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靠签到离开漫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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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明暗交界线(一)

“我帮他刷了墙,勉强过了一关,但是他觉得安全屋里油漆味太重,所以就跑到我的安全屋住了。”

诸伏景光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正准备接过对面的人递来的香烟,那支香烟却在半空中拐了个弯。

诸伏景光:“?”

“麦芽跑去你那里住了的话,那还是不给你了吧。”诸星大将那支香烟咬在嘴里,单手掩着风用打火机将其点燃后,才继续说道:“那家伙不是讨厌烟味吗?”

这是诸伏景光没听过的情报,不过既然诸星大这么说了,他还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现在是休整时间,而诸星大一向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

虽然好友与诸星大关系向来紧张,但是他对这个人的感官倒是还算不错。

诸星大指尖夹着的烟随着风忽明忽暗,一缕细长的烟雾弥散在风中,烟灰不久后也被风打散。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倚靠着天台的栏杆静默地望着天空以及天空之下的这座城市。

诸伏景光又看了一眼诸星大指尖夹着的燃了一半的香烟,脑海中突然闪现了另一个画面。

——站在极远处抽烟的银发男人,以及拿出烟盒却又停顿的手。

琴酒似乎没在麦芽面前抽过烟。

他又想起了那个问题:麦芽和琴酒之间的关系的真相。

组织里有人说那两人关系极差,但是亲眼见过那两人出现在同一场合时的相处模式,他没看出麦芽和琴酒之间的水火不容到底体现在哪里。

他曾经在甜品店里用一支海盐冰淇淋作为交换,换来了麦芽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他没能把握住主动权,但也从麦芽提及此事时言语中窥见了那人对不和传闻的嗤之以鼻。

麦芽说,他加入组织,还是琴酒为他引荐的。

所以那两个人其实在麦芽加入组织前就有所交集了。

既然有这层关系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觉得麦芽和琴酒关系紧张?

他再次思考起这个问题,又带着这个问题回到了安全屋,见到了问题的当事人之一——麦芽威士忌。

那个人懒懒散散地躺在沙发上,小腿随意搭在沙发边缘,不知道在睡觉还是在想些什么。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放轻了关门的动作。

“你来了。”沙发那边传出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诸伏景光一边换着鞋一边应了一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搞的好像他才是客人一样,这里明明是他的安全屋才对!

他看了一会儿那位简直已经化身为主人翁的客人,叹了口气,最终只是说道:“去洗手,过来吃晚饭吧。”

“哦。”

麦芽威士忌比他想象中棘手,但又好像比他想象中好哄,他不确定自己的哪句话、哪个行为下一秒是否会激怒那人,也不确定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能平复那人的心情,更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但是麦芽依然在自由出入他的安全屋,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他仍旧读不懂麦芽的想法,也仍旧做不到控制麦芽去做什么,麦芽身上携带的风险似乎永远只增不减,他也只能更加谨慎地应对,期盼这场荒谬的游戏尽快结束,最好连带着麦芽对他的兴趣也能一并被带走。

他换好室内拖鞋,直起身,提起放在玄关置物架上的打包带,径直走向厨房。

麦芽的气息一如既往隐秘,即使已经站在了身后,转头前仍旧无法发现那人到来的痕迹。

他想起早上在卫生间里洗漱时的场景,如果不是从镜子里看到了麦芽的身影,他很难想象竟然有人已经悄然站在了他的身后。

诸伏景光正准备开口,就听那人率先说道:“你抽烟了。”

“没有。”他立刻否认。

麦芽凑得极近,在他的衣领嗅了嗅,诸伏景光绷紧身体,他和麦芽的身高差不太多,于是被迫抬了抬下巴。

“可能是今天任务结束的时候黑麦抽了烟,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染上了点烟味。”诸伏景光斟酌着用词,试图为自己解释:“我不太抽烟来着。”

“不太?”

麦芽缓缓直起身,却没后退,诸伏景光的身后是橱柜,他无法主动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便只能维持着这个动作,又改口道:“很少,很偶尔,一般都不会……”

见那人仍旧直直地盯着自己,诸伏景光有些头疼。

这种熟悉的头疼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很多时刻,对待麦芽,束手无策竟然已经成为常态。

“吃晚饭吧,麦芽。”他干脆生硬地转移起话题。

“哦。”

但是麦芽显然对这种生硬适应良好,十分配合地转身走向餐桌。

诸伏景光松了口气。

他忍不住扯起一小块衣领低头闻了闻,没察觉到有什么烟味,但目光触及已经在拆开放在餐桌上的打包盒的那个身影时,他还是决定先去换件衣服。

以防万一——麦芽的脑回路,不得不防。

他走进卧室,打开灯,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

关上柜门时,他的目光莫名落到了挂在最角落位置的一件外套上。

那是麦芽的外套,准确来说,按照最新的说法,这件外套已经被当作奖励转赠给他了,所以这是他的外套。

他只穿过一次,在这件外套属于他后的第一天,按照麦芽的要求,他把这件外套穿了出去。

只有两个人能认出这件已经尘封一年的外套曾属于谁,但是穿上这件衣服时,他却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的感觉。

不知道是从哪天起,或许是从被要求穿那件外套的那一晚开始,可能是麦芽给他买了诸多衣服配饰的那天起,也可能是今天清晨洗漱时麦芽站在他身后突然让他刮掉胡子的那一刻开始的,他忽然意识到了麦芽对他的穿着打扮的在意。

诸伏景光关上衣柜门的动作顿了顿,将那件白色短袖重新挂了回去,找出了一件麦芽买的衣服。

他刚脱掉上衣,视线扭转间,余光突然扫到了一个身影,他的动作一顿,猛地转头看过去。

麦芽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了,那个家伙总是神出鬼没,气息又难以察觉。

诸伏景光莫名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自己在衣柜前纠结犹豫穿哪件衣服的样子有没有被看到,但是他嘴上已经熟练地开始转移话题:“晚饭……”

“你没关门。”站在门口的人慢吞吞道。

诸伏景光的第一反应是:麦芽竟然在向他解释。

他有些震惊地把那人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才敢确认这竟然真是麦芽能说的出来的话。

“伤已经好了啊。”那人又说。

“嗯?”诸伏景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没有受伤啊。”

麦芽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诸伏景光换好衣服,走向厨房时才将将反应过来,麦芽指的大概是第一次跑到他的安全屋的时候他身上的伤。

那时他刚刚拿到代号,在此前的代号任务里受了一些伤,麦芽大概是看到了他身上缠着的绷带。

诸伏景光回到厨房时,麦芽已经在吃晚饭了。

他现在竟然已经习惯买双人份的晚饭了,诸伏景光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家店味道怎么样?”他一边坐下一边问道。

麦芽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诸伏景光揣度起这个眼神的含义,最终选择放弃。

“麦芽,你那时候是特意为我买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吗?”他拿起筷子,重新挑起了关于那人第一次上门时的话题。

坐在餐桌另一侧的人抬起头,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这才开口说道:“不是。”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诸伏景光一愣,一时间分不清是该诧异竟然不是还是先感慨麦芽不愧是麦芽永远都无法预判,他停顿了一会儿,试探性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会……?”

麦芽似乎已经吃完晚饭了,用一旁的纸巾擦了擦嘴,又把用过的纸精准投进垃圾桶里,就在诸伏景光以为这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时,麦芽却又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因为绷带上有血。”

诸伏景光跟着放下了筷子,“所以知道我受伤了?”

麦芽皱了皱眉:“你不是问为什么买药给你吗?”

意思差不太多,说到底还是因为发现他受了伤所以才买了药,诸伏景光想,麦芽身上倒是也有一些能看出人情味的时刻。

但是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记重拳,坐在对面的男人拄着下巴笑着说:“从白色的绷带下渗出来的血是红色的,看到了以后心情很好。”

诸伏景光快速眨了几次眼,像是在反应那句口吻随意的话的具体含义,很快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起来:“哈??”

麦芽的注意力永远让人摸不着头脑,上一秒他们还在聊今年第一次见面时的话题,下一秒话题就骤然逆转。

麦芽站起身,一边把自己面前打包盒收拾好一边说道:“吃完饭来一起看电视。”

诸伏景光还在思考那人的上一句话,那句话越想让他越心惊,但是面对新一轮的问题,他似乎也只能说:“好的。”

麦芽点点头,走出厨房。

诸伏景光看着摆在面前的餐盒,想起那句有些悚然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已经饱了。

他利落地把自己的餐盒都收拾好,起身走向客厅。

他随手关上厨房的灯,看到已经在沙发中央坐好的那个人时,坚定地走了过去。

该来的总会来,既然如此不如看看麦芽究竟还想做什么。

安全屋的电视是租房时已有的家电,但是从未被打开过。

上一次和别人坐在一起看电视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只依稀记得客厅里吵吵嚷嚷,几个同期各说各的,讨论着晚饭要吃些什么。

他很少会像这样猝不及防地想起过去的事,上一次大概还是见到zero和诸星大初见时就各有各的不服气和不顺眼时,于是想起了刚刚读警校时的松田。

“是任务吗?”诸伏景光问。

麦芽拿着遥控器,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嗯。”

说是看电视,但是实际上也不过是打开电视然后一起坐在沙发上罢了,没有人的注意力真的在电视机上。

“今天的奖励还没给你。”

麦芽对他说着话,却并没在看他,诸伏景光转头看过去,从那人的眼镜镜片上模糊地看到了电视屏幕上的画面的倒影,电视剧的声音其实有些吵闹,但是麦芽不算高的声音却仍旧清晰可闻。

“你想要什么?”

诸伏景光收回视线,也看向电视机,说道:“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第32章 明暗交界线(二)

苏格兰似乎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只要一有机会就想问他点什么。

雨宫清砚对这个状况倒是不算讨厌,那种试探性的语气和比往常更温和的眼神会让他觉得加倍有趣。

对未知感到好奇,对困惑加以揣度,这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如果停止了思考和探究,那就和鱼缸里的金鱼没什么分别了。

雨宫清砚拿起遥控器换了个节目,随口道:“你想问什么?”

“你和琴酒的关系。”

回答得很迅速,像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雨宫清砚侧头看向坐在旁边的那人,“又问这个啊。”

“嗯。”

诸伏景光转过头,正对上那双深绿色的眸子,他的话音稍顿,但还是说道:

“虽然已经问过你一次了,也知道你们关系并没有那么差,但还是想知道一些过去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雨宫清砚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眼,“哦,这样。”

他把遥控器随手放在茶几上,开始回忆过去的事情。

诸伏景光深知那人的脑回路一向不正常,迅速补充了几个关键词,试图把对方的思路引到自己最想知晓的方向上。

“你上次提到是琴酒介绍你进组织的来着,你们过去就认识吗?”

“嗯……”雨宫清砚回忆了一下一年前的事情,觉得应该算是,于是他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是啊。”

那两个人果然是旧相识,诸伏景光想。

“第一天遇到琴酒,天黑之前让他帮我引荐工作,当天就上岗了。”

诸伏景光:“?”

“等等……你不是说你们过去就认识吗?”

雨宫清砚理所当然道:“加入组织之前就认识了啊。”

诸伏景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放弃纠正——永远不要用现实挑战麦芽的逻辑,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组时间线:麦芽遇到琴酒,琴酒带麦芽进入组织……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两件事偏偏是发生在同一天,无论怎么想都不太正常。

“怎么了吗?”

诸伏景光试图委婉地点明这件事里的不合理之处:“没什么,就是感觉你进入组织的速度很快,我当时用了挺长时间才正式进入组织来着。”

“经人介绍是会快一点。”雨宫清砚看着电视机里上演的无聊综艺访谈,漫不经心道:“更何况我还举着枪。”

诸伏景光的表情刹那间迷惑起来:“等一下,举着枪是什么意思?”

