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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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手术的时间并不长,宁堔在手术室门口等了不到两个小时,就有医生一脑门汗地走出来,匆匆交代了抢救的结果:“基本已经稳定下来,暂无生命危险。”

叶秋梦戴着呼吸机全身插满各类仪器输液管,从普通病房再次转入ICU重症监护室做重点观察,宁堔被阻隔在了病房之外。医生嘱咐暂时不让任何家属探望,要探病也得等三天后视情况再定。

不知是等待过程中情绪太紧绷,还是通宵熬夜喝酒到现在什么都没吃的缘故。这一会,宁堔才感觉胃里不太舒服,口腔也隐隐发苦,于是和沈默说了声就朝洗手间去了,准备漱个口让这股难受劲儿缓一缓。

“帮忙把宋羽扬和邢舟叫醒,让他们别睡了,等会我们先回去。”沈默对始终跟在他们身后没怎么吭声的陆之衍说。

陆之衍如同才回过神,目光带笑:“行,我去叫他们。”

穿过医院急救部大厅,与先前面对沈默时的温和神情截然相反,陆之衍收起表情,没有丝毫笑容在脸上。

陆之衍天生比常人更为薄削的嘴唇,配合单眼皮看人时自带几分凌冽气场,瞳孔如同聚不起焦般,以一种散漫无趣的视线寻找目标。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邢舟和宋羽扬因为前一晚生日会闹到凌晨,没怎么睡踏实,陪着宁堔在手术室门口等了一个钟。到后面实在扛不住困意,双双瘫在医院供家属休息的长椅上,仰着脑袋姿势别扭地睡着了。

陆之衍面不改色垂眼审视面前这俩人,过了一会,微抿的嘴角终于松下来,向上勾起笑坐在宋羽扬邢舟身侧,回想着前一晚他们闹通宵的场面。

以前陆之衍觉得,类似朋友这种虚浮于表面的亲密关系,对他来说还不如每天带在身上的手机重要。毕竟只要他愿意,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如此稍微动用点脑子就能构建起的联系,常常让陆之衍忍不住感叹现代人类的愚蠢天真。

你偶然间帮了我,于是我们理所当然成了朋友。再一起吃几顿饭,经常随叫随到约着出去玩,作业抄一抄关键时候考试还帮忙划划重点,成天不是插科打诨就是开开玩笑互相逗乐,那绝对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好哥们好朋友。

既然都是朋友了,自然不会再对对方有所隐瞒提防,关于我的一切以及此时正在做的事思考烦恼的问题,会毫无保留说给你听,也相信你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出卖背叛我的行为,这些无底线的信任都只因我们是朋友。

确实傻逼,傻逼到陆之衍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逻辑链,至少他不会对任何人全盘托出自己藏匿在脚下的秘密。

沉思了好一会,陆之衍才伸手在宋羽扬肩上推了几把,顺便叫了声邢舟的名字。很快这俩人迷迷瞪瞪转醒,一脸不知所云的茫然表情看着眼前人声鼎沸的医院大厅。

沈默找到宁堔时,宁堔已经从洗手间出来,独自站在医院走廊的绿色通道风口处,正低头认真注视着垃圾桶,手里夹了根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烟。

急诊中心人流量相对其他门诊部以及内外科各个服务部门,要少的许多,旁边不到十米远就是电梯,宁堔站在原地抽了大半截烟也没见有人搭电梯上来。

现在临近晚上七点,正是护士医生换班吃饭的时间,大楼外已经天黑得不成样,除了偶尔有救护车闪着蓝光吱哇乱叫驶远又返回,基本听不到其他任何吵闹的动静,透着一股阴郁的死气沉沉。

空荡荡的走廊,脚步声显得尤为突兀清晰,宁堔侧过脸望了望。

医院的室内照明基本从早开到晚,光打在人脸上一片惨白,连影子都比别的地方要淡不少,呆久了很难区分白天黑夜。

“你哪来的烟?”沈默认真打量宁堔脸上的表情,希望找出点情绪反应。

这样他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但宁堔镜框后的一双眼只是微有闪烁,十分镇定如常指了指沈默:“从你身上摸的。”

“你还真是……”沈默先是往裤兜里伸手一探,接着脸上露出惊讶和无奈,似乎没想到宁堔还有这一手,堪称神不知鬼不觉。

宁堔毫无歉意地笑了笑,扔掉烟头转移话题:“他们几个人呢?”

“我让陆之衍去叫了,一会应该会过来。”沈默走近宁堔,眼帘朝下低垂,“交出来吧。”

沈默仗着身高优势堵得宁堔只能背靠着墙进出不得,宁堔视线滑向沈默脸侧耳上精致的耳钉,鼻腔里满是沈默身上的气息,只得认命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打火机递过去。

“商量一下,男朋友。”宁堔刻意将语气放得很轻,慢慢说着,“我只是偶尔抽,用不着这么严格吧。”

沈默收起烟盒,无视宁堔表情下的讨好,屏气凝神道:“吸烟有害健康,男朋友这是为你好。”

“你自己不也抽。”宁堔笑着反驳。

“从今天起我戒了。”沈默将烟盒打火机毫不犹豫扔进垃圾桶,挑眉下了个离谱的决定。

“……”宁堔一时无言以对。

行吧,不能当着面抽,以后他背地里抽就行了。

谁知沈默像是看穿宁堔那点心思,附耳低声说:“偷着抽也不行,我每天要检查的。”

“怎么检查?”宁堔脱口问道。

沈默视线轻飘飘扫过宁堔被医院灯光照得分为白皙的脸,又往下慢慢移,接着在宁堔逐渐领悟的表情下笑了笑:“我去洗个脸,你等我会儿。”

“嗯。”宁堔应声点头,目送沈默双手插兜晃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对着那抹从身高到气质都非常夺人眼球的背影发愣,

这么会宁堔才禁不住感叹,有个颜值过高声音还极为好听的男朋友也不算件好事,很多时候凭对方寥寥几语就蛊惑得没有任何立场和原则。比如现在,他已经开始胡乱回想和沈默干过的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想到一半,宁堔身体里窜出来的燥热火苗很快被摁了下去,内心空旷平静得好似上一秒还是千军万马奔腾踏过,这一秒已然只剩万籁俱寂。

宁堔凝视脚下,他能感觉到,沈默刚才看他的目光里,含着没完全表露出来的担心,似乎生怕他受不住两次打击,整个人就这么垮下去。

但事实却是,宁堔依旧和那天在医院手术室门口一样,得知叶秋梦没有生命危险过后,很快镇定下来。

接着他目光移向旁边的垃圾桶,若有所思地盘算,捡回被沈默扔掉的烟盒打火机,估计用不了十秒,非常顺手。唯一让他犹豫的是,掏医院垃圾桶有点不太雅观好看。

正在宁堔跃跃欲试之际,余光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正朝他这边走来。

宋羽扬帽子都给睡歪了,不伦不类扣在脑袋上,拖着嗓音问:“宁堔你怎么跑这犄角旮旯来上洗手间,手术室那边不是有现成的吗?我们找你半天了。”

宁堔将目光从垃圾桶收回,心想当然是为了偷摸抽根烟才过来的,但嘴上还是说着场面话:“这边人少,安静。”

“哦,你还真讲究。”宋羽扬说完打了个很大的哈欠,顺势就将手搭在陆之衍肩上半死不活靠着。

要不说哈欠这玩意总能传染呢,邢舟紧跟着张嘴也打了个哈欠,揉揉眼角嘲笑宋羽扬:“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马路边有根电线杆子都能解决。”

“靠,太侮辱人了。”见自己被当作狗,宋羽扬刚想反击,又灵光一闪记起来这会是什么日子,摆摆手,“算了,今天你16岁生日,哥哥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整个医院走廊就他们几个人,可能是得知叶秋梦没什么大碍,原本提心吊胆的心情显得轻松不少,说说笑笑着讨论等会去哪吃饭。

“沈默不在吗?刚才他不是来找你了。”原本没怎么说话的陆之衍突然问。

“他去洗手……”宁堔话音还没落下,不远处的电梯突然叮咚一声响,似乎有人搭乘电梯正上来,依稀还能听到电梯门缓缓开合的声音,接着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出。

像医院这种不管什么日子都人来人往跟赶集似的地方,有人上下电梯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对于这点小动静,几个人中没谁去在意,依旧无所顾忌说话聊天。

“回来了。”陆之衍视线绕过宁堔,微笑着朝他身后看去。

宋羽扬马上挥手:“默哥,一会上哪吃饭啊?我都快饿傻了。”

沈默轻描淡写一抬眼,发现他们跟列队集合似的排排站,因为身高突出,特别是宋羽扬没长骨头般始终半个身体靠向陆之衍,看着不像上医院看望病人,更像来这瞎晃悠打发时间。

“邢舟今天生日,他决定去哪吃就行。”沈默说完,眼神投向宁堔,露出一点晦涩不明的笑。

宁堔想起沈默先前对他说的话,干咳了一声抿嘴转开头,心底的那缕火苗似乎又开始不安分,以至于没发现有个人影朝他们越走越近。

“我也不知道吃啥,要不网上找找看吧。”邢舟干脆拿手机查附近有什么出名的店。

陆之衍表示很赞同:“嗯,这样更省事了。”

沈默不动声色站定在宁堔旁边,几个人全神贯注凑一块低头看邢舟飞快翻动的手机屏幕,邢舟边划拉边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忌口,吃不吃辣之类的。

就在他们终于商量妥了一会吃什么,准备先订位置时,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模糊不清像在叫宁堔的名字。

开始只有陆之衍听到,他略带疑惑觅着声朝前看,一直看到尽头发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自觉应该是听错了,于是重新将注意力落回他们讨论去哪吃饭的话题中。

“宁堔?”而没过几秒,那个声音喑哑不明再度响起,且刻意提高了语调。

这回除了宁堔,其他几个人都听到了,宋羽扬猛一抬头:“是不是有人在叫宁堔名字啊?”

邢舟犹豫了一下点头说:“好像是。”然后收起手机,顺着声音往电梯方向看。

陆之衍这才意识到,那个声音并非从走廊安全出口那边传来,而是身后。

宁堔不明所以看了看沈默,刚想说怎么没听到有谁叫他,却见到沈默也朝同一个方向望着,并且肉眼可见的表情严肃起来。

“怎么了?”宁堔笑笑,以为沈默他们在故意演戏逗他,并没有马上跟着往身后看。

平时他们在一块儿就老爱搞这种把戏,比如突然盯着某个方向,做出严肃认真的表情引诱不明真相的另一个人看,看完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其实什么都没有,纯闹着玩。

“宁堔。”宋羽扬转过头,皱着眉往电梯口指,“站着的那个是不是你爸?和你长得也太像了。”

应该说不单是长得相像,此时不远处的男人,无论五官还是面部轮廓完全可以拿那句用烂的话来形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凡长了眼睛不瞎的人,都能一眼看出,宁堔和男人是亲父子,只有出自同个基因才会有如此高重合度的面容,细微到连表情都有几分神似。

宁堔堪称完美地继承了亲爸宁景洪那张脸,也曾一度让宁堔憎恨自己为什么和这个人长得这么像。

转身瞬间,宁堔感觉耳边像是有风呼啸着刮过,刺耳的鸣叫声堵在耳蜗深处,四肢连同心脏紧跟着落入冰窟,全身发木发冷。好像有一堵透明的墙将他和远处那个男人围了起来,其余的一切事物和人都原地消失不见。

在这一刻,宁堔什么也感知不到,什么也听不见,镜片后的双眼染了层厚重的雾气,被他一层一层用目光拨开,穿过浓雾,终于得见到那张无数次幻想过的面容。

男人从头到脚一身整洁讲究的打扮,气质是儒雅且风度翩翩那一挂,头发显然也认真收拾过,看着应该日子过得挺滋润,生活拮据的人是绝对做不到这么一丝不苟。即便光看五官,都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

宁景洪站在原地没动,似乎等着宁堔回应他,分为小心翼翼扬起练习过无数次的笑容,温声细语慎重道:“宁堔,我……我是爸爸,十多年没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宁堔本能地挑起个不解的表情,出乎意料发现自己还挺沉得住气,没有想象中的情绪失控,更没有歇斯底里质问对方这些年到底去哪了,连最起码的怨气也偃旗息鼓。

心底有个念头让他莫名感到忍俊不禁,像是被人突然点了笑穴,神经质般笑起来,又叹了口气说:“是啊,我都这么大了。”

惹得一旁宋羽扬和邢舟互相看了看,不太理解这到底演的哪一出,陆之衍退至一旁往单脚撑着墙根,对眼前这幕父子重逢很是感兴趣。

宁堔终于不再笑了,沈默伸手搭在宁堔肩膀,想低头凑近说话,却被宁堔迅速甩开。

沈默目光轻轻闪动。

宁堔抬头看着沈默,嘴角残余的笑没完全消散,语调很是稀松平常地冲他摇摇头:“你别担心,我没事。”

接着在四双眼睛地注视下,宁堔深吸一口气,面朝宁景洪走过去。

男人脸上克制不住激动神色,将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抽出,揣在身前缓慢握紧又松开,有意放低姿态看着宁堔,认为终于可以好好看看打出生后就没再见过面的亲生儿子,颇有种近乡情怯的不安与慌张。

宁景洪沉浸在自我感动的父子温情中,未曾发现宁堔每跨出一步,脸上的笑容便削减一分,最后只剩即便戴着眼镜也掩盖不住的漠然与仇恨。

沈默眼角随意一瞥,透过宁堔的背影没看出这些表情变化,只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他一时想不出哪有问题,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看着,没上前打扰。

此时宁堔脑子浮现的全是他妈林淑死在病床前憔悴绝望的模样,与眼前这个样貌与他八/九分相似,穿着得体,沉稳且赏心悦目的男人形成了巨大反差。

宁堔眉目向下压紧,揣在裤兜的指尖嵌入感知不到温度的掌心。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宁堔不是没渴望过父爱,应该说很长一段时间,宁堔不分白天黑夜奢想并期待,哪天宁景洪会突然良心发现,记起还有这么个被自己抛弃在外的亲生儿子,将宁堔给接到身边抚养,尽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带他逃离暗无天日寄人篱下的生活。

这种期待从宁堔会写“爸爸”两个字就有了,在宁堔脑子里生了根发了芽,随时间的推移转眼长成参天大树,而又在漫长地等待中,被愿望落空的火苗顷刻间烧成灰烬。风一吹,种子落地再次破土重生,无声无息给了宁堔更多的的期盼。

亲妈林淑的去世,让宁堔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人情冷暖,并学着看大人脸色过日子,乖顺得如同没有脾气的流浪猫狗。

吃过苦见过什么叫人心险恶,宁堔心里明白,父母不在身边,没人会护着他为他出头,打碎了牙也只能吞回肚子里自己扛。

以至于每年生日,宁堔的愿望都是能见到爸爸,这样他就不会再受欺负,能像其他人一样挺胸抬头,因为他不是没爹的野种。

直到他从母亲的遗物里翻出那些积了灰的陈年旧事,得知宁景洪当初如何狠心丢下他们这对孤儿寡母,不闻不问多年。导致他妈林淑一个连初中都没念完的单身女人,在陌生城市起早贪黑照顾还没满月的宁堔,终于身体劳累过度导致心脏衰竭而死。

而宁景洪甚至连葬礼当天都没露过面,宁堔来不及为亲妈的死伤心,就被送到某个所谓的远房亲戚家,开始无休无止被抛弃然后再次被收养,辗转于不同的陌生家庭及生活环境,他却无力反抗。

也是,一个站起来还没板凳高的小屁孩又能怎么反抗,有人愿意收养他让他吃饱穿暖就不错了。

因此那时候的宁堔常常感到迷茫,明明他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别人都有父母疼爱他却没有,为什么在学校大家知道他无父无母后,没有同情他,反而变本加厉欺负他以此取乐。

为什么偏偏只有他遭受这些磨难痛苦?

很快宁堔就给自己找到了答案,一切正是因为他有个狼心狗肺不负责任的亲生父亲。

如果不是宁景洪不顾全家上下的反对,执意带着宁堔他妈林淑草草扯了张结婚证,瞒着家人断了一切联系,来到一个完全陌生城市扎根定居。直到宁堔被生下来,男人才幡然悔悟,将所有不顺心与怨气全归结于无辜的母子俩,如同报复般撒手离去一走就是十几年,也不管孤儿寡母是不是处境艰难到连日常生活都成问题。

宁堔这些年来吃的苦遭受过的所有惨痛经历,包括林淑的死,皆是因为这个自私的男人。

唯一让宁堔感觉被爱可以用幸福来形容的时光,全来自于他妈妈还活着的那几年,林淑的死是宁堔一切仇恨的根源。

假如林淑没死,宁堔对宁景洪的态度或许真如同对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对方身处何地是死是活他都不会去关心,更谈不上恨。

可偏偏他妈林淑过早离开了人世,所以一命抵一命,宁景洪也该死。

每当宁堔因为精神上的焦虑而暴躁得整晚失眠,他都觉得自己像个随时能冲到大街上砍人的反社会变态,仇视周围所有人和事。

白天宁堔披着张温顺的面具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到了晚上独自一人,特别是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时,温顺会骤然消失。

好比如此时。

医院走廊依旧没什么人经过,五个盘靓条顺的少年加上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人,这场景怎么看都是气氛融洽且和谐。

宋羽扬从小在长辈面前属于见人就喊,非常懂得卖乖讨巧,得知男人是宁堔他爸,马上跟着走过去,收敛起平时的吊儿郎当开始自我介绍:“叔叔您好,我们都是宁堔的同学,我叫宋羽……”

“操?!”

