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靠签到离开漫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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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北海道(一)

那家伙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什么变化。

其实打开门之前就已经猜到门外站着的人是谁,但是真面对面时,还是有一丝意外。

雨宫清砚笑起来,说道:“欢迎。”

他心情不错,不是因为打开门之前就猜到门外站着的人是谁,不是因为看到了那抹蓝色,而是因为心中生出那丝的意外。

他喜欢看到苏格兰威士忌身上的变化,任何变化都可以算数。

他会意外,自然是因为那个人做出了超出他预期的事情——那个人过去从来没有主动上门找过他。

“你今天的心情应该很不错吧?”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率先开口。

雨宫清砚不否认,但是也没承认,他把手里的杯子放在茶几上,“为什么这么说?”

“谢谢。”那个人笑着拿起了那只杯子,喝了一口,这才说道:“猜的。”

雨宫清砚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哪方面导致的,苏格兰威士忌看起来有所不同。

脸还是那张脸,整个人却像是焕发出了生机。

他当然乐得看这种变化,至于缘由,似乎不是很重要。

“你猜对了。”雨宫清砚说。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个人脸上的笑意再次加深。

雨宫清砚耸耸肩,不准备对此多加探究。

闲暇时和无聊时他当然愿意花点时间好好研究一下苏格兰威士忌,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走的时候你记得锁门。”雨宫清砚看了眼时间,淡淡道:“我走了。”

他倒是不在意还有没有其他人会在他不在时未经允许进入这间公寓,这里对他来说不过是个落脚点,但是外来者来过的痕迹往往清理得不够干净,这会让他感到厌烦。

雨宫清砚捞起随意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向玄关走去。

身后传来一道询问声:“走?”

那个向外走着的人脚步一顿,转过身。

诸伏景光跟着站了起来,揣度着那人会给出怎样的回应。

“记得把杯子洗好放回原处。”

留下这句话,那个人就再次迈开脚步,干净利落地开门走出去。

随着“啪”的一声,这间安全屋里彻底陷入寂静。

诸伏景光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往玄关的方向走了几步,绕过茶几时,余光中瞥到那只透明的玻璃杯,脚步又停了下来。

“真不愧是……”他下意识地喃喃,又在即将说出那个代号时止住话音。

他换了个方向,走到窗边,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口。

他看着空旷的客厅,有些无奈。

安全屋这种地方,透露地址都已经算是警惕性不高,竟然什么都不说,直接把外人单独留在安全屋。

不过这也的确是那个人会做出来的事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毕竟过去那人也做出过让他独自前往这个安全屋的指令。

能光明正大地独自留在另一个组织成员的安全屋,这是个不可多得的绝佳时机。

诸伏景光转过身,这间布置单调的安全屋尽收眼底,他的目光逐渐聚焦在某一点。

站在窗边的男人摸了摸下巴。

【苏格兰在看你。】

雨宫清砚站在路口,没搭理,他判断了一下方向,重新迈开脚步。

他睡前便订好了机票,虽然苏格兰威士忌毫无征兆地上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是这不能改变他原本的时间安排。

苏格兰威士忌的变化固然让他生出兴致,但是一切都要为他的任务让步。

他做安排时习惯性打出提前量,对于真正重要的事从不会拖到时间耗尽再去做,这也是他作息不规律的重要原因。

系统给出的签到任务大多琐碎又简单,在他看来,理性衡量,睡一个好觉并不如完成今早任务重要,所以即使损耗睡眠时间,他往往也会选择率先完成任务。

去机场的路已经很熟悉,他没有带任何行李,也就更加轻便一些。

候机楼里,他找了个空旷的地方休息,漫无目的地望着前方流动的行人,有些无聊。

从所谓的安全屋到机场的路他已经走过很多次,从安检口到候机楼的路他也已经走过很多次,此时此刻坐着的位置也十分熟悉。

“北海道。”他冷淡道:“真不知道你对这个地方有什么执念。”

那道如影随形的、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没有出现。

“啧。”

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反倒是聒噪个不停。

需要前往北海道的任务已经懒得计算是第几次出现,确定的是,他已经对那块土地生出厌烦。

同样的风景见过数次,即使曾经生出过惊艳,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次数的累计变得普通起来。

登机提示音已经开始播报,雨宫清砚站起身。

他坐在预订的位置,开始闭目养神。

【宿主,你也见过很多次苏格兰威士忌。】

雨宫清砚微微皱眉,他再次坚定了这个想法——这个系统的确是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反倒是聒噪个不停。

“静音模式。”

【抱歉,签到系统222号并未开发此功能。】

这是经常听到的回答,他不准备再跟系统进行任何无聊的对话,不再回答。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系统也不再啰嗦,勉强也算是做了件正确的事。

雨宫清砚忘了第几次站在这片土地上,身旁的旅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什么,似乎只有他格格不入。

即使是不同的人,做出的反应也总是大差不差,他对周边的期待之音已经感到习惯。

他走在欢声笑语中,加快了脚步。

北海道——除了东京,这是他最常到达的城市。

第一次按照任务来到这里时,他姑且还觉得算是有趣,后来来的次数多了,也就平常起来。

如果不是琴酒自作主张帮他定下了安全屋的地点,为了任务方便,他或许会干脆把固定落脚点放在了北海道。

不过当时没这么做是正确的,0400号任务后苏格兰威士忌的存在感逐渐攀升到了一个即使系统刻意转移注意力进行掩饰也还是无法忽略的程度,从完成任务的角度来说,东京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雨宫清砚饶有趣味地想,不知道北海道和苏格兰,系统更偏爱哪一个。

【今日任务(591/1000):在北海道喝咖啡】

没有行李的短途旅行是很轻松的,时间也很宽裕,雨宫清砚慢悠悠地走出机场,又拦了辆车,让司机随意送他去一家咖啡厅。

这场长达一千天的交易已经过半,即将开启六百大关。

车窗外车流不算密集,大概不会堵车,一路算得上顺遂。

雨宫清砚不好奇也不期待司机会送他去一家什么样的店,去哪里都无所谓,咖啡的味道也无所谓,他只需要那是一家开在北海道的咖啡厅就足够了。

说到底,所谓的北海道不过是地图上的一个坐标,咖啡厅也不过是画纸上充做装饰的一角,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车子慢慢停了下来,他付过钱,推开车门下车,比起映入眼帘的建筑物,率先引起他注意力的是咖啡独有的香气。

雨宫清砚径直走了进去。

店内的装修布置相当考究,店里客人并不多,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又随意点了杯咖啡。

等待咖啡的无聊时间里,他忽然想起苏格兰威士忌,那个家伙似乎很会冲泡咖啡。

某个清晨,他在苏格兰威士忌的安全屋苏醒,比起从窗帘缝隙间透出的阳光,他率先嗅到了咖啡的香气。

那个人对厨艺一类的东西似乎都很擅长,这是设定的一部分,不过他对这个设定倒是不讨厌。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动作一顿。

味道很熟悉。

雨宫清砚抬起头,扫视了一下店内,随后精准地锁定了正和刚刚点餐的店员站在一起的男人。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人侧过身,大大方方地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不知道那家伙是跟店员说了什么,过程不做深究,总之结果就是,他随手点的咖啡变成了熟悉的味道,那个店员原本标准的微笑变得微妙。

雨宫清砚收回视线。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一个人自顾自地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

“味道怎么样?”

雨宫清砚掀起眼皮瞥了对面的人一眼,又平静地收回视线,没说话。

“你还喝的惯吗?参考你之前的习惯,我擅自主张对你点的咖啡做了点调整。”

他今天会喝咖啡是因为任务,会选择这杯咖啡是随手一指,合不合口味另说,但是那个人能把一杯咖啡做到让他这种对咖啡品鉴没什么经验的人都能一口尝出来的程度,的确是有些夸张。

虽然对这杯咖啡的感官评价很不错,但是雨宫清砚还是不急不缓地往杯子里扔了一块方糖,说道:“你跟过来做什么?”

“因为不知道杯子原本是放在哪里。”苏格兰威士忌认认真真地回答。

他临出门前的确嘱咐了苏格兰要把杯子洗干净放回原处,但这不是什么高明的借口,至少这无法说服他。

雨宫清砚拄着下巴,轻轻搅动着咖啡勺,漫不经心道:“但是一定不是放在北海道。”

坐在他对面的人笑起来,他已经很熟悉那种表情,即使不抬头去看,单是听到声音也已经能想象出那双含笑的蓝眸。

蓝色眸子的主人笑着说:“万一呢?”

顺时针搅动着深色液体的银色勺子一顿。

直到杯内的液体重新化为平静,雨宫清砚才淡淡道:“……随你。”

第52章 北海道(二)

雨宫清砚转头看向跟在身旁的人,“你很闲?”

“不想看到我的话,也可以直接给我布置那种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一类的任务。”

那个人说这话时仍旧是笑着的,雨宫清砚过去倒是没发现这个人有这么不吝啬展现自己的笑容,他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呵,你让我布置什么任务我就给你什么任务?”