雨宫清砚不知道那人在诧异什么,但是他这会儿心情不错,倒也愿意多说几句。

“想找琴酒帮忙介绍一下工作,正巧有其他人也在找他,为了不浪费时间,把那些人统统放倒,找工作的事情比较急,用枪指着他带我去组织面试,这样他比较有动力。”

诸伏景光的表情逐渐从迷惑过渡到空白。

他突然感觉那些传闻中的麦芽和琴酒关系紧张的说法其实也可以适当信上几分,至少麦芽三言两语轻飘飘就讲出来的这个故事开端可不像是什么正常交际会有的情况。

听起来有点像编的,但是放在麦芽身上,又觉得这的确是麦芽做得出来的事情。

“再后来呢?”诸伏景光决定放弃思考,直接进入下一个环节。

“再后来?”雨宫清砚淡淡道:“就拿到代号了啊。”

诸伏景光想起麦芽威士忌拿到代号的时间:三个月。

在他正式进入组织的那一天,“麦芽威士忌”成为了某个人的代号,而在一年整后,他才终于取得代号。

一年拿到代号在组织里其实已经算得上极为迅速了,但是比起麦芽的三个月来说,多少显得有些不够看。

大致的时间线都是早就已知的,但是这些话由本人说出口时,这一刻他对麦芽的实力忽然就有了更新一层的认知——一天加入组织,三个月拿到代号,这就是组织里鼎鼎大名的麦芽威士忌。

不过这些讲述反而让他心中原有的问题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从目前的描述中,即使麦芽个性跳脱古怪导致与琴酒的关系没有那么好,也不该如同组织里传言的有那么差才对。

“感觉你们关系应该还不错来着,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说你和琴酒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诸伏景光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那人的表情,那人看电视看得很认真,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因为我去暗杀过琴酒吧。”

随着一道轻描淡写的话,诸伏景光的表情再次变得一片空白。

暗杀??

谁杀谁??

暗杀琴酒??

“不对,也不算暗杀,我有按门铃。”雨宫清砚说着,觉得没有其他遗漏的东西,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诸伏景光的表情一言难尽,“这根本不是重点吧……你为什么要杀琴酒?”

“赶时间拿代号,杀了琴酒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是想要‘琴酒’这个代号吗?”诸伏景光小心翼翼地问,除此之外,他没想到其他更合理的理由。

“不想。”那人转过头,微笑道:“我想要‘苏格兰’。”

诸伏景光的身体向后倾斜了几度,尬笑了两声。

幸而麦芽并没有就这句话深入下去,而是继续闲谈般地聊起了往事。

“朗姆问我‘你应该有杀死琴酒的实力吧’,我也不太确定,所以就说‘试试就知道了’。”

“所以你就去试了一下?”

“总要有一些实践精神的吧。苏格兰,难道你不想杀死我试试吗?”

“怎么会?!”无论生没生出过这种想法,诸伏景光都立刻否认道:“当然没有!”

“我不喜欢琴酒这个代号。”那个一直盯着电视的人转过头,说道:“我喜欢苏格兰。”

诸伏景光莫名一哽,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这已经是今晚这场谈话中对方第二次明确表达对“苏格兰威士忌”这个代号的喜爱,在过去的一些言语中,也不难听出麦芽威士忌对这个代号的在意。

没有什么事是无缘无故的,但是那是麦芽,所以即使没有理由也可以理解。

但是他还是想问这句话,也的确是这样问了——“‘苏格兰’这个代号有什么特别的吗?”

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麦芽,那时麦芽只说这是个好名字,诸伏景光觉得这次大概也会是相似的答案。

然而每当他以为自己可以预判麦芽的答案时,这才是他最大的错误。

“这原本会是我的代号。”

诸伏景光动作一滞。

“不过我拒绝了。”

诸伏景光想起了所谓的麦芽在取得代号时惹出的风波,不知道是否与这有关。

如果真的像麦芽说的那样,其实苏格兰原本是为麦芽拟定的代号,那既然他对苏格兰这个代号很中意,他又为什么拒绝?

不过以那人的脑回路以及不按常理出牌的程度,喜欢和拒绝之间大概也不构成冲突。

“为什么?”诸伏景光还是问了。

麦芽威士忌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诸伏景光以为那人要换一个节目看,但是随着麦芽的动作,电视机的屏幕瞬间暗了下来,连带着吵闹的搞笑节目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那人把遥控器随手扔在茶几上,清脆又突兀的声响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诸伏景光不受控制地绷直了脊背。

麦芽的情绪变了,他想。

刚刚聊天的氛围不错,一不小心就有些得意忘形,差点忘了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个性了。

“你问了不止一个问题,苏格兰。”

麦芽威士忌的目光一如既往地直白且不加丝毫掩饰,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随着转头,目光相接时似乎距离也愈发缩近了。

那个人的边界感忽高忽低,偶尔会做出这种事,凑近来看他,不知究竟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但是那种不加掩饰地观察审视的目光的确会给他一种自己已经被看透的错觉,有时候他甚至会想,那是否或许并非是错觉。

“现在轮到你了。”麦芽威士忌说着,又凑近了几分。

诸伏景光一愣:“轮到我?”

“你过去的事情。”

诸伏景光的身体向后仰了仰,以此拉开距离。

他过去的事情麦芽当然听不得,他目前用着的身份自然有一套完整的过去,但是对上那双深绿色的眸子,已经熟练地不能再熟练的过往却像是卡在了嗓子里。

或许是因为那双眸子里实在是太过平静,即使话语听起来似乎蕴含探究,但是眸子里却只看得出饶有趣味,以至于让他生出了一种一切都已经被那人看透的感觉。

但是冷处理是不可取的,诸伏景光定下心神,缓缓开口:“我……”

“苏格兰,不要睡沙发了。”麦芽威士忌忽然说道。

话题变得太快又太过突兀,诸伏景光下意识道:“啊?”

“今晚在床上睡吧。”

话题改变是件好事,至少刚刚那关算是勉强过去了,诸伏景光难得地感谢起来麦芽神奇的脑回路。

他略显迟疑道:“你睡沙发?”

麦芽留宿他安全屋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他睡沙发,麦芽睡在他的卧室。

他余光中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间果然已过零点,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为什么睡沙发?”麦芽威士忌反问道。

诸伏景光看着对方理所当然的模样,眨了眨眼,片刻后神色微僵,默默向沙发边缘挪了挪。

麦芽说当初看到他受伤时绷带渗出来的血心情变好,他很难不怀疑麦芽是准备半夜对他动手,再让自己好心情一下。

与麦芽有关的事情永远出乎意料。

诸伏景光躺在床上,虽然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天花板上,但是身旁躺着的另一人的感觉还是清晰可辨。

他宁可睡沙发。

他放不下警惕,即使隔着一扇门睡在沙发上也很难对睡在卧室里的那人放下戒心,更何况是躺在同一张床上。

卧室里很安静,来自身侧的呼吸声却很浅,诸伏景光想,那个人的气息的确一向不强烈,目光不落在他身上时就很难真正察觉。

对于任何一个组织成员来说,这都是梦寐以求的才能。

明明已经把这个问题问出过两遍,麦芽和琴酒的关系却还是不甚明了。

琴酒介绍雨宫清砚进入了组织,雨宫清砚很快又成为了麦芽威士忌,但是他为什么要去杀琴酒?

从事实来看,这件事当时并未成功,不过发生过这种事件的两个人竟然还能保持在现在的这种相处模式吗?

如果麦芽真的那么做过,组织里议论纷纷的麦芽琴酒不和倒是有几分根据了。

“从设定上讲,朗姆对琴酒不满,想找个自己人代替。”

身旁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诸伏景光心里一惊,他谨慎地没有应声。

那道声音口吻平淡,似乎也不在乎有没有回应,继续说了下去。

“我需要个高层运作一下代号的事情,朗姆的橄榄枝来得正好。”

诸伏景光撑起身子,看向躺在床上的另外一人。

麦芽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床的另一半。

“但是你是经琴酒介绍进组织的,想对付琴酒,朗姆怎么会找上你?”诸伏景光不解道。

无论怎么想,和琴酒关系匪浅的麦芽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琴酒介绍我进了组织,所以呢?”

诸伏景光迟疑道:“一般来说,应该都会觉得你会选择站在跟自己更熟悉的人那边吧?”

“朗姆需要一个人用,无所谓是谁;我需要个高层利用一下,无所谓是谁。”

“只不过恰巧这个人想利用我的事情与我认识的另一个人有关而已。”

诸伏景光坐在床上,看着那个闭着双眼的男人,陷入了沉思。

凭心而论,麦芽的话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在这个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说服了。

他本能地觉得这件事里应该还有其他隐情或者未被提及的细节,否则那两人现在的状态也不像是有什么恩怨。

至少从琴酒的角度来看,麦芽这个人无论怎么想都像是个神经病——虽然事实的确是这样。

从第三方的角度看,恩怨和立场,那两人也的确值得称上一句水火不容。

然而事实是,组织里相当多的人觉得那两人水火不容,传闻在议论纷纷中变了好几个花样,那两人却并未真的有什么针锋相对。

但是他不准备就这个问题继续深究下去了,今天已经聊过足够多了,过犹不及。

麦芽能因为朗姆的一句“你应该有杀死琴酒的实力吧”就决定上门去杀琴酒,那可想而知,这个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不能用任何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去挑战麦芽的脑回路。

他决定换个话题,再顺势结束这场对话。

“麦芽,既然你喜欢苏格兰这个代号,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轻微的琐碎声响起,那个一直一动不动地躺着的人抬手摸向床头柜,一边坐起身一边戴上了眼镜。

诸伏景光暗自绷紧了神经。

未开灯的房间很暗,麦芽戴的那副眼镜又大概率只是平光镜,诸伏景光不知道那人特意戴上眼镜的目的是什么。

麦芽一如既往地凑得很近,诸伏景光有些不太适应地躲了躲。

他有时候几乎要怀疑麦芽的眼睛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否则为什么总是要如此近距离地来观察他的反应。

在一片漆黑中,他模糊地看到了那抹近处的深绿,随着温热的呼吸扑在耳畔,一道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

“因为我不是苏格兰。”

“你才是。”

第33章 明暗交界线(三)

琴酒有七分,正数。

苏格兰威士忌对一年前的事情很感兴趣,雨宫清砚就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了一下过去。

0001号任务是加入组织,系统给了一些情报,他从另一群人里抢到了新手指导NPC,顺利完成了任务。

0100号任务是拒绝代号,一如既往地很轻松地完成了,任务奖励是一副眼镜,他看到了浮现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上的虚假的色彩。

0101号任务是取得代号,前一天因为拒绝代号的时候心情太好得罪了NPC,事情变得有点麻烦,不过另一个NPC适时出现,帮了他点小忙,他拿到了麦芽威士忌这个代号。

代号为朗姆的高层想找个人制衡琴酒,于是抛来了橄榄枝,他正巧需要,于是顺手接了过来。

但是条件总是要有的。

朗姆问:“你应该是有杀死琴酒的实力的吧?”

他回答:“试试就知道了。”

时间不多,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他必须在第二天零点之前拿到代号。

所以他选择直接证明给朗姆看。

像往常上门时一样,他按了门铃,跟琴酒打了招呼,这才真的动手。

因为赶时间,所以也没真的太过火,至少琴酒没死,他也并非全身而退。

朗姆帮他运作到了一个代号,0101号任务完成了,皆大欢喜。

于是他告别朗姆,好心情地回去找琴酒。

依然是按响门铃,地板上的血迹还没擦,他认认真真地帮琴酒做了包扎,又收拾干净了地板。

一切都很完美。

在他的签到任务中发挥过有效作用即加分,产生过或者有可能产生负面影响的减分,心情好加分,心情不好减分,分值没有上限也没有下限。

时至今日,琴酒仍然是他打过分的角色中分数最高的那个。

站在其他人的立场,他的存在对琴酒来说是一种挑衅,琴酒或许也那么认为,但是那不重要。

至于站在他自己的立场,琴酒是“7”。

他过去做的事情是很琐碎无趣的,跟这个虚假的世界一样单调。

雨宫清砚开始想,苏格兰威士忌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的?

他知道这种好奇是多余的,无论是被一个漫画角色了解还是了解一个漫画角色都毫无意义。

更何况苏格兰威士忌有可能根本就没有过去。

雨宫清砚慢悠悠地撑起身子坐起来,他想,那就更好了。

一个并未被过多着墨的角色,很有可能根本没有一个切实的过往,没有过去的留白,才更方便他自由落笔改写。

“麦芽。”有人敲了敲卧室的门,“来吃早餐。”

雨宫清砚转头看过去,“哦”了一声,下床洗漱。

0534号任务在昨夜和苏格兰威士忌并排躺在床上睡觉时就完成了,组织那边也没人找他,所以今天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雨宫清砚对着镜子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

在过去的五百多天里,这种漫无目的地游走或者放空自己是一种常态,但是最近生活发生了一点变化。

他因这种变化起源自系统而感到厌恶,却又切切实实地对这种变化本身产生了兴趣。

那抹蓝色的出现填补了无趣的生活,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他很乐意继续去看这抹色彩是否还会产生什么质变。

雨宫清砚不知道自己哪天会对那抹蓝色失去兴趣,但是至少现在他仍旧兴致勃勃。

“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坐在餐桌旁时,对面的人十分自然地开口问道。

雨宫清砚拿起筷子,夹起面前的餐盘里的煎蛋,咬了一口。

“去把那盆花带过来吧。”

“嗯?”

