。

但他却?没有妄动。

目光在温予手上流转片刻, 又跑回到霍懈北身侧,拽着他的袖口,央求道:“哥哥,你这次来?, 真的没有无妄带礼物吗?”

以往, 霍懈北给他带一两只,背着就来了。不似今日,空手而至。

霍懈北冲他颔首, 说:“自是带了,只是太多了。我放在了山脚的梅林里,你自去取来?便是。”

无妄听了, 挤成苦瓜一样的五官瞬间舒展, 喜笑颜开。连声音都透着几分雀跃:“谢谢哥哥,无妄这就去拿。”

温予最是知道车上有多少东西,小道士身形单薄,单单是她的那只行李箱,他提上山来?都有些费劲, 更别提满满一后备箱的烤全羊了。

温予走?近霍懈北,说:“他一个人应该拿不完那么多吧?我们要不要帮他一起?啊?”

霍懈北站在原地,没有动, 看着无妄跑远的背影, 似笑非笑地说:“不用。他看似柔柔弱弱,实则有移山填海之能?。”

温予安静听着, 心中却?惊诧不已。

他看出?她的好奇,又说:“实在好奇的话,可以跟上去看看。刚好可以把你的行李箱也从车上拿下?来?。”

闻言,温予有些疑惑,尤其是对后半句话。车子?明明都还?在山脚下?,她要如何能?把行李箱从车上拿下?来?。

她抬眸看了小道士一眼,他行至门?槛内侧,就停下?了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相信霍懈北说的这些话。

她也当真好奇小道士的神通。于?是,她丝毫没有犹豫,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小道士身后不远处。

小道士回头,看了霍懈北一眼。霍懈北冲他点点头,小道士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翩然转过身,抬手捏了一道诀。

顷刻,一阵强劲的风力从他掌心、周身涌出?。

纵是温予站在他的身后,也被那阵风吹乱了发丝,衣摆猎猎。

可打在脸上,却?并不觉得凛冽,反而有一股柔和之意,就像一道水流轻缓地从肌肤上流过。

最后,这阵劲柔的风汇聚在自在殿的空地上。

须臾,殿前遍布的灰尘,以及悬在匾额上的蛛网都被这风卷得干干净净。而原本只存在于?山脚梅林的万千梅花花瓣,漫天而至,随风飘落。

之前,她也不是没有见过花瓣雨。可那一隅花瓣雨,全是人工所为。

不似现在,漫天飞花。温予仰头看着,眸子?里闪过一抹惊艳。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不等温予看清是什么东西,又听到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突然掉在了地上。

霍懈北听到动静,缓缓说了句:“小无妄,轻一点,这车我还?开呢。”

温予侧目看他一眼,他的神色有些无奈。

同时,她回味起?刚才霍懈北说的那句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一闪而过的黑影是什么。

可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抬眸往殿前的那片空地上望去。原本应该停在山脚梅林的那辆黑色越野车,忽然出?现在眼前。

“这这怎么可能??”她低喃一声,看向小道士背影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风止,花落。无妄抬脚,踏出?了门?槛,朝着越野车走?去。

没有跑,只是缓步而至,和温予对他的初印象完全不一样。

就在温予疑惑为什么小道士性情转变如此之大的时候,一阵异常怪异的金属碰撞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温予下?意识循着声音望去,却?被眼前的画面惊到连话都忘了说。

小道士的脚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条大腿那么粗的铁链。铁链锈迹斑斑,像是有很长时间了。

而他的脚踝,也被这铁链磨出?了血。他身上那件灰白的外衫下?摆,也被鲜血染成了赤色。

每走?一步,铁链哗啦作响。每走?一步,就会在地上留下?一只沾血的脚印。

铁链每响一声,温予的心就跟着揪一下?。

难怪,他只是走?过去。

可是,这铁链是哪里来?的呢?

她记得很清楚,她看到他的第一眼,他跑得很欢畅。衣衫上没有沾血,脚踝上也没有铁链,更不会每走?一步就会在地上留下?一道血脚印。

温予正想着,霍懈北忽然疾步走?了过来?。

“帮我拿一下?赤星。我去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话落,他把赤星刀递到了温予手里,抬步往殿外走?去。

温予实在好奇,也跟着霍懈北往前走?了几步。

跨过门?槛,温予才发现,无妄脚踝上的铁链竟是从门?槛之下?的石缝中涌出?的。他每走?一步,铁链就相应长一分。

她垂眸看着一寸一寸向外涌出?的两根铁链,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没几步,霍懈北越过小道士,站在他面前,禁止他继续往前走?。

“哥哥,你挡着我做什么?”无妄疑惑开口,言语中透露着几分未经雕琢的天真。

“我去拿,你回殿去。”话落,霍懈北的双手已经落在了他的双肩,强行转过他的身。

“好,谢谢哥哥。”无妄倒也没有坚持,点了点头,抬步走?往殿内。

路过温予身侧时,他脚步更慢了一些。

温予注意到,他的目光正分毫不差地落在她的身上。她想起?刚才他盯着她手里羊肉串出?神的模样,下?意识把羊肉串递了过去。

无妄却?没有接,还?冲她摇摇头,说:“姐姐,别伤心,我不疼的。”

温予喉腔一涩。原来?是她会错了意。

她以为,他之所以看着她,是在馋她手里的羊肉串。却?没想到,他竟然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说完这话,无妄抬起?脚步,跨过台阶,重新进入了自在殿。

无妄踏入门?槛的刹那,脚踝上那两道铁链消失得无影无踪,衣摆上的血迹也消失不见。

他的脚步忽然变得轻快起?来?。

温予看了无妄一眼,又转头看向殿外。如果不是殿外的空地上还?残留着那串血脚印,她甚至会以为刚刚的一切,是她的错觉。

霍懈北来?回跑了几趟,终于?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搬了出?来?。最后一次,他把她的行李箱也提了出?来?。

她正准备合上大门?,隐隐觉得攥着赤星刀的手有些发麻。一开始,她以为是赤星太重了,所以她有点不习惯。

大门?合上的一刹那,她隐约看见殿前的那片空地的血脚印上方,凝起?一团团红雾。

和她今天见到过的所有事情相比,赤星刀涌出?的这些红色雾气是她唯一感?到熟悉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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