“不,当然是听你安排。”苏格兰威士忌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就算真的想给我这种任务也来不及了,毕竟今天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

雨宫清砚没说话,只是逆着人流继续往前走。

他已经来过很多次北海道,虽然没刻意去做,但姑且也算是有个常用的落脚点。

在他眼里,那个地方和东京的那间公寓没什么区别。

诸伏景光跟着那人一路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院。

这里已经称得上是城市边缘,再偏一点就临近郊外,站在院子里时,就已经能看清远处的山坡。

“这里是你的安全屋吗?”诸伏景光问。

那个人依然没回答他,只是推开木质的院门,径直走进去。

院子里种着一棵巨大的枫树,旁边架着秋千,正随风微微摆动,十月中下旬,正是枫叶逐渐染红的时候。

诸伏景光踩在枫叶上,脚下出咔嚓咔嚓声,这个院子看起来不常有人出入,但是并不荒凉,像是有人会定期打理的模样。

但是比起这个院子本身,更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的反倒是隔壁的院子。

相邻的另一个小院布置与这边大差不差,诸伏景光的目光落在隔壁院子里正趴在窗边往这边看的那人身上,见他望过去,那人也没有偷看被抓现行的窘迫,而是笑着主动朝他挥了挥手。

诸伏景光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礼貌地点点头,又收回视线,加快脚步跟上前方那个身影。

北海道——那个人似乎很喜欢这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说那个人来到北海道。

虽然知道以那个人的个性,去哪里或者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特殊的理由,但还是忍不住会生出为什么会是北海道这种念头。

房子果然是有人打理的,虽然院子里枫叶已经落了满地,但是屋内里是干净的,大概是最近就有人打扫过。

诸伏景光有心询问一些事情,但是看着躺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时,他还是把疑问暂且留在了心里。

他自顾自地跟了过来,那人没说什么,不过也没制止或者驱赶。

他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个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的人,在房间的角落里找了把椅子,搬到沙发旁,静静地坐着。

在寂静中,时间的流速变得愈发模糊起来,诸伏景光少有的开始放空自己。

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生出这种想法,有时候像是回到了湮没在记忆中的童年,有时候又像是回到了樱花飞舞的春日……他或主动或被动不会去做的、无法做的事情,在这个夏天里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挂在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响着,时光一分一秒地溜走,在这种宁静又昏暗的氛围中,像躺在沙发上的那个人一样,他也逐渐睡去。

诸伏景光是在哗哗的雨声中苏醒的。

屋里没开灯,被雨水浸透的云彩透不出什么光亮,于是室内也格外昏暗。

雨滴接二连三地密集地砸在玻璃上,窗外那棵偌大的枫树也模糊起来。

诸伏景光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本躺在沙发上的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猛地站起来。

“怎么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诸伏景光一愣,转过头,看着那个从不知道哪个房间里走出来的人,莫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那人越过他,径直走向门口,不像是真的想询问,更像是随口一问。

在那人头也不回地推开门时,诸伏景光再次坚定了这个想法。

随着房门被推开,外面的大雨像是瞬间被拉近了距离,哗哗声清晰地响起。

外面的雨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再大一些,诸伏景光想。

“你要出门吗?”他主动问道。

推开门的那人动作停了停,转过头,随意点了点头。

“是很急的事情吗?外面天气不太好,不如等雨小一点或者雨停了再去吧。”

那人回过身,抬头望了望天,说道:“荡秋千。”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发出了一道疑惑声:“嗯?”

等他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理解过来,原本站在门口的人已经再次从他的身侧经过,走进了某个房间。

很快那个人拎着一把雨伞走了出来,这一次,没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随着伞面张开,那个人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雨幕。

在门轴转动声以及骤然降调的雨声中,房门啪的一声合上。

诸伏景光快步走向窗边,透过被接二连三的雨滴占领的玻璃,他看到了站在那棵被秋日染红的枫树前的熟悉的人影。

——荡秋千。

诸伏景光在心中重复起这个简短的字眼。

他定定地望着那个在枫树旁的秋千上盛开的透明的雨伞,有些哑然。

——大雨天,荡秋千。

面对那个人的时候,这种觉得难以理解的时刻是时有发生的,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能做到习以为常。

在那扇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诸伏景光忽然清晰地认识到,那个名为雨宫清砚的男人眼中的世界和他眼中所看到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

这场雨在他们眼中是截然不同的,但是他明白,其实不同的远不止是这场雨。

雨愈发大了,原本还能隐约窥见的人影变得模糊不清,就像一直以来他看不透那个人。

一扇窗,一场雨,一块易碎的玻璃轻而易举地隔出了两个世界。

他轻轻碰了一下面前的玻璃,喃喃道:“荡秋千啊……”

雨宫清砚坐在秋千上,虽然撑着伞,但是雨水还是不可避免地打湿了他的衣服。

不过这对他来说无所谓,如果不是苏格兰威士忌叫住他,他连这把雨伞都不会拿。

但是打着伞荡秋千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在雨伞的妨碍下,他并不如预想中那样玩得尽兴,又或许即使没有这把伞,他也不会尽兴。

他单手抱着伞柄,随意荡着秋千。

时间变得漫长又短暂,这个世界里的时间总是这样,似乎像握不住的流沙一样难以挽留,又像是卡住的沙漏一样难以消磨。

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

混杂着水声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雨宫清砚没有回头,平静地望着前方,随着秋千小幅度地起伏摇晃。

脚步声止住,几秒后,一双手附在他的背后——那双手沾着雨水,不过也无所谓,他的背后本就已经被雨水打湿。

随着那双手用力一推,视角开始发生转换,雨宫清砚微愣,下意识地握紧秋千绳,透明的伞面为他挡去了大部分雨水,模糊的、被雨水浸透的天空出现在视野里。

一把透明的雨伞跌落在大片的枫叶上,又随风滚动了几圈。

在大雨里玩秋千听起来似乎神经又幼稚,但是真正走进雨幕的那一刻,原本所有的不解和困惑忽然就被无限缩小了。

不过事后浑身湿透地站在屋内时,也会慢半拍地生出一丝好笑。

很明显,他们此行都没带什么替换的衣服。

“这不是我的安全屋。”

诸伏景光将湿透了的外套脱下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人是在回答他们刚刚到达这个小院时他问过的那个问题。

“这样啊。”

这里不是那个人的安全屋,但是以那人表现出来的对这栋房子的熟悉程度,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诸伏景光没就房子的问题多问,只是说:“还是先把衣服脱下来吧,容易感冒……不过没有换的衣服也有点麻烦。”

他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深绿色的眸子,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那人的笑点,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人笑了一下。

“怎么了吗?”诸伏景光迟疑道。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或许原本是准备回答的,但是他们的注意力都被紧接着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转移。

诸伏景光瞬间拉高警惕,但是屋内的另外一人动作更快,直接上前打开了门。

“我猜你大概需要这个。”一道陌生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诸伏景光的目光越过站在门口的那人的肩膀,落在门外的那人脸上——那是张有过一面之缘的脸。

门外的那个人是在他们刚刚来到此处时从隔壁小院里向他们投来视线的男人,被发现后,那人又大大方方地向他招手,看不出一丝窘迫。

虽然当时没看到雨宫与那人有什么互动,但是直觉还是告诉他,那两个人有些未知的交集。

未知是很正常的,他想,就算不是很想承认,但是他的确是对雨宫清砚这个人知之甚少。

“谢谢。”

诸伏景光在熟悉的嗓音响起时回过神,那扇门很快就被合上,来者没与他产生任何视线上的交接,留下了一个袋子后就打着伞离去了。

“穿这个吧。”

诸伏景光看着被递到面前的衣服,没说话,也没做出什么的动作。

雨水顺着发丝流淌汇集,最终不堪重负地从发尾跌落,砸在地板上,他没说话。

隔了几秒,那个有着一头不长不短的浅灰色发的男人才继续说道:

“容易感冒。”

第53章 北海道(三)【含感谢苍雨老师浅水加更】

诸伏景光不可避免地会对隔壁小院的那个陌生男人心生探究。

这是很正常的,无论是从卧底搜查官的角度还是从他个人的角度,无论是之于组织成员麦芽威士忌还是之于雨宫清砚,他都有必要去弄清那个人的身份。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他真正做出行动前,对方就率先找上了他。

“你好啊。”

诸伏景光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枫树下,被秋日染红的枫叶簌簌落下,隔壁院子里的陌生人主动与他打了个招呼。

他们昨夜在此留宿了一晚,今天一早雨宫清砚就独自出了门,他原本想故技重施地跟上去,然而今天他被布置的任务是禁止离开这个小院。

虽然不知道那人一早出门是要去做什么,但是也变相地保证了他今天不会被赶回东京,他不知道这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倒也是一个绝佳的观察接触隔壁院子里的人的机会。

“你好。”诸伏景光礼貌回应。

对方显然是个健谈的人,十分自然地再次开口:“请问怎么称呼?”

诸伏景光不急不缓道:“在此之前,这位陌生的先生,你不先做个自我介绍吗?”

“是我疏忽了。”那人面露歉意,自我介绍道:“我叫北斋,平常喜欢拍一些照片,是个摄影爱好者……按照外界的说法的话,很多人喜欢把我叫成摄影家。”

诸伏景光露出了一个堪称标准的笑容:“你可以叫我绿川。”

名为北斋的摄影家对进出这两个院子显然轻车熟路,很快便从隔壁来到了这边。

北斋十分自在地坐在了那个秋千上,随意荡了两下,又放开秋千绳,抬头问道:“请问雨宫先生有说过这次准备住多久或者接下来有什么行程安排吗?”

这是他也很想知道的问题,但是在这种时候他显然不能表现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诸伏景光淡定地把问题抛了回去:“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问他呢?”

“没用啊。”北斋摇摇头,叹息道:“雨宫先生不会告诉我的,所以也只能试试问问看绿川先生你了。”

“冒昧问一句。”诸伏景光斟酌着开口:“请问你和雨宫的关系是……?”