煎蛋的味道很不错,厨艺出色果然是苏格兰威士忌的人设之一,他又咬了一口。

“蓝色。”雨宫清砚补充了一个关键词。

苏格兰威士忌果然从这个贴心的关键词里想起了是哪盆花,迅速答应下来:“好。”

“你和我一起去吗?”

雨宫清砚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没说话。

诸伏景光从这个轻飘飘的一瞥中得出了答案。

“那你把钥匙借给我用一下?”他试探性地问。

安全屋的钥匙这种东西很私密,即使只是短暂落入他人手中也可能引发各路问题,但是麦芽毕竟是麦芽,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这个人,所以他还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雨宫清砚疑惑道:“没有钥匙你进不去吗?”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秒,他总觉得麦芽说这句话不是不想给他钥匙,甚至不是在意安全屋的钥匙落到别人手中会发生什么事,而是真心实意地在问他没有钥匙的话就不能进门了吗。

诸伏景光斟酌着回答:“能进倒是能进,但是有钥匙的话更方便一点,没必要做多余的事吧。”

“没关系,我也经常撬你这里的锁。”

诸伏景光:“……”

这根本不是重点吧!

“好吧。”他妥协了。

今天组织那边没有任务安排,麦芽布置的任务看起来也没什么难度,算是轻松的一天。

吃过早餐,诸伏景光早早就准备出门,既然迟早要做,那还不如尽快结束。

麦芽威士忌的安全屋离他的安全屋的距离不远不近,走路就可以过去,离开前,他站在玄关,问道:“我要出门了,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冰棒。”

“那个冰箱里就有吧。”

“冰棒!”

“……好吧我会买的。”

诸伏景光推开门,走出去,关上门。

站在安全屋门口,他不由叹了口气。

麦芽住进他的安全屋住得太过自然,有时候连他都要被那种自然绕进去了。

大概是因为麦芽第一次在他出门时让他带零食回来,现在出门前问一句是否要带什么东西也几乎成了习惯。

每次回到安全屋的时候,打开门之前,偶尔会思考里面究竟有没有人。

有时候是躺在沙发上,有时候是躺在卧室的床上,也有时候是躺在地板上……麦芽的身影在他的安全屋里出现,竟然俨然成了常态。

麦芽心情不错的时候甚至会准备一份早餐或宵夜,有时是给他留一份,也有一次是等他一起吃。

像是室友,甚至像是朋友,但他们并不是室友也更不是朋友。

一定要说的话,他们是不同立场的两类人,但是却在各种原因下产生了不该有的交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麦芽对他态度的微妙变化,即使麦芽并未说什么,即使他至今没能看破原因。

诸伏景光一步步走下楼梯,他想,麦芽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行为和表达中的错误。

楼道里传开一道浅浅的叹息声。

但是如果会觉得自己做错了,那就不是麦芽了吧。

就像麦芽说的那样,没有钥匙也可以打开门。

幸好没人路过,否则被当成入室盗窃犯就麻烦了。

诸伏景光推开门,走进去。

说实话,他很难想象一间有人住的公寓能被装扮成这样——黑白,无论怎么去看,只有黑白,安全屋的主人就是唯一带有颜色的事物。

看到麦芽站在这间屋子里时,他莫名生出了一种悚然——那个人不该属于这间屋子,但是却真切地生活在这个黑白的空间。

屋子里的油漆味已经变得很淡,油漆干透后,墙面的颜色也从原本的浅蓝色变得更浅了几分,但是仍旧足以覆盖原本的冰冷感。

选择这个颜色并没花费过多的时间,他从很早之前就这么觉得了,麦芽偏爱着蓝色。

所以路过花店看到那盆蓝色矢车菊时,等再反应过来,竟然就已经买下来了。

麦芽现在让他把那盆花带回他的安全屋,诸伏景光分辨不出麦芽的这个要求的实际意义。

麦芽对那盆花的存在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

等到他把这盆花带回去,或许就能得到答案了吧。

进入麦芽的安全屋后他没做任何多余的事情,目标明确地直奔茶几,抱起花盆就转身向外走。

这毕竟是安全屋,他尚且都会在安全屋的各个角落都装上微型监控,而除了麦芽本人,谁都不知道这间安全屋里是否还藏有什么奥妙。

对于麦芽威士忌这个人,他对这个人的态度已经基本无关探究,更多地保留下来的是安抚和回避。

能把麦芽安安稳稳地送走的实际意义已经远超从麦芽身上谋取利益。

他抱着花盆走在路上,路过便利店时脚步一顿,拐了进去。

不能忘了,麦芽要的冰棒。

他挑着麦芽买过的种类买了几支,走出便利店后,脚步比之之前快了几分。

虽然已经在距离安全屋最近的那家店买了,但是此时正值夏日,还是得加快脚步,这样才能确保冰棒不会融化。

单手抱着花盆、拎着购物袋,空出一只手用钥匙打开门,诸伏景光习惯道:“麦芽,过来接一下你的东西——”

客厅里寂静无声。

“又睡了啊……”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诸伏景光走进玄关,换上拖鞋,快步走向冰箱,把那几支冰棒整整齐齐地摆进去。

在几支新加入的冰棒旁边,是之前没吃完的一些冰棒,有麦芽自己买的,也有他帮麦芽买的。

“明明之前的还没吃完,却总是吵着买新的啊。”他自言自语道:“这个家伙喜新厌旧得未免太过了些吧……”

关上冰箱门,他回到玄关拿起花盆,将其放在了茶几上,又给它浇了浇水。

一直到临近中午,去叫那人起床来吃午餐时,诸伏景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麦芽威士忌并不在卧室里。

推开卧室的门,入目只余下空荡荡的床铺。

“原来已经走了啊……”

诸伏景光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知道那人走的时候是走门还是走窗。

未关的窗户里有风泄露进来,卷起了窗帘,于是透过玻璃映射在地板的光斑也跟着摇晃起来。

他明明是期待这间安全屋恢复平静的,但是推开卧室的门、窗帘飘扬的这一刻,却忽然觉得并不算大的房间有些空旷。

大概是因为冰箱里有太多的冰棒没吃完,也可能是因为刚刚准备了两人份的午餐。

第34章 明暗交界线(四)

诸星大看着递到面前的东西,没说话。

“这是香烟。”举着东西的人说道。

“……我知道。”诸星大没伸手去接,狐疑地看着站在面前的那个人,又左右看了看,试图捕捉某个有着蓝色虹膜的同僚的身影。

“拿着。”

那个人再次开口,语调没变,诸星大却硬生生从里面听出了两分不耐烦。

没能找到预想中的那个人,诸星大最终还是把那盒烟接了过来。

从表面看只是一盒很普通的香烟,不知道内部是否还藏有什么玄机。

把烟给了黑麦威士忌,今天的任务也就普普通通地完成了,雨宫清砚心情暂且算是不错。

“你刚刚在找什么?”他随口问道。

诸星大拿着那盒香烟,下意识地想编一个理由,但对上那双深绿色的眸子,他还是如实回答:“苏格兰。”

“苏格兰。”雨宫清砚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你和琴酒两个人的任务,找苏格兰做什么?”

诸星大握着烟盒的手不由紧了紧,斟酌道:“这个吧……”

他在思考是否要说真话,但是真话未必真的是麦芽想听的。

看着那张平静的脸,他又想,但是假话麦芽一定不想听。

所以最终他委婉地说:“听说你和苏格兰关系不错,我以为他也在附近。”

正常人的思路大概是把重点落在不在场的那个人身上,诸星大甚至已经想好了一套大致的说辞,但是麦芽沉吟半晌,恍然大悟道:

“对,苏格兰也抽烟。”

和预想的走向完全不沾边。

诸星大沉默了两秒,接话道:“对,苏格兰也抽烟。”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太对劲。

从过往的任务中可知,麦芽威士忌是讨厌烟味的,而这个人又相当自我,甚至做得出直接掐断别人嘴里的香烟这种事。

麦芽威士忌莫名其妙跑到他和琴酒的任务现场已经很古怪了,讨厌烟味的麦芽威士忌身上会带着一盒烟就更古怪了,而硬要把那盒烟送给不相熟他,简直古怪到不能再古怪。

他和那个代号苏格兰的组织成员算是聊得来,偶尔也会闲谈一般有来有往地透露一些情报,苏格兰最近和麦芽走得比较近,被麦芽知道苏格兰也抽烟,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乱子。

于是诸星大适时为刚刚的话打了个补丁:“不过其实苏格兰很少抽烟。”

麦芽威士忌没说什么,甚至没再分给他任何一个眼神,但是从表情来看似乎不太妙。

他正斟酌是否还要再暗示些什么,麦芽威士忌却已经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麦芽威士忌能把营救对象干掉,还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谁都说不准,诸星大看着那个身影,在心里给苏格兰道了声歉。

也就仅限于此了,不惹火上身才是首要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烟盒,将其收进了口袋里。

他看着那个身影径直走向了他本次的任务搭档那边。

“琴酒。”

银发杀手闻声侧头,瞥了一眼出现在身后的家伙,没表现出惊讶,也没有什么愉快,冷冷道:“说。”

那人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扔了过来,琴酒抬手接过。

是一盒烟。

他完全转过身,看向面前的人,问道:“什么意思?”

麦芽威士忌不喜欢烟味,他在过去在这方面上吃过亏,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他轻易不会在麦芽威士忌面前抽烟。

毕竟那家伙精神不正常的时候不分敌我,又摸不出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的规律。

“给你的。”

“为什么给我这个?”琴酒淡淡道。

那个人没有抽烟的习惯,但是身上却带了烟,虽然一直在说不能按照常理去判断那个人的脑回路,但是这种行为还是过于古怪了。

他当然不希望是这样,但他还是不得不往棘手的方向去想:麦芽威士忌突然跑到与自身无关的任务现场又给了他烟,是否说明这个神经病又要开始发疯了。

“任务奖励。”麦芽威士忌说。

琴酒不再说话,他不准备跟一个没有脑回路的人多说什么,能把那家伙好好送走才是最重要的。

麦芽威士忌这次来得突然,走得也不假思索,只留下了一个迅速缩小的背影,以及两盒已经归于他人的香烟。

诸星大捏着口袋里的烟盒,若有所思。

琴酒收回视线,随手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掩风点燃。

雨宫清砚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终站在了一栋公寓楼前。

【你要去找苏格兰吗?】

那道声音一如既往地惹人反感。

算算时间,他大概有个三四天没见过苏格兰了,如果除去组织的一次任务安排,那这个时间会扩大到一周多,不过短信倒是一直有交流,毕竟他们之间的那场游戏还未结束。

他会和苏格兰产生接触的本质原因在于系统的任务,会保持联系的本质原因也在于系统短期内频繁地发布有关苏格兰的任务,当任务不再涉及,那苏格兰也就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人。

一百个任务是一场游戏,苏格兰带给了他一些小惊喜,他带着兴致去布置这场游戏,但说到底也就是一场游戏而已。

没有什么比他自己的任务更重要。

【苏格兰威士忌不在安全屋。】

“静音模式。”

雨宫清砚径直走了进去,熟练地来到六楼。

今天的任务已经结束,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进去逛一逛未尝不可。

苏格兰在不在并不重要,他只是想进去逛逛,他来到的是一个地点,而不是某个人所在的地方。

那道门锁换过一次,不过不影响这扇门依然好打开。

雨宫清砚关上门,从玄关的鞋柜里找出室内拖鞋换上,走进客厅。

苏格兰威士忌的确不在安全屋,不过也无所谓,他去厨房倒了杯水,又带着水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茶几正中央摆着一个盆栽,花瓣色彩鲜艳,叶片上带着水珠,不难看出苏格兰养这盆花时的用心。

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蓝色的花瓣。

他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存在偏差。

系统在某一时间段集中发布了大量有关苏格兰威士忌的任务,他从这些任务里察觉出系统对苏格兰威士忌的偏爱,于是对苏格兰威士忌也带着几分探究,这份探究更多地是落在系统为什么会偏爱苏格兰上。

但现在任务的风向似乎开始转移,苏格兰威士忌不再是重心,黑麦威士忌出现在了他的任务里。

雨宫清砚倚靠在沙发里,双手环胸,目光模糊地落在了那盆蓝色的盆栽上。

他需要确定一些事。

锁芯转动的声音响起,玄关的门被打开,一边拔下钥匙一边走进来的人一愣,但神色很快便恢复平常,关上了门。

雨宫清砚平静地看着那个人,没说话。

那个人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安全屋里,诸伏景光有些意外,又觉得麦芽自由出入他的安全屋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

“你来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顿了顿,说道:“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所以呢?”