谁知宋羽扬话音未断,事情却来个三百六十度大反转,宁堔一声不吭走向自己的亲爹,抡起胳膊迎面就是一拳。宋羽扬以为自己眼花了,当场傻愣在原地。

这一拳宁堔使足了劲,砸得宁景洪后退两步,身体不受控制倒了下去。

宋羽扬紧跟着龇牙咧嘴嘶的一声,倒抽了口凉气,仿佛亲身体会到了宁堔那一拳该有多疼。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不给其他人有反应的时间。

也是这一刻,沈默才弄明白宁堔身上那种让他看不透的地方在哪。

宁堔过于沉着冷淡了,别说这人是宁堔十几年都没能见上一面的亲爸,哪怕只是普通有血缘关系的亲戚,都不可能像宁堔这样眼睛里没有任何内容,无波无澜得不像个正常人。

这是宁堔疯的预兆。

宁堔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手背因为刚才的动作,浮现出脉络清晰的血管,低头打量着被自己一拳揍得倒地不起的男人,像是在思考。

医院走廊晃眼的亮光自头顶照在宁堔脸上,独属于十几岁男生的面容,白净通透,衬得镜框后的那双眼越发乌黑见不着底。

“宁堔,我……”可能是宁堔的眼神冷得过于瘆人,宁景洪挣扎着准备从地上爬起来解释点什么。

宁堔见状,表情没变,照着男人的头猛踩了下去,实实在在的一脚让宁景洪眼前发昏,再次倒回地上,好半天没动静,也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在装死。

“我去……”画面太过暴力,宋羽扬立马偏开头,眉头紧拧起来。

视线落向另外三个人,宋羽扬才发现包括邢舟在内大家脸色和他差不多,非常缤纷多彩,显然都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只有沈默还算冷静,眼眸不咸不淡对着宁堔始终没移开过,看不出任何想上前阻止宁堔的意思。他很清楚,这种时候得先让宁堔发泄出来,毕竟憋了十几年的情绪不是谁想阻止就能轻易阻止的。

透过宁堔单薄背影,沈默想起的全是那天在宿舍安全通道里,将明未明的暗光下,宁堔提起亲爸宁景洪时,平心静气看不出丝毫破绽,与此时的行为天差地别。

对于这层父子关系,宁堔的怨气与憎恨有多厚重,沈默现在算是感觉到了。

宁堔旁若无人般,抬腿继续一脚接一脚对着瘫在地上的男人狠踹,且都朝着人体腹部最脆弱的位置攻击,揍亲爹揍得非常利落投入。

宁景洪没有任何力量去对抗打架经验丰富的亲生儿子,剧烈的疼痛让他全身冷汗淋漓,身体随着宁堔脚上的动作痉挛般费力抽搐着,中途吐了两口血,仿佛五脏六腑均被宁堔这几下给踹了个稀烂,心跳起伏不定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的少年,不像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来索命的恶鬼。

宁堔动作越狠,沈默表情越往下沉,最后沈默低头听着那边宁景洪挨揍的动静,只留一个侧脸被光照着。

面对偏激得像个暴力狂的宁堔,沈默在脑子里数着时间,腾升出说不清的心疼。如果宁堔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过去的创伤,那么除了陪伴他还能为宁堔做点什么。

耳边依旧能听到宁堔正对着亲爸拳打脚踢,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在沈默全身蔓延。

没多大会,宁景洪已经彻底躺地上不再动弹。

见男人不再有动作,宁堔蹲下身低头仔细打量了会,伸手放在宁景洪鼻子下检查还有没有呼吸,接着很是遗憾地冷笑一声。

宁堔毫不犹豫掐住昏死状态下男人的脖子,另一只手揪着对方大衣衣领,将男人给原地捞起来摁在墙上,接着很有耐心地逐渐加大力气。

阻断一个人呼吸致其大脑缺氧到窒息死亡,应该用不了十分钟,可以说是绰绰有余,宁堔表情逐渐被一种近乎平淡的冷漠代替。

没成想因为极度的呼吸不顺畅,宁景洪瞬间活了过来,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模糊的语调,似乎是在叫宁堔的名字,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挣扎着想要扒开宁堔的手。

在宁堔愈加发狠的动作下,宁景洪脸色逐渐变得通红发紫,眼神光也越来越灰败黯淡,瞳孔涣散得聚不起焦,这是一个生命体即将走向终点的信号。

“默哥!”宋羽扬最先反应,冲沈默大喊了一声。

不等宋羽扬喊完,沈默已经快步走了过去,仗着身高胳膊一抬,横在脖子青筋密布脸色发紫的宁景洪和宁堔之间,试图将俩人分开。

沈默察觉到宁堔全身绷着,面色苍白得像被抽干了血,眸内没有光透进去,带着难以形容的阴沉,任谁看了都会一阵心惊肉跳。

只这一眼,沈默就知道,宁堔是的的确确想要了宁景洪的命。

之前沈默只是隐约觉得,宁堔对亲生父亲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但没想到会是要致对方于死地的程度,他开始后悔没有第一时间阻止,而是放任宁堔发泄压抑在心底的那些情绪。

现在后悔也没用,沈默不再做多思考,盯着宁堔眼睛一字一句说:“宁堔,你先冷静下来放开他,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你不能这样把人掐死,听到了吗宁堔?”

宁堔身体像是没入几千米的深海中,熟悉的嗡鸣声占据了他的大脑,扰乱了视觉听觉,余光之外只注意到沈默离他很近,却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宁堔正处于极其不理智的混乱中,除了眼前的宁景洪,感知不到周围任何声音任何人。

邢舟和宋羽扬马上也上前,铆足了劲想拉开宁堔,僵持之中,没人发现站在一旁的某个身影,始终事不关己看着。

目睹宁堔是如何将亲爹揍得半死不活的陆之衍,双手抱胸半边身体斜斜倚靠在那,脸上展露出的却是一种另类表情,控制不住的兴奋让他身体里的肾上腺素急速飙升,像是终于在千万人中找到了同类。

宁堔做了他一直以来想做但没法真正完成的事,甚至在看到沈默他们去拉架这一幕后,陆之衍眼神里浮出不明显的失望。

三个人连拉带拽的动作下,宁堔卡着宁景洪脖子的手终于有所松动,但也只有那么十几秒,紧接着宁堔再次用比刚才更大的劲儿勒住男人不放,眼里的杀意也愈发浓重起来。

这一层楼没有其他病人护士经过,头顶就是监控,如果宁堔真将宁景洪活活掐死,等待宁堔的结局绝对是被关进监狱蹲个十年二十年。

“怎么办啊,再不想个办法宁堔真成杀人犯了!”宋羽扬对着沈默嚷嚷道,急得不行,“这他妈跟走火入魔一样!操!”

邢舟干脆绕到宁堔身后,用两只胳膊拦腰兜着宁堔往后拖,但起不到作用,失控中的宁堔力气大得惊人,根本没法完全拽开。

沈默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没那么慌,压着声音说:“宁堔你看看我,你先看着我,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打过赌,输了的人要无条件答应另一个人任何条件,你记得吧,嗯?”

一旁的陆之衍嘴角挑起笑,他第一次听说这两人还打过赌。

邢舟一愣:“有用吗?”

宋羽扬盯着宁堔,发现宁堔眼神光暗了一下,忙说:“有有有有,有用!”

沈默顿了顿,用手挡住宁堔的视线不让他看已经背靠着墙奄奄一息的宁景洪,继续低声耐心道:“你说过,无论对你提出什么要求都会答应,是不是?宁堔,我让你马上把人给放开,现在就放开。”

沈默话说完,感觉手心被宁堔的眼镜框给碰了碰,立马不带犹豫抱住宁堔往前一带,直到和身后再度倒在地上的宁景洪拉开了至少有十几步远才停下来。

“没死,还有气!”下一秒宋羽扬喜出望外的声音就传来,与邢舟合力扶起因缺氧而失去意识不省人事的宁景洪往旁边长椅上放,想说等会去叫医生护士过来急救。

沈默心底那口气慢慢喘匀,原本死搂着宁堔不敢放的手也松了松,沈默侧着目光叫了声宁堔的名字。

等了一会,身前的人却始终静止般动也不动,沈默尝试去握宁堔的手:“宁堔,没事了。”

宁堔整个人贴在沈默身上死死盯着某处,四肢没有一丝半点的多余温度,牙关紧咬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双手依旧维持在一个紧握住什么东西的姿势,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像是身处极度恐惧的噩梦中醒不过来。

沈默见状,慢慢拍着宁堔的肩背,继续轻声重复:“没事了,现在没人会伤害你,没事了。”

宋羽扬从没见过沈默这么温柔的一面,直接找不着北地给看呆了。

安静的医院过道,沈默一身精致讲究的深色穿着,长腿笔直站在原地,因为宁堔而没敢有动作,刚才一番折腾让他头发有些不太服帖,看着比宁堔还要焦躁。

一旁的陆之衍先是嘴角带笑瞥了眼被沈默单手环抱着站在一旁的宁堔,然后才收起表情朝宋羽扬他们走过去,小心翼翼打量昏迷中的宁景洪。

男人半边脸淤青肿起,脖子上被手掐过的勒痕看着分外惊悚,身前的大衣全是被宁堔踹过的痕迹,凌乱且十分狼狈,毫无体面可言,与先前的衣冠楚楚形象大相径庭。

陆之衍略带讽刺地无声啧了一下。

邢舟抬头看了看陆之衍,眼中露出琢磨不透对方的疑惑,陆之衍目光仍在宁景洪身上,没注意到邢舟那一丝诧异。

过了没多久,宁堔才像是惊醒般,所有神志恢复过来,眼神冷得不行:“你说什么?”

“你现在和我提打赌的事?”宁堔沉声问。

宁堔脑子被仇恨占满,失去了正常思考能力,难以分辨是非,以至于将一部分仇恨转移到了沈默身上。

空气瞬间凝固,沈默被宁堔充斥着恨意的眼神给蛰了一下,看着宁堔没说话。

宁堔推开沈默吼道:“沈默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这声吼让宁堔整个声音都变了调,远处宋羽扬和邢舟跟着一阵紧张,生怕宁堔又冲过来准备亲手杀了宁景洪。

陆之衍回过头,眼睛眯了起来。

沈默呼吸一滞:“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跟我有什么对不起好说的。”宁堔打断沈默,声音因为吼过一嗓子,而夹带着沙哑发颤。

宁堔自上而下的冰冷视线里,找不出任何往日温顺沉稳的踪影。

沈默升起一个念头,宁堔原本就该是这样的神情,现在的宁堔才是真实的。

“最该道歉的是他……”宁堔十几年的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憋闷又无处发泄的情绪瞬间爆发开,指着躺在长椅上的宁景洪,拔高声音,“该死的也是他!”

宁堔突然上前一把揪住沈默衣服,当着其他几个人的面,将脸色越发难看的沈默逼得退无可退,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你知道我妈去世那年我才多大吗?你知道十多年里我每天过着什么生活吗?你懂那种时刻害怕被抛弃的心情吗?你被人像垃圾一样嘲笑欺负过吗?体会过因为这些而连续一个月整晚睡不着觉的滋味吗?我告诉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恰好就是我亲爸,如果没有他,我妈根本不会死你懂不懂?”

说到最后,宁堔几乎全身发着抖,呼吸声也变得厚重,乱成一团,充血发红的眼眶里全是愤怒与挣扎。

沈默感觉心脏位置像是被狂风暴雨席卷而过,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略带低哑地说:“你不能用他的过错来毁掉你自己的人生,至少不该这么极端,还有很多别的办法让他……”

“什么办法?”宁堔松开沈默,把人盯着,表情说不出的吓人。

宁堔的一句提问,让在旁边听了全程的宋羽扬和邢舟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沈默没有避开宁堔直勾勾的视线:“可以上法院起诉,只要起诉成功,就能……”

“起诉?”宁堔像是听到了什么太过荒唐的笑话,冷笑一声反问,“有用吗?我妈能活过来吗?能让法院判他坐牢或者死刑吗?”

“不能。”沈默如实回答。

“不能那你说个屁啊!”宁堔再次感到一股无名的怒火窜出来,烧得他仅剩的那点理智再次消失。

这时宋羽扬忍不住开了口:“宁堔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沈默他也是为了你好……”

邢舟拽了拽宋羽扬,没让他继续往下说。

宁堔很有些呼吸不畅地着提高了声音:“讲什么道理!”

接着猛一转头看向宋羽扬:“你告诉我有他妈什么道理可讲!”

宋羽扬被吼得一惊,不敢再开口,虽然宋羽扬平时看着咋咋呼呼天不怕地不怕,但他也是头回遇到宁堔这种动起手来冲着把人弄死的。

宁堔像是想起什么事,神情有所变化,斜眼睨过去:“说起来我还有账没和你算的,正好,今天一起算了吧。”

宋羽扬愣住,宁堔的眼神越平静,越让他感到不安,语无伦次着:“什么……什么啊?”

“忘了?没关系,我一直帮你记着。”宁堔说“那会我刚转到这学校,你不是把我摁墙上要教训我?”

去你妈的好同学好朋友。

宁堔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声音,眼下他彻底不想再装了,大有要将所有事朝最糟糕的方向破罐子破摔。

宋羽扬恍然间有了印象,呆在原地,咽了咽口水转头冲邢舟看过去,没有吭声。

邢舟目光一闪,宋羽扬这个表情他很熟悉,以前惹沈默生气时宋羽扬就总会露出这种神情,惊慌失措带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悔恨。

“对不起,我那会真不是故意的。”宋羽扬突然不害怕了,挺爷们地朝宁堔走了几步说,“要不宁堔你现在揍我吧,只要你能消气,我保证不还手。”

宁堔:“你有还手的余地?”

宋羽扬摇头苦笑:“没有,谁叫我这么废物呢。”

“确实废物。”宁堔不给面子地嘲讽,“所以才成天跟在人后面像条狗一样。”

短短几句话,陆之衍不觉皱起了眉,眼神微妙地看向宁堔。

邢舟叹了口气,过去拍了拍被怼得脑子发木脸涨得通红的宋羽扬:“别放在心上,宁堔他都是气话。”

宋羽扬摸了摸鼻子,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缓不过来。

“那个宁堔,宋羽扬他其实……”邢舟忙想说点什么圆场。

“跟你说话了吗你就插嘴。”宁堔看着邢舟,语气依旧带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会当和事佬圆场的?”

邢舟一时舌头打结,头回发现不管说什么都会撞枪口上找不痛快,只好干笑一声:“宁堔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很明显邢舟想给他和宁堔找个台阶缓和气氛。

面对邢舟的示弱,宁堔并没顺着台阶下,不冷不热说:“用虚伪来形容的就是你这种左右逢源的墙头草,真遇上事除了当马后炮你还能干什么?场面话倒是挺能说的,成天假惺惺冲人就笑你不恶心啊。”

仿佛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般,邢舟笑容僵在脸上,难堪到不行,耳根都被刺激得烧红一片,呆在原地几乎要开始自我反思。

宋羽扬如同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宁堔,他实在想不通在学校总是一副不善言辞的人,怎么口齿伶俐到能怼得邢舟说不出话反驳,这还是他认识的宁堔吗?

“宁堔。”沈默开了口,“你非得这样吗?不能冷静下来好好说?”

宁堔嗯了一声:“这是开始护短了。”

沈默黑白分明眼睛对着宁堔:“我要护也是护你。”

短短一句话,让宁堔重新激起的情绪莫名塌陷,一瞬不瞬看着沈默。

终于,宁堔偏了下头,面带冷笑:“有时候我挺好奇的,沈默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身上哪一点让你十几年念念不忘?”

“重要吗?”沈默抬眼,瞳孔深黑几乎能倒映出宁堔镜框下的脸,“现在这个问题问得有什么意义。”

“确实没意义。”宁堔点点头,话锋一转,“你也知道,我这人心理精神方面本来就不正常,发作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像刚才那样失去理智杀掉一个人,跟我在一起你只会吃亏。”

宋羽扬和邢舟眼睛瞪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什么叫心理精神不正常,他们从没听沈默提起过宁堔这方面的事。

始终安静不发一言的陆之衍,也很是诧异地扭过头。

原本晕过去的宁景洪突然就醒了,醒来听到的头一句话就是亲生儿子当面出柜,立马捂着胸口咳得死去活来。但这回包括陆之衍在内,所有人都被宁堔的话震得原地站着,没人去管宁景洪是不是咳得连命都快没了。

“你什么意思?”沈默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

“字面意思。”宁堔整个人彻底从偏激中冷静下来,“算了就到这吧,我和你确实不合适,做朋友不合适,谈恋爱更不合适,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宁堔的话让沈默感觉胃里一阵翻滚,突如其来的强烈呕吐感几乎要涌上他的喉咙,直到脸上仅有的血色消散,从脚底升起的刺骨寒意逼上额角,太阳穴突突跳动下,沈默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本能地想阻止宁堔继续说。

宁堔眼底毫无情绪,静静看着沈默:“不管怎么样,之前我确实和你打过赌,我答应你不杀他,就当我们两清了,以后谁也不欠谁。”

“谁也不欠谁?”不知道是不是被宁景洪传染,沈默突然也咳起来,边咳边背靠着墙以防止身体站不住往下倒,微微仰起头,“等会宁堔我想问问你,你喜欢男人吗?还是说你其实是异性恋?”

看着沈默不住发着抖却努力维持笑容的嘴角,宁堔心里想着,过了今天,他和沈默可能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或者说,会比陌生人还要关系冷淡。

不过随便了,他都不在乎,宁景洪的出现让他彻底觉得之前那些让他痛苦的东西,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亲爸都这幅德行,他能好到哪去,其实骨子里也和宁景洪一样,是个铁石心肠的混蛋玩意。

“不知道,也没喜欢过谁,可能确实是异性恋也说不定,毕竟你这样的我都没什么感觉。”宁堔后退一步,和沈默拉开距离,避免沈默火气上头扑过来揍他。

但等了一会,沈默也没有要打人的动作,只不过脸色肉眼可见地越发难看起来,给精致的轮廓染上了一层阴霾。

沈默目光落在宁堔脸上:“不喜欢男的,那你成天和我又搂又亲的,不觉得恶心吗?”

“怎么会?大家都是男的,我又不吃亏。”宁堔觉得这个问题挺无聊,撇开脸漠然回道。

沈默再度低头咳起来,声音几不可闻:“真牛逼,是我小看你了。”

说完沈默终于止住咳嗽,流畅的面部轮廓清晰显露在光照下,完美到找不出任何死角,白净挺直的鼻梁上覆着一层汗:“宁堔我上辈子应该欠你的吧,我不过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也有错吗?让你连这种话都能随便说出来气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除了林淑,没人和宁堔说过要他好好活下去这种话。

“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想过要故意气你。”

宁堔说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不等沈默继续开口,也没再去看沈默此时是什么样的僵硬表情,更懒得管宁景洪和宋羽扬他们是不是也用一种震惊异样的眼神看他,转身朝电梯口独自离开。

走到半路宁堔突然抬手摘下碍事的黑框眼镜,发泄般狠狠往地上一砸,眼镜就这么四分五裂碎在了医院走廊上。如同他和沈默的关系,碎得不能再碎。

“宁堔。”一声气息奄奄艰难响起,宁景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要死不活地开口,“我知道你恨我,也怪我当初不该一错再错丢下你们,是我对不起你妈妈和你,特别是你妈妈她……我一直都感到特别愧疚。”

隔了十几年才等来宁景洪几句道歉,然而最想亲耳听这些话的人死去多年,让本就没什么分量的几句对不起,显得更加无足轻重。

“你别叫我名字。”宁堔眼角微微一跳,面上是阴晴不定的冷漠,“现在假惺惺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生病住院的时候你在哪?她死的时候你人又在哪?你但凡有一丝半点把我妈放在心上,会连她葬礼都不露面?当我三岁小孩跟这哄着玩呢。”

宁景洪捂着胸口,好半天才叹气道:“那是有原因的,我当时……”

“原因?”宁堔压下满腔怒火,说出的话尖锐带着攻击,“我妈死了你不出现,现在病床上躺着的那个活得好好的就出现了,所以在你心里,她一个外人都比我妈都重要是吗?”