北斋摩挲着下巴,思索道:“一定要说的话,那应该就是没什么关系吧。”

诸伏景光若有所思:“这样啊。”

不知道是出于谨慎还是有什么他不能知道的事情抑或是其他原因,但是这种答案的出现也不值得意外,如果把同样的问题放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真的透露出什么信息。

“对了,绿川先生要看看我的作品集吗?”北斋忽然说道。

诸伏景光微愣。

他对所谓的作品集不感兴趣,但这是个了解对方、打探情报的好机会,于是他欣然答应:“我的荣幸。”

“是我的荣幸才对。”北斋像是早就对此兴致勃勃,听到他的话便干脆地站起来,大步向外走去,还不忘转头招呼道:“跟我来吧,绿川先生!”

诸伏景光与北斋一同前往隔壁小院,像是原本遥遥看到的那样,两个相邻的院子看起来其实很相似,枫叶落了满地,最大的区别就是那架秋千。

两间屋子的布局完全相同,不过隔壁这一间更有生活气息,大概是时常有人居住的。

“啊,抱歉,没注意到……”

一进门就踩到了什么东西,诸伏景光立刻抬起脚,俯身把地板上的照片捡起来。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再结合房子的布置,现在他倒是相信北斋真的是个摄影家了。

至少明面上是摄影家——看着手中的那张照片,他这样想。

“没关系,废片而已。”

北斋接过那张照片,又随手放在一边,热情地招呼他坐在沙发上,随后便走进了一个房间。

很快,那个人抱着一摞相册重新回到客厅里。

“虽然这么说有自卖自夸嫌疑,不过在风景摄影这方面,我还算擅长。”

诸伏景光翻开一本相册,“北斋”这个姓氏他没什么印象,但是目光触及里面的某张熟悉的照片时,他倒是有些意料之外的印象。

那是很眼熟的风景照,想不起是在杂志封面还是什么书籍里看到过了,总之是流传较广的画面。

就算他在摄影这方面没什么研究,也能看出这不是随随便便谁就能拍出来的照片。

诸伏景光又抬头看了一眼作品集的主人,对方神色平常,没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组织成员遍布世界各地,又分散于各个职业,政治家、商人、演员……如果告诉他这个名为北斋的摄影家是组织成员,也不是很难接受。

但是直觉告诉他,这里还另有隐情。

麦芽威士忌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组织成员们无聊到八卦之心,如果麦芽真和哪个组织成员有什么特殊交集,不该听不到一点风声才对。

他将手里的那本相册合上,问道:“北斋先生不问我和雨宫的关系吗?”

“这个嘛……我对这个倒是不大感兴趣,毕竟我也不知道雨宫先生的背景。”

北斋没就这个话题多说,看起来像是真的不太感兴趣,又伸手将他手中的那本相册抽走扔在沙发上,说道:“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太无趣了,或许我应该直接让你看那一本。”

“那一本?”诸伏景光问。

“劳烦稍等。”北斋站起来,匆匆离开,再次走进了一个未知的房间。

等待中,诸伏景光拿起其他相册翻看了几页,山峰、云海、瀑布、峡谷、平原、大海……大自然的瑰丽在一张张照片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惊叹。

名为北斋的摄影家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对摄影不过是还算擅长,但是只要看过这些照片就能猜到一定不止于此。

“那是我两年前的作品集了。”

北斋再次回到客厅,怀中抱着一本与刚刚那些相册外观截然不同的另一本相册。

“那时候我喜欢拍自然景象,经常世界各地的跑来跑去,现在想想还真是一段难忘的时光。”

诸伏景光把手中的那本相册合好放回原处,双手接过对方递来的那本全新的相册,他并没急着打开,而是问:“你现在不拍风景了吗?”

“很少了。”北斋微笑道:“虽然这么说有些抽象,但是某天发现了比风景更想拍的事物以后,过去即使冒着生命危险爬上雪山悬崖也要拍下来的风景,就算它们依然美丽、我依然愿意为了亲眼目睹那些画面走尽千山万水,却莫名缺少促使我按下快门的那丁点儿力气了……我倒不觉得自己算什么艺术家,不过朋友们都说这是搞艺术的家伙的通病,没救了。”

“有自己真正热爱向往的东西,这很难得。”诸伏景光低下头,看向手中的相册,“这里就是你现在更加热爱的东西吗?”

“用热爱这个词不太贴切,不过也差不多吧。”北斋说:“比起前面的几本作。浴盐。品集,我觉得你会更喜欢这一本。”

“刚刚那几本的照片已经足够让我惊叹了。”诸伏景光笑着翻开手中的相册,目光触及第一页的那张照片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就说嘛,你会更喜欢这本。”北斋笑着说。

又过了几秒,诸伏景光终于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些都是……?”

“对,都是雨宫先生。”北斋十分自然地补充道:“其实还有很多页是空白的,毕竟能见到雨宫先生的机会有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里竟然透出了几分惆怅:“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机会完成这本相册了。”

诸伏景光没继续往下一页翻,他莫名有些哑然,但目光久久没从那张照片上移开。

那是很熟悉的一张脸。

他的脑海里瞬间出现了很多个问题,多到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一个问起才好,片刻后,反倒是坐在对面的那人先开始讲述起来:

“第一页的那张照片对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那是我刚遇到雨宫先生的那段时间拍下来的照片。”

从那张照片的背景判断,那大概是在某座高山的山顶,在那个还留着一头长发的男人背后,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起伏的山峦和氤氲的云雾。

这是去年的雨宫清砚留下的照片,诸伏景光想,那时候那个人还留着长发。

“原本我是去拍云海的,那时我只拍自然造就的风景,但是在山顶遇到了雨宫先生时,我第一次萌生了想拍一次人试试的想法。”

诸伏景光从接下来的那段讲述中窥见了一场发生于峰顶云雾中的意外相遇。

热衷于拍摄自然风光的摄影家在北海道的最高峰峰顶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特别到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拍一次人的念头,于是在听到那人发出对震撼人心的美景的感叹时,他主动上前搭了话。

【“这幅画画的真好。”】

【“是啊,画出来的话一定很美,不过摄像头同样可以留住这道景色,你想拍个照片吗?”】

【“这不是已经画出来了吗?”】

“的确是他会说的话。”诸伏景光无奈道。

“听起来是有点古怪,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是不懂那句话的含义,那时我把雨宫先生的回答当成一种婉拒。”

北斋哈哈笑起来:“但是走到半山腰,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又折返了回去。”

“然后就拍下了这张照片?”

“不。”北斋摇摇头:“等我回去的时候雨宫先生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抓住时机,那机会就会溜掉。”

“但是我实在念着这件事,不甘心就这样不了了之,原本想下山后立刻发一个寻人启事一类的东西碰碰运气,但是在山脚下,我竟然又遇到了那个人。”

诸伏景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不该打断,于是充当了一个合格的聆听者,继续安静地听了下去。

一年前的某个山脚下,摄影家冲出人群追上了那个在峰顶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再次尝试与对方搭话,他目标明确,听不懂的话统统忽略,一心只想着我一定一定一定要拍到这张照片,在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后,他又趁热打铁地表示自己在附近有个环境不错又远离人群的空房子,对方不介意的话可以在那里休息。

“雨宫先生对我说,如果明天也能碰到的话就随意我拍几张,于是我当晚重新上山,在峰顶搭了个帐篷,第二天中午成功拍下了这张照片。”

北斋说这话时语气里只有难以掩饰的喜悦,听不出丝毫不满,这个时候诸伏景光倒是开始把这个人那句完全不知道雨宫清砚的背景也对雨宫清砚的背景不感兴趣的话信了个大概。

刚刚的讲述中提到的房子指的就是他们现在身处的房子,这两个相邻的小院都是北斋的房产,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雨宫清砚来这里住过许多次,北斋大多时候也都如愿拍到了满意的照片。

“我起初以为想拍那张照片只是一时兴起,但是真的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那会是我拍下的第一张人像,但是绝对不会是最后一张。”

北斋喝了口水,继续说道:“雨宫先生很独特,从第一次见他直至今天,我还没有遇到过第二个如此独特的人,所以迄今为止,我也只拍过雨宫先生一个人。”

北斋忽然伸出手,将他手中的相册向后翻了几页,似乎是想让他尽快把剩下的照片看完,又说:

“我知道这种形容很模糊,不过我的确经常有这种错觉,按下快门前的那一刻那个人明明就在前方不远处,按下快门之后却觉得他是在另一个世界。”

最后那句话让诸伏景光忍不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他问:“这次你也会为他拍照然后放进这本相册里吗?”

“这就是我今天找上你的原因,绿川先生。”那个原本放松地倚靠在沙发里的摄影家瞬间坐直,“不瞒你说,其实这次的照片我已经拍完了。”

“哦?”