诸伏景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判断出麦芽威士忌今天的心情并不算好,甚至是在他开口后有所降低。

坐在沙发上的人极为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微微侧目,轻飘飘的一眼里又似乎隐含着什么平常少有发觉的压力。

诸伏景光尽量维持着往常的姿态,俯身打开鞋柜,柜门发出了一道吱呀声,还未来得及直起身,视野里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双熟悉的室内拖鞋。

诸伏景光的身体刹那间僵住,他有些僵硬地抬起头,麦芽正蹲在他面前,以最直白的方式看着他的眼睛,在近距离下一切掩饰都无处遁形,于是他也只能被迫去直视那双绿眸。

“所以呢?”

那人的语气甚至与刚刚没有任何变化,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后,淡淡道:

“没有任务我不可以来吗?”

第35章 明暗交界线(五)

“他好像和黑麦……”

“听说他最近和波本也……”

“啧啧啧……苏格兰……”

“所以他和琴酒到底……”

麦芽似乎对苏格兰失去了兴趣,但是更多个引起了麦芽注意力的人出现了。

麦芽威士忌永远是组织八卦的中心,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成员们的神经,对于最新现状,组织成员们倒是接受良好,毕竟那个人会喜新厌旧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苏格兰能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关注中全身而退都已经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没缺胳膊少腿,没受什么伤,苏格兰已经算有了个不错的结局。

“毕竟琴酒当时可是……”那人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其余人也一副了然的模样,交换了几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将未说完的话藏在了不言中。

麦芽和琴酒的恩怨可以追溯到一年半前,尚未加入组织的麦芽救下琴酒,琴酒引荐麦芽正式进入组织,三个月后,麦芽突然跳到了和琴酒正有所摩擦的朗姆麾下,甚至还重伤了琴酒。

任谁都能看出来朗姆培养麦芽的目的是什么,琴酒一朝被背刺,自然也该与麦芽交恶,于是从此之后,知晓此事的人便都默认琴酒与麦芽两人之间已经势如水火。

但是就这样过了一年多,那两个人还是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谁都没有率先对谁出手,两个人都活的好好的,堪称一场奇迹。

但是就在最近,有人说遇到麦芽和琴酒一同出现在了酒吧。

后到场的苏格兰先不提,那两个本该水火不容的家伙竟然能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就已经值得让很多人惊掉下巴。

于是除了探讨苏格兰与麦芽的关系以及盘点麦芽最近的新欢们,姑且称得上一句旧爱的琴酒与麦芽的关系也俨然成了新一轮的组织成员们头脑风暴的中心。

“他们在说苏格兰或者琴酒的事情吧。”安室透特意把最关键性的那个名字隐去了。

酒吧里光线不够强烈,虽然不方便完全看邻座那人的神情,但是也正好可以掩饰他余光中的审视。

安室透观察着麦芽的表情,但是那副眼镜实在是惹人厌恶,本就不明亮的光线扫过时,只依稀能看到那双眸子里透出的深绿,更多的是镜片上的反光。

“不是。”雨宫清砚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随口道:“在说苏格兰和琴酒的事情。”

两种说法其实大差不差,但是安室透还是装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暗自斟酌着是否要说些什么打开话题还是就此打住。

对于今晚来说当然是安全第一,但真让他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坐在这里,他又觉得未免有些任由上好的机会从指缝间溜走了。

麦芽的邀约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但是不赴约也是绝对不行的。

第一次接到麦芽的电话是在上个月的某个凌晨,那时他还未真正与那人产生交集,又恰巧在对麦芽展开调查,听到那道陌生的声音时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无暇去考虑麦芽是怎么拿到的他的电话号码。

第二次接到麦芽的电话是在最近,麦芽约他去酒吧坐坐。

他自认当下与麦芽的关系是相当微妙的,在那场对组织来说大获全胜但是对他本人来说输的一败涂地的任务结束后,他以为自己会迎来麦芽的报复——但事实上并没有。

再次被安排与麦芽一同执行任务时,介于麦芽过往的行事风格,他多少怀有几分忐忑,但是麦芽什么都没做,甚至全程鲜少把目光分给他。

就像组织里的很多人说的那样,苏格兰几乎要成了麦芽关注的中心,那双深绿色的眼睛里简直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如果那是你的宿命,我就会放你走。”】

他不由又想起了隔着雨幕听到的那句话。

那是一句足够震耳欲聋但是有着颇多种类解释的话,但是细想下来却难以辨清。

——麦芽口中的苏格兰的宿命到底是指什么?

——麦芽对苏格兰说这话又隐藏着什么深意?

麦芽太不可控,又太难以捉摸,所以即使说了些什么,也还是觉得仿佛无法解析。

但是作为传闻中的麦芽的“新欢”之一,他反而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麦芽对待他与对待好友的不同。

安室透借着喝酒动作看了一眼麦芽威士忌。

从忐忑赴约再到今天的习以为常,这已经是这个月他第四次与麦芽坐在一起。

他知道,两个小时后,无论他们是保持着沉默还是正在进行交流,麦芽都会起身离开。

或许是因为此前的相安无事,安室透的心思逐渐活络起来。

“麦芽,你今天找我也只是为了喝酒吗?”安室透最终还是决定主动出击,但是出于对麦芽的喜怒无常的防备,他还是谨慎地选了个普通的话题。

“不是。”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按照常理来说,接下来应该自然而然地就聊起找他来酒吧究竟是什么事,安室透其实也倾向于麦芽找他有些特殊原因,否则没必要这样连续约他四次。

但是麦芽就是麦芽,你永远不能以常理去推断那人的行事。

这已经是他们第四次私下碰面了,如果还是什么情报都没得到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至少也要把麦芽的目的搞清楚才行。

他的目光扫过邻座那人手旁的杯子,笑着说:“你好像很喜欢喝橙汁。”

见对方没露出什么反感的表情,安室透继续说道:“好巧,其实我也很喜欢橙汁来着,不过在这家酒吧不太方便点。”

他知道麦芽的那杯橙汁其实是调酒师现场跑去外面买回来的,这四次一直如此。

外面的其他酒吧也就罢了,但是作为组织成员们惯会聚集的店,酒水并不是真正的营业目的,聚集才是。

所以这种店里会有那种一看颜色便能猜到里面有多少糖分和色素的果汁才怪,调酒师匆匆离去的身影也已经带着熟练,想来麦芽早就不是一次两次做这种事情。

“巧?”那个人忽然抬起头。

安室透在暗色的氛围中看着那双藏在薄薄镜片后的深绿色的眸子,喉咙微微滚动,没说话。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劲,但一时间又难以辨清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麦芽威士忌这个人的确就是这样,与其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进行赌博,谁都说不准麦芽下一刻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你以为我身上没有子弹了,但实际上我的口袋里刚好就有子弹,你觉得算巧吗?”

话题转换地太快,安室透没听懂那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微愣,下意识地发出了一道询问声:“啊?”

麦芽威士忌端起了摆在吧台上的那支杯子,橙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在杯中轻微摇晃,很快又随着动作的静止归于平静。

话题的跳跃性太大,以至于又多等了两秒,安室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句话指的是什么。

在去另一股势力抢夺疫苗时,他曾经问过麦芽这句话——“你没有子弹了吗?”

但是那时候他并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甚至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他脸上的表情即刻敛了敛。

“你似乎也很喜欢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波本。”麦芽说:“枪里没有子弹了,你正巧需要子弹,于是口袋里就有两个弹匣……这种巧合不恶心吗?”

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话题,那场任务的被提及只有糟糕透顶没有任何益处。

他佩服麦芽能为了一个既定目标而不顾一切的勇气,赞叹于麦芽的压倒性的实力,但是那场任务里麦芽的伤和狼狈也是无法否认的。

无论之于谁,那都并不是一场值得提起的任务。

他不知道是哪个字眼让麦芽想起了那场任务,也不确定想起那场任务后麦芽是否还会让他如前三次见面那样安安稳稳地离开——甚至有可能麦芽只是突然回忆起了一些事,并没有任何理由。

子弹,麦芽的重点落在了子弹上。

所以在那场任务里,麦芽其实并没有真的走到弹尽粮绝的程度,他的身上还有子弹。

但是他没有拿出来用。

安室透不理解这种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无法理解麦芽的脑回路大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为了应对麦芽突如其来的几次邀约,他特意提前向与麦芽有过诸多接触联系的好友咨询过一些与麦芽相处时的技巧,他暗自做了个深呼吸,提起微笑,准备将这个敏感的话题转移:“麦芽,我……”

一杯橙汁突然被递到面前。

安室透看着闪烁的灯光下呈现着迷蒙色彩的液体,顿了顿,最终还是试探性地抬手接了过来。

“你不是喜欢吗?”麦芽淡淡道:“给你了。”

紧张的气氛随着交谈的突然结束而戛然而止,麦芽威士忌站起身,没再留下任何一个眼神或字眼,穿过人群,径直走出酒吧。

安室透握着杯子看着那个背影,直到那个身影完全消失在这个空间内,他才如梦初醒般地低头看向手表。

第四次的两个小时,原来已经结束了。

安室透随手把那杯橙汁放在吧台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酒吧的另一个角落仍旧热火朝天地议论着八卦,隔的距离有些远,室内又本就嘈杂,安室透静心听了一会儿,也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他轻轻敲了敲话题中心人物留下的那支杯子,“这算哪门子的新欢……”

第36章 明暗交界线(六)

诸星大看着递到面前的东西,沉默了一会儿,委婉道:“麦芽,我是有女朋友的。”

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的金发青年笑了一声,又快速收敛笑容,确保那个正在送礼物的人没在意他,他才松了口气。

正在送礼物的当事人没分任何眼神给他,这倒也不值得意外,毕竟麦芽威士忌向来不会在意别人怎样看他。

安室透下意识地观察起周围其他人的神色,下一秒,正巧与好友对上视线。

窥见好友眼神中的不赞同,他掩嘴轻咳了一声,又悄悄向好友的方向挪了半步,压低声音道:“他是认真的吗?”