几句话让宋羽扬欲言又止看看邢舟又看看陆之衍,脑子里冒出很多疑问,直到宋羽扬目光扫过沈默,发现沈默根本没看宁堔,只是低头注视脚下的影子,如同在放空,终归还是闭了嘴。

宋羽扬从没见过沈默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像是被无形的晦暗环绕,让他很不安。

一时间空气安静得吓人。

“宁堔……”宁景洪知道宁堔嘴里的“她”是指已经成植物人的叶秋梦,开口想说点什么。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让你别他妈叫我名字!”宁堔转身一指宁景洪,对上几道正表情各不相同的视线,让他再次有了窒息的感觉,一扭头迅速摁下电梯。

电梯还没上来,悠悠话语声再次至身后响起:“你到底是埋怨我,还是在埋怨你叶阿姨。”

宁堔目光停住,才升起的愤怒瞬间因为宁景洪的话而消失无影,木着脸回想刚才说过的那些夹枪带棒的话,突然反应过来。

所以几年时间的相处,无论叶秋梦明里暗里对他有过多少关心照顾,他始终无法和叶秋梦亲密起来,甚至在叶秋梦出车祸后,他都产生不了任何痛苦相关的情绪。

潜意识里,他早已将叶秋梦和宁景洪联系在一起,同样当成害死他妈林淑的仇人。这层迷雾一旦拨开,真相赤/裸裸摆在面前,宁堔感觉从脚底升起的凉意让他双腿发颤,几乎有些站不稳。

一声叮咚响,随着电梯门开启,两个护士带着三四个手拿防暴叉的保安从里面冲了出来,其中一个护士差点迎面撞上没戴眼镜的宁堔,怔怔打量半天,才伸手朝他一指:“就……就是他,穿灰绿外套的,监控里就是他要把那个男人给杀了,你们快别让他跑了。”

宁堔瞟了眼护士以及护士身后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漂亮的眸内没有丝毫想要反抗的意思,站在原地等着被保安抓走。

耳边的争吵让沈默回了神,偏头面无表情看向电梯那边,见宁堔被人围堵着,脚步踉跄站直了身,想过去应付那几个气势汹汹的保安。

“你们误会了,他是我儿子,刚才就是在气头上没注意轻重,不是真的要杀我,麻烦让他走吧。”

另一个护士听完打量着宁堔和宁景洪,说:“还真是父子啊,这脸长得一模一样嘿。”

保安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抓,毕竟被害人自个都说是家务事了,估计抓了也起不到用处,顶多带到派出所批评教育几句。

宁堔没再搭理那些人,摁下电梯走了进去。

到了一楼大厅,不知怎么的,才走这么几步路,宁堔觉得双腿猛地一阵发软,跟被人用铁棒在膝盖上狠狠敲了一棍似的,就这么僵直着身体往地上跪了下去,紧跟着头也不受控制地朝下栽。

“咚”的一声闷响,惹得旁边经过的路人尖叫了好几声,围着宁堔七手八脚想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

宁堔缓了口气,低声道着谢,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在一众讶异的目光里头也不回走出了急救中心大楼。

该回哪去呢?宁堔脑子很空,现在不管回哪,都只剩他自己了。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被亲儿子揍得差点嗝屁的宁景洪,躺在医院走廊外疼得死去活来没多久,很快有护士医生推着担架车匆匆赶到,把人给带去走住院流程做全身检查。

宁景洪被担架车给推走后,剩下的四个人表情各不相同,眼神涣散且无精打采,显然大脑还没彻底消化完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一连串意外状况,仍处于一种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但就是难以置信的复杂心态中。

周遭空气仿佛被外头零下几度的气温给冻住,冷飕飕带着说不出的沉闷,即使这样,也没有谁试图开口缓和眼前这幅怎么看怎么压抑的氛围。

电梯不知道第几次突兀地响起,离电梯口最近的陆之衍偏了下头,发现来的依旧是医院里的值班护士医生,后面还跟着病人家属。走在前头的医生用手托着一叠厚厚的病历,说着话,目不斜视从他们面前一晃而过。

唯独有个年纪看着不大的小姑娘像是被什么吸引,刻意落后几步,在低头专注划拉手机的沈默面前停了停,余光飞快地从头到脚把人观摩了一遍,心说这男生也太好看了。

陆之衍笑笑,很是耐人寻味斜眼将那姑娘瞅着,对方注意到后,有些发窘地冲陆之衍干巴巴一笑,红着脸飞快跟了上去。

这会时间有点晚,继续待下去也多大没意义,邢舟扭过头问宋羽扬:“要不咱们先回去?看打车还是叫家里司机过来接。”

原本他们计划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谁知事情发展得出人意料,现在别说吃饭,就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估计几个人都拿不出多余的心思去看一眼。

宋羽扬沉浸在宁堔对他说的那些非常有针对性的话里转不过神,仰着脖子脸冲头顶傻愣着,以至于邢舟一句话说完,好半天才极其敷衍点了下头,闷葫芦一样憋着不吭声。

看得出来,宋羽扬确实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邢舟没好到哪去,活了十六年,他还是头回被人指着鼻子骂恶心,特别是宁堔看他的眼神,不带任何掩饰的鄙夷与嘲讽,像钉在他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

想到这,邢舟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低着脑袋静静看脚边的影子。

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大不了他们就在医院坐一晚上等天亮。

向来善于缓和气氛的邢舟第一次有了摆烂的念头。

空气再次被冻了回去,陷入死气沉沉的静谧,何况医院这种环境也很难要求它时不时产生点欢声笑语,两厢一衬托,将他们冻成了各怀心事的雕塑。

一旁的陆之衍目光耸拉,左眼写着乏味,右眼刻着扫兴,分明有种好戏看完又变得无趣的置身事外,甚至煞有介事打了个哈欠。

几个人中只有他没和宁堔产生正面冲突,且从头到尾非常识时务地闭嘴。

陆之衍天生擅长察言观色,共情能力却低到几近于零,他能看出一个人正处于痛苦还是悲伤的情绪里,但理解不了对方为什么要让这些负面情绪产生长久的精神内耗。

他向来信奉谁让他不开心,就会选择用更恶劣的手段让其付出代价,自怨自艾又何必呢,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人果然都是敏感又弱小的情感动物,弱者往往会被道德和正义感束缚,结局总是让自己遍体鳞伤深陷泥沼挣脱不开,最终化作心理创伤一辈子饱受折磨。

作为游走在道德感之外,还时不时挑战道德底线的边缘人,陆之衍挑起无所谓的笑,目光转向另一头。

宁堔进电梯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这个时间沈默始终没怎么挪步子,站在原地低头看手机,中途还语气稀松平常地接了个电话。

光这么看,沈默的状态没什么不对劲,至少比另外两人要若无其事。

陆之衍感到挺意外,按理说沈默不该是这种反应,但往往表面越风平浪静,内里或许蛰伏了难以想象的惊涛骇浪。

短暂思考过后,陆之衍决定过去关心关心。

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陆之衍在心里琢磨。

以陆之衍的情商,纯粹为了哄人开心的漂亮话他张口能掰扯出一箩筐,都不用提前打草稿。但正经八百安慰人他还真没尝试过,总之挺新鲜的。

然而事情总是偏离预料之外发展,原本好端端站那看手机的沈默,突然表情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两只胳膊顺着身侧垂下来,重重往身后的墙一靠,双腿弯折整个人滑了下去,手机应声掉在地上,磕碰过后手机黑了屏。

最先见到沈默倒在地上的是陆之衍,他来不及疑惑,就听到宋羽扬在那吼:“沈默?沈默你怎么了!靠!”

吼完二话不说猛冲了过去,速度很快,陆之衍感觉到耳旁被宋羽扬带起一阵冷风。

邢舟跟着一愣,转过头看清眼前的画面后,同样起身跑着赶到沈默跟前问:“什么情况?突然晕了?”

“不知道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沈默你说句话!”宋羽扬伸手就要去扶沈默,邢舟见状赶紧把人搀起来坐回地上。

这时他们才发现沈默眉头皱得很紧,脸白得不像正常人,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点温度,额头上逐渐冒出大颗汗水,跟从冰箱里刚捞出来一样,四肢伴随着全身痉挛发抖,嘴半张着看起来有些喘不过气。

沈默脸上的表情却是平稳的,仿佛身体上的痛苦根本影响不了他,眼神空得看不出任何端倪。被宋羽扬一通吼,沈默脑子也跟着发晕,试图开口阻止,但张嘴就感觉肺部跟要炸了似的往里倒气。

如同溺水濒死的人,才将头探出水面,控制不住想大口大口呼吸,但呼吸的频率越急,窒息感反而越强烈,心跳也跟着不断加快。

太难受了,沈默想,不光是手麻脚麻,喘不上气的窒息感简直比死还折磨人。

宋羽扬以为沈默听不清,继续吼:“说话啊!到底哪儿不舒服!”

陆之衍观察着沈默面部变化,拍了拍宋羽扬:“先别喊了,可能是过度呼吸综合征,得赶紧让他情绪稳定下来,不然这么下去有休克晕厥的风险。”

“什么?过度呼吸什么?”词汇太过专业,宋羽扬听得一头雾水。

陆之衍一本正经解释:“也就是呼吸性碱中毒,沈默现在体内酸碱平衡失调得有点严重,手和脚都动不了,以防万一,最好让医生过来看看。”

虽然听不懂陆之衍嘴里那些话的意思,邢舟反应过来马上站起身:“我去叫医生,你们先照看着。”

“内什么,早去早回啊。”宋羽扬六神无主地拽了下邢舟。

邢舟冲他点点头,没多耽误乘着电梯下楼了。

陆之衍守在一旁,心想沈默这张脸还真是,表情都扭曲成这样,竟然一点没影响颜值,反倒有种支离破碎的意味,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疼。

“有口罩吗?二氧化碳呼出太多了,得先用口罩捂住脸别让沈默这么喘下去。”

“这会上哪找口罩,用衣服行不行?”宋羽扬抬头问。

陆之衍瞟了眼宋羽扬,点点头:“衣服也可以。”

宋羽扬忙把外套拉链一拉,边脱边对沈默说:“我知道你十八级洁癖,但这会情况特殊,先凑合忍忍。”

沈默眉头皱得更紧,双手抽筋到连抬都抬不起来,只能任凭宋羽扬将带有体温的外套一层层裹在他脸上,又在陆之衍指导下小心翼翼帮助沈默缓解着呼吸。等到终于不喘了,宋羽扬还是一动不敢动用衣服包着沈默的脸,表情跟生离死别似的把人盯着。

四肢的麻木感消散不少,勉强能正常活动,沈默抬手扒开脸上的外套,闷着声音说:“谢谢,我没事了。”

宋羽扬立马松了口气,刚想说点什么,却看到沈默身体猛地往下一坠,用手撑着地发出剧烈的干呕声,干呕过后又转变成不间断咳嗽。

“咋回事!不是说用衣服捂着脸就没事了吗?”宋羽扬一颗心脏落回肚子里没两秒再次提到嗓子眼,手不小心碰到沈默的脖子,发现这会又烫得不行,摸着像是突然发起了高烧。

“别着急,只是暂时的应激,让他再缓一会。”陆之衍看在眼里,平平淡淡说道。

陆之衍没想到宁堔能让沈默情绪失控成这样,他以前只在心理相关的书籍看过,人在遭受重大情绪起伏后,会产生过度呼吸综合征,没成想还能有亲眼见到的一天。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能到什么样的程度,沈默对宁堔的感情是不是应该算极致喜欢,毕竟仅仅因为对方的几句话,心理防线就能瞬间崩塌,已经不单是重感情三个字能概括的。

“先把人扶到楼下诊室吧。”陆之衍回过神说,又问沈默,“怎么样有没有好点,能站起来吗?”

沈默全身的汗一点没下去,额前的头发被浸湿,精神上的严重应激过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意识逐渐变得不太清醒。沈默抿着嘴睫毛颤了颤,似乎想让两人别管他了。

宋羽扬从没见过沈默这副崩溃难受的模样,有点不忍心看下去,对陆之衍说:“还是直接抬吧,陆之衍你搭把手,抬沈默那只胳膊。”

陆之衍一愣,站在原地没半点动作,好一会才鼻腔里发出个单音节,有些发晕地看向宋羽扬:“嗯?什么?”如同瞬间失去了语言认知功能。

“你扶着沈默那只手,我一个人扛不动。”宋羽扬越往上抬,沈默身体越是拼命往下沉,僵持中两人拔河一样互相使着劲。

宋羽扬感觉仅剩的那点力气快要被彻底耗光。

“哦。”陆之衍点点头,视线重新看着沈默,依旧杵在原地不动弹。

“还在那磨蹭什么,我他妈快撑不住了!”

宋羽扬担心沈默担心得不行,偏偏陆之衍关键时刻掉链子,简直想破口骂娘。

脏话刚到嘴边,不知怎么眼前突然闪过宁堔的脸,让宋羽扬萎靡不振的思绪再次涌上心头,很快冷静下来。

宋羽扬不同以往地低声开口:“陆之衍,算我求你,过来帮个忙,我真的是没办法了……”说完宋羽扬咬了咬牙,眼眶发红看着陆之衍,又别开头。

见状陆之衍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学着宋羽扬抬起沈默另一只胳膊搭在肩上,再腾出只手揽着沈默的后腰,防止对方站不稳倒下去。

近距离视线中,沈默的脸呈等比例放大,虽然面色惨白还出了不少汗,但依旧是赏心悦目的,难怪走到哪都会惹来一大堆视线。

陆之衍感觉双手的血液在迅速往回倒流,绷着身体全凭条件反射跟着宋羽扬步调往前走,很有些心不在焉。

一番折腾过后,沈默半倚半坐在医院诊室,左手手背上扎了留置针挂着吊瓶,在药水作用下,整个人彻底平静下来,除了面部表情看着依旧疲倦且麻木。

旁边跟着的是外套胡乱穿着连拉链都没拉的宋羽扬,还有跑上跑下忙得脸通红的邢舟,俩人就这么待在门诊室里寸步不离陪沈默输完液。

陆之衍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宋羽扬东张西望了一会,刚想开口问,手机传来一声微信提示音。

——我先回去了。

陆之衍只发了短短一句话,也没解释为什么说走就走。

宋羽扬小声嘟囔着:“陆之衍这没良心的,竟然抛弃我们自个先回家。”

但想到刚才要不是多亏陆之衍在,沈默可能真因为那什么玩意的过度呼吸综合征导致休克,宋羽扬立马又原谅了陆之衍,低头认真打字:行,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后说一声。

而在宋羽扬手机响起铃声那一秒,沈默表情一顿,几乎是立马掏出兜里的手机,给屏幕解完锁,微信置顶对话框里空空荡荡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从刚才开始,沈默一直尝试打电话以及微信语音给宁堔,但从头到尾宁堔没有一次接通,了无音讯得如同人间蒸发。

沈默用手撑着头,感觉刚才平复下去的情绪隐约又起来了,他突然很想睡一觉。

以前总听人说不管发生什么,睡一觉就好了。沈默一直觉得这纯粹是逃避问题的借口,现在他觉得逃避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像现在,浑身疼得跟快死了一样。

刚才护士往他手背扎针都没这么疼。

输液一般至少得个把小时,就在沈默脑袋昏昏沉沉真的快睡着时,兜里的手机突然传出震动。

就响了一声,沈默睁开眼拿出手机,屏幕的亮光刺得他忍不住眯起眼。等了这么久,微信置顶终于有了消息,而在看清屏幕上的文字后,沈默表情彻底凝固。

宁堔:别再打电话了。

“宋羽扬。”沈默缓了口气,艰难地抬头看过去。

宋羽扬马上凑近,打量着沈默问:“咋啦,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还是漏针了?”

“你之前说你爸在新区给你买了套房子一直空着是吗?我想过去住一段时间。”沈默低着声音说。

宋羽扬:“不是一套,是一栋,一整栋,四十来层都是我家的。”

沈默一脸话说不下去的表情看着宋羽扬。

邢舟听了哭笑不得:“人问你是一栋还是一套了吗?光在那牛头不对马嘴地瞎扯。”

宋羽扬想想也觉得好笑,清了清嗓子重新看着沈默:“必须可以啊,你想住就去住呗,我让家里提前通知物业准备好钥匙就成,不过你怎么突然要跑新区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住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连个网吧都没有。”

沈默冷淡地低垂眼眸,睫毛在鼻梁处撒下一片阴影,看着输液的那只手:“我这样肯定不能回去住,先躲一阵,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哦也是,毕竟你家那个情况。”宋羽扬理解过来沈默的顾虑,点点头没再继续问。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共是二十四次。

出医院后,宁堔坐在公交站牌前,期间不断有汽车飞驰着从他面前经过,等车的乘客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

兜里的手机不间断震动了二十四次。

宁堔一次也没拿出来看,不光不看,甚至懒得摁挂断或者关机。

对方非常有耐心一次次拨通电话,宁堔也打定主意不去理会,尽管手机震得开始有些发烫,他依旧毫无反应,保持同一个姿势望着颇为繁华的城市马路。

室外温度比室内低了不止一星半点,随便张个嘴都能哈出白气,呆久了脸几乎快被冻透,宁堔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沈默从头到尾只发了一条文字消息,很短,就三个字: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世上的所有事如果都能用为什么来解释原因,人的烦恼估计会当场少一半。

宁堔觉得沈默这个问题问得毫无意义。

又过了快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内沈默没再打电话,宁堔稍稍松了口气。也是这一会,宁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对于和沈默这段关系,没有半点可惜和难受,冷漠得像从来没真正和对方在一起过。

想到这,宁堔目光垂了垂。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无所谓了。

过后宁堔又开始茫然,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还不到晚上十点。

而且这会开始下起了雨,虽然不大,宁堔决定还是先坐车回去。刚才他查了路线,这个站点只需要中途转一次车就能直达叶秋梦别墅。

也不用坐地铁,还挺方便。

“哇擦,劳斯莱斯!”

“妈的有钱人真多。”

旁边有俩背着商务包等公交的男人,一看就是刚加完夜班的苦逼打工人,对着某辆朝公交站牌驶来的黑色轿车轻声感叹,很有些酸味在其中。

宁堔听见抬了下头,恰好劳斯莱斯从他面前经过。受沈默影响,面对这种豪车宁堔基本都免疫了,所以表情显得比那俩男人要淡很多,专心注意着公交车什么时候到站。

直到宁堔刷卡上了车,还隐约听到男人在那说:“刚才劳斯莱斯里是不是坐着个小姑娘,我看车窗被开了一条缝,她瞅啥呢?”

“不知道,有钱人家的小孩对咱们这种普通人生活比较有好奇心吧……”

一路公交车摇摇晃晃,不时到站停下来又马上启动。宁堔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头抵在车窗没多大会,就被晃得开始有些晕车。

雨越下越大,宁堔对着车窗外看了一会,算了算还有至少十来个站,干脆闭眼先靠着睡会。

冬天的雨总是这样,来得特别急,刚才被俩男人谈论的劳斯莱斯轿车内,坐在后排的女生突然情绪激动得不行,猛拍前座驾驶座:“陈叔叔,快掉头,回刚才的公交站去。”

司机陈叔透过后视镜看了眼:“不行啊尘菲,这是单行道,要绕回去得过前边十字路口,还有一段路。”

“那您给我在路边停一下,我自己走过去。”骆尘菲急得要疯,恨不得现在就开车门跳下去。

她刚才绝对没看错,而且看得非常清楚,坐在公交站前等公交的男生,无论五官还是表情,分明就是照片上的人,连左眼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哎哟祖宗,外面在下雨呢,你穿这么一身出去不得冻感冒。”陈叔嘴里这么说着,还是将车慢了下来,“你是看着什么了?”

“一个人。”骆尘菲说,眼睛亮得像一对玻璃珠,“陈叔叔我看见他了。”

“看见谁?尘菲你拿把伞再下去!”陈叔来不及消化话里的含义,才刚停好车就见骆尘菲迫不及待推开车门,眼看就准备这么淋着雨下车。

陈叔忙拿了伞,追上去把伞塞给此时兴奋得有些找不着北的骆尘菲,很是无奈地交代:“这地方不让停车,陈叔先把车开回去,你就在公交站牌那等着接你,记得别瞎跑。”

才下车这么会,骆尘菲就被冻得牙齿直打架,举着伞哆哆嗦嗦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知道,您放一百个心,我肯定不乱跑。”

说完头也不回小跑着朝公交站方向去了,每朝前踏一步,骆尘菲就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不断涌出来。就像小时候每年过生日拆礼物,无论礼物盒里装着什么,她都含着满满的期待。

然而期待这种东西,一个不小心总会轻易落空。

站牌前零星站着几个等车路人,十分钟前还坐在那的身影已经不在了,空荡荡只剩一个冰冷的长凳。

骆尘菲走过去,将雨伞随手放在地上,学着宁堔刚才那样坐在站牌前,回想宁堔坐在这里时,抬头那瞬间,脸上的表情近乎是冷漠的。

和照片里不耐烦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连左眼的那颗泪痣也生动不少。

骆尘菲笑起来,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手机,低头轻轻点了解锁,手机屏幕上的人看着好像一瞬间活了过来。

指尖轻轻在手机上划了划,小姑娘突然皱起眉,一大颗眼泪猝不及防砸在手背上。骆尘菲着急忙慌想擦掉眼泪,结果越擦越止不住,终于在旁边路人的震惊目光里,用手捧着脸憋不住哭出了声。

明明只差一点了,差一点她就能见到那个人。

医院某间洗手池前,水流哗哗响了快十几分钟,陆之衍面无表情低头反复冲洗着双手。凉水浇在手上,刺得手背皮肤紫红一片,乍一看非常吓人。

陆之衍像毫无知觉,继续将一双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着。等到自认为差不多了,他才慢慢关掉流水,从墙上的卷纸盒内扯了一大把卫生纸反复擦拭手上的水珠。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脸,嘴角果然还是有笑。

陆之衍简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唯独笑容怎么也收不住,于是重重叹了口气。

和宋羽扬一块扶着沈默到楼下诊室已经过去有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里陆之衍跟磕了兴奋剂似的,浑身血液沸腾,心跳怎么也静不下来。就在刚刚那几分钟里,他才搞明白自己是在高兴。

仅仅是用手碰了下对方就能高兴成这样,陆之衍觉得世界上应该找不出比这更离谱的事。以至于为了不让宋羽扬他们看出点什么,只好谎称先回家了,躲在这边平复心情。

但情绪这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受人为控制的,陆之衍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干脆放弃做这些无用功,准备去干点其他事转移注意力。

走廊尽头的病房离护士站有点远,除非出什么意外状况,基本不用担心总有人来回经过打扰。

陆之衍薅了把有点往上支棱的头发,让额前的头发微微往下顺,看着比在洗手间那会整个人温和不少,至少眼底的那股犀利劲儿已经荡然无存。

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果然病房内只躺着一个人。

陆之衍慢条斯理敲响病房门,直到里头传出一声不轻不重的请进,他才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病房开了暖气,宁景洪被换了身医院的病号服,看着比先前更憔悴不成人形,特别是脑袋上还绑着严实的纱布,只露出剩余完好的右眼。

如果不是见过宁景洪原本的模样,陆之衍几乎要认不出来男人就是宁堔的亲爹。

“叔叔晚上好。”陆之衍礼貌地打着招呼,又略将宁景洪观察了一番,确认男人看着应该是没什么生命危险了。

宁景洪费力抬起头,似乎想坐起来,用一只眼睛仔仔细细辨认着,嗓音带着明显的沙哑问:“你是宁堔的同学吧?”