“是这样的,绿川先生。”北斋凭空做了个摄影的手势,“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这一次,其实我拍了你和雨宫先生两个人。”

诸伏景光翻动相册的手一顿。

北斋站起身,认真说:“我享受画面定格的瞬间,很抱歉未经允许擅自就拍了你,但这张照片我实在是很满意,即使最终不能保留,我也希望能请你看一看。”

诸伏景光将手中的那本相册工工整整地放在茶几上,站起身,跟上那位摄影家的脚步,走进某个房间。

那大概是工作间,按照他的知识储备,对摄影家一类的工作者来说这个地方应该叫做暗房,专门用来进行洗照片一类的工序。

其实他已经隐约猜到那张照片大概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但是真的拿到那张照片时,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出神。

大雨,昏暗的天空之城,枫叶,跌落的透明雨伞,秋千,随着秋千起伏悬在半空的人以及站在秋千架后推出手臂的人——他们明明都被雨水从头到脚浸透,变得更加沉重的身体在这张照片里却恍然变得轻盈自由。

“雨宫先生很独特,从第一次见到他直至今天,我拍过他很多次,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有对拍雨宫先生感到枯燥的一天。”

来自摄影师的声音在暗房中缓缓响起:

“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无论是什么场景,无论有没有看向镜头,他明明已经融入背景里,但却都像是浮于另一个图层。”

“但是昨天当你推动秋千的那一刻,我差点儿以为你走进了属于雨宫先生的那个图层……未经你的同意擅自就进行拍摄很抱歉,但还是希望你能谅解,面对这样一幅画面,我这种人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按动快门。”

诸伏景光拿着那张照片,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比起原本想要进行的探究,今天的这场交谈不存在任何你来我往的试探或交锋,只是一位摄影家的自白和讲述。

他是唯一的听众,于是认真聆听和保持安静变为了理所应当。

“谢谢你,北斋先生。”诸伏景光抬起头,直直地看向那位摄影家,严肃道:“但是很抱歉,这张照片,请彻底删除。”

北斋像是对这个局面早就有所预料,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相机,当着他的面将存储卡取了出来。

“不介意的话,这张照还有这个存储卡就送给你了。除了昨天拍下的照片外,这里还存着一些过去我拍过的雨宫先生的照片,虽然雨宫先生对这个不在意,但我不会把它们公开发表,所以保留源文件也没什么意义,我有那个相册就够了。”

诸伏景光将那枚小小的存储卡接过来,迟疑道:“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要么送给你,要么就毁掉,我当然更乐意选择前者。”北斋向外走去,“就算我不曾刻意探究过,但也能模糊地感知到,无论是你还是雨宫先生,应该都不是能随便就留下影像的人吧。”

诸伏景光跟着走出去,对于刚刚的那句话,他没有给予肯定,但是也没有反驳。

就像名为北斋的摄影家想的那样,他刚刚会不容置喙地要求对方将他和雨宫的合照彻底销毁,其中就有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轻易留下影像的缘故。

事实上,就算是在雨宫清砚的许可下,这个人一年多以来一直保存着那些照片的行为也相当危险,毕竟就像北斋猜到的那样,雨宫清砚只是他能看到的一层身份,而在另一个世界里更加广为人知的身份麦芽威士忌所携带的风险无法估量。

但是拍照的人和被拍照的人都对此不甚在意,他似乎也没什么立场来提醒和劝诫。

诸伏景光看着躺在掌心的那枚存储卡,若有所思。

按照北斋的描述,虽然雨宫清砚来到北海道的次数并没有那么多,但是累计起来其实也是很可观的一份情报了。

有时候即使是一张照片也能发现许多蛛丝马迹,从理性角度来说,这一趟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他将那枚存储卡仔仔细细地收好,想了一会儿,又把钱包拿出来,把那张雨幕中的合照放进了钱包。

在他的钱包里,还有另外一张一直没取出来的照片。

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诸伏景光不准备继续在隔壁多待。

北斋一路送他到木质的院门,诸伏景光再次向对方道谢,在走出院子的那一刻,他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略显模糊但足够熟悉的身影。

诸伏景光抬起手挥了挥,对方并没给出什么回应,但是他觉得那人一定也看到了他的。

“绿川先生。”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诸伏景光脚步稍顿,没说话,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诸伏景光不知道那人一大早就出门是去了哪里,不过在天黑之前等到了那人的回归还是值得庆幸。

毕竟他原本是做好了那人不会回来了的准备的。

他们吃了顿简单的晚饭,然后就像昨天刚刚来到这栋房子时那样,一人躺在沙发上,一人坐在沙发旁的椅子上,安静地小憩。

“你跟他聊过了啊。”一道散漫的嗓音打破寂静。

“嗯。”诸伏景光并不准备隐瞒什么,一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二是北斋本人就很有可能会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透露,所以他十分自然地答道:“聊了一会儿,还算愉快。”

“照片,让我看看。”

北斋果然已经把这件事告诉过雨宫了,诸伏景光想。

面对那只理直气壮地伸出的手,他不假思索地拿出钱包,将那张新放进去的照片拿出来。

不知道是哪里触到了那人的神经,躺在沙发上的那人掀起眼皮打量了他一会儿,直到他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人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诸伏景光看着那个查看着照片的男人,或许是这两栋紧邻着的房子布局实在是太相似,空间的界限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在寂静中,诸伏景光的耳畔恍惚间又响起了那道声音,那是名为北斋的摄影家提出的约定——

【“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无论是什么场景,无论有没有看向镜头,明明已经融入背景里,但却都像是浮于另一个图层。”】

【“雨宫先生很独特,从第一次见到他直至今天,我拍过他很多次,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有对拍雨宫先生感到枯燥的一天。”】

【“但是我也会想,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雨宫先生,是否也会有走进这个世界或者允许其他人走进他的世界的那一天。”】

……

【“绿川先生,你会是那个人吗?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可以让我为你们拍一张照片吗?”】

第54章 北海道(四)

诸伏景光凌晨时被叫醒,他本就睡的不熟,所以几乎是听到声音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看到了一双绿色的眸子,正欲开口询问,那人却已经转身下床。

诸伏景光坐起来,看着站在窗边的人,问道:“怎么了吗?”

那人语气不明:“下雪了。”

“这样啊。”

诸伏景光跟着下床,先去打开了灯,这才走到窗边。

那个人站在拉开了一个缝隙的窗帘前,静静地站着。

诸伏景光想,那个人的头发比之初见时长了不少。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即刻回过神,匆匆将视线挪向窗外。

就像刚刚说的那样,下雪了。

外面光线昏暗,院子里一片漆黑,但是依稀能捕捉到飘在玻璃前的雪花。

十月末的北海道,下雪还是下雨本就是说不准的,虽然有些意外,但细想来也合情合理。

“你没看清吗?”

诸伏景光反应过来对方指的大概是雪,如实回答道:“是,有点看不太清。”

那人没说话,也没看他,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诸伏景光没做出什么抗拒的动作,任由对方拉着他向外走去。

推开门,混杂着雪花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的确是下雪了,并不大,但是地上也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白色。

他伸出手,感受到有细微的冰凉感出现在掌心,他笑起来:“这是第一场雪吧。”

身旁那个人依然没说话,只是抬着头静静地看着雪花缓慢飘落。

诸伏景光有些晃神。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这个人一起看雪,但是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他们看的是真正的雪。

他的眉眼弯了弯。

三个月已经能改变很多,至少上一次听到一起看雪的邀请时只觉得那个人不可理喻,现在竟然在心底滋生出了一股宁静祥和。

“上次看的还是人造雪,这次终于看到真的了。”他笑着问:“雨宫,你喜欢雪吗?”

那人终于侧目看向他,说道:“不,我很讨厌。”

诸伏景光微愣。

虽然光线不佳,但雨宫清砚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苏格兰威士忌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他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回去吧。”

说完,他率先转身回到屋内,将苏格兰威士忌和逐渐下大的雪留在了身后。

系统发布的任务本就是存在重复的,这是他第二次收到和苏格兰威士忌一起看雪的任务,但他还是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不爽。

熟悉的、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响起,那是任务完成以及任务奖励即将发放的通知。

他嘲讽地想,至少这个任务出现在现在比出现在盛夏要合理一点。

不过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就像他怀疑过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一样,对所谓的四季轮换和天气他也持有怀疑——毕竟过去系统也的确充当过天气预报,谁知道现象这场雪到底是什么成分。

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一样造物都有可能是伏笔的载体,人或物,天气或时间,一切皆是如此。

刚刚吹了冷风,心情又只能算是一般,他睡意全无,没回床上,而是打开了客厅的电视。

正在播的不知道是什么无聊的电视剧,但是无所谓,他打开电视机也不是为了看电视。

苏格兰威士忌终于舍得从外面回来,身上落了点雪,不过等那人走近时,那点薄薄的雪花早已经彻底融化了。

虽然雪花的痕迹已经隐去,但是身上携带着的寒气倒是还清晰可觉,雨宫清砚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随手把充当摆设的遥控器往旁边一堆丢。

“你喜欢雪?”他问。

虽然是他把苏格兰威士忌从床上挖起来看这场雪,但是任务完成后他就直接回来了,苏格兰威士忌独自留在门外是自己的选择。

他打量着那个人,思考喜欢雪这算不算一个设定。

苏格兰威士忌说:“喜欢。”

雨宫清砚对此不做评价,这算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毕竟刚刚站在门口时他就已经把身旁那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了。

他不知道这种纯白的、枯燥的东西有什么乐趣可言。

“去睡吧。”雨宫清砚说。

随着他话音落下,站在他面前的人摇了摇头,说道:“我还不困。”

“哦。”雨宫清砚对把已经睡着的人喊醒这件事毫无负罪感,口吻平淡:“那就随便找个地方待着,不要挡我的视线。”

“抱歉。”

苏格兰威士忌终于舍得动起来,他绕过茶几,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遥控器。”

对方理直气壮地伸出了手,诸伏景光转头看了看,在沙发角落找到了遥控器。

他把遥控器递过去,以为接下来的安排就是两个人坐在一起看看电视,但实际上是,那人接过遥控器后,就干脆利落关闭了电视。

来自轻喜剧的欢快台词声戛然而止,客厅里刹那间寂静下来。

诸伏景光随意搭在沙发上手指蜷了蜷,心底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喜欢雪?”