没提名字,但是他们都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诸伏景光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两个人,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麦芽手中的那朵花上。

红色的玫瑰。

这场任务的人员名单里没有麦芽,但是麦芽还是来了。

那个人忽略众人异样的眼光径直走向在场的某人,递出了手中的总是被赋予暧昧之意的花。

他分辨不出麦芽究竟是想做什么,过去不能,现在依然不能,这种状况这对他来说已是常态。

对于诸星大的一通耐心解释以及婉拒,麦芽只是淡定地回以一个简短的字眼:“拿着。”

僵持了一会儿后,最终诸星大还是接过了这份突兀的礼物——就像过去的那几次一样。

送礼物的人是麦芽,这就注定了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从送一些零碎的小礼物再到今天的玫瑰,麦芽已经送了黑麦不少东西,至少诸伏景光听说过的已经有了好几样:香烟、饮料、打火机……再到今天的玫瑰。

知情人们描述的画面与今天的亲眼所见分毫不差,他几乎能想象出明天有关麦芽的八卦风向会如何变化。

但是麦芽是最无所谓那些事的人。

诸伏景光不知道麦芽做这些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他知道,麦芽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那个人来地猝不及防,走时也干脆利落,没留下任何多余的话语和眼神。

这个插曲姑且算是结束了,诸伏景光莫名也跟着松了口气。

麦芽能做到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但根本摸不透那个人会做什么也是真的,如果他一定要留在任务现场,那很难有人能治得住他。

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诸伏景光收回视线,正对上了好友微妙的眼神。

他笑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没事。”安室透摇了摇头,只是说:“先去做任务吧。”

诸伏景光猜到好友其实有其他话想说,但却因为某些原因并未真的开口,他一边提起脚步一边回答:“走吧。”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这是极少会遇到的情况。他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进入警校,又一起成为卧底搜查官,曾经有过无数深刻的记忆——他们之间很少会出现什么较显刻意的隐瞒。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在警校时,他独自调查父母的被害案,但是最终还是在朋友们的关照中说出了实情。

麦芽的突然出现只是一个小插曲,这场任务最终如期顺利完成了,于是参与本次任务的组织成员们就此解散,大多独自默不作声地离开。

诸伏景光跟还在场的组织成员打了声招呼,也径直离开。

私下里的关系不提,但是表面上他必须是无论与黑麦还是波本抑或是其他人的关系都大差不差的。

事实是,他会与大多合作过的组织成员们都保持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关系,最终也的确如他所愿,组织里很多人都觉得他的人设是个和大多数人关系都不错但是没有特别交好的朋友的家伙。

在苏格兰威士忌这里,波本威士忌不可以是特别的。

走在回往安全屋的路上,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让我再想想,有定论了再找你详细聊。】

【好。】

诸伏景光不知道好友是有什么困惑或者新发现,他想起了今天对上的那个微妙的眼神,最终还是放弃了思考。

就像短信里说的那样,zero得出结论后自然会找他聊,当下没必要去胡思乱想。

他正收起手机,转过转角时,脚步一顿。

街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脸上盖着一张报纸,但是诸伏景光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人的身份——麦芽威士忌。

他想了几秒,决定假装没看见。

路过那个长椅时,他特意加快了脚步。

几秒后,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砸在耳膜。

“苏格兰。”

那道声音其实并不算高,惯例熙熙攘攘的街边此时也算不上安静,行人或深或浅的脚步声和琐碎的交流声、汽车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树叶随风抖动的哗哗声,但是那道懒懒散散的嗓音还是轻而易举地传入了耳中。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代号,诸伏景光想。

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但是没有转身,更没有开口。

对他来说,这种下意识其实非常糟糕。

“苏格兰,不和我打招呼吗?”

那道原本还带着点模糊之意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起来,那个人总是这样悄无声息,无论是脚步还是呼吸都格外浅,明明从外表看是一个很难移开视线的人,但是不真的去直视时却总是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

如果不是细微的报纸被揉皱的声音响起,他也很难想象那个原本懒洋洋地倚坐在长椅上的人其实已经动了起来。

他猜到麦芽此刻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但是在未转身之前,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还是那个脸上盖着不知道是哪来的又是哪天的报纸、懒散地靠在路边长椅上的年轻人。

街道上熙熙攘攘,但是那个人的周边却仿佛树有一道结界,结界内唯有寂静无声。

这不是他第一次生出这种想法:麦芽简直就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只是误入了这个世界。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诸伏景光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忘记回应那人。

他的目光遥遥落在树梢上闪烁的微光上,思索该如何找补。

但是最后他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普普通通地再次迈开了脚步。

诸伏景光走在路上,按部就班地走进安全屋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挑选晚饭要吃的便当,结账离开。

麦芽不明缘由地一直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诸伏景光推开便利店的门,从玻璃门里,他看到了麦芽的倒影。

那个人还是在跟着,但是什么都没说。

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特意撑住门,等那人也走出后才松开手。

他继续向前走,麦芽气息太过淡薄,但能猜到大概还是跟着的。

这种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站在安全屋的门口。

诸伏景光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却迟迟没打开门,握着钥匙的那只手缓缓落下,他转过身,麦芽的身影果然即刻映入眼帘。

“你怎么来了?”他问。

麦芽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开口回答,楼道里的声控灯刹那间暗下来,隔着一层镜片,那双深绿色的眸子显得更加明亮起来。

那人歪了歪头,说:“你不是买了两份便当吗?”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头顶的声控灯再次亮了起来。

诸伏景光握着购物袋的手指紧了紧,于是寂静的楼梯间响起了塑料制品摩擦时独有的窸窸窣窣声。

他没有低头看购物袋,仍旧定定地看着那张平静的脸,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因为他的确是买了两人份的晚餐。

“是这样的,麦芽,其实另一份便当我是准备留作明天的午餐的。虽然是夏天,但是这种速食便当放在冰箱里,等到明天晚上都不会变质,可能放到后天都……我……”说着说着,看着那双不起波澜的眸子,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声控灯再次熄灭。

诸伏景光略显狼狈地转回身,低下头,匆匆将钥匙插入锁芯。

“……进来吧。”

身后传来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哦。”

诸伏景光一进屋就直奔厨房。

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则是慢悠悠地换上室内拖鞋,关上房门后,径直走向沙发。

诸伏景光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人一定是坐在沙发的正中央。

他倒了杯水,回到客厅,映入眼帘的画面果然如他所想。

诸伏景光俯身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杯底和玻璃材质的平面接触时发出了一道轻轻的闷响。

这道声响像是一个信号,两道截然不同的嗓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冰箱里有冰棒……”

“不和我打招呼吗?”

诸伏景光直起身的动作一滞。

这个问题他今天已经听过一次,在街道上时他有所分神,所以当时他并未给予什么回应。

——打招呼。

诸伏景光揣度着这个字眼,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他下意识地考虑起现在应该说“早上好”还是“晚上好”,但是他一直摸不清麦芽对“早上好”和“晚上好”的具体界限,就像即使交集和交流都逐渐提高,他也仍旧摸不清麦芽这个人。

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又晃神了。

诸伏景光表情一僵,立刻说道:“抱歉,我……”

“饿了。”那人忽然说道。

麦芽懒洋洋地倚靠在沙发里,让诸伏景光想起回到安全屋的必经之路上的那个长椅。

“我去准备晚餐?”

麦芽微微颔首。

这应该就是就此揭过了的意思,诸伏景光松了口气,转身快步回到厨房。

他的确是买了两人份的晚餐,但是真要去思考他当时为什么会买两人份,他也说不太清。

就像麦芽的“早上好”和“晚上好”一样,多余的那份便当的存在是很难界定的。

他把两份便当一并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又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了几样计划之外的食材。

为什么要准备计划之外的菜,其实理由也很难确切描述,大抵是为了安抚那人,毕竟他今天已经连续两次分神以至于忘记答话。

客厅里传来一道轻响,那是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麦芽可能走了,也可能没走,开门关门并不代表什么,这个理论在麦芽身上尤甚。

永远不能用常规想法去揣度麦芽的行为。

其实只要去看一眼就好了,但是他迟迟没有离开厨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后一道工序也完成,诸伏景光将碗筷摆到餐桌上。

他终于还是回到了客厅。

空无一人。

麦芽的离开无论从哪个方向想都是一件好事,但是他刚刚准备了两人份的晚餐,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心情并不如想象中那样轻快。

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目光遥遥落在摆在茶几上的那盆蓝色的小花上。

这是他买来给麦芽的,但是麦芽让他把这盆花拿到了他的安全屋。

诸伏景光转过身,准备吃今天的晚餐。

玄关突然传来一道声响,他身体一僵,快速回过头。

一个人正打开门走进来,见到他,十分自然地开口道:“晚上好。”

麦芽威士忌关上门,臂弯里抱着什么东西,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将那样东西举起来给他看。

诸伏景光一愣。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茶几,那里摆着一盆熟悉的花,与麦芽威士忌此刻手中拿着的如出一辙。

他没看那人,也没看那人手里拿着的花,但是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可以开很久。”

“喜欢吗?”

诸伏景光看着茶几上的那盆花,恍惚间却觉得自己看到的是麦芽正举在手中的那盆花。

大概是因为两盆花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相近,所以很难不产生联想。

为什么突然跑出去买这个?他想。

不过理解不了麦芽的想法的话,也是很正常的吧。

诸伏景光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道:

“晚上好,麦芽。”

他摸不清麦芽对“早上好”和“晚上好”的具体界限,就像即使交集和交流都逐渐提高,却也仍旧摸不清这个人。

但是如果那个人愿意先开口,或许就可以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了吧?

诸伏景光收回视线,转身走进厨房。

竟然什么都没说。

雨宫清砚低头看了眼花盆。

他很少会遇到这种状况——无法判断这个世界里角色的想法的状况。

对于他的计划来说,这是件好事。只有无法被预判的造物、会产生规则之外的变化的造物,才有机会被称之为“人”。

“去洗手,过来吃饭。”一道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雨宫清砚抱着花盆,“哦”了一声。

苏格兰果然是喜欢花。

第37章 明暗交界线(七)

“他又来找你了。”诸星大将指尖夹着的烟捻灭,又随手扇了扇风,聊胜于无地驱散周边的烟味。

“麦芽这个家伙,虽说行踪不定。”安室透拄着下巴,没转头去看那个大概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的男人,感慨道:“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无处不在了。”

“他还真是有够黏你的啊,苏格兰。”诸星大摇摇头,见缝插针又说了一句。

“也有可能是找你们的吧!”坐在两人中央的诸伏景光忍不住说:“明明他最近找你们的频率更高一些吧。”

“起初是来找谁的不重要,既然你在场,最终都会演变成找你。”

诸星大对这个场景已经称得上熟悉了。

组织里有人戏称他们三个是麦芽威士忌的“新欢”和“旧爱”,但是作为当事人,他远比那些只知道聚在一起八卦的家伙清楚当下的现状,也比任何人都能分辨地清麦芽对待他们三人时所持有的态度的不同。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揶揄,笑着说:“毕竟是‘旧爱’啊,苏格兰。”

在苏格兰威士忌和麦芽威士忌相关的一些事情里,或围观或参与至今,某些走向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自从确定麦芽自顾自地送各种东西给他大抵只是为了“送”,他就轻松了很多——虽然曾经的有关任务突变的记忆还是会让他在那人出现时顿时拔高警惕。

苏格兰威士忌对麦芽威士忌的一些见解听起来很别具一格,但细想下来竟然也算是有理有据,比如麦芽威士忌最近时不时自顾自地送给他一些东西,如果把重点从他这个人本身转移到“送”这个动作上,那就清晰明了得多,同时也容易应对得多了。

诸星大看了一眼那个正缓步接近中的身影,准备再最后闲聊几句,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身旁的响起的那道声音叫停。

“……打住!”

诸星大耸耸肩,适时闭上了嘴。

话题的中心人物已经来到了他们身旁,于是刚刚还算轻松的氛围即刻褪去,三个人的神经刹那间都紧绷了起来。

再怎么用组织里的那些八卦打趣,麦芽本身携带的危险性还是无法忽略的。

那人没主动开口,最终还是诸伏景光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要坐我这里吗?”

麦芽大摇大摆地进他的安全屋时,总是会坐在沙发上的正中央,于是他试探性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虽然让波本和黑麦坐在一起喝酒闲聊问题不大,但是真让那两个人挨着坐在一起,事情不会发酵升级就怪了,所以三个人同时在场时,他往往也会坐在中间的位置,借此将那两人隔开,久而久之倒像是一种默认的座位安排。

麦芽威士忌没说话,将目光落在了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喝酒的金发男人身上。

诸星大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三人,勾了勾唇角。

从他的视角看其实这一切相当有趣,麦芽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也自认有生之年大概是摸不透这个神经病的逻辑思维,但是波本和苏格兰的想法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出几分。

只要麦芽不抽风,那他目前所处于的位置其实十分巧妙,似乎身处风暴眼,但是作为极少数近距离观察整件事的人,他反而能确定自己并不在风暴中心。

收下麦芽那些不痛不痒的小礼物,然后近距离观察那几人的一举一动,顺便推测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走向,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状况了。

那束视线并不灼热,却难以置信地让人无法忽略,安室透的手指快速敲了敲桌面,最终还是再一次选择了妥协。

转头间,他的脸上已经展开了一个笑容,“麦芽,晚上好。”

听到这声打招呼,诸伏景光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快速观察了一下站在桌旁那人的脸色。

确认至少从表面来说没什么反常后,他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约聚在这家不算太热闹的小酒馆,但是麦芽仍旧找了过来。

有时候诸伏景光简直想怀疑麦芽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即使是再隐秘的任务、再偏僻的地点、再纷扰的人群,只要他想找到你,那就能精准确认你的坐标。

那么这一次麦芽是想找波本做什么?虽然知道难以预测,但是诸伏景光还是下意识地揣度起来。

他没办法真的停止思考。

这一个月里,麦芽送了黑麦诸多礼物,约了波本多次私下会面,今天是准备做什么?