陆之衍拿过隔壁病床上的枕头,走过去将宁景洪扶起来靠坐在那,然后点点头:“我和宁堔读同一所高中,但不是一个班,这会就是想过来看看您,确认您没事我就放心了。”

“难为你记挂。”宁景洪笑笑,因为胳膊上还输着液,他也不好有太大动作,指着床头说,“那有橘子,你自己拿着吃。”

“嗯。”陆之衍伸手拿了个橘子,安静低眸慢慢剥着皮。

病房的窗户只留了一小条缝隙通风,能听到外边雨打在树叶和窗户上的细微动静,除了鼻腔内全是医院的消毒水味有点影响气氛,一切显得十分祥和宁静。

宁景洪看着病床前的少年,透过对方十几岁的年轻面庞,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这么晚了还没回家,你父母会担心的吧?”宁景洪低声关心道。

陆之衍剥橘子的动作一停,然后才若无其事笑着说:“不会的,我家里没人。”

“哦。”宁景洪点点头,似乎没听出陆之衍话里的弦外之音,只当对方大人应该是工作忙,很少回家。

橘子外面的皮剥完,陆之衍又开始认真一点点撕着橘瓣上白色的经络。

平时很难得见到像陆之衍这么有耐心的男孩,宁景洪看了一会,才犹犹豫豫开口:“我想问问,宁堔他和先前那个男孩……”

陆之衍抬头瞥了眼男人,听出对方想问什么,语调清晰地说:“就像您看到的那样,他们确实是在一起交往,就跟男女朋友一样。”

几句话让宁景洪眉头皱了皱,但又不好当着外人面说宁堔的不对,最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显然还是不能接受亲生儿子是同性恋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实。

“您也没必要叹气。”陆之衍终于将一颗橘子完完整整剥干净,又掰开半边递给病床上的男人。

宁景洪此时没有心情吃,接过橘子又放回床头的果盆内。

陆之衍收起笑继续说:“毕竟您确实没资格掺和宁堔的事,对吧?”

“你……你说什么?”宁景洪似乎被少年突然转变的冰冷态度给弄糊涂,猛一抬眼看过去。

“都说养恩大于生恩,这种浅显的道理大家都懂,还是您觉得宁堔身体里流着和您一样的血脉,所以就有资格以一个做父亲的身份去插手了?”陆之衍将剩下的那半边橘子捏在手里摆弄,不再掩饰,嘴角弯出没有丝毫收敛的嘲讽。

“知道宁堔内心有多恨您吗?”陆之衍站起来,一米八七的人压迫感十足地居高临下盯着病床上的宁景洪,“没有亲手杀了你,大概是宁堔今天最后悔的一件事。”

陆之衍短短几句话说完,宁景洪躺着病床上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嗓子里仿佛有个风箱往外抽噎着。

陆之衍却不给宁景洪喘口气的机会,弯下身指着病房开了一道缝的窗户,低声说:“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只要您从那跳下去,宁堔他就能在这十几年的仇恨中解脱出来,也能重新开始好好生活,何乐而不为呢。”

宁景洪颤抖着抬头看着陆之衍,嘴张了半天才缓慢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宁堔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怂恿他人自杀这种正常人根本做不出来的行为,让宁景洪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危险性。

“也对。”陆之衍毫不在意点点头,将手里的橘子扔回病床旁的桌上,“像你们这种人,大多自私自利,又怎么会轻易去死。”

“这都是宁堔让你来和我说的?”宁景洪终于镇定下来,缓缓问道。

“怎么会?”陆之衍重新坐回病房的椅子上,嘴角挑起笑,“只不过我和宁堔一样,也有个像您这样的混账父亲,所以比较能感同身受罢了。”

说着陆之衍不顾宁景洪睁大了眼,看了看头顶已经快空了的输液瓶,好心替男人摁响了病床上方的呼叫铃,提醒护士该过来换药了。

做完这一切他淡淡垂眼重新看着男人:“不过我比宁堔幸运,我家那老东西再混账,好歹供我吃穿不愁,经济上没亏待过。不像您,十几年对亲儿子不闻不问也不管他死活,啧啧,说您是混账还真有点侮辱混账。”

“别……你别再说了。”如同被人当场扒开外皮,陆之衍那番话让宁景洪这些年对宁堔的愧疚感瞬间达到了顶峰,几乎快要被刺激得当场晕过去。

随着宁景洪脸色越来越苍白,陆之衍瞬间有种满足感,他再次压低声音说:“所以你这样的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大家都清静,你现在能为宁堔做的事也之剩下这个了不是吗?”

想说的话说完后,陆之衍头起身离开了病房,留下男人独自垂坐在病床前失神,直愣愣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接着他又将头转向病房窗户方向。

死了就一了百了吗?宁景洪想,他死了宁堔真的能过的比现在好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护士走进来换药水,宁景洪终究还是没从窗户那跳下去。

陆之衍说得没错,宁景洪这样的人,根本不敢轻易去死。

元旦休假在家,宁堔足足躺了几天,期间只有到吃饭的点才会下楼叫个外卖。不管怎么说,饭还是得按时吃,毕竟身体是自己的,万一闹出个什么胃病肠炎之类的,就目前的状况只会雪上加霜。

连续点了两天外卖,到第三天时,宁堔吃了没几口就放下手里的筷子,盯着茶几上的外卖盒发愣。

愣了几分钟,宁堔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些饭菜很难吃。

宁堔觉得应该是错觉,拿起筷子夹了口菜进嘴里,嚼了几下咽进肚子里后,宁堔再次扔掉筷子,不想吃第二口,

按照以前,宁堔总是被人说他没有味觉,对任何东西基本没有挑食的习惯,有什么吃什么非常能对付。

但这回宁堔是真真切切感觉到东西不合胃口。

难道是这两个多月里,天天被沈默各种投喂,导致自己口味变挑了?

宁堔靠回沙发上,闭眼心想习惯这东西还真是折磨人,不知不觉就能改变你很多,方方面面也包括衣食住行。

不过日子总会回到从前的,可能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但只要时间够长,他还是能忘掉关于沈默的一切,也会适应身边不再有沈默这个人。

想到这,宁堔重新拿起筷子,面无表情将难吃到让他想给卖家差评的外卖给一口不剩吃完,然后扔掉空了的外卖盒。

上楼回到房间,宁堔将手机设了飞行模式。这几天他都保持着这个习惯,除了等外卖期间,几乎不会让其他电话打进来,微信更是没再点开来看过。

再过一天就得返校上课,宁堔决定找个时间向倪棠请一周的假,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学校那种人多的地方。

天气越来越冷,下楼吃个饭的功夫,宁堔就觉得冻手冻脚得不行,立马将房间的暖空调给打开。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室内室外温度都差不多。

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宁堔想,去年这个季节好像是下过一点雪的。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看着跟死过一回没两样。”

“饭不吃水不喝觉不睡,就往房间里干躺着愣着。”

“和他说话,偶尔还会应你两声,要么就完全当你不存在,凑跟前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那种。”

“就没见过他颓成那副德行,我担心继续这么下去撑不住人就该废了。”

大课间下课二十来分钟里,各个班级的学生都趁着天空难得放晴,出教室熙熙攘攘挤在一块晒太阳打趣。

放眼望去,除了偶尔有老师经过,基本全是穿校服的学生,闹腾程度堪比菜市场。

有男生故意去撩闲自己班上的女生,被追着从楼上逃到楼下,晒太阳的学生们此起彼伏喊着加油,惊得其他班的学生也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十几岁的人,日子对他们来说似乎本身就很纯粹简单,因为一点小事就能三五成群乐得死去活来。

三班教室只剩零散几个埋头趴桌上睡觉的,宋羽扬没出去和教室外那帮人起哄,对着邢舟发了一大撂牢骚,完事皱着张脸神情放空等待回应。

结果等了半天,发现邢舟还是保持下巴垫着胳膊的姿势刷手机,任凭宋羽扬在那愁得肠子快打结,却依旧无动于衷。

“你好歹吱我一声吧。”宋羽扬叹了口气。

邢舟眸光不变,盯着手机施舍般扔出一个字:“吱。”

宋羽扬:“……”

终于,邢舟目光转过去,笑了笑:“急有什么用,你能想出办法让他俩和好?”

“不能。”宋羽扬毫不犹豫摇头,表情看起来更愁了。

“总会缓过来的,伤心一阵,难受一阵,慢慢就放下了。”邢舟操控游戏里的小人边推箱子边说。

“那得多久?”宋羽扬似乎看到了点希望。

“快的话个把月。”

宋羽扬:“要是慢呢?”

邢舟顿了顿:“得看沈默对宁堔陷得有多深了,按现在这个程度,三五年也说不准。”

“三五年黄花菜都凉了。”宋羽扬两手搭在桌子上,做出无语望天的表情。

邢舟没再说话,专心盯着手机里的小人蹦上蹦下。

宋羽扬在旁边看着邢舟玩了会解谜游戏,突然低声说:“其实我挺不理解的。”

“不理解什么?”邢舟顺口问。

“宁堔既然不喜欢沈默,为什么还答应和沈默在一起?感觉特矛盾。”宋羽扬看了眼教室外笑得快要厥过去的小傻子们,半死不活地靠回椅背上说。

邢舟对此倒看得很开:“有什么矛盾的,这年头只要不讨厌,跟谁在一起都正常,别把谈恋爱这事想的太严肃,多的是无聊打发时间随便谈谈的。”

“人只要寂寞空虚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邢舟又补充道。

邢舟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发表完后,宋羽扬那边很久都没有回应,空气倏地安静下来。等邢舟察觉气氛不对劲偏头往旁边看过去时,正好对上宋羽扬那张三观颠覆的震惊脸。

“等会,你这怀疑人生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不会想说两个人谈恋爱必须建立在互相喜欢的前提下吧?”邢舟被逗乐了。

宋羽扬呆了一下:“不然呢?都不喜欢干嘛还要在一起,排解寂寞也不是这么个排解法吧,恶心谁呢。”

邢舟点点头:“懂了,你这是精神洁癖,不能接受很正常。”

宋羽扬思维卡壳的很严重,转了半天也没转明白,盯着邢舟问:“啥叫精神洁癖?”

“简单点说就俩字,纯情。”邢舟一脸高深莫测的笑。

“靠,太扯淡了。”宋羽扬人生中头回被人用纯情评价,皱着眉小声骂了一句趴回桌上装死。

邢舟难得见到宋羽扬这种不好意思的反应,故意逗他:“是不是啊宋宋,初恋初吻初夜的对象都得是喜欢的人才行,你是这么想的吧?”

“肯定啊。”宋羽扬脑袋依旧埋在胳膊肘里,含混着嗓音说。

说完又扭头看邢舟:“我才发现你这人思想很不纯洁。”

邢舟笑笑,低头继续玩着游戏:“还凑合吧。”

玩着玩着邢舟又想起什么,问:“最近怎么没见着陆之衍了?”

宋羽扬重新趴回课桌:“从医院回来那天后感觉他就一直在躲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懒得问。”

眼看不剩几分钟就要打预备铃,宋羽扬晃悠着站了起来:“对了,我得去和棠总请个假。”

邢舟嗯了声,又问:“请什么假?”

宋羽扬:“申请这个月到期末都不上晚自习了,沈默现在那副样子,我担心没人看着万一出点意外都不声不响的。”

邢舟:“你对沈默还真上心。”

宋羽扬:“换作是你和陆之衍,我同样也会这么上心,别瞎吃醋啊。”

“好感动哦。”邢舟一本正经认真道。

“滚蛋。”宋羽扬笑着走出教室。

去行政楼的路上,宋羽扬头回有了心里空落落的滋味,感觉身边的人不知不觉都变了许多。

邢舟最近也很不对劲,常常一整天只要逮着下课就捧着个手机闷头玩,班里谁来搭话都装聋作哑敷衍得不行,似乎决定就这么一天天摆烂下去。

宋羽扬觉得邢舟之所以丧成这样,铁定是因为宁堔那句“只会左右逢源的墙头草”给刺激的。

谁能想到,医院那晚过后,除了沈默,受挫最严重的竟然是心态向来稳到堪比和平鸽的邢舟。有几次宋羽扬想问问邢舟,但都给憋了回去,问了又能怎么样,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知道是夜晚什么时候,沈默感觉嗓子渴到不行,能冒烟的那种。尽管这样,他还是不想动弹,躺在床上冲眼前的黑暗发呆。

耳边一切都静悄悄的,有种世界万物尽数消失的错觉。

沈默已经不记得几点睡着的,估计都没睡够俩小时,脑袋发晕发沉得跟连续坐了几千回空中三百六十度大旋转的过山车一样,光这么躺着不动也晕,晕得想吐。

不过沈默很清楚,自己绝对吐不出来的,这几天他没怎么吃东西,想吃也吃不下。

准确点说是完全感觉不到饿,勉强吃点流食,过不了半个钟头就反胃得不行,任何食物的气味都让他犯恶心。

从白天到晚上,闭眼就是噩梦,梦不了多久马上就能被惊醒,醒来后心脏总莫名其妙地疼,严重时会呼吸突然间顺不上来,连带全身神经仿佛要断了似的绷着疼。尤其是胳膊,抬个手都费劲。

连续一周,满打满算下来,每天真正睡着的时间不超过四小时。

沈默不知道这种从精神到生理上的双重折磨还得持续多久,但只要脑子里冒出那两个字,或者想起那张熟悉到这辈子可能都忘不掉的脸,原本恢复过来的一丁点理智,立马又会被翻天覆地的思念冲得溃不成军。

活了十几年,沈默算头回经历失恋,但没想到一来就给他上了个核爆级别的。

太难受了,比死还煎熬。

咬牙不去想他不行,闭眼躺一整天也不行,强迫自己睡着也不行,躲着不见人不说话也不行。好像不管做什么,都很难摆脱这种痛苦。

想喊喊不出来,哭更是哭不出来,泪腺这种人人都有的生理结构,对沈默来说,像是不存在。自始至终,他没流过一滴眼泪。

连发泄的机会都不给他,只能这么憋着忍着,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如同是在挑战人的耐力极限,就等哪天他实在撑不住了,再彻底爆发,或者让时间慢慢治愈这些伤痛。

沈默晃过一个想法,他是不是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他这种状态是正常的吗?还是说精神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沈默长长呼出一口气,试着挪动像被一万根针扎似的手臂,想掀开被子坐起来。

外面这会温度应该挺低的,闷在室内太久了,他准备出去吹个冷风清醒一下,不然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结果过了有十分钟,被子的一个角都没掀起来,沈默闭上眼,从头到脚被一种脱力般的疲惫包裹,突然什么也不想干了。就这么躺着吧,躺到地老天荒也行,谁都别来打扰他最好。

黑暗中,沈默像是在说梦话,只不过嗓音低沉到几乎听不清。

不知又过了多久,“啪”的一声轻响,房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

缩在被子里的身影动了动,刚睁开眼沈默就被头顶灯照刺得眼睛酸疼,只好用手去挡住光线,迷糊中似乎看到有人朝他走过来,边走还边大声嚷嚷着什么。

等到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沈默才看清站在床头的不是别人,一身五颜六色打扮的宋羽扬,此时正急得脸都憋红了,和身上的衣服颜色一衬托,神似商场门口摆着的圣诞树。

沈默突然有点儿想笑。

“到底能不能听到我说话?还起得来吗?”宋羽扬打量着一脸无动于衷睁眼发愣的沈默,发现沈默脸色还是很难看,加上皮肤天生就白,更加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巴巴。

沈默低着声音说:“起不来,你拽我一下。”

宋羽扬连忙走上前,刚握住沈默胳膊就感觉到沈默的手在发抖,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要不你还是这么躺着吧,我去给你热点吃的,喝粥行吗?其他的你估计也吃不下。”

“不用。”沈默摇摇头,“我想去客厅坐会。”

“你这声音……很有男低音内味了,以后可以考虑往播音传媒专业发展。”宋羽扬顺嘴贫了两句。

沈默好不容易坐起来,低头缓了缓,问他,“你不用上课吗,还是翘了?”

宋羽扬见沈默只是脸上没什么血色,看着还算正常,松了口气说:“我申请了这段时间不上晚自习,专门留出时间过来照看你,能走吗?用不用我扛?”

“不用。”说着沈默起身随便披了件外套,下面穿着条运动裤,裤腰上的带子也没系,松松垮垮走出了房间,光从背影看着像突然恢复过来没什么大碍。

宋羽扬一愣,赶紧追了出去。

结果还没走到沙发上坐好,沈默立马原形毕露,不知道怎么摔的,整个人就那么侧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因为身形外在条件过于有优势,即使摔了,倒在那的沈默也是帅的,看不出半点狼狈。

“操!”宋羽扬吓得心脏病要犯,忙过去把人扶起来,“摔哪了?有没有磕到脑袋,流血了吗?”

等了好一会,沈默才从地上坐起来,头依旧冲着地面,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确实是快疯了。”

宋羽扬听完喉咙一哽,盘腿往地上也坐了下去,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着沈默轮廓分明的侧脸:“那怎么弄?有其他办法吗?”

