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敌国之后(女尊)》

22、雁过孤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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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赫连姝,已经是几日后的事情了。

那日傍晚的时候,崔冉蹲在院墙底下,正往铜盆里添纸,忽听身后有人道:“大冷天的站在外面,冻不死你。”

他微微一惊,但也从声音认了出来。转回身去,就见那道身影站在几步开外,冷淡地打量他,也不知是刚来,还是已经瞧了一会儿。

他的身子一让开,地上的铜盆就明晃晃地露出来,里头火舌舔着黄纸,蹿得老高。

对面垂眼瞧着,就问:“在干什么?”

霎时间,他还是有些慌张的,但很快又定下神来。

不许擅自烧纸,是从前宫里的规矩,可赫连姝是北凉人,他们那样不讲礼教的蛮夷之地,应当既没有烧纸的风俗,更没有这些个禁忌。

是以他便从容不迫地答:“在烧纸。”

果然,赫连姝是不懂得这些的,她走近前细细端详了几眼,才问:“烧这做什么?”

“祭人。”他轻声答。

像是与他的话相得益彰似的,铜盆里忽地“哔剥”一声,火苗又向上跃了一跃。

那人就挑眉望着他,“祭谁啊,你娘?”

他眉头微皱了皱,也没听出她究竟只是随口一问,还是有心想嘲讽他。但总归谈到他母皇,想必北凉人的口中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他也不愿意在她面前提及。

“不是,”他只低头道,“是我从前的侍人,墨玉。”

赫连姝双臂抱着胸,像是回想了一下,“哦,是那天你们逃跑的时候,死了的那个?”

他点了点头,“前几日他头七的时候,我还病在床上,今日天气尚好,没有下雪,想着出来烧些纸,也算祭一祭他。”

她瞥了一眼他手中余的黄纸,就轻笑了一声,“你们陈国人就是这些迂腐东西多,不像我们,在哪里死了,裹一张毯子就地埋了,马蹄一踏,没有那些麻烦事。”

转而又道:“不过你一个当主子的,肯祭他,也算是你重情重义吧。”

崔冉没有说话,只将手里的纸慢慢送进那火焰里去。

鹦哥儿没有跟着,趁他出来的当口,正指使旁人洒扫地面,替换被褥。府衙里的人客气,见他是赫连姝吩咐进来的,不敢怠慢,许多杂事都不要鹦哥儿做,派了旁人来帮手。

他听得屋里有小侍人道:“咦,这褥子底下怎么还有一个荷包呢,是鹦哥儿你的,还是那位公子的?”

似是鹦哥儿凑过去瞧了一眼,也困惑,“不是我的,我也没在公子身上见过。罢了,总归是先放在那儿别动吧,我回头再问问。”

他心头不由微微一紧,仗着赫连姝听不明白,赶紧挑起别的话头。

“你来做什么?”他头也不回道,“不会单为了来看我烧纸?”

就听身后嗤笑一声,“你瞧着本王,像是有那个闲工夫吗。我就是来看看,你病得怎么样了,要是没死的话,哪天能重新出发。”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中听。

崔冉顺口就道:“难道你在城中休整,是为了等我养病不成?”

不料一句话过,身后却忽地陷入了沉默。

他回过头,就见赫连姝垂眸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他微微一怔,耳尖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热,只觉得此情此景很是怪异,“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那人又望了他几眼,才“哈”地一笑,抻着胳膊左右活动了几下,仰头望着树梢枯枝。

“我还当你们陈国男人含蓄呢,没想到挺会自作多情的么。”她道,“数千大军,等你一个,哪来的这么大脸面。”

崔冉的脸上腾地一下,烧得通红,既羞且气,偏偏又从没学过这等情形下,该如何体面地争辩,越发只能憋得自己难受。

他将手中黄纸一把全抛进铜盆里,站起身,声音发闷,“你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屋了。”

刚迈了两步,却听那人在身后淡淡道:“我二姐领军过此城的时候,也停下休整过几日。我只说一来人困马乏,二来你们这些男人吸了炭气病倒,也没法立即赶路,略微多休息几天,也没什么。”

崔冉的脚步停在原地,没有回身,一时间竟琢磨不透她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弯子绕来绕去,怪异得很。

就听她又道:“我派人去前面探路了,说是前面的雪更大,我要是以此为由头,也可以再停几日。只是我们两军须在黑鹤城会合,再一同回去见大可汗,也不能让她们等得太久,后面的路上就得加快脚程了。”

他听在耳中,越发觉得离奇。

她自管她调度,来同他说什么。听这般意思,简直像是在告诉他,便是在城中多休息几日也无妨一般。

他不知该怎么接话,只低低地应了一句:“嗯,我听说了。”