——或者说,麦芽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他想起自己的第四十一个任务,麦芽还没有告诉他今天需要他做什么。

在他思索间,麦芽已经动了起来。

场景其实是相当熟悉的,不同的唯有视角发生了扭转。

麦芽平静地张开双臂,因为过往的经验,诸伏景光能轻松分辨出那是等待拥抱的意思。

见好友面露疑惑,他言简意赅地提醒道:“抱一下。”

安室透一愣,但是站在身旁的人对那句话并未给予什么反驳,只是淡定地站在原处。

于是他站起身,迟疑地上前抱了一下那个人。

所以今天的任务是拥抱?是必须与波本拥抱,还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诸伏景光静坐在原处,视线转换间,目光正巧对上好友的眸子。

他们定定地对视了几秒,诸伏景光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安室透虚虚地揽着怀中那人的肩膀,看着好友,思绪却仿若已经飘到半空。

很难想象,竟然有人能准确地读懂麦芽的行为,他不想把思维太过发散,但是结合过去的几次发现,他不得不考虑更多。

身前那人似乎有抽身的趋势,安室透立刻回过神,退后了两步,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桌子。

被随手摆在桌沿的杯子摇晃了几下,眼看着就要坠落,被一旁伸出的一只手扶住。

安室透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视线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的唇角即刻下压,但还是说:“谢谢。”

“举手之劳。”诸星大说。

诸伏景光在余光中留意了一眼另一侧的小插曲,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那位不速之客身上。

麦芽并没有像过去前来时那样即刻离开,他猜那人或许是还有什么其他想做的。

他想,当下这个时间的话,来吃宵夜也很正常,毕竟他们三人今晚就是为了这个才聚在一起的。

但是真能猜对麦芽接下来的动向才不正常。

同桌的某人站起了身,安室透下意识地看过去,于是麦芽握住苏格兰威士忌的手腕后又径直向外走去的画面映入眼帘。

好友勉强回过头,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表情,但是并没做出什么类似挣扎的举动。

安室透下意识地跟着迈开脚步,三两步过后又堪堪停在了原地。

“无论心里是什么想法,行动上都没法真的表现出抗拒。”

身后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安室透没回头,仍旧看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那毕竟是麦芽。”那道声音继续说。

直到那一前一后的两人的身影已经完全融入进夜色中,安室透才微微侧过头,他瞥了一眼已经坐回原处继续吃起宵夜的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男人,留下一句话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记得结账。”

诸星大:??

这个时间段里街上的行人是很稀疏的,安室透独自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着红灯熄灭、绿灯亮起。

就像诸星大乃至于组织里绝大多数人说的那样——那毕竟是麦芽。

因为那是麦芽威士忌,所以为了规避风险,当被麦芽威士忌选中时,往往只能选择周旋和妥协,忐忑地等待那人的兴致消散的一刻到来。

他想起在拥抱着突然造访的麦芽时与好友正对上的眼神,又想起更多次注意到的那双正注视着某个方向的蓝眸,而顺着那双蓝眸的目光看过去,终点往往是同一个人。

麦芽威士忌的边界感忽高忽低全凭喜好,那么另外一人呢?

他想,另外一人表现出的顺从和妥协,真的还只是纯粹地出于无法拒绝吗?

从向好友发去那条短信的那天起,又或许是更早,从第一次看到那个眼神的那天起,他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他选择观察和等待,试图去发掘其他的细节去论证,未尝不是一种对那种可能性的回避。

抑或是,他一直在拖延真正面对面谈及那件事的时间,甚至于他一直在试图找寻的证据,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可以让他否认心中的那种猜想的证据。

不远处的绿灯亮了起来,安室透重新迈开了步伐。

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否则只会错过最佳时机。

——无论是绿灯,还是其他。

第38章 明暗交界线(八)

“你要带我去哪?”诸伏景光问。

走在前方的麦芽威士忌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更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于是诸伏景光换了个问题。

“今天快结束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今天的任务。”

那人刹那间停住了脚步。

诸伏景光一愣,也跟着停了下来。

麦芽威士忌还握着他的手腕,所以即使刻意落后几步,也仍旧无法真正拉开多少距离。

他后知后觉地生出了几分忐忑。

——那毕竟是麦芽。

那人缓慢地转过身,眸光依然平静,“你很期待这场游戏的结束。”

诸伏景光斟酌着回答:“无论是游戏还是其他事,总是会结束的。”

麦芽看了他一会儿,竟然露出了个极淡的笑容,而后没再说什么,只是回过头,继续拉着他向前走。

诸伏景光看着前方的那个人,又逐渐把目光放在前路上。

夜色正浓,路灯有规律地分布着,脚下的路由光亮到黑暗再到光亮,但是远眺到最后,只余下一片漆黑。

他不知道麦芽要带他到哪里去,或者说,他不知道麦芽想要到哪里去。

距离那场荒谬的游戏开始,已经过去了四十天。

没有他曾经担忧过的场景出现,那些任务平平常常,大多时候就像突发奇想想到了就让他去做做,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他真的做什么,与此相对,任务奖励也总是很随意。

他有时候会觉得麦芽并没有组织里的那些人想的那样无厘头,但是一些无厘头的举动出现又不得不让他生出那些大众的想法。

麦芽今晚是来找波本的,但是临走前却带走了他。

为什么?

虽然这么想有些自以为是,但是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抓住了一些有关麦芽行事的逻辑。

送黑麦礼物的重点不在于黑麦,而是“送”这个动作;约波本见面的重点不在于波本,而是一段时限内保持“见面”这个状态。

那麦芽今晚与波本拥抱,本质因素是什么?

麦芽也曾经张开双臂等待过他的拥抱,所以麦芽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只是拥抱吗?还必须与特定的某个人拥抱?

如果是后者,那人选又是怎样决定出来的?

于是思绪又回到了很久之前他就在思考的一个问题上:麦芽威士忌的那些任务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是在自己与自己玩游戏吗?还是有什么其他方式去决定自己的任务?

与过去很多次一样,思考到最后,他并没能得出什么的定论。

他们还在向前走,时间已经算晚了,理所当然地也很少有行人从他们身旁路过,但还是会有人将不同的目光投过来。

诸伏景光从不适应那种目光再到趋近于坦然,他想,麦芽从未将任何注意力分给路过的人。

那个人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和想法,只是专注地、认真地看向前方,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被他放在眼里。

这就是麦芽威士忌,一个仿佛独自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不在乎别人如何议论他,不在乎任何善意还是恶意的眼光,只是自顾自地走在属于自己的路上。

道路两旁的其他店铺则是大多已经准备歇业,道理是相似的,没有哪条路是没有终点的,但是麦芽刚刚并未回答关于要到哪里去的问题。

“麦芽。”诸伏景光再次开口:“要找个地方吃点宵夜吗?”

提起这个,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离开小酒馆时太过仓促没能结账,明明最初说好是由他请客的。

不过zero还在,应该会记得结账。

麦芽威士忌脚步未停,口吻平淡:“一定要有一个目的地吗?”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考虑起那人会更想听到一个怎样的答案,但是如同过去的很多次一样无疾而终。

如果有一天真的能摸清麦芽的想法,那那个人估计就不是麦芽了。

于是在短暂的迟疑后,他最终选择顺应自己的真实想法,说道:“现在已经很晚了。”

那人对他的答案没做什么评价,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停下脚步。

诸伏景光无声地叹了口气。

如果麦芽准备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到太阳升起,倒也不是很难想象。

因为没有任何阻止的余地,他反而开始放空自己。

怪不得那个人的黑眼圈那么重,结合这种黑白颠倒甚至不分黑白的作息,那种简直像是刻在了眼底的青黑色也就不是很难理解了。

在真正遇到麦芽威士忌前他很难想象世界上会存在自我且纯粹到这种程度的人:不在乎外界的眼光,甚至不在意日月的轮转和黑夜白昼的交替。

【你想带他去哪里?】

那道唯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如同背后灵一样再次响了起来。

“闭嘴。”

身后传来一道短促的疑惑声,但是苏格兰威士忌很快又说:“好的。”

随后便再也没有了后续。

雨宫清砚皱眉道:“你说你的。”

【你是想带他去哪里呢?】

“嗯?”

那两道声音一并响了起来。

“我说让你闭嘴。”

于是身后的那道声音再次化为平寂。

但是另一道如影随形的声音仍旧在不知疲倦地继续响起。

【今日任务(541/1000):与波本威士忌拥抱】

【你今天的任务与苏格兰威士忌无关不是吗?】

【你究竟是想带那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去哪里?】

指腹下的触感并不柔软,能清晰地感知到皮肤下的骨骼,即使隔着一层血肉,也仍旧有些硌人。

——他是准备带苏格兰威士忌去哪里?

雨宫清砚想,无论是苏格兰威士忌还是系统,都在尝试从他口中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不过一个隐晦谨慎而另一个更加直白。

“苏格兰,向前走需要什么理由吗?”他问。

“其实向前就已经可以算作一种理由了。”苏格兰威士忌说。

这是一个委婉的回答,那个人总是会用这种谨慎的措辞来表述自己的观点,不过他很乐意发现那个人开始敢于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雨宫清砚轻笑了一声,“那就是需要理由的意思了。”

他松开一直握着的那只手腕,但是很快身后就有脚步声传来,他知道是苏格兰威士忌跟了上来。

他们走在深夜里,迈开脚步时,照亮着目光所能触及的前路的唯有路灯和月光。

雨宫清砚转过身,但是脚步未停,他背对着前方走着,看向即使松开了手也仍旧跟在身后的那个人,“路灯和月亮哪个更亮一些?”

诸伏景光一愣。

这个问题实在是过于熟悉,唤醒了他有关某个夜晚的记忆。

这是他曾经思考过的问题,麦芽当时给出了什么回答也十分清晰。

【“寥寥几笔的区别,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但是当那人把同样的问题摆到他面前时,他无法说出那人曾经说过的答案。

“你还是没有得到答案吗?”

“是。”诸伏景光看了看悬在夜空的月亮,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路灯,坦然道:“我还是没有得出一个定论。”

“即使那并不值得纠结?”

“即使那并不值得纠结。”

记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面对麦芽时展现自己的坦然变得简单起来,诸伏景光不觉得这是什么糟糕的事,而麦芽似乎也乐得看到他的坦然。

如果一定要换一种说法,那大概类似于麦芽最初提出的“不说谎”。

“苏格兰,向前走是需要理由的。”雨宫清砚说:“与其说‘向前’是一种理由,不如说‘向前’是一种动力。”

他很少会说这种听起来像是在解释的话,别人是否能够理解他的话又是否误解他的语义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但他正在描绘苏格兰威士忌这个角色,并且至今对此兴致勃勃,所以他愿意在无聊时对苏格兰威士忌多说几句话。

夜色太浓,他看不清那双蓝眸中流转的神色,但是他并不想因此停下脚步,所以他说:“再走快一点吧,苏格兰。”

“这是今天的任务吗?”诸伏景光立刻问道。

雨宫清砚被那种反应逗笑了,说道:“对。”

其实在问出那句话之前他就已经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但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诸伏景光还是松了口气。

这场荒谬的游戏起始有因,与其说是一场游戏不如说是一场交易,如果中途断开或者有所变故,他很难不紧张起来。

两人间的距离随着速度的改变而理所当然地开始缩小,诸伏景光摸不清对方是想让他走快多少,控制着两人间的距离,但是那双深绿色的眸子还是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一定要有一个目的地吗?”

这是今晚已经问过一次的问题,即使那人的话听起来再无厘头,也多少能听出一些言外之意来。

至少这句话绝对与他们今夜要去哪里无关。

这个问题的第二次出现同时也代表着麦芽对他第一次的回答虽然并不反感但也并不称心,不过对于麦芽威士忌的问题,他已经学会了保持沉默。

麦芽威士忌不是想听他的答案,而是想听他的答案是否符合自己的心意。

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不开口,雨宫清砚也不在意。

他仰头望了望天空,细碎的星光以及被云遮挡了部分的月亮,再仔细去看,依稀能看到云正在飘动的痕迹——那是一幅堪称精美的画。

——一定要有一个目的地吗?