“不清楚。”沈默深吸了一口气,两只胳膊撑住膝盖,白净细长的一双手贴在棉质睡裤上,“就是特别想他,控制不住地想……”

宋羽扬没再说话,此时沈默头发是漆黑凌乱的,脸是疲倦没血色的,但五官依旧张扬精致到谁见了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就是这么一个耀眼得随时随地像在发光的人,现在会为了另外一个人煎熬到吃不下睡不着。

“我之前去找过宁堔。”宋羽扬将沈默拽到沙发上坐好,慢吞吞说,“摁了很久的门铃,但没人开门。”

沈默没说话,目光乏味,背靠着沙发继续发愣。

宋羽扬站起来去接了杯温开水,递给嘴唇干得快起皮的沈默:“我在外面蹲了有大半天,也没等到人。”

沈默接过水喝了一口,声音沙哑打着飘:“很正常,他肯定不会见你,就算是我去敲门,都不见得会出现。”

“我其实也不是准备劝他和你和好什么的,就是想道个歉,为之前的那些事。”

宋羽扬说完站起身:“我去煮粥,你再不吃点东西真就得饿死了。”

“我和宁堔不可能再和好了。”沈默突然开口。

宋羽扬脚步一停,看向沙发上形单影只的人,这是经过医院那晚后,他第一次从沈默嘴里听到宁堔这两个字。

不知怎么的,宋羽扬比当事人还要慌张,皱起眉:“不能这么说啊,总还有机会……”

“没机会了,我试过了。”沈默笑起来,咳了两声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点了点屏幕扔给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宋羽扬,“你自己看。”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沈默和宁堔的微信聊天记录。

沈默:真的不能再谈谈?我不想就这么放弃。

宁堔:没什么好谈的,该说的话我都说得很清楚。

沈默:至少让我死的明明白白,我到底哪做错了?那种状况难道让我看着你杀了他?

宁堔:你没错,就是倒霉认识了我。

后面这条沈默发的是语音,宋羽扬点了语音转文字:我没觉得认识你是什么倒霉事,我不会放弃的,之前的十来年里没放弃过,以后也不会。

宁堔却直接忽略了沈默的语音内容,发了一条文字消息:有意思吗?算了,就这样吧沈默,你没必要在我这犯贱。

沈默最后一条文字消息后面带了个红色感叹号,显然宁堔在发完上面的消息后,就将沈默直接拉入黑名单了。

那条沈默没发出去的消息是:如果我非要犯这个贱呢。

宋羽扬看完简直大受震撼,震撼完后鬼使神差般,拿着沈默的手机戳进通话界面,摁下了那个沈默打了无数次都接通不了的电话。

沈默发现宋羽扬将他的手机放在耳侧,哑着嗓子问:“你给谁打电话?”

“给宁堔。”

沈默低头淡淡道:“别费劲了,他不会接的。”

“通了。”宋羽扬棒槌似的转过头,又在沈默略带诧异的目光中,摁下了免提,紧接着手机里传来一声很低又很熟悉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沈默坐在沙发上几乎忘了思考,耳朵里剩下的全是宁堔透过手机发出的那声“喂”,还伴随着什么东西掉落的地上,以及像是碰倒椅子还是桌子一样的混乱声响。

乱七八糟的动静过后,手机里的杂音终于消停下来,宁堔的声音再次传出,透着点冷:“沈默?”

沈默接过宋羽扬一脸兴奋递过来的手机,心跳得异常快,几乎让他快喘不上气,忍不住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嗯,是我。”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沈默说完那句“是我”后,通话静止下来,足有一分半钟的时间,手机里不再有宁堔的任何回应。

两人十分有默契谁也没开口,耳边没入戛然而止的沉寂。

恍惚一瞬,沈默感觉他和宁堔之间有根摇摇欲坠的弦牵在那,将断未断,稍有一方迟疑,就会全面崩盘不再有复原的机会。

沈默将心底快要泛滥成灾的窒息情绪给强压下去,准备用相对若无其事的语气说些什么打破僵持,但话到嘴边,发现除了一句“能不能见一面”之外,别无想说。

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对这段碎裂的关系沈默黔驴技穷,宁堔比他想象中还要更理智冷漠。

“你把我微信拉黑了?”定了定神,沈默嗓音很低带着点干涩问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可能太过无关痛痒,等了有一会,手机里才重新传出动静,宁堔似乎是在笑,轻飘飘“哦”了一声:“就为这个特意打我电话?”

显然是嘲讽这个问题过于幼稚无聊。

视线不经意越过眼前,沈默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点水润嗓子。

一杯水分明没什么重量,沈默却觉得手心在冒汗以及小弧度颤抖,差点将玻璃杯打翻摔碎。

缓了两口气,沈默才说:“是啊,就为这点事。”

宁堔语气很淡:“等会把你从黑名单移除,满意没?”

这话的意思沈默也听出来了,宁堔是在明确告诉他,哪怕重新加回好友,他们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样无所顾忌地互发消息或者视频。

顶多当个给对方朋友圈点点赞的躺列好友,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某种不可遏制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沈默神态麻木,牵起嘴角的弧度:“满意,特别满意,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随你便,想谢就谢。”宁堔不咸不淡说道,“也就顺手的事。”

沈默笑了笑,他几乎能想象得出宁堔此时的表情,肯定是不耐烦到了极致,眼神带着尖锐的凶狠。

在这之前,宁堔从没对他展现过任何类似冷言冷语的一面,始终维持在温和稳定的相处状态,至少一切表现确实像在专心谈恋爱。

长久不露锋芒,减弱存在感,将真实的自我藏得这么彻底,以至于现在才爆发出来,沈默突然有点佩服宁堔,资深老戏骨大概都不比宁堔更懂伪装。

要不说天才到底是天才,演技也是无师自通,沈默很想当面给宁堔鼓鼓掌。

太阳穴突突乱跳下,沈默胸口的窒息感越来越重,四肢发冷连挂电话这个简单动作都使不上劲儿。一旁的宋羽扬终于没忍心只坐那傻看着,拧紧眉从沈默手里拿过手机。

屏幕上的通话界面依旧亮着,瞄了眼脸色苍白半躺进沙发不吭声的沈默,宋羽扬迟疑地冲手机开了口:“那什么……宁堔我知道我说话你肯定不爱听,但有些事还是得让你知道,沈默他……”

宁堔几乎是立马打断宋羽扬,夹带不屑的冷笑:“我现在和他顶多算普通同学关系,他什么样没必要特意告诉我。”

因为开着免提,宁堔发出的冷笑格外清晰。

沈默也听见了,瘫在沙发上的姿势依旧没变,睫毛遮挡视线,给清晰深刻的挺拔鼻梁渲染了一层阴影,像是早料到宁堔会是这种反应。

宋羽扬打算为沈默说点什么的冲动熄了火,捏着手机不发一言。

他想起在医院里宁堔冲沈默吼出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血刃,准确无误朝着沈默心口扎,连皮带肉的。

反复下来,谁都会承受不住。

宁堔从头到尾没考虑过沈默会遭受到什么样的伤害,或者说得更直白点,宁堔压根不在乎沈默的感受。

单凭几句话打消不了宁堔执意分开的态度。

两边无话,手机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接着是打火机“咔嚓”一下,像是在点烟,过后宁堔语调依旧冷淡:“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默他心里不舒服也正常,严重的大概就是反胃吃不下东西然后再产生睡眠障碍好几天睡不着,精神到生理上遭受点创伤而已。”

“放心,死不了人,实在不行,总归还有你们这些人守在后面替他打120?”

宋羽扬愣住了。

宁堔那些话说得太过轻松,轻松到向来什么话都能接的宋羽扬突然卡了壳,瞬间感到头皮发麻,猛地扭头去看沈默。

接着就对上沈默依然无动于衷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羽扬有那么一秒觉得沈默目光是涣散的,晦暗不明的,如同陷在某种自我催眠的混乱意识里。

沈默抬起手,示意宋羽扬别再说话。

将手机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沈默深吸了口气低头说:“宁堔,当初开学典礼那会,我和你换过校服,还记不记得?”

宁堔:“记得。”

“你说没喜欢过我,也不喜欢男的。”沈默语速很慢,“那你给解释下,换个衣服都能硬的是谁?你别告诉我趁着那会偷摸在厕所隔间里看片了,生理反应骗不了人。”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固结冰。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突然变得漫长起来,漫长到宋羽扬表情从震惊到疑惑经历了千变万化后,宁堔始终没有回答沈默提出的那些问题矛盾。

沈默感觉全身的体温在一点点回升,抓住最后的那丝希望,强撑笑容:“不说话就当默认了,对着我穿过的衣服都能起反应,还说你不喜欢男的,不喜欢我?谁信?”

说完,沈默像是耗光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往沙发上仰头靠着,闭眼一脸昏昏欲睡的表情,像是疲累到了极限。

宁堔会怎么回答,如果宁堔找不出理由反驳沈默,是不是就代表他和沈默还有那么点可能复合?

宋羽扬坐那一动不动跟入定似的,双手捏着膝盖,满脸紧张盯着茶几上的手机通话界面,大气也不敢出。

“生理反应而已,多正常,就算不对着人,睡一觉起来可能都会有的。”终于,手机里再次传出宁堔的说话声,甚至笑了起来,“拿这个来堵我的话,逻辑会不会太牵强了点?”

沈默半天没动静,好一会才回过神般睁开眼,单薄修长的掌心微微动了动,长达半分钟的耳鸣让他听不清宁堔后面到底说了什么。

“行,你赢了。”如同放弃做最后的挣扎,沈默声音很轻地说,“宁堔你有没有想过,往后的时间,你应该遇不到比我更喜欢你的人,你现在除了我,身边没有别人了。”

宁堔顿了顿:“别太自信。”

“这不叫自信,是事实。”说完沈默面无表情摁掉电话,将手机锁屏。

他尝试过了,沈默想。

寸步不离陪在宁堔身边,就是希望宁堔能慢慢忘掉曾经那些惨痛过往,至少和他在一起时,每天过得都是轻松开心的,但光他这么希望没用。

救一个人不再深陷泥泞的前提是,对方愿意伸出手让你去救,而不是反过来把你推远。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没超过二十分钟,原来一通电话这么短,感觉像是过了很久。

以前和宁堔无论打电话,还是微信视频语音,沈默都觉得时间不够用,聊着聊着就深更半夜了,困得不行也舍不得挂断。

见沈默摇摇晃晃起身,原本处于走神中的宋羽扬忙跟着站起来:“去哪,要拿什么东西都让我来,你坐着别动。”

沈默看了眼宋羽扬:“洗澡。”

不愧是头发丝都拒绝被人触碰的重度洁癖患者,这种时候沈默竟然还想着要洗澡,宋羽扬茫然了一会,才说:“要不先吃点东西再洗吧,我看你不光是脸上没血色嘴唇都发白了,万一洗着洗着晕过去怎么办?”

“哪有那么脆弱,没事。”沈默语气平平淡淡,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死不了。”

“死不了”三个字将宋羽扬噎个正着,刚才宁堔也是这么冷嘲热讽,如同当着面狠狠抽了沈默一耳光。

宋羽扬表情悻悻:“哦,洗澡再吃饭也行,煮东西得花时间呢。”

“不吃了,等会我出门。”沈默摆摆手,转身离开客厅。

宋羽扬听得很疑惑,忙问:“出门?都快十点了你要上哪去,外头乌漆嘛黑鬼影子都见不着一个。”

“找个清吧喝酒,喝完回来睡觉。”沈默说着脚步停下来,扭头转向宋羽扬,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红血丝,看着十分疲累不堪,“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别的什么都不想做。”

“沈默。”宋羽扬想了想开口道,表情与平时全然不同,严肃得跟要英勇就义似的,“就……那什么,我不知道问这话合不合适,但还是想问。别人总说,喜欢一个人有多深,相应的在分手后就会多恨对方,那你……以后会不会恨宁堔然后再也不想见到他之类的。”

在宋羽扬忐忑不安的注视下,沈默笑起来:“谈不上,反正也不会联系了,就这样吧。”

宋羽扬点点头,没再继续问。

直到沈默关上门进浴室过去快四十多分钟,宋羽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不对,急急忙忙捏起拳头对着浴室门砸了十好几下,但没人回应他。

“沈默!”宋羽扬炸着嗓子吼了一声,用力摁下浴室门把手,进去就见到沈默整个人泡在浴缸里,两条胳膊搭在浴缸边缘,黑发湿漉漉横七竖八,露出白净漂亮的额头。

沈默枕着胳膊闭眼安静的模样,像是晕过去又更像睡着了。

好在浴缸自带智能保暖系统,即使在里面泡个半天也不至于着凉感冒,宋羽扬一屁股坐在浴缸边缘的干净台面上,看着泡在浴缸熟睡的沈默苦笑:“得亏我不是弯的,不然就这画面,不喷两斤鼻血都对不起他这张脸和身材。”

浴室灯亮得有些刺眼,水蒸气蒸的人又热又燥,沈默脸上却像自带了层滤镜,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宋羽扬从裤兜摸出手机,用原相机拍了张沈默光着上半身睡着的照片,点开微信发给邢舟。

微信里很快收到邢舟的消息:哦豁,妥妥的美少年出浴啊,什么情况,他这是睡着了?

宋羽扬打字回复:啊,浴缸里泡着就睡了,把我给吓一跳,原本还说要出去喝酒。

邢舟:能睡着就是好事,不然总这么绷着神经一直焦虑下去,是个人都受不了。

就这样,和宁堔打完那通电话过后,沈默如同报复般连续昏睡了一周,从白天到晚上,除了吃饭洗漱,醒着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

邢舟跟着宋羽扬过来看了几回,基本也只能见到紧闭的巨大落地窗窗帘,以及在漆黑昏暗房间里处于熟睡中的沈默。

“要叫醒吗?”站在床前参观了会沈默线条流畅的侧脸,邢舟转头冲着身旁宋羽扬,眼底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宋羽扬面色平静:“不敢,我怕沈默杀了我。”

“真怂啊。”邢舟叹了口气。

宋羽扬指着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的人:“你不怂你叫。”

邢舟皱着眉沉思了一会,然后坦诚道:“算了,我也不敢。”

“嗯。”宋羽扬点点头,冲邢舟竖起拇指。

俩人离开房间回到客厅,相顾无言了几分钟,邢舟才说:“那后面再回学校他俩不是挺尴尬,而且还是同桌。”

宋羽扬:“只能尴尬了,不然让沈默转学吗?”

“有可能。”邢舟说,“转学也不费事,以沈默的成绩,随便想进哪个重点都挺容易的。”

宋羽扬安静了几秒,言辞认真:“沈默如果打算转学,我也转,他去哪我去哪。”

见宋羽扬一副听风就是雨的模样,邢舟躺在沙发上笑了起来,鹅鹅鹅鹅鹅鹅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笑啥,你也必须跟着一起转。”宋羽扬轻轻踹了邢舟一脚,“别笑了啊。”

“行行行,我转。”邢舟嘴边仍挂着笑,“这恋爱谈的,可真够折腾。”

“谁说不是呢。”

到第二周,沈默终于补够连日来睡眠不足的觉,顶着一头刚起床的黑发,莫名其妙垂眼看着另外两人:“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转学了?”

前几秒还在和邢舟讨论转到哪个区重点高中合适的宋羽扬,被沈默一句话给立马浇灭了热情,张了张嘴解释道:“就一般按照套路,像这种学校里恋爱的,只要涉及到分手,不都是其中一个转学消失?为爱封心啥的。”

“少看点偶像剧,对智商不好。”沈默神情平淡说完,单手插兜进了隔壁起居室的洗手间。

“什么意思,他真不准备转?”宋羽扬从客厅地毯上蹦起来,一脸诧异冲着邢舟。

邢舟笑笑:“大概吧。”

宋羽扬半信半疑转头望着起居室方向,又收回目光:“也对,不就失个恋吗,转学也太矫情了,确实犯不着。”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入了冬,天黑得越来越早,不到晚上七点,已是华灯初上,混迹于城市街头巷尾的各种烧烤小吃陆陆续续支起了摊。

“刺啦”一声,锅里大火翻炒的食物随着冒油的热气飘出阵阵香味,吸引路过的行人停下来。

宁堔提着个印有药店名字的透明袋,另一只手因为天儿太冷收进外套口袋捂着,低头站在卖炒粉的摊位前,耐心排队等小摊老板炒他那一份。

忽略卫生问题,小摊炒粉分量足味道好,吃的人挺多,摊位旁摆着两张矮桌子和几个看着不怎么干净的简陋塑料凳,都被占满了。

其他没凳的要么站要么蹲,毫不顾忌形象问题,就着老北风大口狼吞虎咽,吃完再随手将一次性餐盒扔进街边可回收垃圾桶里,抹抹嘴走人。

眼前的景象有一种人间烟火的朴实感,宁堔融入其中,恍惚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

大家都是普通人,一日三餐过着平淡寻常的日子,他也是,没什么区别。

“毛概你都敢逃,真不怕期末挂科啊,上回毛概老头上课点名搞了个扫码定位,防不胜防。”

“就剩两周了,老头划了小半本书重点,谁他妈背的完,挂就挂吧,大不了开学回来补考。”

“期末嘛,重在参与,感受下气氛就成,过不过看命了。”

“心态够稳,得向你学习。”

附近有个公办二本大学,有的大概吃腻了学校食堂的饭菜,下了课都会三五成群来小吃街觅食,这会小矮桌围着坐的也都是一帮大学生。

过不了半月就到期末周,聊的话题无外乎全是关于期末怎么才能不挂科顺利混过去。

宁堔纯粹没事做出来转悠,偶然间走到这片坐落于繁华市区外的小街,面食包子烧烤快餐什么吃的都有,光奶茶甜品店就有三家。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宁堔觉得挺不可思议,毕竟早两年他经常到这附近打桌球,或者干点别的什么消磨时间,熟悉得跟在自个家里一样。

可能是因为那会有人做饭给他吃,不用费劲琢磨早餐吃什么晚餐吃什么,加上叶秋梦一向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吃穿用都必须严格按照标准来,不会让宁堔三天两头在外面吃这些路边摊。

“给你打包好放这了,你拿一下。”

宁堔冲手忙脚乱刷锅倒油的炒粉摊老板点点头,掏出张十块的现金付款。

老板没想到这年头还有用现金的,腾出空档接过仔细瞅了瞅,胡乱塞进旁边的皮兜里。

宁堔拿上自己那份准备回家,一转身差点撞上个人。

宁堔后退半步,视线下移,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女生,大冬天竟然光腿穿了条短裙,一脸笑容,看着似乎还挺紧张。

虽然下边穿得挺凉快,这姑娘却跟被什么东西烫过似的,耳根子彻底红了个透。

宁堔直如钢筋,不知道人女生并没有光着腿,只是穿了条看不出痕迹的肉色打底裤。

对视不到两秒,宁堔认出对方是药店门口见过的。

自从在医院摔碎眼镜后,宁堔没打算重新配,脸上失去遮挡物,眼神不像戴眼镜时总透着温和。

杂乱无章人流攒动的闹哄哄环境里,宁堔穿了件简单的冬装外套,拉链拉到顶导致衣领遮了半个下巴,让人很容易首先注意宁堔的眼睛,以及左眼眼角干净的泪痣。

此时宁堔整个面部表情都是平淡的,看不出生气和不耐烦,也没有笑容在脸上。

近距离下,短裙女生看愣了足有十几秒,脑子跟炸烟花似的找不着北,一时忘了开口说话。

除开当下大火的明星,她没在现实中见过五官好看成这样的男生。对方明明只是站在这里,却莫名有种时间就此定格的错觉,周围的一切人和物都虚化成了衬托他的背景,尤为鹤立鸡群。

唯一让她发慌的是,男生白皙的眼皮始终淡淡垂着,莫名有点凶,仿佛全身上下大写着我赶时间,有话尽快说。

面对女生犹豫踟蹰的视线,宁堔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得赶紧回家,再耽误下去手里拎的炒粉估计就该凉了。

虽说凉了还能用微波炉重新热了吃,但二次加工多少会有点跑味,口感肯定不如刚出锅的好。

宁堔现在开始对食物有了一些自己的标准。

“不好意思,借过下。”耐心有限,宁堔准备绕开女生。

谁知没走两步,宁堔感觉袖子被人轻轻扯住了,只好无奈地停步,重新看着女生等对方将话说完。

其实宁堔很清楚对方一路跟着他的目的,已经连续碰到好几回了,基本都是问手机号码或者加微信。

开始宁堔还以为是推销产品,或者什么房屋中介之类的,一概没怎么搭理。

“那个,同学你也是科大的吗?”女生松开拽着宁堔的手,挤出笑容开始找话题。

宁堔没点头也没摇头,应该说他没反应过来女生嘴里的科大是指什么,学校吗?