这是已经出现过一次的问题,上一次出现在四分钟之前,比起第一次还能勉强感受到两分疑问,这一次则是似乎像是个疑问句,听起来却像是个十足的陈述句。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给出了与四分钟之前分毫不差的回答:“对,我喜欢。”

他以为接下来那人会继续问他理由或原因一类的问题,但等他说完,对方就收回了视线,静静地倚靠在沙发里,不再言语。

诸伏景光沉吟了一会儿,主动打破了这个空间里的寂静:“我一直以为你很喜欢雪来着。”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过去一直觉得那个人对雪大概存在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是事实又一次证明了,真觉得自己能够参透那个人时才是大错特错的开端。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会在盛夏执着于看雪,无论怎么想都不该是讨厌才对。

诸伏景光转头看着坐在身旁的那个男人,又觉得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谎。

讨厌但是执着于此,听起来有些矛盾,但是那本就是一个恣意的人,矛盾这种东西或许从来都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直到正对上一双绿眸,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看着那人许久了。

诸伏景光没做什么掩饰或是说任何遮掩的话语,也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抗拒着那双深绿色的眸子的,如果一定要说一个起始点,那种抗拒大概是起始于他们一同前往了一家室内滑雪场的那一天。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觉得那双静谧的眸子中蕴含着别样的美丽。

童年时他经常会在森林里玩耍,第一次意外走到路的尽头时也曾对充斥着未知的更前方的森林生出恐惧,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那片隐藏在森林中的森林竟然也逐渐褪去了阴森的外壳,变成了一块独属于他的秘密基地。

雨宫清砚定定地看着那抹蓝色,没出声。

过去的他其实并没有很讨厌雪,但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则愈发对此生出厌烦。

这个世界里的黑白两色与其他色彩是不同的,那是无论他肉眼去看还是戴上眼睛去看都别无差距的颜色,这种别无差距赋予了这两种颜色一种荒唐的真实性,却也恰恰成为了证实这个世界的虚假的最佳证据。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虚假中包裹着的真实更是如此——所以他讨厌纯白的雪。

一千个签到任务已经完成过半,即将接近六百大关。

自从察觉到系统对苏格兰威士忌的关注后,他或顺水推舟或有意为之,与苏格兰威士忌延展出了一份交集。

他利用苏格兰威士忌确认了系统的目的,同时也在步步试探系统的底线,但那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与系统是同一阵营,但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所以迄今为止能够和平共处——但是雨宫清砚想要的不只是这种“和平共处”。

苏格兰威士忌对他来说是特殊的,因为他在尝试重新描绘这个角色,从苏格兰威士忌第一次完成他的任务的那一刻起,这个角色就已经不再只属于漫画家。

苏格兰威士忌正逐渐属于他,所以他逐渐在意起这个造物,那么对于系统来说,苏格兰威士忌的特殊之处在哪里?

雨宫清砚不相信这个黑白的世界里的任何随机性,在这个一切都终将按照既定程序运转下去的世界里,从来不存在真正的毫无缘由。

尤其是开始与苏格兰威士忌玩这个简易版的签到游戏后,他反而更能摸清系统发布任务的逻辑,所以也就更加确信,那些看似随机的任务里一定还隐藏着什么。

——为什么是苏格兰威士忌?

——为什么是北海道?

——为什么要看雪?

——今天这场雪是因为时节已至,还是因为要让他和苏格兰威士忌一起看雪?

“你喜欢雪。”雨宫清砚盯着那双蓝色的眸子,缓缓开口:“为什么?”

“因为曾经在雪地里留下过美好的回忆。”

雨宫清砚没说话,淡淡地收回了视线,他对这个答案不算满意,但是也符合情理。

是他走进了误区,想要挖出系统隐瞒着的东西,比起苏格兰威士忌,他更应该从系统本身入手才对——说到底,苏格兰威士忌终究只落在这个枯燥乏味的世界里的几滴墨水而已。

“雨宫,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雪,但我还是由衷地希望有一天你也会喜欢上雪……”

雨宫清砚皱眉,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人,目光触及那张脸上的表情时话音一顿,再开口时,他已然换了句话:“理由呢?”

那抹蓝色清澈明朗,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其中泛出的笑意和诚挚,苏格兰威士忌笑着说:

“因为我希望你也能拥有属于你的美好的回忆啊,雨宫。”

第55章 北海道(五)

雨宫清砚对苏格兰威士忌的话不予置评。

美好的回忆,这种词汇放在他身上未免太过可笑,只要他还停留在这个世界一天,他就不会真正感到快乐。

虚假这个世界的原罪。

零点已过,已经是新的一天,他为苏格兰威士忌布置的任务是回去睡觉,苏格兰威士忌一如既往地认真完成了任务。

这间房子只有一个卧室,并排躺在一张床上对他们来说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至少这对雨宫清砚来说没什么所谓。

显然,这对苏格兰威士忌来说也变得无关紧要,比起起初警惕到在沙发上坐上一整夜不敢轻易入睡的模样,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身旁的苏格兰威士忌更让他感到满意。

雨宫清砚满意的不是那个人在表面上放下了警惕,而是发生了变化的这一结果。

他对苏格兰威士忌是为什么发生改变、具体会发生什么改变不感兴趣,在他眼里结果总是比过程更重要,现在他看到了满意的结果,所以会为此滋生出好心情。

他闭上眼睛,再一次睡去。

再醒来时,苏格兰威士忌已经买好了早饭,将它们一一摆在了餐桌上。

那人跟他打了声招呼,雨宫清砚随意应了一声,洗过漱后,他们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起早餐。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北海道,但这是他在北海道停留时间最久的一次。

不过东京和北海道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同,这次的任务要在北海道才能完成,所以他前往北海道,如果隔天的任务不必回到东京,那他就会在原地停留下来。

那只不过是不同的地名,本质上都大差不差。

不过显然这两个地方对苏格兰威士忌是不同的。

雨宫清砚看着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淡淡道:“你还不回去吗?”

“最近没什么任务,不回去也没什么关系。”诸伏景光顺手把外卖包装袋扔进垃圾桶,笑道:“万一下一个任务就是在北海道呢?”

对方把摆在面前的一次性餐具收拾好,起身离开,没留下任何言语。

诸伏景光看着那个背景,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他们来到北海道的第九天,雨宫清砚看起来没有丝毫准备回东京的意思,不过以那个人的个性,就算现在一声不吭地跑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也不值得意外。

诸伏景光看着今早收到的那条短信,编辑了几个字,又依次删除,只余下一个空白的对话框。

他这一次来到北海道是很突然的,出发前连好友都没来得及通知,只是事后发去了一条简短的解释的短信。

他把这段难得的闲暇时间完全分给了麦芽威士忌,好友难免会有些担心,他理解好友的想法,但是此时他难以解释。

于是最终他只回复:【等我回去后再详细跟你说,放心,我这边一切安好。】

诸伏景光收起手机,走出厨房,那个熟悉的身影并不在客厅,他探头去卧室看了一眼,依然不见人影。

不过他很快就重新发现了那个身影,透过玻璃,他看到了在秋千上静静地坐着的那人。

他推开窗,冷风扑面而来,但是那没能夺走他的注意力,他趴在窗前,一言不发地望着那个身影。

他此次前来北海道是很突然的行程,并不在他原本的预期内。

他原本是想试探性地主动去一次雨宫清砚的安全屋,参考那人展现出的态度再从长计议。

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算准了那天雨宫清砚在安全屋,却没料到那人准备前往北海道。

那个人对自己的安全屋所表现出的态度敷衍又随意,他不觉得那个人把他独自留在那是信任的表现,在那个人眼里,无论是他还是那间安全屋乃至于那只玻璃杯,或许都没什么区别。

所以那个人把他、把安全屋、把玻璃杯一起扔在了身后。

他站在窗边看着那个站在路口的身影时,不知道是哪里生出的意气,他也把那间安全屋连同那只杯子扔在了身后。

或许就此留下、趁此机会检查麦芽威士忌的安全屋也能带来什么有用的情报,但是他还是选择跟上了安全屋的主人。

诸伏景光安静地望着那个身影,忽然就懂了他们第一天来到这里时名为北斋的摄影家为什么会安静地在窗边望着他们——或者说,望着雨宫清砚。

北斋说“雨宫先生看起来像是在另一个图层”,他对艺术没有过多的研究,也对艺术家的思维没什么了解,但是他知道,其实北斋说的跟他经常生出的想法是相似的。

在很多个时刻,他曾不止一次生出过那种想法——雨宫清砚仿佛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枫叶已经彻底上色,火红色铺满院子,不久前下的那场雪来过的痕迹逐渐消减,现在也不过是留有点点分布的残雪罢了。

但是时节的转换不会骗人,初雪到来后温度逐渐降低,已经与他们刚刚来到北海道的那天不可相提并论。

诸伏景光关上窗。

雨宫清砚知道苏格兰威士忌正在看他,但是他懒得回头,也对那个人做出这种行为的理由不感兴趣。

关窗声混杂在风声中,显得不甚清晰。

但是很快新的声响就出现了。

门轴转动的支呀声、鞋底踩在落叶上的咔嚓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那个人的存在感愈发清晰。

雨宫清砚没有回头,只是说:“回去。”

来者笑了笑,说道:“我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雨宫。”

雨宫清砚“啧”了一声。

他倒不会为此感到不悦,或者说,苏格兰威士忌的这个回答反而某种层面上会让他感到愉悦——毫无疑问,这是最初的苏格兰威士忌不会给出的反应,但是那个人现在偏偏这么说了,这也是变化的一种体现。