——没错,要有一个目的地。

路上的风景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锦上添花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要不走一步弯路地直奔终点。

没有什么比他的目的地更重要。

雨宫清砚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前方,随着距离的拉进,那双蓝色的眸子也愈发清晰起来,他淡淡道:“我有我的目的地,没有什么比目的地更重要。”

在极其短暂的怔愣过后,那抹澄澈的蓝色间很快便晕开了几道柔和的涟漪,苏格兰威士忌笑着说:“有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雨宫清砚笑了笑,正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另一道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耳后响起——

【你的目的地在一个没有苏格兰威士忌的地方。】

第39章 明暗交界线(九)【含感谢苍雨老师深水加更(2/2)】

诸伏景光不知道为什么麦芽威士忌看起来心情刹那间好了几分,他回忆着他们刚刚进行的对话,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那个人的心思谁又猜得透呢?读不懂才是正常的。

他这样想着,暂且放下了思索。

万幸的是,麦芽威士忌并没真的拉着他在街头走上一整夜。

看着那个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时,他莫名有些出神。

原来像麦芽这样随心所欲的人也会有一个既定的目的地吗?

他一边转过身一边想,麦芽的目的地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麦芽今天大概不会再来他的安全屋留宿,诸伏景光估摸着那个人真的有可能独自在街头游荡到天亮,但是那也暂且与他无关了。

不过也不能排除那个家伙三更半夜又跑来他的安全屋的可能性,毕竟这种情况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

诸伏景光走到安全屋楼下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虽然疑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打过来,但还是动作流畅地点击接通。

“今晚方便聊聊吗?”

听到话筒里传出的声音,诸伏景光回答道:“暂时方便,但是不能聊太久。”

他不确定麦芽威士忌会不会随时跑来他的安全屋,但是短时间内是安全的。

“足够了。”

“好,去哪里碰面?”诸伏景光一边说着一边把已经拿出来的钥匙放回了口袋。

“你转头就能看到我了。”

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了几分,诸伏景光转过身,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远处的一抹金色。

他的脸上即刻展开一个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我想着观望一下,如果麦芽也跟着你回来了就改天再找你。”安室透挂断电话,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家好友,确定了没什么问题,才继续说:“先找个地方坐下聊吧。”

这的确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以往最适合私下碰面的安全屋因为麦芽威士忌毫无规律的自由出入而变得危险起来,诸伏景光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附近有家营业到凌晨的小店。”

“好,那就去那里吧。”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他们随意点了两份小吃,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你是想说之前短信里提到的那件事吗?”诸伏景光倒了杯水,先递给好友,而后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有结果了吗?”

出乎意料的是,好友在接过那杯水后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没有。”

“这样,是其他事情?”

对方摇摇头,“不,就是之前短信里提到的那件事。”

诸伏景光看向邻座的友人,缓缓将手中的杯子放下,疑惑道:“那你今晚是……?”

“虽然现在还没有定论。”安室透认真道:“但是我担心等真有了定论就迟了。”

这种严肃的语气和措辞让诸伏景光的表情凝了凝,他又坐直了几分,认真道:“你说。”

“你和麦芽未免走得太近了一些。”安室透皱着眉,“我知道是他在频繁地骚扰你,但是你对他的态度让我不得不多做考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真正把那句话说出口之前,安室透曾经预想过好友的反应,诧异、沉默、否认、剖析等等,但是却唯独没想到实际上的回应是一个微笑。

这种超出了所有预期带来的即视感让他在这个瞬间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张戴着眼镜的脸。

“原来是这个啊。”诸伏景光的语气反而轻快起来,他放松了几分,靠在椅背上,笑道:“吓了我一跳。”

安室透被这种反应弄的有些迷惑,“这个事情难道不重要吗?我是真的感觉你被麦芽分散了太多精力,你有些太在意他的事情了。”

“从呈现出的效果来看,的确就是这样。”诸伏景光拄着下巴,面对身为自己相识数年的好友、更是唯一切实知晓他的境况的战友的这个人,他永远能够更加坦然地去说一些话,即使有时候这些话并不方便落于言语表达。

“麦芽他太过真实了,那种恣意的模样很难让人不去注意他,就和组织里与他无关的诸多人等每天都在议论他是一个道理……”诸伏景光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平静道:“更何况是他本就时不时会主动找上的我呢?”

安室透眉间的皱痕再度加深,“但……”

“但是如果连你也觉得我对那个人的态度不一般,那就说明我的计划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姑且还算顺利。”

安室透一愣:“等等……计划?”

“我一直在想,麦芽对我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既然第三视角的人也能看出他对我似乎有所不同,那我身上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诸伏景光垂眸看着手中的杯子,水面随着他的动作泛起浅浅的波纹,他却觉得那一道道波纹里恍然出现了一张模糊但足够熟悉的脸。

“后来我逐渐想明白了。”他把那只杯子放在桌面上,径直望向好友,“他把我当成了自己的作品。”

安室透暗自咀嚼着那个字眼——作品,没有出言打断。

“麦芽当年得已经得到了苏格兰这个代号,他很满意,但却又不明原因地拒绝了,所以当得知有人拿到了这个代号时,他自顾自地就跑来见我。”

记忆随着叙述声仿佛回到了他在拿到代号后第一次见麦芽威士忌的那一天,他悠悠转醒,便正对上一双带着审视的绿眸。

那不是他第一次见麦芽威士忌,但那是他第一次正式与那双眸子对上视线,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总是下意识地想与那双眸子错开视线,甚至是回避着、抗拒着与那双总是带着审视的眸子。

“大概是那一年他自己没能成为苏格兰,所以就想打造出一个符合他心意的苏格兰出来。”

诸伏景光知道他对麦芽威士忌的剖析其实是存在一定误差的,但是随着交集的加深以及各类交流的增加,这个误差在逐渐缩小,已经到了他自认不会引起过大负面效果的阈值。

对于思维逻辑别具一格的麦芽威士忌,能猜到这个人的三分心思就已经称得上高,而在有“苏格兰”的这一问题上,诸伏景光有自信自己已经摸到了七分真相。

“前段时间我在想,麦芽就像拥有着什么魔力,仿佛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事情,很多人就总会下意识地忽略一些事。那些有关古怪个性的传闻让人们淡化忘却了他自身的实力,他与琴酒的种种流言让很多人看不清他们两人之间真正的关系……”

电光火石间,安室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你是准备——”

诸伏景光笑了笑:“现在再提起苏格兰的时候,很多人只会下意识地去想麦芽,而不再是苏格兰本身,这不是很好吗?”

这跟预想中的状况相差甚远,简直称得上是两个极端,安室透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好友,半晌,匆匆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借此平复心情。

他放下杯子,叹了口气,也像是松了口气,感叹道:“是我想多了。”

“不,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安室透知道好友还有话要说,于是没出声,等待起下言。

“麦芽他太特别了,简直让人移不开视线,即使是与自身无关的事情也总是下意识地想去探究几分——他越是难以看清,反而就越是想看清他。”诸伏景光平静道。

大多人总是有所顾忌的,也总是有所牵绊,所以当发现世界上还有一个如此恣意的人存在,一些过往未曾有过的情绪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滋生。

麦芽越是真实,人们就越是想捕捉他的虚假;麦芽越是自由,人们就越是想看到他被束缚;麦芽越是无所顾忌,人们就越想摸清他的软肋。

他也不例外。

于是他总是有意识地回避着那双藏在薄薄的镜片后的绿眸,目光却又不受控制地想要去追寻那双绿眸望向的地方。

理性剖析自己,诸伏景光不认为好友的困惑和忧虑是没必要的,现在这种局面的出现,无论麦芽本身就热衷于找上他占了几分原因,但就像好友说的那样,他最近的确是被麦芽威士忌分走了太多注意力,对待麦芽威士忌的态度也在一点一点地发生改变,而这一切其实并非都在他的预期范围内。

“也正是因为他太特别了,让人移不开视线。”说到这里,诸伏景光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感慨又像是叹息,他轻声道:“所以才更是一面再好不过的挡箭牌。”

这是一个矛盾解开的瞬间,也是一个困惑不在的瞬间,但是他们对上视线时,却没有人在笑。

又过了一会儿,安室透率先打破了过于安静的氛围,说道:“这还是太危险了。”

诸伏景光随意放在桌面上的手动了动,食指下意识地敲了几下桌面,重述道:“是,太危险了。”

麦芽威士忌的风险性是无法回避的问题,但是自从成为卧底搜查官的那天起,他的生活就没有离开过风险一词。

“zero,你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一次的那句话,继续道:“但是有时候,或许越真实越好。”

安室透还想再说些什么,对上那双蓝眸时,所有话语又被一并堵在了嗓子里。

对方没再给他深想的时间,站起身走向厨房,“抱歉,刚刚点的东西可以帮我们打包吗?”

安室透看着那个背影,终于还是跟着站起了身。

又提高音量喊了几声后,老板才终于从厨房里探出头,笑着答应下来。

“太晚了,我不饿,你带回去吃吧。”诸伏景光一边拿出钱包一边解释了一句,而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对了,我今晚走的太仓促忘了结账了,你应该有记得结账吧?”

安室透摸了摸鼻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怎么说呢……差不多吧!”

诸伏景光:“差不多?”

雨宫清砚慢悠悠地散步在满地月光上。

【你心情很好。】

他的确心情正好,好到甚至愿意反问一声:“为什么不好?”

他经常会像这样独自行走在夜色中,偶尔甚至会一直走到天明,有时候是因为心情好,有时候是因为心情不好,但是更多时候是无所谓心情好坏,只是想这样独自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那道带着机械性的声音沉寂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才又响起。

【为什么心情好?】

这个问题实打实地取悦到了雨宫清砚,于是狭窄的小巷响起了一阵笑声,余音砸在墙壁上,所以即使笑音已经停止,浅浅的笑声仍旧又层层叠叠地扩散开来。

“怎么?你猜不到吗?”

他走出小巷,前方是一条宽阔的主街道,不过大多店铺里的灯都是熄灭的,只有店门口的监控设备还兢兢业业地亮着一个光线微弱的提示灯。

路灯同兢兢业业,于是脚下踩着的除了冷清清的月光,又新增了路灯照下的暖黄的灯光。

【为什么?】

那道声音追问了一遍。

雨宫清砚再次笑起来,甚至连脚步都格外又轻快了几分。

他没回答那个问题,而是开启了一个全新话题:“222号,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那道声音再次沉寂下来。

雨宫清砚对此并不意外,他和这个系统已经相识五百余天,对彼此的沟通模式多少都有一些了解。

他会选择性地接收一些信息,只喜欢听自己想听的话,显然,这个签到系统也是如此。

就这样走出很远,那道声音才重新响起。

【我想要看到你完成所有的任务。】

【你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好?】

用一个答案换取一个答案,倒也合情合理,不过雨宫清砚仍旧不准备回答那个问题。

“那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会心情不好?”他口吻平淡地提起那句话:“‘你的目的地是一个没有苏格兰威士忌的地方’,你为什么会对我说那句话?”

那句话听起来就像是一种提醒,而雨宫清砚等的恰恰就是这句话。

他过去从未像这样与那个系统进行过对话,他大多时候都不愿意听那道带着机械的冰冷感的声音,更讨厌那种被安排好的如同漫画剧情一般的感觉。

但是今晚,就像他的心情格外好一样,他对与那个系统对话也格外感兴趣。

“因为你担心我会动摇,你以为我在动摇。”雨宫清砚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所以你忍不住跳出来提醒我。”

他不介意这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即视感,与他对话的造物越是沉默,他便越觉得这是属于他的一场大获全胜。

——这是他一直在期待着的一场胜利,而这场胜利甚至比他想象中还要成功。

“你引导我一步步加深与苏格兰的联系,但是当我真的与他建立联系,你却开始担忧起来。”

“于是你想如法炮制地让我与其他人建立联系,但是效果并不好,我的注意力没有被分散。”

轻快的笑声响起,他畅快道:“你慌了,所以才会不分时机地提醒我。”

那是雨宫清砚思考了很久的问题,从他第一次拿到一张陌生的照片时开始,他就有所留意。

苏格兰威士忌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于是他开始怀有一些猜测,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苏格兰威士忌这个代号一次次地出现在任务中,原本模糊的猜想也越发清晰起来。

或者说,在向苏格兰威士忌发布任务的过程中,除了满足他自己的乐趣以外,也更加明确了系统的逻辑。

他向苏格兰威士忌发布任务,又随手给一些奖励——和系统在做的一样。

他存在一定目的,对苏格兰威士忌并无恶意,任务并非是规定明确,任务奖励也是随他喜好。

这也是系统对他的态度。

“苏格兰固然可爱,我固然偏爱他,那你呢?”这是雨宫清砚曾经问过系统的问题,但是彼时那道声音选择了拒之不答,现在,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你偏爱苏格兰的原因又是什么?”