见宁堔露出疑惑的表情,女生解释说:“我是科大21级的,我……”

“穿短裙的是咱们校区的吧?有点眼熟。”

“上大公开课时见过几回,文院法语专业的,隔壁宿舍有个工程专业的哥们还准备追来着。”

“他面前的是男朋友吗?”

“不像,估计是看人长得帅,搭讪呢。”

“牛逼牛逼,拍个照发朋友圈先。”

先前还在讨论期末考的那帮人,认出堵在宁堔面前的女生,你一言我一语说话声挺大,生怕当事人听不见似的,很有些捉弄人的意味。

旁边站着的有不少还特意扭过头对着他们看热闹,人群的视线全聚拢过来。

女生两颊红得快要滴血,事先摆好的笑容僵在脸上,惊慌失措中仿佛下一秒就能当场哭起来。

“走吧。”宁堔突然低声说,瞥了眼已经摸出手机准备冲他这边摆出照相动作的人,抢在对方拍照前转身走人。

“啊?”女生忙跟了上去,随着宁堔的步伐越走越快,“你是和我说话吗?”

宁堔偏头看向对街:“那有家奶茶店,你看有没有想喝的,请你喝。”

“不用不用,还是我请你吧。”女生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低着头有些开心地笑起来,很清楚宁堔这是在替她解围。

说完,女生瞄到宁堔拎着塑料袋的那只手,手背那块明显是流血后结痂的伤口,特别是接近关节的部位,伤口看着尤其严重。

女生没忍住开口问:“你的手是受伤了吗?怎么没去医院包扎一下?”

“嗯?”宁堔顺着女生视线抬了抬手,不在意地说,“小伤,不碍事。”

“这不能算小伤吧……”女生心疼的同时,突然明白宁堔为什么上药店买了那么些纱布创可贴和碘伏。

到底是多不小心,才会让自己伤成这样。

宁堔没再说话,女生也没好意思厚着脸皮继续问,毕竟是个人都不愿意被打听隐私,于是闭嘴安安静静走在宁堔身旁。期间不时偷偷抬头朝宁堔看过去,越看越有某种不可遏制的自卑感从心底腾升。

女生没精打采地在心里叹气,就算这会强行认识,以后对方大概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还是算了吧。

而刚才还在那嘲笑短裙女生的几个人,见宁堔和女生一块进了奶茶店,瞬间收起了拍照起哄的心思。

“我靠,原来是认识的啊。”

“傻眼了吧。”

“内兄弟是咱们校区的吗?我怎么没印象。”

“没见过,估计不是,要真是,凭那颜值早在学校传开了。”

“也对……”

回到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宁堔将冷掉的炒粉搁置在茶几上,喝了一肚子的全糖奶茶,齁得慌,他实在没胃口再吃。

白白浪费了十块钱。

别墅里静悄悄听不到什么声音,宁堔坐在沙发上歇了会,然后才脱掉外套,拿着药店买回来的碘伏纱布走到餐厅洗手台前。

手背上的伤一周前就有了,原本宁堔不准备理会,心说时间到了能自己愈合。

但不知道是不是冬天伤口不易恢复,还是他太不当回事造成伤口二次复发,这么些天过去,竟然丝毫不见好转。

没办法,宁堔只能重视起来,所以今天特意去了药店一趟。毕竟万一感染或者化脓,上医院治疗的成本远比自己在家清理包扎的花费高。

仅剩的一张银行卡已经给了叶成,手头那点的钱顶多支撑到高中毕业,宁堔不得不考虑接下来的用钱问题。

按照药店工作人员的嘱咐,宁堔将袖子卷到胳膊肘,受伤的右手手背伸在水龙头下冲,一瞬间伤口裂开的地方竟再次涌出血丝。

冷水浇在手上有点刺痛,宁堔垂着眼睫,打开一瓶生理盐水倒在手背做二次冲洗。又拿棉签沾了碘伏涂抹消毒,擦了点据说不会留疤对伤口愈合很有效的药膏,最后用纱布一层层包扎好。

熟练做完这一切,宁堔收拾完弄乱的洗手台,回到客厅穿好外套重新坐下,感觉累得不行。

坐了一会,宁堔低头仔细打量包扎好的右手,觉得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然后才摸出手机看时间。

还不到八点半。

这个点睡觉太早,但宁堔还是上楼回了房间。

事实上宁堔最近的睡眠质量算不错,都是准点睡准点醒,梦做的很少。

按理说这意味着宁堔心理状态是和正常人一样的,平和,稳定,能够控制住情绪。至少不像早两年,总时不时易怒暴躁,必须借助药物才能缓和内心浮出的焦躁不安。

如果不是上周突然的精神失控,宁堔可能真的会以为自己完全好了。

起因只是偶然照了下镜子,镜子里反射出的脸神似宁景洪,导致宁堔对镜子里的脸产生了巨大的情绪波动,一度让他反复回想起医院里发生的那些事。

心里有口气,堵得宁堔发慌。

接下来的一切变得不可控制,回过神来,洗手间浴室包括衣帽间,房间内外所有能照出人脸的镜子全被徒手砸了个遍。

宁堔站在满是玻璃碎渣的地毯上,喘气不匀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右手紧握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腕处的脉搏突突跳得无比欢快。

整个手背都被玻璃划破割伤,血流不止下,宁堔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而等他发泄完过后半坐半靠在墙角,冷静了不到半小时,沈默突然打了电话过来。宁堔那时就用被玻璃碎片严重割伤的右手接通了电话,手机屏幕因为触碰留下一片血痕。

电话里沈默的声音非常哑,以至于在接通那一秒,宁堔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才会带着迟疑问出那句:“沈默?”

当沈默再次用嘶哑的声音回应时,宁堔竟然莫名笑了起来,原来不止他一个在精神上感到崩溃折磨。

宁堔开了免提听着沈默断断续续的话,起身抽了几张纸巾胡乱擦了擦被血浸透的手,又找了根烟叼在嘴里抖着手点燃,靠坐回椅子仰头望着房间昏暗的天花板。

那一瞬间宁堔的表情是空白的,灯从头顶照在他脸上,顺着五官线条晕出柔软的弧度,每一根睫毛似乎都被撒上了跳跃的光点,组合成了一幅精美细致的画面。

直到沈默主动挂断电话,宁堔才从空白中转神。

然后平静地走出满地凌乱的房间,在楼下客厅沙发睡了一晚,一夜无梦,宁堔意外地睡得很踏实。

以至于到了第二天他都不太记得和沈默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这会他却突然回想起来电话里的那些内容,并且记得非常清楚。

沈默那句“如果不是看了片,不喜欢我还能对着我衣服起反应?”在宁堔脑子里萦绕不开,最终宁堔用包扎好的手摸出手机,点开搜索框。

想了想,宁堔输入了一句话:什么叫看片儿。

手机屏幕显现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科普,宁堔看完理解过来,搞半天是指某种少年儿童不宜观看的动作片。

他从不看这些,所以表情依旧无波无澜,快速浏览了一遍后,心底仍存在疑惑。

没看片但是有了生理反应就证明他是同性恋?有够荒谬。

宁堔返回搜索栏重新输入: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点赞数最高的回答是,主要看是否反感与同性进行肢体上的接触,比如拥抱亲吻,以及发生性行为。

宁堔回想着和沈默发生过的肢体接触,亲或者抱都还好,不存在反感。

但性行为……

也没试过,不是很清楚。

宁堔琢磨了半天,谨慎地在手机上打出几个字。

男的和男的怎么发生性行为?

五分钟过去,宁堔放下手机,依旧保持靠床坐在地上的姿势没变。

怎么这么复杂,宁堔想。

各种莫名其妙等等之类的字眼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宁堔没意识到,除了吃惊,他并未产生任何排斥抗拒心理,甚至坦然接受了。

盛辉总裁办公室,助理小白来来回回送了三次需要签字的文件,以及两次不必要的工作交接,到最后,沈寒依旧脾气很好地淡淡低头说:“你要实在没事,就出去逛逛,或者请假回去休息,不扣你工资。”

小白一愣,低低啊了一声,视线很是执着地往连接总裁办公室的隔间张望,那里的玻璃门关着,从外面看不见休息室里面的动静。

等反应过来,才知道老板是在嫌她老往办公室瞎晃,正委婉地提醒她赶紧滚别来碍眼。

“沈总您真会开玩笑,还有一大堆事要忙,哪能回家休息,这会加班都来不及呢。”小白也不是吃素的,化了全妆的脸上堆满职业假笑,滴水不漏给自己打圆场,“那沈总我先去工作了。”

“去吧。”沈寒也懒得拆穿,撑着头目光散漫看着女助理一步三回头离开,对方依依不舍的视线恨不得将隔间休息室紧闭的玻璃门给凿穿,好一探究竟。

一直到了快下班时间,沈寒从办公桌前起身,走到休息室门前。

推开门,里头果然没开灯,唯一的照明来源便是巨大投影仪荧幕打出来的光。

荧幕上播放的是经典高分电影星际穿越,电影接近尾声,画面中女主扮演者安妮海瑟薇孤独地站在没有人类文明的陌生星球眺望远方。

躺在那睡觉的是他的亲弟弟。

最近沈默三天两头往他这跑,仿佛准备在这安家了似的,导致公司从下到上,无论男女员工都对这位身价过亿的总裁亲弟弟好奇得不行。

作为宠弟狂魔,沈寒自然没什么意见,除了特意让人在办公室里腾出一个隔间装了各种娱乐设备,以便沈默在里头休息打发时间,还一天三顿不落地抽出空陪沈默吃饭。

沈寒关掉投影屏,将沈默叫醒。

十几分钟后,沈默撑着双没睡醒的眼皮,一身黑衣黑裤,戴了顶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帽子,只露出肤色过白的下半张脸,在一堆密集的视线中跟着沈寒乘坐专用电梯下了办公大楼。

耳边不时传来几声“气质真好啊”“身高得有185以上吧”“衣品不比沈总差”“这颜值五官不愧是亲兄弟”等议论声。

听得多了,沈默已经学会自动屏蔽那些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

电梯里,沈寒看了眼正靠在一旁目光耸拉望着脚下的沈默,开了口:“最近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跟哥说说?”

“终于憋不住了。”沈默低头笑起来,帽檐下的白净面容看不出异常,“我本来还想这么久也该问我了。”

沈寒有种错觉,自己这个弟弟怎么看着像成熟了不少。

“这不是担心说错话激起你的叛逆情绪,怎么说我像你这么大时,也不太爱被人管着。”沈寒放下心来,修长的手指在沈默帽檐边掸了一下,语调带着作为兄长的纵容。

沈默嗯了声:“别人就算了,如果是你管我,我都能接受。”

“进步挺大,会说好听的哄人了。”沈寒英俊的眉头一挑。

沈默笑笑:“不是哄人,认真的。”

电梯到负一楼前,沈默才重新开口:“不用担心,顶多就一周,一周后我就回学校上课。”

沈寒一只脚刚踏出电梯,回头对上沈默静下来的双眼,不知道看出了什么:“我没猜错的话,是不是遇到感情问题了?”

沈默一愣,偏开头没出声,果然什么事都逃不开来自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亲哥那双眼。

“别影响学习就行。”沈寒点点头,上车后若无其事追问了一句,“喜欢到什么程度了,让你烦成这样?”

别的不说,据沈寒了解,自己这个亲弟从小就受异性欢迎,说是前赴后继上赶着被追也不夸张,应该不至于为这类事烦恼。

坐在副驾驶的沈默将脖子缩进衣领,看着车窗瞳孔凝出团深黑:“不知道,可能哪天就不喜欢了。”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黑色保时捷飞驰在宽阔整洁的繁华大街上,入眼所见全是绮丽璀璨的灯光夜景,拔地而起的大厦高楼一眼望不到头,超跑豪车密集纵横穿梭其中。

各大奢侈品店高贵冷艳地通过橱窗陈列着当季最新商品,柜哥柜姐们一身时装模特般精致的妆容打扮,神色不怎么热络看着走进来瞄了两眼,又成功被高昂价格劝退的顾客。

这里是城市的经济中心,每一块地砖都被明码标价,左边写了“寸土”,右边印着个“寸金”,贴脸向人们展示,什么叫全国GDP排名首位的一线城市。繁华,发达,节奏快,上千万的常住人口使得物价房价逐年呈直线疯长。

人们行走在路上,稍不小心就会被鳞次栉比的幢幢钢铁森林给淹没,墨镜下的冷淡表情像是谁也不曾认识谁。

城市太大,很多时候都会让人产生感慨,尽管前一天还说说笑笑,但只要断了联系,就真的遇不到了。

即使居住在同一座城。

沈默望着车窗外,车内不怎么浓郁的高级香水味渗入鼻腔,闻久了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生活环境,什么都没有改变。

日子依旧一成不变且乏味,沈默觉得现在这种乏味的感觉比以往更重了,导致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不乐意动弹更不愿和外人交流,只想独自呆着,要不就睡上一整天。

心情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先前那种难受到全身疼以至于连续几天睡不着觉,和神经性四肢发抖的症状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无力,以及看不到头的疲倦麻木。

非要具体点形容,就像得了场会持续很久的重感冒,死不了,但一点点纠缠折磨你。

除了咬牙扛着,没人能将他从这种情绪拽出来。

沈默觉得眼眶有点酸涩,像是依旧没睡够,干脆闭了眼。

快到目的地时,沈寒放慢车速,单手握着方向盘,注意前方路况,余光投向副驾驶上保持同一个坐姿没变过像是在发呆的人。

终于,男人伸出胳膊,隔着帽子在沈默头顶揉了揉:“别哭,有哥哥在。”

原本团在宽敞的车座内几乎要睡着的人撩起眼皮,过了好一会,沈默才闷着声音:“没哭。”

沈寒笑了一下,勾起食指微微扯松了脖子上的衬衫领带,姿势随意将胳膊撑在车窗边缘,注视着前方路况:“我记得上次你这么粘着我,还只有十岁,那会我在英国留学,你半夜打了个国际长途说想哥哥了。”

沈默没说话,心不在焉哦了一声,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

“问你是不是受委屈了,你也不说,像现在这样,硬扛着把话全憋心里。”沈寒顿了顿,打转向灯的空隙侧目观察沈默脸上的表情,语气温柔平淡,“我怕你出什么事,第二天订了机票赶回国,到家才知道你把自己反锁在三楼房间,怎么劝都不肯开门,吓得家里那些个司机佣人差点报了警。”

“是吗?记不太清了。”沈默不太懂怎么突然和他说这些不着四六的回忆杀,毕竟他哥对他的关爱向来都是走简单粗暴要啥买啥这一条路线,很少有回忆往昔的温情场面发生。

所以沈默抬了下视线,看向他哥漫不经心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想起小时候父母常年在国外,沈钰总是变着法干些不靠谱的事来吓唬他,都是沈寒关心照顾着自己,直到现在也没变过。

沈寒:“好容易哄着你开了门,才知道你是和沈钰赌气,她把你放了很久的模型机器人摔坏了,还偷偷让人给扔了出去,说是打算买个一模一样送你作为补偿。你却怎么都不要沈钰买的那个新的,催着让沈钰把摔坏的旧模型找回来,说是坏了也没关系,你只要那个旧的。”

“因为这事,你和沈钰大半年没怎么说过话,无论她怎么道歉都没接受,后来我问你为什么一直不原谅她。”可能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有些费嗓子,沈寒停了停才继续说,“你告诉我沈钰根本没弄明白你生气的原因,不单单是她把你的模型摔坏了,而是新的再好,也取代不了旧模型陪伴你的那些日子。新旧没法定义事物的好坏,沈钰她不应该未经你允许,随随便便就扔掉你的东西。”

“对人也好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你从小是个长情的人,只要认准了,总会在心里占有独一无二的位置,再想要改变,会变得很艰难。”说完,沈寒笑笑,再次伸手往一直没吭声的人头顶摸了一把。

沈默没有躲开他哥的手,偏头看着车外:“那这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沈寒:“是优点,我们家就你难得有这个优点。”

沈默唔了一声没再说话,继续看着车外飞快倒退的城市夜景。

不多时,外边突然开始下雨,许多路人脚步匆匆往没雨的地方跑,沈寒将车开往前方不远处人均消费颇高的国际酒店门口。

车还没停稳,立马有穿工作服的男人轻车熟路出来迎接,冒着雨替他们开车门。

“哥。”下车前沈默犹豫着再次看向沈寒,“如果我说我……”

“没什么如果,”有电话打进来,沈寒拿出手机看也没看直接摁了挂断,“你做任何决定,哥哥都无条件站在你这边,放心。”

沈默点点头,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沈寒打量着沈默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还是没忍住说:“确实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

“夸张了吧,我不是一直长这样。”面对亲哥老父亲般的担忧表情,沈默笑笑说。

“最近怎么天天他妈下雨,不是还没到春天吗,才一月份就开始春雨绵绵了?”

当宋羽扬第三次发出这种无意义感叹时,陆之衍终于从趴在桌上的姿势,改为单边手掌撑脸,一副没睡够的表情打了个哈欠,非常敷衍地嗯了一声。

接着好像完成了任务似的,眼皮摇摇欲坠,又半死不活瘫了回去。

见陆之衍跟即将冬眠似的,宋羽扬勾着手指往课桌上敲了敲,企图拉回对方不怎么清醒的意识:“哎哎哎我说少爷,咱别睡了行吗,午休俩小时呢,陪我出去转悠会,成天躲教室你是要种蘑菇啊。”

“刮风又下雨,上哪转悠,我不去。”教室的中央空调照常开到了二十几度,陆之衍还是觉得冷,慢慢将下半张脸收进围巾,语调懒散,“今年营业时间已过,等明年暖和的时候您再来,慢走不送。”

陆之衍极为不着调的回应,让宋羽扬简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无语了一会,最终什么也没说,难得闭嘴消停下来。

明明是午休时间,一班教室却安静得有些诡异,宋羽扬望了一圈,发现大多数人都在埋头复习做题。

就刚才他和陆之衍那些对话,估计前后桌很多学生听见了,但偏就没人受他们影响,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生动演示了什么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感受了会重点班的沉闷严肃气氛,宋羽扬压着声音嘀咕:“没见过像你这么怕冷的老爷们。”

原本趴着的陆之衍眼皮要睁不睁:“准确来说,成年男人以上才叫做老爷们,所以我是男高中生,不是老爷们,你能不能严谨点。”

宋羽扬朝满口胡说八道的陆之衍看过去,刚想回怼,发现陆之衍脖子上围巾的logo很熟悉。

和沈默经常穿的某个小众奢侈品牌是一样的。

这牌子小众到普通人或许听都没听说过,但定价一直贵得吓死人,宋羽扬私底下背着沈默经常和邢舟吐槽。

什么时候陆之衍也穿这个牌子了?

也是这么会,宋羽扬才发现,陆之衍平时虽然不怎么靠谱总爱瞎逗贫,但五官还是很耐看的,属于单眼皮中能够让人停下来多瞅一眼的那种长相,偶尔笑得满脸暧昧不明看你时,跟个狐狸似的。

狐狸?

宋羽扬猛然间想起什么,刚认识的陆之衍,分明是一副老实巴交看起来内敛害羞得不行,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也是因为这样,才激起宋羽扬心底某些想保护弱小的心思,觉得这人万一被欺负,估计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随着接触的时间越长,陆之衍一直在打破宋羽扬对他的常规印象,总干出些出人意料的事,久而久之,宋羽扬竟然习惯了陆之衍不按套路出牌的风格,忘了陆之衍其实一开始也挺正经的。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宋羽扬一时半会有些记不起来,唯一确定的,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陆之衍这个人。

好比如,他也没了解过宁堔。

陆之衍和宁堔,在某些方面有着大差不差的相似,比如一开始都是老实本分看着挺普通,但慢慢的,内里那些异于常人的天分和特别的地方一点点开始往外露。

因为不是一次性倒出来给你看,所以潜移默化中,你会觉得这人本来就是这样的。

想到这,宋羽扬思维开始漫无目的发酵,延伸回了之前在医院宁堔说的话以及那些像是变了个人的反常行为。

或许一开始,宁堔就没把他们当朋友,包括对沈默也是,冷漠得像从来没认识过的陌生人。

那陆之衍呢,陆之衍到底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关系,朋友,还是普通同学?