所以虽然是与他意愿不相符的反应,他还是随那人去了。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其实他期待苏格兰威士忌身上的不确定性,期待那个角色能带给他更多意料之外的新意。

一件外套披在了他的肩上。

雨宫清砚瞥了一眼那件熟悉的外套,这一次,他终于舍得动起来。

他随手把那件外套扯了下来。

那件外套他当然很熟悉,因为那是他最近买给苏格兰威士忌——前几天他带着苏格兰威士忌逛了商场。

准确来说,与其说是他带着苏格兰威士忌逛了商场,不如说是他去了商场,苏格兰威士忌跟了上来。

他不知道苏格兰威士忌对跟着他到底有什么执念,从东京到北海道还不够,简直到了他去哪里那人就要跟到哪里的程度。

过去尚且还要用一个任务达成的事情,现在却反了过来,变成他要用一个任务才能阻止苏格兰威士忌的跟随。

这种仿佛无处不在的感觉让他想起了那个无聊透顶的系统,所以他偶尔会对此生出厌烦,但因为这不是过去的苏格兰威士忌会做的事情,所以他又更倾向选择放任自流,想看到更多的可能性。

他站起身,转身看向身后的那个人,把手里那件外套塞到那人怀里,绕过那个身影向房门走去。

他不是很想看到苏格兰威士忌再感冒一次,感冒会让人变得感性,现在的苏格兰威士忌已经初见不便招架的雏形,他不是很想额外花费时间去解决一个更麻烦的苏格兰威士忌——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对苏格兰威士忌的创作和兴趣建立在他的任务不受影响的基础上,如果把那一千个任务当作游戏主线,那弄清系统背后隐藏着的真相就是第一支线,对苏格兰威士忌的观察描绘则是第二支线。

他分得清主次,他相信苏格兰威士忌也是一样,那个家伙现在的所作所为自然也有那人的道理和目的,只不过他现在没那么多心情去探究。

他已经在北海道停留了许久,这是过去不曾出现的经历,这种仿佛无事发生的反常让他久违地生出几分兴趣盎然。

任由苏格兰威士忌留下来,未尝没有想看看系统还会做出什么的想法。

北海道,苏格兰威士忌,雪……这几个元素已经齐聚一堂,他不相信系统真的舍得无动于衷。

雨宫清砚刚坐在沙发上,苏格兰威士忌已经跟着进了屋。

苏格兰威士忌随时都有可能派上用场,他不想看到那个人出什么意料之外的问题——包括生病。

他伸出手,说道:“苏格兰。”

正走到沙发前的人很自然地把手递了过来,雨宫清砚握着那只手,指尖温度略低,但是还在人体应有的温度范畴之内。

他松开手,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吧。”

于是那个人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电视机里无聊的电视剧正在播放,他放松地倚靠在沙发里,依旧在思索有关系统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落在了他随意放在沙发上的手上。

雨宫清砚转头看过去,看到了一张专注地看着电视屏幕的脸。

他盯着那张平静的脸看了一会儿,那个向来敏锐的人没做出丝毫反应,雨宫清砚收回视线,没说什么,也没做出什么额外的动作。

【宿主。】

那道沉寂许久的声音的忽然出现让雨宫清砚勾了勾唇。

【我建议你今晚就回到东京。】

雨宫清砚笑了一声:“呵……东京?”

这是意料之外的状况,不过也正是因为意料之外,才更能为这场博弈增添乐趣。

这个虚假的世界已经够无聊了,如果姑且能算作最真实的造物也一样按部就班,那才是极尽的无趣。

【预告:明天的任务地点为组织训练场(东京总部)。】

第56章 训练场(一)

雨宫清砚当天便回到了东京。

这个任务预告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这个突兀的、过去从未出现的任务预告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猜对了。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雨宫清砚觉得距离揭开系统背后的真相已经不远了——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他心情不错地订了回东京的机票。

毫无疑问,苏格兰威士忌也跟着他回到了东京。

苏格兰威士忌是系统的敏感词之一,就算那个人这次不跟着他回东京,他也会把那人绑回去。

雨宫清砚对迄今为止的局面还算满意,连着带着看苏格兰威士忌都更顺眼了几分。

他喜欢看苏格兰威士忌,无论是出于什么方面,总之呈现出的结果就是他经常去看那个人。

系统并没否认自己对苏格兰威士忌的特殊关注,所谓的【比起苏格兰,我偏爱的当然是你】,其实也算是默认了对苏格兰存在特殊关注,雨宫清砚想要知道这份关注源自何处,所以他经常把目光放在那个人身上。

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除了稍微能提起他兴致的苏格兰威士忌,他也没什么好观察的了。

组织的训练场他以前也去过,不过在任务要求下前往还是第一次。

雨宫清砚在那个训练场有什么有趣的东西等着他和这不过是系统想把他支离北海道之间短暂地犹豫了一秒,果断选择了后者。

但是完成一千个任务才是真正的主线,雨宫清砚当然会准时前往训练场。

东京的那间公寓跟离开时一模一样,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波本威士忌来过,苏格兰威士忌告诉他你暂时——】

“啰嗦。”

诸伏景光脚步一顿,他指了指自己:“我吗?”

但是他刚刚明明没说过话。

走在前面的那人没再开口,把外套随手往玄关的置物架上一扔,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

诸伏景光关上门,顺手把那件外套拿起,整理了一下,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挂好后,他才终于真正走进这间安全屋。

安全屋里的一切布置与他们离开前分毫不差,诸伏景光观察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人的神色,确认没什么变化,在心里松了口气。

安全屋是一个组织成员最重要的地方之一,想要寻思摸清一个组织成员,摸清他的安全屋是一个不出错的好办法。

雨宫清砚把他独自留在这间公寓,他什么都没做,而是选择一路跟到了北海道,但是就这么放弃这个机会也未免显得可惜,所以他把这个消息同步给了好友进行定夺。

但是很遗憾,最终他的好友并没从这间布置简略的安全屋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这是意料之中的状况,但是诸伏景光难免还会生出几分失望。

他不知道这份失望更多是出于他们没能拿到情报还是出于那个人会把他留在安全屋并非是信任而是无所谓,但是失望感漫上心头的感觉是清晰的。

“苏格兰。”

诸伏景光迅速从思绪中抽离,他看着不远处那人,露出了一个笑容,问道:“怎么了?”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掀起眼皮,淡淡道:“你没什么要忏悔的吗?”

诸伏景光的表情一僵,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愈发加快的心跳声。

他不留痕迹地做了个深呼吸,将那一瞬的僵硬隐去,摸了摸鼻子,说道:“好吧,我下次不会这样跟着你了。”

那个人对此并不买账,语气未变分毫:“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诸伏景光的喉咙微微滚动,半晌,他叹了口气,主动向沙发的方向走去。

他在沙发旁蹲下身,沙发和茶几之间的间隔对一个成年男性来说有些狭窄,不过勉强也能容身。

他抬头望向那个人,这不是他第一次以这个角度去看那个人,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做出这种姿态。

那个人说“忏悔”——这也代表着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都是我的错。”他看着那双深绿色的眸子,认真说道:“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呢?”

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妥协或者进行一场交易,他对此已经开始熟练。

今天已经是那场荒谬的游戏的第九十九天,如果交易就此延续,未尝不算一件好事。

他知道自己仍旧看不透那个人,但是长时间、高频率的近距离接触,已经让他对处理一些过去觉得棘手难搞的事情里抓到几丝轻松。

但是也只有几丝罢了。

即使不是组织成员,寻常人被闯入房子也不是什么小事,即使雨宫清砚对这间安全屋表现得并不在意,但是不代表他会愿意看到有人走进自己的地盘。

其实很多事情还是模糊的,就算雨宫清砚真的察觉到了有外人曾经悄悄潜入过这间屋子,但是在这几分钟内,也未必能判断出那个人是波本威士忌。

再退一步讲,即使已经知道那个人是波本威士忌,也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他与波本威士忌合谋而为。

——但是那个人刚刚说的是“你没什么要忏悔的吗”。

即使没有证据,但雨宫清砚并不是一个执着于证据的人,这是早就已经明确过的事情:比起过程,那个人更在意结果。

那个人神色淡然,目光一如既往地裹挟着冷淡的、像是观摩艺术品的审视,说道:“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诸伏景光的手指紧了紧,笑容终于开始变得勉强:“我……”

“去把杯子洗好,放进橱柜里。”

诸伏景光一愣:“啊?”