很多时候,不同境况和氛围下的沉默也有着不同的含义,至少此刻那道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的寂静与过去的每一次沉默都有所不同。

这类小插曲组成了这个空洞的世界中的乐趣所在,而摸清这个与他关系密切的系统所隐藏着的东西更是他最乐得拿来调剂生活的调味剂。

即使仍旧有一些东西是不甚明晰的,但是那不影响他为自己在对决中的胜利感到愉悦。

于是,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大好。

比起愉快,还有一些更有用的信息被掌握在手中。

——苏格兰威士忌身上存在一些特殊之处,或许是有关这个人本身,或许是关于这个代号本身。

——系统虽然频频让他与苏格兰威士忌产生交集,但是系统会担心他真的被苏格兰威士忌影响。

——如果抛开其他因素不谈,系统与他的目标是一致的,都希望他可以完成全部任务达成目标。

“无论你是为了什么想让我通关,但是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雨宫清砚看向远方,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但是距离太阳升起一定还有一段时间,“我想离开这个世界,而你希望我完成所有的任务。”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确认系统的态度,用了一些手段,做出了一些迷惑性的行为,达成了目的。

即使双方的目标呈现出的结果是同样的,他也依然觉得自己与这个所谓的签到系统并非同一阵营,但是能够确定一些事,也让他能够更加放肆地放开手脚——虽然他原本就不存在什么束手束脚。

“222号,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如果一定要挑个最真实的,那就是同样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你。”

他厌恶系统的存在,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系统就是他目前所能接触到的最真实的造物,甚至称得上是一种证明的寄托。

雨宫清砚淡淡道:“没有什么比目的地更重要,不是吗?”

像是在与他较劲,他没有回答系统的问题,系统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但是有时候不回答也是回答,避之不答也是回答。

【宿主,比起苏格兰,我偏爱的当然是你。】

“哦?”

雨宫清砚看着地平线的尽头由深及浅扩散开的金色,太阳升起的时间比他预想中要早,但是谁又能确定这个虚假的世界里的时间是正确的,如果摘下眼镜,谁又说得清现在究竟是清晨还是黄昏、太阳是升起还是下落。

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离开这个世界,他会向前走,直到走到真正的太阳得以升起的地方。

“既然你说你偏爱我。”他仰头望着日出,平静道:“那我下一个任务奖励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

雨宫清砚勾了勾唇,这个回应已经可以代表很多,也再一次让他摸到了这个系统的态度和底线。

在未来的四百五十九个任务里,他会继续去探究系统的底线,继续去为这注定无趣的一千天寻找乐趣,他与系统之间总有一方要让步,而那一方绝对不会是他。

“嗯……开发一个静音模式吧。”

【抱歉,签到系统222号并未开发此功能。】

“所以说让你去开发。”

【签到系统222号竭诚为您服务。】

“啧。”

第40章 明暗交界线(十)

麦芽威士忌已经几天没来过了,短信里的任务一如既往,诸伏景光竟然有些不习惯。

不,也不能完全说是没来过。

诸伏景光用钥匙打开门,按下门把手的那一刻,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内的轻响,于是他的动作下意识地放缓了几分。

果不其然,打开门后,玄关躺着一个塑料袋,他猜那原本是挂在门把手上的,但是随着他在门外打开门,袋子便从门把手上滑落下来。

他俯身提起那个袋子,打开看了看,是几颗糖。

算算数量,正好跟麦芽没来过的天数吻合,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最近几天的任务奖励。

他随手拿出一颗糖,捏在指尖看了一会儿,没看出有什么特别。

他一边把那颗糖扔回袋子里一边走进客厅,随手把那个袋子放在茶几上,又抱起茶几上的花盆,走向窗边。

两盆蓝色矢车菊,一盆是他买来送给麦芽威士忌的,一盆是麦芽威士忌买来送给他的,他不知道那人为什么会送给他一盆一模一样的花,但是一定要说的话,其实他也说不清那天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买下那盆花。

但是这两盆一模一样的花,最终都养在了他的安全屋。

不过这两盆花留在他这里也好,他很难想象看起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麦芽威士忌能照顾好一盆花。

诸伏景光把两盆花都放在窗台上晒晒阳光,摸了摸土壤,似乎有点干燥,又转身去拿喷壶,准备浇点水。

等他带着工具重新回到客厅时,看清窗外的场景,他动作骤然一滞。

诸伏景光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陷入了沉思。

几秒后他又反应过来,匆匆上前打开窗户——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满地的玻璃碎片,更不想看到才换了不久的玻璃破了个洞。

有风顺着敞开的窗吹进来,诸伏景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这是六楼。”

麦芽威士忌撬锁水准一流,进出他的安全屋畅通无阻,却偏偏要爬六楼走窗。

窗外的那人顺势坐在窗台上,背后没有什么能倚靠的东西,但是他看起来仍旧十分自在,甚至惬意地晃了晃腿。

“心情好。”他说。

诸伏景光无言以对,他想起麦芽上次走窗时的状况,那人给出的理由也是心情好。

他很难理解麦芽威士忌的脑回路,但是能保住玻璃还是让他生出了几分庆幸——至少这次玻璃完好无损。

“不错。”

诸伏景光顺着坐在窗边的那人的视线望过去,落在了两盆蓝色的小花上,他自动补全的那句话:花不错。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原本的计划,举起喷壶,避开花叶浇了些水。

这几天,麦芽没来找他,但是也没去找波本或黑麦。

“那些糖是你送的吗?”诸伏景光主动挑起了个话题。

“不是。”麦芽威士忌随口道。

诸伏景光沉默了两秒,又问:“那是任务奖励?”

这一次,那人点了点头。

前后的两个回答听起来有点矛盾,但是麦芽威士忌的逻辑向来别具一格,总结起来其实还是那人挂在门把手上的。

会明目张胆地开锁又把东西挂在门内,除了麦芽威士忌以外他也想不到其他人选了。

“今天的任务是什么?”他问。

“十点之前睡觉。”麦芽威士忌说。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又问:“不下来吗?”

麦芽威士忌只是望着那两盆花,没说话。

诸伏景光也不指望那人真的能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刚刚应的几声都已经算是出乎他的意料。

毕竟对仿佛无时无刻不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麦芽威士忌来说,分出任何一丝注意力都算是难得。

诸伏景光决定还是先不管麦芽威士忌了,该做什么做什么,那人要找他的时候自然就会找上他。

“我出门了,你有什么需要带的吗?”这是前些时间麦芽威士忌频繁在他的安全屋留宿时养成的习惯,出门前顺带问一声那位客人是否需要什么。

坐在窗台上的人仍旧没回应他,于是诸伏景光推开门走出去。

很难想象,他竟然已经开始习惯麦芽威士忌的存在,任由那人独自留在他的安全屋都已经变得不过尔尔。

关上门的那一刻,诸伏景光忽然想到,所以那个人今天至少来过两次——在他没回来之前把装着糖的袋子挂在门内又离开,他回来以后又爬上了窗户进来。

诸伏景光站在楼下,抬头看了看安全屋的方向,那个身影还坐在窗边,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所以心情好的时候到底为什么非要爬窗户不可?

他收回视线,大步朝超市的方向走去。

就算已经习惯了且无力阻止麦芽威士忌独自留在他的安全屋,但还是能少一秒就少一秒最好。

如果麦芽威士忌把他的安全屋炸了或者做出什么其他难以置信的事情都不值得意外,毕竟那个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诸伏景光按照清单把要买的东西一一放进购物车,去收银台结账时,路过冷饮柜,他的脚步顿了顿。

麦芽威士忌今天爬了窗,因为他心情好。

——为什么心情好?

虽然心情好放在麦芽威士忌这种无厘头的人身上不算什么,但是按照这么长一段时间相处下来的经验,麦芽心情好的时候总归是要比心情差的时候好应对的。

诸伏景光退后了两步,走到冷饮柜旁,停留了一会儿,还是快速挑了支冰棒。

不管有没有用,总之哄那个人开心总没错。

【宿主,那些糖是给你的任务奖励。】

雨宫清砚抬头望向天空,但是窗沿遮挡了大半视线,于是他又向后仰了仰,在有些刺眼的阳光以及拂过的微风中闭上眼,上半身大半落于窗外,随之而来的悬空感让他勾了勾唇。

“等你什么时候开发了静音模式再来跟我说话。”

【苏格兰威士忌回来了。】

雨宫清砚选择性过滤了那道声音,于是那道声音很快便归于沉寂。

玄关的方向传来几道声响,有人走进来又关上门,随之而来的还有塑料购物袋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麦芽。”

有脚步声在靠近,声音并不明显,室内拖鞋的鞋底很柔软,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总是很浅。

“吃冰棒吗?”

雨宫清砚慢吞吞地睁开眼,目光落在递到面前的那支包装袋熟悉的冰棒上,没出声,也没接过,只是顺着那只手看向一双熟悉的蓝眸。

诸伏景光谨慎地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那支冰棒迟迟没有被接过,但是那人没出声拒绝,他就也没收回手。

安全屋里的画面与他离开前相差无几,麦芽威士忌仍旧坐在窗台上,一定要说什么不同的地方,那人大半个身子都悬空于半空的模样,在楼下遥遥看到时就已经让他忍不住心惊。

在楼下仰头望向那个身影时,某个瞬间,他几乎以为那个家伙会就这么放任自己倒下来。

了解麦芽的过程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旅途,总是会在不同时刻窥见不同的风景,而上一场风景往往会颠覆他对下一场风景的认知,记忆之所以会骗人,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先入为主了。

传闻中的麦芽与他亲眼看到的麦芽总是有所不同的。

“要吃吗?”诸伏景光又问了一遍。

那人从窗台上跳下来,随手夺过那支冰棒,径直从他身侧路过。

诸伏景光随着对方的动作跟着转过身,下意识跟了上去,笑着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那人随意坐在沙发上,撕开包装袋,淡淡道:“你为什么会加入这个组织?”

诸伏景光一愣。

虽然早就明确了麦芽威士忌那种极其自我的交流模式,但是每一次遇到前言不搭后语的转换话题还是让他有些转不过弯。

他目前用着的这个身份的过往是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的,他也早就将那些过往背得倒背如流,这个问题不算难,于是他不慌不忙道:

“找个立足之地罢了,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组织,感觉是个还算适合我的地方,所以就来了。”

那人对他的回答未做评价,只是垂眸安静地吃着冰棒,仿佛刚刚的那个问题不是他问出口的。

麦芽威士忌把他当成自己的作品,想打造一个合自己心意的“苏格兰威士忌”,如果这个假设真的成立,从这个角度切入,再结合刚刚的那个问题,诸伏景光想,问他成为苏格兰威士忌之前的故事,那大概是在做类似背景调查一类的事情。

然而事实上,麦芽对他的回答的反应极为平淡,甚至还不如一支冰棒值得被在意,也就是说麦芽威士忌其实对所谓的“创作背景”并不怎么在意,大概率只是突发奇想之下随口一问。

但是提及这种话题的时刻十分罕见,诸伏景光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试探性道:“那你呢?一天就决定加入组织的话,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那人没说话,但是麦芽会不理会外界的时候实在是太多了,他又换了个更简单的问题:“麦芽,你过去也是做类似的工作吗?”

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坐在沙发正中央的男人缓缓抬起头。

诸伏景光有些期待。

麦芽威士忌对姓名一类的信息未加隐藏,组织里的人但凡有心探究,知晓他的真名轻而易举,但是麦芽威士忌更早之前的经历至今一直是个谜,无论如何都无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

“过去?”

代号麦芽威士忌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嚼着冰,口吻平淡:

“过去没人叫我麦芽,他们都叫我雨宫清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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