见宋羽扬跟着了道,五迷三瞪地愣着,陆之衍缩在袖口的手慢慢伸出来晃了晃,附带一脸做贼似的笑容。

宋羽扬皱起眉,看着陆之衍说不出话。

“哈根达斯。”陆之衍慢慢抬起头,脸上依旧是白得晃眼,和宋羽扬被暖空调吹得红光满面的气色相比,好像下一秒就能被冻得厥过去。

“?”宋羽扬一时没懂意思,表情茫然,“什么哈根达斯?”

陆之衍:“请我吃哈根达斯我就陪你出去转悠。”

宋羽扬问:“你不是怕冷吗?这天儿你还吃冰淇淋呢?”

“啊,我想吃,你请不请?”陆之衍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还剩差不多一个钟才打铃。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宋羽扬,陆之衍不会是那样的人,除了认识时间短了点,但关系确实铁,这么久也没红过脸生过气。

想着想着,宋羽扬心情舒畅不少,站起身:“请请请,你想吃多少都行,管饱,走不走?”

“嗯。”陆之衍打着哈欠晃晃悠悠离开了座位。

雨已经停了,俩人刚出教室就被兜头拍了一脸冷风。

宋羽扬看向已经露出痛苦表情的陆之衍,幸灾乐祸起来:“怎么样,还吃不吃哈根达斯?反正哥哥我是不差钱。”

陆之衍吸了吸鼻子没吭声,摸出个口罩将脸捂得严严实实,皱着即将赴死的严肃脸,然后慢吞吞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宋羽扬身后才停止。

“这是干嘛呢?”宋羽扬想转身,却被陆之衍一只手给摁住肩膀不让他动。

陆之衍低着被口罩压住的声音不紧不慢:“你走前面,替我挡着点风。”

宋羽扬想笑,斜着视线望向躲在他背后的人:“要不干脆找俩人来抬你吧,小姑娘都没这么娇气。”

“别废话,快走。”陆之衍淡淡催促,感觉室外的冷空气从脚脖子处一路窜到了头顶,冻得他想骂娘。

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有病才同意和宋羽扬出来溜达。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出校门,来到学校对面的罗森便利店。

然后毫不意外在便利店门口碰到了熟人。

四五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排成一排,蹲在便利店门口,每人拿着根还在冒热气的烤肠吃得无比欢乐。

让人忍不住想这些二货到底什么毛病大冷天排着队蹲这吹冷风。

唯一坐着没吃肠的不是别人,混进人堆里立马找不着的王超,此时穿了身校服,显得更加不起眼,比路人还路人,宋羽扬愣是没看着他。

王超冲宋羽扬打了声招呼:“哟,学长好啊。”

宋羽扬斜眼过去,转了两轮才找着目标,盯着王超冷冷说:“谁他妈是你学长,少几把乱套近乎。”

王超笑笑没说话,视线投向宋羽扬身后,见到又是围巾又是口罩几乎看不到脸,加上一身厚重冬衣连校服都没穿的陆之衍,愣了一下。

显然没想到竟然有人怕冷成这样,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人型粽子,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是谁。

“操,你骂谁呢!”

面对宋羽扬的语出恶劣,王超本人没所谓,旁边那些蹲着吃烤肠的高一男生却不乐意了。

整齐划一举着烤肠签子站起来,气势汹汹瞪着宋羽扬。

虽然气势很足,但站了半天也没人上来对宋羽扬动手,他们还记着上回沈默随便几句话就让他们背处分的事。

附中明文规定,处分超过三次会被学校劝退开除。

“谁应我骂谁呗,傻逼。”宋羽扬不屑地瞟过去,懒得搭理那帮想替王超出气的狗腿子,转身走人。

陆之衍也没耽误,缩着被冷风吹的脖子准备跟上宋羽扬。

耳边不远不近传来说话声:“超儿,你就这么忍着那寸头,不干死他?”

“反正搁我身上,我肯定忍不了。”

“急什么,期末考完再说。”一句轻飘飘的话在空气里散开。

陆之衍脚步停顿,回过头,发现王超带着那帮高一男生离开了便利店门口,正站在路边等红绿灯准备过马路。

望着远处被簇拥着却丝毫不起眼的背影,陆之衍若有所思眯起眼。

“磨蹭啥呢,要什么口味?香草还是抹茶!”可能是等半天没见陆之衍进来,宋羽扬站在冰柜前,捏着两盒哈根达斯冲外头的陆之衍喊。

“哦,都行。”陆之衍收回视线,没事人一样进了便利店。

便利店暖气开得比教室足,陆之衍摘下口罩,摸了摸挺拔的鼻梁,站在一旁心不在焉看宋羽扬挑冰淇淋口味。

日子可真无聊啊,陆之衍想,但应该很快就不无聊了。

下午五点,超市鸡蛋限时大减价,买一盒送一盒。

宁堔坐在超市寄放随身物品存储柜旁边的长椅上,看着一帮退休没事干的老头老太太小跑着冲进超市,生怕慢一步鸡蛋就被人给抢完了。

其中还有拖家带口拎小孩的,看着不大,也就上幼儿园的年纪。小孩估计被这汹涌澎湃的场面吓坏了,嗷嗷哭着嚎着要回家,还一边拿脚踹他奶奶的腿后跟,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进去。

最后小孩被他奶奶一把抱起来,转眼追上了抢鸡蛋大部队。

看了一会热闹,宁堔觉得索然无味,好像人人都有事干有目标,就他成天闲着。

虽然也不是他愿意这么闲着。

连续好几天早出晚归,宁堔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找份合适能赚点生活费又不影响他上学的兼职。

原本宁堔觉得他一不要求高薪资,二不嫌工作累或者辛苦,找个差不多能凑合的就行,按理说应该挺容易。

但现实却告诉宁堔,找工作远比他想的要复杂艰难得多。

光是听说他还未成年,就被好些入职就要签劳动合同的地方给毫不留情在电话里拒绝了,剩下那些勉强能够接受高中生兼职的餐厅或者商场各大专卖店,都明确规定一周必须上满多少个小时,偶尔还会有通宵轮班。

宁堔算了算自己一周上五天课,每天还得上晚自习到近十点,哪怕双休全天不睡觉,也够不上人家的要求。

况且到明年高三即将备战高考,附中甚至连双休都没有,仅剩周日下午半天不上课,以及每月有两天月假。

宁堔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十分迷茫,就算撞上狗屎运真找着工作,估计也干不长。

高二只剩下半学期,这半学期能赚够一整年的生活费吗?

正发着愁,手机在衣服兜震动了一下,宁堔拿出来点开,是班主任倪棠的微信消息:

—和你确认下,下周一能按时返回学校上课是吗?

宁堔低着头回复:能的。

倪棠很早就给他打过电话,当时宁堔用的理由是叶秋梦情况不稳定,他很担心想请假在医院里照看一段时间。倪棠听完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提醒马上期末考试了,如果宁堔还想争取一下附中的奖学金,期末绝对不能缺考。

对于班主任倪棠的关心,宁堔还是挺感激的,所以答应了一定在期末前回去上课。

毕竟眼下他确实需要这笔奖学金。

歇了这么会,宁堔拧开放在脚边的矿泉水一口气喝完。准备趁天还没黑,想再出去转转,看有没有地方在招适合他的兼职。

就在宁堔捏着喝空了的瓶子,想看哪里有垃圾桶,有人目标明确朝着宁堔走近,站定在了他面前。

视线里没入一双干净的鞋面。

宁堔没有马上抬头看向对方,原本捏瓶子的动作微微凝住,整个人无声无息恍了下神,反应颇为迟钝地隔空望了过去。

下一秒,宁堔恍惚的神情变得平稳,心情毫无起伏与人四目相对,在对方熟练的微笑下耐着性子问:“请问有事吗?”

站着的人估计也就二十出头,看着挺年轻,拿出一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递给宁堔,声音清脆洪亮:“帅哥你好,我们公司正在招短视频主播,我看你外貌条件非常不错,有兴趣的话可以了解下哦,待遇也很丰富呢!”

“我考虑看看。”宁堔点点头,没去接传单,起身准备走人。

男人依旧喋喋不休脚步不停跟着宁堔介绍,说了些什么宁堔听得不是很明白,心底有股莫名其妙的落差压在嗓子眼,让他突然连话都不想说了。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分昼夜的蝉鸣合着能把人当场烤熟的盛夏暑气,吱哇乱叫得人昏昏欲睡。

开着冷气的午休教室里,二十来张小床上清一色全是闭眼睡觉的稚嫩脸孔,丝毫不受外边聒噪蝉鸣声影响。

值班老师来回巡视两圈就离开了,直到过去快十分钟,所有人睡着的情况下,唯独角落有个不安分的偷偷睁开眼睛。

小孩确认没有老师在,很是熟练地蹭蹭起身穿好鞋子,轻手轻脚走到隔壁小床:

“沈默,沈默,沈默哥哥……”

被叫名字的人先是眼皮动了动,习以为常地并未理会,翻身背对站在自己床边的小孩继续装睡。

小孩不死心,黑石头似的漂亮眼睛眨巴两下,瞬间冒出主意,兴致勃勃贴向对方:“哥哥我和你说个秘密,其实我肚子上有颗黑色的痣,是五角星的,特别神奇,你想不想看?”

说完小孩掀开身上穿着的卡通T恤,刚想和躺着装睡的人显摆,却发现对方依旧背朝着自己,有种打算睡到不醒的意思。

连小秘密都诱惑不了对方,不过才五岁的小孩竟然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费劲儿折腾,两只胳膊搭拉在床边,脑袋枕着手背,睁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把人瞅着,边看还边歪起了头,像在思考。

终于,被直勾勾盯着的人撑不住没再装睡下去,掀开夏令营老师给盖好的小被子,也坐了起来。

因为没能睡好觉,沈默的脸上带着与外头烈日相反的阴霾,看着应该是攒了一肚子的起床气。

宁堔灿烂一笑,手脚并用迅速脱鞋爬上沈默的床,挨着对方表情讨好:“哥哥你没睡啊。”

沈默嗯了一声,表情是不属于五六岁小孩该有的冷淡。

两个人认识到现在不过才几天,宁堔却成天乐呵呵使劲往自己身边凑,恨不得粘在他腿上。

面对宁堔晃着牙花子的灿烂笑脸,沈默耐着性子问:“是想让我陪你去做什么?”

宁堔夸张地小声哇了一下,仰着脸:“哥哥你好聪明,竟然猜到我想说的,太佩服你啦。”

沈默对这种浮于表面的吹捧无感,想了想目光朝下:“你刚才说五角星的痣,是什么?”

“啊?什么痣?没有啊。”宁堔明显底气不足,偷偷拿眼睛观察对方的反应,“没有五角星的痣。”

沈默皱起眉,视线没动,一脸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神情。

“好吧好吧,给你看。”宁堔撩起衣服,露出光滑白净的肚皮,确实什么痣也没有。

一时间沈默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然会编这种瞎话来蒙人,而且他还信了。

宁堔嘿嘿笑了两声,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算了。”沈默打了个哈欠,觉得和个小孩没什么好计较的。

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也是个小孩这件事

宁堔:“沈默哥哥我们去玩秋千吧。”

“外面太阳那么晒,你想中暑吗?”沈默实在搞不懂这小孩脑子里在想什么。

“哦……”宁堔有些失望地垂了垂眼。

沈默:“你不睡觉就是想出去玩秋千?”

宁堔闷头扣着指甲缝残留的橡皮泥:“是啊。”

“等下大家都睡醒了,就抢不到秋千啦,只能现在去玩一小会儿,玩一下不会中暑的,真的……”

沈默:“太热了,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说着沈默躺回枕头上,重新背对着宁堔闭上眼睛。

“我自己一个人就不好玩啦。”宁堔嘀咕,声音太小被沈默自动忽略。

室外的蝉鸣声依旧吵闹,宁堔转头望了会教室外晃眼的烈日,也没回自己的床,干脆就挨着沈默躺下,满脑子依旧还是外面荡来荡去的秋千。

荡着荡着,宁堔又动起什么歪心思,猝不及防偷笑起来,靠在沈默耳边满是期待地说:“哥哥我答应你不玩秋千啦,能不能借你的智能手表给我玩一下?我想玩那个泡泡龙的游戏。”

“不行。”沈默想也没想就拒绝。

手表是他哥出国读书前送的礼物,沈默很珍惜,并不想随便借给外人。

而且据他观察这几天,夏令营里的小孩一个比一个不爱干净,课余时间在沙坑里又跳又蹦地撒欢,恨不得钻沙堆里滚一圈才罢休,过后弄了满手泥随随便便就往衣服上蹭。

虽然目前他还没见过宁堔跟着往沙坑里扑腾,宁堔一般只是远远看着,跟看猴一样。

被一句话泼了冷水的宁堔再次叹了口气,眼巴巴看着沈默手腕上非常狂拽炫酷的智能手表,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碰了碰。

沈默感觉到了,但没躲开,宁堔嘴里小声哼着什么,听调子应该是在唱儿歌。

哼了没多大会,宁堔眼皮开始发沉想睡觉,为避免挤着沈默让沈默不开心,整个人缩成一小团侧躺在床的边缘,尽力让自己不要占太多位置。

沈默睁开眼,表情有些复杂,他头回见到有人竟然自己唱歌哄自己睡觉,一般这项工作不是应该由父母来完成吗?

宁堔的很多举动都在沈默预判范围之外。

可偏偏这样的人,却是他们夏令营里的第一名,老师们经常夸赞宁堔,说宁堔脑子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虽然这些夸赞可能会给宁堔带来不好的处境。

沈默打量着眼前的天才,天才穿的衣服属于非常旧的那种,粗制滥造印着盗版米老鼠,一看就是地摊上随便扒拉来的,领口线头松松垮垮,稍不小心就会挂不住露出半个肩膀。

空调的冷气飘在身上,宁堔没发现有人笨手笨脚分了点被子给他盖。

夏令营的午休时间到两点半结束,宁堔睡完一觉醒来,教室里的小朋友已经起床出去自由活动,此时周围空荡荡就剩他自己。

揉了揉睡迷糊的眼角,宁堔视线流转向身旁,发现原本躺在那的沈默不知道去哪了。

“沈默?”宁堔一脸困惑,视线转了一圈也没找着人,于是下床穿好鞋子走出教室。

夏令营这么多人,只有沈默还算愿意搭理自己,所以宁堔将沈默当成是自己的朋友,虽然沈默看着似乎并不太想和他做朋友。

绘画教室,音乐教室,图书室,以及平时上课的教室和老师办公室,宁堔找遍他觉得沈默平时常去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有那么一瞬间,宁堔开始不安起来,心想沈默是不是嫌自己话多太招人烦,故意躲起来不让他找着。

“宁堔,你一个人蹲在这干什么呢?”路过的一个女老师发现角落里的宁堔。

“老师,你见到沈默了吗?”宁堔抬起头,满脸掩饰不住的失落,连声音也不如平时有活力,看着像生病了。

女老师想了想:“应该在院子里吧,小朋友都在那玩,要不你上那找找看?”

“谢谢老师。”宁堔站起来冲女老师鞠了个躬,飞快往院子方向跑。

因为跑得太急太快,宁堔热得汗都冒了出来,耳边全是吵吵闹闹的声音。

穿过教室,从走廊来到室外活动区,宁堔一眼就看到正霸占着秋千的沈默。无论其他小朋友怎么抗议,沈默丝毫不受影响,坐在秋千上低头玩着智能手表。

头顶太阳依旧毒辣,沈默穿着价值不菲的精致童装,短衣短裤下一双干干净净的球鞋,全身像是被镀了层光,绚烂耀眼。与周围那些成天在外面跑,皮肤被晒成黄褐色的熊孩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默看到宁堔,冲宁堔招招手:“过来。”

宁堔立马明白怎么回事,带着一脑门汗连蹦带跳地跑过去,很是惊喜:“你在这啊,我找你好半天啦!”

沈默从秋千离开,让宁堔坐上去,拽着秋千那根绳儿防止其他人来抢位置,又将手表摘下来递给宁堔:“你玩吧,打龙的游戏在最上面第三个图标点开。”

“哥哥你不嫌我脏了?”宁堔疑惑问道,然后弯起眼睛笑的很是得意,“我洗过手啦,老师给我用洗手液洗的,特别干净!还很香,你闻。”

沈默看着将一双手伸到自己面前的宁堔,发现这人是真的很聪明,能将他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生硬地扒开宁堔的手:“我没嫌弃你脏,别瞎想。”

“知道了!”宁堔这才放心接过智能手表,跟捧着个大宝贝似的翻来覆去观察,最后学着沈默用指尖点了点手表屏幕,专心致志玩起游戏来。

耳边依旧是小孩奔跑嬉笑的声音,宁堔坐在秋千上小幅度晃荡,沈默寸步不离守在一旁,看着宁堔不费脑子将游戏最难的一关给通关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默午睡时间基本都会提前起来,抢在所有人前面到院子里占好秋千,等宁堔睡醒过来玩。

虽然沈默不是很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每次看到宁堔哼歌哄自己睡觉,就莫名想对宁堔好一点,觉得对方是个没爹妈疼爱的小可怜,不忍心看宁堔受委屈没人搭理。

老师们看到沈默和宁堔成天形影不离的画面,打趣说道:“咱们夏令营班最漂亮的俩小孩关系是一天比一天好了,站一块跟副画似的,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可不是嘛,之前还是沈默走哪宁堔跟哪,现在居然反过来了,成了沈默天天粘着宁堔不放,吃饭都喂宁堔吃。”

“真假的,还喂饭呢,哎哟这些小孩可太逗了。”

“估计是平时看家里大人经常喂,所以跟着有样学样,这个年纪的小孩都爱模仿。”

沈默确实偶尔会喂宁堔吃饭,但原因倒不是老师嘴里说的那样只是单纯好玩,仅仅是宁堔最近沉迷智能手表上的游戏,除了上课连吃饭的时间全拿来玩游戏,等再去吃饭菜基本都凉了。

如此废寝忘食让沈默有点看不下去,又不忍心太过严肃责怪宁堔,只好自己先吃完,然后找老师要了个小勺子一口一口喂给宁堔吃。

宁堔倒也配合,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游戏,边张嘴等沈默喂他,鼓着腮帮对沈默说:“沈默哥哥,我马上就要过最后一关啦。”

沈默看着宁堔嘴旁的饭粒,难得不嫌脏,面色很平静地说:“嘴边有饭,舔一下。”

“哦!”宁堔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嘿嘿一笑。

“下次我喂你吧!”吃完饭宁堔突发奇想对沈默说,“咱们轮流来。”

一副自己很公平的态度。

沈默:“不用了。”

“为什么啊?”宁堔托着脸问,“可是我想喂你吃呀。”

“我家里人知道会生气。”沈默从小就被管得很严,无论吃穿出行,包括坐在椅子上都不能有半点轻浮不礼貌的表现,否则就是没家教。

宁堔还是不理解:“我妈妈以前就经常喂我啊,怎么会生气?”