那个人扯了扯唇角,“真遗憾,那只杯子要被放回的原处不在北海道,但那不是你把没洗的杯子随意放在茶几上的理由。”

诸伏景光的目光慢半拍地落在摆在茶几上的那只玻璃杯上,他快速眨了几下眼,表情凝固:“啊……抱歉。”

他别开视线,站起身,一把抓过茶几上的那只玻璃杯,快速转身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完全想错方向了!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玻璃杯。

——但这显然这是件好事。

他刚刚松了口气,身后响起的那道熟悉的再度把他的心提了起来。

“苏格兰,这是最后一次。”

诸伏景光没有回头,几分凉意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鞋底像是被冻在了原处,忽然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脚步。

那个人并没再多说任何一个字,但是在这一刻诸伏景光还是生出了这个想法——其实那个人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了。”他终于拿回身体的控制权,重新调动四肢,缓缓转身,认真说道:“我保证。”

窝在沙发里的人没看他,敷衍地点了点头:“去吧。”

诸伏景光仔仔细细地把那只玻璃杯清洗了一遍,又用纸巾擦干,摆进了橱柜里。

诸伏景光做了个深呼吸,这才重新回到客厅。

过去也曾出现过这种画面,雨宫清砚坐在客厅里,他在厨房做好心理建设再走出去。但今时不同往日,看似相同,但一切都已经彻底不同。

他选了个距离对方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脚步,试探性地开口道:“雨宫。”

“这不是知道该放在哪里吗?”那人头也不抬地随意道。

诸伏景光在这一刻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只有那个人真正觉得值得在意的事情他才会表现出在意。

比起这间住了许久的安全屋,他更在意那只没有放回原处的玻璃杯——这是一个不太好懂的逻辑,比起一只平平无奇的杯子,人们往往会更在意一栋房子。

但是因为那个人是雨宫清砚,所以即使他宁可把注意力放在一只杯子上,似乎也很正常。

客厅中央与沙发的距离并不远,诸伏景光在这一刻却忽然觉得其间的距离远如天边,他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在小腿撞上茶几的那一刻匆匆回过神,停下脚步。

这个声响引起了那人的注意力,抬头说:“怎么了?”

诸伏景光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雨宫清砚总是会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看他,或者换个更准确的说法,雨宫清砚是在观赏他。

他已经不再抗拒与那个人对视,甚至期待着那个人能把目光投向他,但是那并不是他所期待的眼神。

安全屋和玻璃杯比起来,那个人更在意玻璃杯……那他呢?他被放在哪个层面,与什么东西是同一等级,是安全屋、玻璃杯还是其他?

“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回去了。”诸伏景光终于开口道。

话一出口他又忍不住有些无奈,明明那个人全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是他自顾自地跟去了北海道又跟着回到了这间不属于他的安全屋。

“留在这里。”

诸伏景光抬起头。

那个人口吻平淡,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可违背的意味:“今晚在这里住,明天跟我去训练场。”

“为什么?”

“不要说的好像你不想留在这里一样,苏格兰。”那人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手机上挪开,“你不想吗?”

诸伏景光看着那双深绿色的眸子,缓缓说道:“如果这是今天的任务的话,我会……”

“这不是任务。”那人自顾自地打断道。

“思考,然后告诉我答案。你不想留在这里吗?”

诸伏景光没说话。

那人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急于得到一个答案,但诸伏景光知道他最终必须给出一个答案。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想,他似乎只有那一个答案。

过了许久,站在客厅中央的那个年轻人垂眸道:“……我想。”

说出那几个字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抿了抿唇,不再开口。

客厅里响起一道短促但充斥着愉悦的笑声,坐在沙发上的人说:

“那就走过来,苏格兰,你离我太远了。”

第57章 训练场(二)

就像还在北海道时系统预告的那样,下一个任务发生在东京训练场。

再具体一点,简单来说,就是让他和苏格兰在东京训练场里打一架。

雨宫清砚对这个任务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觉得把苏格兰威士忌带回来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出发前他给琴酒发了个短信,确认了一下具体位置。

他把地址转发给了苏格兰,不过那人显然知道位置,嘴上答应下来,但实际上根本没看手机。

雨宫清砚对这个倒是无所谓,地点和人物没问题,能把任务完成就好。

他侧头看着车窗外流动的风景,又转头看向司机。

“苏格兰。”

“嗯?”司机目不斜视地应了一声。

“没事,叫你一下。”

诸伏景光无奈道:“好。”

他平稳地驾驶着车穿出车流,前往一个鲜少有人知晓的基地。

组织的训练场,在拿到代号之前,他是那里的常客,拿到代号后,任务之余他也会时不时地去那里进行一些训练,所以对路线了熟于心。

不知道雨宫清砚这次突发奇想要去训练场是为了什么,毕竟那个人从来不去训练场。

至少在他从未在那里碰到过那个人,也从未听哪个组织成员提起过麦芽威士忌在训练场的事。

不过去训练场,无非就是为了训练,诸伏景光想。

他停好车,推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人已经先他一步下车。

那个人审视了一下这个隐藏在郊外的建筑物,点评道:“就这?”

诸伏景光点点头:“就是这里了。”

“那就进去吧。”说完,那人就迈开脚步。

诸伏景光连忙跟了上去,“等等,不是这边……走另外一侧那个门。”

走在前方的那个人迈出的脚在空中拐了个弯。

“我来带路吧。”

“哦。”

诸伏景光现在倒是敢确信那个人大概是真的没怎么来过这个地方了。

他们并排走在等光昏暗的走廊里,诸伏景光悄悄看了一眼身侧的人,莫名有些恍然。

三个月就拿到代号的大名鼎鼎的麦芽威士忌,不需要来训练场,倒也合情合理。

他正准备收回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深绿色的眸子。

诸伏景光正欲开口,那人又率先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了前方。

“琴酒。”那个人抬起手挥了挥:“早上好。”

诸伏景光一愣,看向前方,除了加快的脚步声以外没听到回应,只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衣摆。

琴酒是这里的常客,除了自行训练以外,还担任着这里的管理者,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我们去哪里?”诸伏景光问:“想去哪个场地?”

那人放下手,漫不经心道:“最近的地方。”

诸伏景光点点头。

虽然说是要一个最近的场地,但是诸伏景光还是选了个不算远但是在这个时间段里人足够少的训练室。

他推开那间训练室的门,往里看了一眼,运气不错,今天这里没有人。

“我之前喜欢来这里,不太有人会来这间,比较清静……”

“波本也跟你来过这里吗?”

“嗯,来过一次。”诸伏景光谨慎答道:“黑麦也来过。”

一阵风快速从背后袭来,诸伏景光下意识地俯身躲过这一击,他一边转身一边快速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形,看向那个毫无征兆地出手的人,皱眉道:“雨宫?”

站在门口的男人随手把门锁上,慢条斯理地把袖口的扣子解开,又松了松领口。

诸伏景光的唇角向下压了压。

他没看错,也不可能看错,那个人在笑。

他做出防御的姿态,再次开口,声音依然带着温和:“怎么了?”

“苏格兰,我给你一个机会。”那人唇角的弧度愈发清晰,终于演变为一个略显病态的笑容:“一个杀了我的机会。”

“什……等等!!”

随着尾音落下,一道人影迅速逼近,诸伏景光双手交叉挡在胸前,挡下了一记正面重击,但是下一记横扫已经送达。

三个月就能拿到代号的麦芽威士忌,过去的任务里也不止一次见证过那人的实力,他知道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开胃菜。

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似笑非笑的男人,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攥紧。

“别开玩笑了。”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开玩笑。”那人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勾了勾手:“你不想杀死我试试吗?”

“我当然不——”

脑海中的记忆一晃而过,好友周密的计划、他隐晦的引导、再一次狼狈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随着一幅幅闪过的画面,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沉默下来。

这个反应似乎是取悦到了对方,至少那人毫不客气地笑起来。

“苏格兰。”

“来杀我试试。”

诸伏景光避开一记肘击,脑海混乱,长年累月的训练让他的肌肉已经生出记忆,反射性地帮助他躲避,但是即使是再优秀的反射弧,也终究难以做到百分之百地避免负伤。

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为什么让他杀了他?

那个人究竟是想让他做什么?

那个人究竟是要让他做什么?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的对决,没有任何一场正式的对决里是只有防御和躲避的人能够胜出。

诸伏景光躺在地板上,被汗水浸湿的刘海粘在额头,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棚顶的灯光让他不受控制地眯了眯眼。

一道阴影覆盖下来,那人蹲下身,逆着光,那双深绿色的眸子分外清晰。

无论是哪个层面,他一直都看不透那个人,此刻依然如此。

“对不起。”诸伏景光低声道。

“不对。”那人微微摇了摇头,“苏格兰,再好好想想,这不是你想说的吧。”

有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生理性的刺激下,他忍不住闭上眼睛。

世界随之暗下来,那双绿色的眸子却恍然依旧。

……这不是他想说的。

是的,这不是他想说的。

他并不觉得好友的计划存在什么问题,也不觉得自己的偏帮辅助有什么问题,他想更好地完成潜伏任务,更快、更早地击溃这个庞大的组织,这是他早就已经做好的觉悟。

如果那个人对他做同样的事,他也不会生出意外和怨言。

他肩负着责任,站在黑白交界线之间,面向着黑暗,尽他的所能守护背后的光明。

“……对不起。”他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那人叹了口气:“好吧。”

对不起——他似乎早就该对那个人说了。

不是诸伏景光对雨宫清砚,而是苏格兰威士忌对麦芽威士忌。

他并没有好友那么好的演技,于是他抛却自己的一部分,隐藏起一部分特质,彻底成为了苏格兰威士忌。

他并没有那么好的演技,所以他只能怀揣着无法击溃的信念,用尽一切去向前。

一份不在计划之内的感情的滋生是糟糕的,但又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

苏格兰威士忌对麦芽威士忌生出习惯和关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可以帮助他更好地成为苏格兰威士忌,所以他对那份感情的滋生放任自流——即使那是错误的。

他睁开眼,看着蹲在身侧的那个男人。

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个人会消失在视野里,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存在感会让他几乎以为这个封闭的训练室只有他一个人。

起初他会因为这份难以察觉的存在感生出惊疑和向往,对于他这种身份的人来说,那是一份不可多得的能力。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于那份存在感,他却一次次生出一种荒诞的想法:那个人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你想到了什么?”那人的声音显得兴致缺缺,但还是没有离开,“说一点会让人大吃一惊的话吧,苏格兰。”

这场荒诞的游戏已经走到尽头,今天是第一百天,过了今天,他期盼着的结束就将来临。

他期待着的结束。

麦芽威士忌很危险,雨宫清砚的危险则是另一个量级,如果能就此打住,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你不想杀了我吗?”这是已经出现过几次的问题,现在仍旧掷地有声,“你真的不想吗?”