“你能听说什么?”这人笑他。

他道:“是郎中说的,说上月另一支队伍打这里过的时候,也休整了几日,寻了她去替人看病治伤。”

赫连姝就轻声笑起来,“哦,不错,我二姐是个真菩萨。”

“什么?”崔冉不由得回身讶异道。

这北凉人凶狠如豺狼,且自己也向来以冷酷好战为荣,怎么今日倒说起这等笑话来。

就听她漫不经心道:“她是以心善仁厚出了名的,人人都这样说。你要是遇见的是她,大约能过得舒服不少。”

她望着他,忽地邪邪笑起来,“怎么,要不要我替你牵一牵线,让你到她跟前露露脸?要是她看得上你,你想在她身边伺候,也行。”

崔冉瞥她一眼,不愿与这没正形的多言。

她却仿佛当了真的模样,定定地看着他,“本王不骗你,我与二姐感情向来好。她要是收你,我必不和她争。”

他终于听不下去,低声道:“你拿我当什么看,随手便送人?”

他的本意并不如何,只是单纯地不喜听她这样说话罢了。

不论怎么说,他也是出身皇室,曾经被视为掌上明珠的人,哪怕是如今落魄至此,仍是没有习惯被作为物件一样提起,好像新得了什么有趣的玩艺儿,见人喜欢便大方地送出手。

哪怕他心里知道,这便是他们这些人眼前的命运。

赫连姝见他微露愠色,却忽然好像很高兴的模样,咧开嘴笑起来,“哟,这么喜欢跟在本王身边?”

她像是一只枝头炫耀的喜鹊似的,笑得恣意,“那可怪不得本王了,我这人脾气不好,也不温柔,你受不住了别哭。”

崔冉无可奈何地瞧她一眼,也不能与她争,只道:“你没有你说得那样坏。”

“嗯?”她挑眉看他。

“我听我五哥说了,你让人照拂了他,许他来看我,也替他们寻了房子住,不是……不是什么强占来的民宅。”

他脸上略微有些不自在,停顿了片刻,轻声道:“谢谢你。”

眼前人像是怔了一怔,左右晃了晃肩,低低道:“废话真多。”

崔冉一个没忍住,抿嘴笑了一笑,让她瞧见了,眼睛就一瞪,“笑什么?”

“无事,”他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必总是凶神恶煞的。”

赫连姝闻言,手竟向斗篷里袖了袖,白眼快要翻到天顶上。

“本王这叫女子气概。都像你们陈国人,鸡仔儿似的。”

崔冉又无声地笑了笑,才道:“我能不能再求你件事?”

“什么?”她斜眼瞧他,“别得寸进尺啊。”

“没有,只是那日里我哥哥来,我见他身上棉衣单薄得很,都挡不了什么风。他有尔朱将军关照着呢,尚且如此,那旁人的情形便更不如了。”

他道:“你方才也说,再往前面走更冷,雪更大,那这一队老幼又如何捱得过去。若是可以的话,求你再替他们置办些厚棉衣吧。”

对面听着便快要气笑了。

“你当本王是开粥厂布施的?钱从哪里来,从你小皇子的宫里掏?”

他抿了抿唇,略微有些窘迫,却仍执拗道:“你押送着这么些人,路途都过半了,若是往后的路上冻死了,岂不也白费你的辛苦。哪怕是置办些棉絮来,让他们自己动手往衣裳里缝,也总好过没有。”

赫连姝盯着他看了片刻,烦躁地一甩手,“知道了知道了!本王的军饷迟早让你给掏空了。”

他脸红了红,低声道:“多谢你。”

面前人脸色不善,眼睛里却盛着几分复杂神色,忽地近前一步,狐皮斗篷上的毛尖儿都快戳到了他脸上。

“你做什么?”他吃惊道。

“你还没伺候本王呢,枕旁风吹得倒是一套又一套。”赫连姝勾着唇角,“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

他大窘,退又退不得,唯恐惹恼了她。

正无措间,却听那边鹦哥儿扬声在喊:“殿下,有个侍人来找您。”

他长在乡野,性子又不是个稳重的,自然也不知道察言观色,小心通报。赫连姝不得不吁了一口气,放过崔冉,让那边叫进来。

崔冉正兀自喘息,庆幸这来的是时候,那侍人便近前了,恭恭敬敬道:“殿下,咱们县令今晚摆了酒菜,孝敬您呢。”

赫连姝淡淡道一声“知道了”,崔冉只道她便是要走,不料她却望着他,扬了扬眉梢。

“走啊,随本王去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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