沈默摇摇头:“他们的想法我也不懂。”

结果宁堔为了体验给人喂饭是什么滋味,追着沈默在教室里绕了好几圈,沈默跟躲瘟神一样逃得飞快,闹得一教室的小孩饭也不吃了,光看着他们你追我赶拍桌子起哄。

两个人因此第一次被老师罚站。

走廊上,傍晚的余晖打在脚下,两道小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宁堔头靠在背后的墙上,沉浸在刚才的欢闹里,依旧笑得停不下来。

“你到底要笑到什么时候?”沈默忍不住说,“等会老师过来又要罚我们了。”

“对不起。”宁堔赶紧捂住嘴,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笑出声。

“沈默哥哥。”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宁堔突然转过头。

“嗯?”沈默也转头,和宁堔四目相对。

“跟你一起玩特别开心,你会一直做我的朋友吗?”宁堔嘴角的笑容依旧灿烂。

沈默点点头:“会的。”

“太好了。”

沈默看了宁堔一会,解开手腕上的智能手表,递向宁堔:“这个给你。”

“送给我?”宁堔先是心里一阵高兴,又犹豫起来,咬咬嘴唇,“我妈妈说不能随便收人家的东西,还是算了吧。”

沈默没说什么,拉过宁堔的手,将手表扣在宁堔手腕:“朋友间本来就会送东西,不算是随便收。”

“哦。”宁堔喜不自禁摸着手腕上的表,想起什么在口袋里手忙脚乱翻找起来,最后只掏出半块橡皮擦,目光暗了下去,“但我没有可以送你的东西。”

“不用了,只要你以后看着手表能想起我就行。”沈默说。

宁堔郑重其事点头:“我不会忘记你的。”

“你还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沈默又说。

宁堔马上抢答:“我知道,我以后保证先吃饭再去玩,你放心。”

沈默摇头:“不是这个。”

“不是啊,那是什么?”宁堔诧异地问。

“以后就算有人骂你,也不要和他们动手打架,你躲在我后面就行。”沈默说。

因为替宁堔霸占秋千的事,加上夏令营小孩都对宁堔总拿第一心存抱怨,引起了众怒。尽管沈默有意想护着宁堔,最后总是莫名发展成宁堔和好几个小孩拧成一团,老师来了都没能将他们分开。

宁堔笑起来,很是乐观,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是被其他小孩合伙排挤欺负:“没关系的,他们打不赢我。”

“打架总是会疼的,不管打输还是打赢,都会疼,我不想看到你受伤。”沈默认真说。

“哦。”宁堔看着手背上被人用指甲抓破的小疤痕,偏头一笑,“我知道啦,从今天起我不会打架了,别人打我我就跑,让他们追不上。”

沈默终于笑起来。

宁堔头回看到沈默笑,有点看呆了。

我不想看你因为打架受伤。

宁堔醒来后,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跟冲着他耳朵念咒一样,以至于身处熟悉的房间都有点发蒙。

不知道是不是落地窗没关紧,宁堔坐在床头愣了一会,阵阵凉意从脚底板窜到后脖子。明明被子里还是暖的,背上出了汗,但宁堔控制不住觉得冷。

该不会是感冒了?

宁堔掀开被子下床,体温计在一楼客厅橱柜,他准备下楼测个体温再喝点水。

做梦都能做出一身汗,宁堔挺佩服自己。

胳膊夹着温度计,宁堔倒了杯水喝,齁冷的水顺着喉咙一路刺激到胃,仅剩的那点困意霎时间全数消散。

还不到凌晨五点,过了差不多六七分钟,宁堔拿出体温计对光看上面的刻度。

37度7,还行,有点低烧,但不碍事。

宁堔抬手贴着额头,没有烫手的感觉,等会找点常备的感冒药吃,再回房间睡一觉差不多就能好。

和人下周约好了面试,这种关键时候,不能因为感冒掉链子,毕竟工作机会来之不易,特别是宁堔作为一个还在读书学业繁忙的未成年。

宁堔面试的是乐队小提琴手,乐队名叫“MASK”,听着特别不靠谱。毕竟没哪个乐队需要拉小提琴的,又不是正经音乐大厅表演。

宁堔之所以愿意打电话过去问,仅仅是对方贴的A4纸上写着工作时间弹性,演出基本在双休以及寒暑假,对年龄工作经验全没要求,唯一需要形象过得去。

所谓过得去指身高175以上,五官随便,别丑的跟闹着玩就行。

薪资非常可观,很难让人不心动。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听声音应该就二十来岁,语调给人一种不太热情很冷淡的印象。男人电话里没问太多,只是了解了下宁堔身高年龄等基本情况,最后说先加微信,他们乐队在外地商演,得到下周才有时间正式面谈。

工作的事情一旦尘埃落定,宁堔接下来需要考虑的也就是高考,以及叶秋梦能不能醒过来这件事。

余下的,都不重要。

宁堔眼帘向下低垂,神情有些麻木。

为什么会突然梦到过去的事,还是过了那么久,久远到宁堔几乎完全没印象。

现在陡然回想起来,才有种,哦对,确实是发生过这样的片段。

沈默送他的那块智能表宁堔还有点印象,夏令营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宁堔都是当最重要的宝贝贴身戴着,后来怎么弄丢的,宁堔不太能记起来。

或许是无数次搬家换地方和被不同的人领养,导致手表被宁堔藏哪了都忘了,就算想起来也很难回头去找,毕竟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哪能说回就回。

这么多年过去,见到沈默第一眼恰好是关于手表,他竟然完全没想起来在很早以前,有人将手表这东西当成礼物送给过他。

分明那时候信誓旦旦答应了沈默不会忘记他的,包括绝对不和人打架的约定,宁堔最后也没能守信。

不光守不住,甚至发展成终日在和人打架中度过,即使宁堔极其不愿和人动手。

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产生强烈恶心反胃的生理不适。

一般凌晨醒来都很难有睡意,宁堔准备上楼拿出小提琴练练,免得到下周面试太紧张一时手生忘了怎么拉。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不到四月,气温无论早晚依旧透着寒意,穿个短袖能把胳膊给冻出一身鸡皮疙瘩。这会天空阴沉晦涩,黑得吓人,看着有场大雨即将兜头浇下来。

操场没几个学生,平时最爱往外跑的那帮调皮捣蛋的,也都老老实实回到各自年级教学楼,一排连一排趴在走廊栏杆上探头探脑朝底下张望。

周围叽叽喳喳全是学生说话吵闹的动静,以及部分光明正大站在楼梯处抽烟骂脏话的。

但凡路过有女生闻着烟味皱眉看过去,甭管美丑,都能无差别获得一声口哨以及约不约的荤话。

十几岁毛还没长齐的青少年,已经将小流氓那套恶心人的招数学得淋漓尽致。

“约你妈约,再和你爹逼话多,找人干死你!欠操的脑瘫玩意儿!”女生也不是好惹的,加上心情本来就烦,翻着白眼冲浑身烟臭味的男生张口就骂。

男生们被这凶残的发言给骂愣了,紧接着一通狂笑:“卧槽刺激!别走啊妹妹,跟哥说说你想用什么姿势干死我,热烈欢迎随时来干。”

那些站在走廊无所事事的学生们,一个接一个跑来围观起哄,刺耳的尖叫笑声此起彼伏,感觉用不了多久能将教学楼给掀翻。

不要求学分交钱就能进的破烂学校就是这样,聚集了各种不爱读书混日子的差生,堪比垃圾分类。

垃圾们除了学习狗屁不通,其他什么事都干。

因为整体素质过低,基本没人读得进去书,上课不是睡觉打牌就是吃零食公然开小差,严重的还能当场和老师顶嘴乃至于动手,并沾沾自喜引以为荣。

但凡有谁心血来潮稍微认真学了,即便考试只拿及格分以上的成绩,毫不例外都会被当成神经病嘲讽笑话。

校内校外打架斗殴是常事,男女生爱拉帮结派,看谁不顺眼便叫嚣着要收拾人家一顿,在霸凌暴力中获取成就与乐趣。

各种不良风气的环境作用下,养成了畸形扭曲的价值观,进而导致失却共情与同理心,越发变本加厉伤害诋毁他人。

九年义务教育也没法让他们学会对人尊重,保持基本的善意。

前途是虚无的镜花水月,更是看不到尽头的混乱无措。大多数人与青春希望这些美好字眼扯不上半毛钱关系,顶多是未来社会上的渣滓败类,郊区那些青少年看守所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所有人都烂的彻底,甚至分不清谁比谁更烂。

女生听了扭头想再骂几句,余光不经意瞅见某个闷不吭声的身影。

相比其他人故作夸张的嬉皮笑脸表情,男生显得平淡许多,深黑的眼睛里空无一物,如同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他混在男生中间,矮其他人不止大半截儿,看着比同年级女生高不了多少。均码的校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过长的袖子直接包住了整双手。

只能将袖子卷上去,露出清瘦的胳膊,才显得不那么别扭。

身边的基本人手一根烟,只有他捏了根百奇饼干棒,抽烟一样咬在嘴里慢慢吃着。一根吃完后,又从身旁拿着饼干盒的男生手里再抽一根,继续将饼干棒叼在嘴里。

“没了。”吃到最后,他才说道,声音很低,被周围的吵闹给淹没。

“啊?吃完了?等等啊。”站他旁边的男生很快注意到,吐掉嘴里的烟,将空了饼干盒随手往地上丢,再一脚踹远,从校服兜里掏出盒新的。

男生三下五除二拆开绿色的外包装,晃了晃饼干棒盒子,郑重其事递过去给他,动作跟敬烟没什么区别。

这回是抹茶口味。

完事男生一边举着饼干盒,一边继续嘴里不干不净和人开玩笑吐垃圾话,总之是两头不耽误。

楼道里的灯不怎么亮,照得一张脸是人是鬼分不清,唯独他不受任何影响,全身上下露出皮肤的地方依旧白得十分扎眼。

女生恍惚一瞬,不知是想到什么,皱着眉,懒得继续和男生们比谁骂得更脏,一脸不屑地昂首挺胸走了。

男生们瞬间感到无趣,消停片刻,转移话题聊别的事。

“我听初二的说,耗子马上要回学校了。”

“回呗,合着现在还怕他?”

“也不是怕。”男生带着难以形容的底气不足,“就觉得他这一回来吧,估计没那么简单,肯定得有仇报仇,没仇的想办法也要报仇。”

“你们知道吧,王浩他认识技校的人,万一真把那帮人找来,啧。”

“技校?打架成天拿刀砍的社会混子哥?”

“可不就是,进派出所都他妈跟回自个家一样,听说还砍死过人。”

“吹吧。”

“真没吹,不信你去技校随便拉个人打听打听,就发生在他们校门口,都亲眼看到的能有假?”

一瞬间所有人脸色凝重起来。

安静了几秒,有人慢吞吞朝角落方向开口:“宁堔,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上课预备铃响起,跟死神降临曲一样击打在这些怂货心口,怂货们将唯一仅有的希望全压在看着弱不禁风,打架却狠得无人能敌的某位天才身上。

“没什么想说的。”

“直接打,打到他看见我跪着走为止,就这么简单。”宁堔说完,绕开那些外表看着比他高比他壮却怂得快尿裤子的男生,准备回教室上课。

所有人哑口无言你看我我看你,憋着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呼吸声重了挨揍的就是自己。

在这破烂初中,他们不怕老师不怕家长,就怕打架不要命的。

“技校的人你不怕啊?”有个男生终于没憋住,提高声音问。

穿着不合身校服的人脚步没停,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赵明你要是怕,以后遇着他躲远点。”

谢明叹了口气:“牛逼了,到现在宁堔还是叫不对我的名字。”

“好歹他还能叫你名字,前天下午放学我见着宁堔和他打招呼,竟然问我是谁,跟不认识似的,你说宁堔是不是有那啥脸盲症啊。”替宁堔拿饼干盒的男生叫胡乐天,很是食不知味地吃着宁堔没吃完的饼干棒,一脸失落。

“要么就是单纯的记性不好。”留锅盖头的男生开始认真分析。

“不应该啊,宁堔成绩那么牛逼,回回考满分,老师都说他对书本知识过目不忘,记性差还能过目不忘?”

分析来分析去,几个人才用脑子里为数不多的智商得出结论,宁堔只是懒得费工夫记他们的脸。说直白点,从头到尾也没拿他们几个当朋友,所以叫什么长什么样不重要。

“记不住就记不住吧。”谢明看得很开,眯起眼低头看脚下,“好歹宁堔不记仇,我们以前跟着耗子那么对他,要换个人,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时间没人再吭声,纷纷偏头看别处,低压情绪下,锅盖头不耐烦地问:“还去不去上网,我们班下午两节英语课,听着就他妈想睡觉。”

“肯定去啊,机子都占好了,不去多浪费,走吧走吧翻墙出去。”

“等会就该下雨了,用跑的。”

上课铃响了两次,走廊外依旧有不少学生站着,直到老师对着扩音器开始一个班一个班吼,学生们才半死不活拖着步子挪进教室。

教室里基本没人拿书,随便弄本漫画小说摆在课桌上就算完成任务,其余该干嘛干嘛。半堂课过去,老师懒得管,干脆对着PPT照本宣章地念,糊弄到下课关电脑走人,跑得比学生还积极。

碰上个别老师心情好,直接课也不上了,放部电影就能打发,底下学生们乐得像过年。

毕竟相较于枯燥无味听老师念经似的读PPT,看电影自然是轻松愉悦得多。

上到老师下到学生,无一不在混日子,每天睁眼数着时间刷刷流过去。什么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要珍惜当下,为以后的人生努力奋斗诸如此类都是纯扯淡。

对这些学生来说,参与打架斗殴,每天惹是生非都比学习重要。

所以宁堔作为跳级读上来的学生,从转入这所破烂初中那一刻,毫不意外成了十足十的异类。

任何环境,一旦你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灾难也会跟着如影随形。除非咬牙忍着拔掉全身的利刺,让自己完美融进去,成为其中一员。

麻木地活下去,无所期待地随波逐流,如同行尸走肉,久而久之,自然能远离烦恼。

宁堔选择的是另一种方式,走向了更尖锐极端的那条道,随心所欲放任自我。

虽然这样做谈不上多快乐。

宁堔时常觉得,自己无父无母,活的跟狗一样,快乐不快乐都是次要的,对这种精神层面的追求早抛诸脑后。

快乐幸福属于奢侈品,他要不起。

宁堔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活着,就这么个简单心愿,偏偏还总不能如意。

楼梯口到教室这段路很短,拐个弯经过两个教室,尽头就是宁堔所在的班级。

一路上视线密集得像筛子直勾勾对准宁堔,但凡想抬头寻找个主要目标都十分艰难,不过宁堔不抬头也能猜到那些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好奇,不可置信,再加上似有若无的畏惧,大概就这些,剩余的太复杂宁堔也看不懂。

宁堔不爱揣摩他人的情绪想法。

相应的,宁堔也讨厌被人揣摩,所以多数时候会藏一点,少说话少出风头将真实自我收起来,尽力避开人群,越不起眼越安全。

揣在兜里的手无意识紧了紧,宁堔始终视线朝下,一直没去剪短的头发挡着脸,刚好挡住了走廊左右两边的目光。

对宁堔来说,只要不去看,看不见,那就是不存在。

自我催眠般回到教室,宁堔无视班里的人,坐在座位拿出课本准备上课。

翻开扉页,上面有三个潦草到亲妈都看不懂的字,宁堔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胡乐天”几个字。

现在宁堔桌上堆着的书本全是别人东拼西凑来的,他自己原本的那些书早被撕的撕,扔的扔,估计这会已经在垃圾站被当成废品给回收了。

老师在上头念经似的讲课,没多大会,周围趴倒一大片,效果堪比安眠药。

而这一切平和的假象,在老师临时有事离开不到五分钟,便被打破了。

教室后门发出“砰”的巨响,伴随着有谁骂骂咧咧,以及什么东西从地上拖拽的刺啦声。原本趴在那睡觉的学生被吓醒,个个回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始作俑者有三个,两男一女,都是宁堔班上的学生,剩余那个跟杀猪似干嚎的应该是别班的。不知道干了什么得罪人的事,也可能什么也没干,无辜被那三个抓回教室准备教训一顿。

类似的场面时有发生,有人见怪不怪转回座位继续趴着,有的则生怕惹祸上身当没看见。

其余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没一个人上去阻止。

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宁堔即便不回头,也能想象到椅子砸在身上和被人用脚踹的那种剧痛,混合着不间断的言语攻击。

早在不久前,宁堔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类似这种暴力对待,一度让宁堔觉得自己大概会死在学校。

不能管也不想管,连学校老师领导都冷眼旁观和稀泥,自己作为学生能有什么办法。

阻止这一次,下一次还会有更严重的场面出现,总之没完没了。

“把她裙子扒了扔出去,妈的贱种!让人看看她是个什么骚货!”

一声声叫骂声传入耳中,宁堔盯着翻开的书本,在同一页看了许久。

接着是一连串的哭喊和道歉,撕心裂肺,让听到的人生生感受到什么叫从喉咙里扯出来的崩溃绝望。

“哐当!”

比打骂哭喊更重的响声没入所有人耳中,教室里短暂安静下来,后门举着椅子准备往被欺凌得面目全非的女生身上摔的人也停止了动作,猛地转头看向前排。

宁堔将抖得快冒冷汗的一双手捏紧,视线掠过三个自己班上的:“三秒钟,三秒钟还不滚,我让你们爬着出去。”

“宁堔你什么意思啊,跟他妈你有什么关系……”带头欺负人的女生脸上有点难看,扔下手里的椅子,火大地将矛头转向宁堔。

“吵着我看书了。”宁堔顿了顿,尽力让自己语气不那么咄咄逼人,近乎平静地说,“你说有没有关系?”

“操。”跟着女生的两个男生笑起来,看着宁堔,语调讥讽,“好学生就是不一样,装起逼来都是好学生范儿。”

“难怪之前被王浩揍得跟狗一样,就是他妈欠揍,王浩怎么没把他弄死。”

和女生不好动手,但对男生动手宁堔还是没什么顾忌的,所以在他们摆好表情准备大肆嘲讽时,宁堔冲到他们跟前,抡起拳头砸在其中一个人的脸上。

伴随着尖叫,宁堔冷着脸拽住男生领口,在男生没防备的震惊表情下,毫不犹豫摁着对方脑袋使劲儿往教室紧闭的后门上撞。

脑袋撞门的巨响过后,男生倒地上彻底不动弹,也不知道是疼懵了还是真晕了过去。

宁堔没去管那人是死是活,扫了眼另外两个。

女生整个人吓傻咬着唇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剩余没挨揍的男生脸色白得像纸,看鬼一样看着宁堔。

其实宁堔的原则是不会当着整个班级学生对人动手,这种事处理好能让其他学生对自己产生忌惮,处理不好,麻烦会源源不断找上门。

见吓唬作用生效了,宁堔没动另外两个,转而回到座位,被推倒的课桌已经被前后左右的学生摆好。

宁堔坐下继续复习没看完的课本内容。

耳边是窃窃私语的讨论声,除此之外没再响起任何更大的动静,直到老师重新返回教室,所有人早已摆出上课状态,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宁堔低眸搓了搓仍在不断冒冷汗的手心,举起了手。

“宁堔你有什么问题?”

“上厕所。”

从后门出教室走了没几步,宁堔脚步立马加快,几乎是飞奔着跑进了男厕,走进唯一有坐便式马桶的隔间,将厕所门给上了锁。

上课时间,厕所没其他人。

坐在马桶盖上,宁堔看着不住发抖的手,嘴唇也跟着发麻发苦,全身供氧不足头晕目眩下,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在上初中没接触过任何心理治疗的宁堔,不知道自己正处于创伤后应激障碍初期,只是觉得什么地方越来越不对劲,找不出源头的恐惧焦虑,让宁堔一度陷入自我厌恶。

如果成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彻底完蛋了,到时候又有谁愿意接近自己?宁堔感到有些茫然。

直到有人进来,宁堔才吐出一口气,稳了稳情绪准备离开厕所。

随便吧,宁堔想,他现在连死都不怕,疯不疯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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