诸伏景光躺在地板上,目光越过上方那个身影,模糊地落在天花板上:“……不想了。”

那人只是无所谓地笑笑,继续说:“那你想做什么?”

“我……”

那道声音仿佛蕴含着鼓励,但是在这一时刻,诸伏景光更感觉其中蕴含着的是蛊惑。

那道声音还在不断继续:“你想做什么?”

“苏格兰,做你想做的吧。”

“你想做什么?”

“你不该只是如此令人乏味。”

“你……”

“我……”他的目光逐渐归拢,聚集在正上方的那张熟悉的脸上,“我……”

明明汗水已经浸湿了发丝,不知道是哪里额外滋生出的力气,他抓住了上方那人的衣领,狠狠向下一拉——

在恍惚间时间被无限拉长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双微微睁大的绿眸。

这会是那个人想看到的吗?他想。

是那个人所期待的、意料之外的东西吗?

他的唇如愿撞上了那人的唇角,比起一个吻,让他来评价,那或许更像是一次剧烈的撞击。

“我现在想做的……”

诸伏景光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他不知道是谁的牙关磕破了谁的嘴唇,不过那不重要,他攥着一块已经被彻底揉皱的衣领,看着那双还带着不可置信的眸子,笑道:

“我现在想做的就是这个。”

“你满意了吗?”

第58章 训练场(三)

那个不像吻的吻一触即离,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仍旧极近,诸伏景光喘着气,直直地看着那双深绿色的眸子,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其中的挑衅之意。

短暂的惊愕褪去后,那人的表情迅速恢复原本的平静,似乎陷入了什么沉思。

半晌,那人终于开口,淡淡道:“松手。”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里攥着的那块衣领。

“回去了。”

诸伏景光支起上半身坐起来,那人的脚步很快,仅片刻,那扇刚刚被反锁了的门就被迅速打开。

关门声响起,他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匆匆起身跟了上去。

他追出那间训练室时,那个背影正巧消失在转角,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诸伏景光以为那个人会直接离开,但实际上,等他到达停车场的时候,透过车窗,他遥遥便看到了坐在自己车里的那个身影。

他莫名就松了口气,但是心很快又提了起来。

诸伏景光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男人与来时别无两样——除了那块即使已经极力抚平整理但还是带着褶皱的领口。

他在车门旁站了一会儿,对方没看他,也没做出任何反应,确定无误后,他才试探性地坐了进去。

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尚且不觉得有什么,事后同处一个空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对刚刚的行为的自我问责,但是他并不后悔。

他承认自己的做法有些冲动,但是他并不后悔冲动那一瞬。

他们坐在车里,昏暗的停车场和狭小的驾驶座,这却莫名让诸伏景光想起了那个明亮的训练室,他摇摇头,把那些与此刻无关的思绪抛开。

那只是一时冲动下的行为,或许是真的出乎了那人的意料,所以雨宫清砚并未对他出格的举动做出什么反应,但那不代表雨宫清砚真的会让这件事就此揭过。

“苏格兰。”

那道声音像是什么契机,让他终于找到一个顺理成章地转过头的理由,诸伏景光看着坐在副驾驶的男人,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不说话?”那人语气平淡,“算了,无所谓。”

于是诸伏景光彻底闭上了嘴。

“既然不准备说话,那就做点什么吧。”那人说:“把安全带系上。”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摸向安全带,身体动起来以后才慢半拍地想起,自己明明已经系好了安全带才对。

他把系好的安全带解开,又重新系了一遍。

就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他笑着说:“系好了。”

坐在副驾驶的人垂着头,沉静地整理着袖口,他的手指很灵巧,即使单手操作也能流畅地将纽扣系上。

“我的。”他淡淡道。

诸伏景光反应了两秒才想明白,那是在让他帮忙系安全带的意思。

于是他再次把自己的安全带解开,迟疑地向副驾驶座的位置伸出手。

在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如果想探身去帮另一个人系安全带,即使再小心,也还是无法避免肢体接触的发生。

那具身体他不是没有触碰过,他们曾经拥抱、曾经并排躺在一起,但却从来没有哪一次接触是让他觉得那具身体的存在感是如此清晰。

“苏格兰。”那道声音在耳畔再次响起。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转过头,随之而来的还有突然抓住领口的手,以及来自唇上的柔软的触感。

他的眼睛刹那间睁大,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忽然就忘了记自己的声音。

那个短暂的吻很快便迎来结束,诸伏景光将手肘撑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勉强拉开一点距离——或者说,那是防止他压到身下那个坐在副驾驶座的人才更合理。

他们之间的距离微乎其微,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但这与刚刚他攥着那人的衣领强行拉近距离是完全不同的。

他从未如此清醒又如此近距离下去看那双眸子,平静的、仿佛蕴含着什么魔力的眸子,对视时,会恍然生出再也无法把视线挪开的错觉,仿佛永远地沉沦进深绿色的漩涡。

诸伏景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低声道:“安全带……”

他的手里还抓着副驾驶座的安全带,就像他不久前攥紧一块衣领时那样,掌心攥着的安全带也已经面无全非了。

那个人的神色未变分毫,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以至于他甚至能听到那人分毫未变的呼吸声,以及自己愈发加快的心跳声。

太糟糕了,他想。

他缓缓松开手中的安全带,将另一只手也撑在副驾驶那人的耳侧,完完全全地把那个人困在自己的臂弯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

那人不紧不慢地松开手,甚至还颇有心情地理了理他的领口,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雨宫,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问了一遍。

诸伏景光在这一刻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过去的很多次重复同一个问题的时刻,因为那个人总是选择性地忽略他的问题,似乎永远只听得到自己想听的话,于是在经验下,他开始习惯性地将没有得到青睐和答案的问题重述一遍又一遍,试图引起那人的注意力。

“与其问我为什么,不如问问自己。”那人说:“我说过,苏格兰,你要保持思考。”

“……我不懂。”诸伏景光的喉咙微微滚动,“我还是不懂,雨宫。”

两根手指虚虚地落在他的脖颈,一路向上,流经下巴和脸颊,最终轻抚在他的眼尾。

“我知道你不会懂的,苏格兰,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那人轻笑起来,“但你一定还能做的更好的,对吧?”

诸伏景光愣愣地看着那双眸子,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无法说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这很糟糕,但是即使已经意识到这份糟糕,他也还是说:“是,当然。”

于是那个人唇角的弧度再次扩大,连带着眉眼似乎都弯了弯。

“但是……”诸伏景光第三次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为什么?”

他试图用更加具体的问题去为自己换取一个答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到底算什么?”

“随便你怎么定义。”抚在眼角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诸伏景光忍不住眨了眨眼,而后他听到那人说:“如果你会因此变得更真实,我倒是不介意跟你做这种事。”

“又来了,又是无法理解的话啊,但是……”

未说完的话的尾音逐渐散去,诸伏景光微敛着眸子,低头轻吻上了臂弯之下的那人的唇角。

那只是试探性的动作,但一只手很快便压在了他的后脑,他能感受到修长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加深了这个吻。

虽然那句话难以理解,但是他听懂了其中的默许。

诸伏景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想:……这太糟糕了。

第59章 安全屋(一)

那场耗时百天的游戏已经结束,苏格兰威士忌没有成为雨宫清砚预期中的那个苏格兰威士忌,不过那个人带给他了诸多惊喜。

这种意料之外的发展反而更能刺激他对那个人的兴趣。

清晨,一道门铃声让他从睡梦中缓慢抽离,但是他并没有起床,只是翻了个身,继续闭目养神。

直到感到有些饿了时,他才终于舍得坐起来。

他按部就班地洗漱,随手从衣架上拿下一件外套,准备出门。

冰箱里有能吃的东西,那是昨天的任务奖励,但越是他需要的东西他就越是感到厌烦。

雨宫清砚推开门,看着出现在视野里的那个人,动作微顿。

“雨宫。”站在门外的那人笑着说。

雨宫清砚点了点头当作回应,绕过门口的人,转身下楼。

“雨宫!”

雨宫清砚抬起头,看着趴在楼梯栏杆上的那个人,问道:“叫我名字做什么?”

“你要去哪里?”那人问。

他生出了几分额外的兴致,因为显然,这是过去的苏格兰威士忌不会问出的问题。

那个人的边界感一向很高,谨慎、敏锐、防备,直接询问出行路线可不是那个人会做出的事。

于是他大发慈悲地回答道:“吃早餐。”

“我带了。”上面一层楼梯的那个人举起手里拎着的袋子,补充道:“早餐。”

雨宫清砚歪了歪头:“哦?”

最终他们并排坐在了安全屋的餐桌旁。

雨宫清砚看着摆在面前的餐盘里的卖相相当不错的早餐,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他笑了一下,没说话,吃起早餐。

那个人以前可不会直接坐在他身旁,应该是坐在对面才对。

越来越有趣了,他想。

早餐的味道很不错,从那个便当盒来看,这应该是苏格兰威士忌自己做的。

厨艺不错有时候是个会让人心情愉悦的设定。

心情不错,于是雨宫清砚把苏格兰威士忌带来的便当盒洗干净,放回便当袋里,交还给他的主人。

“味道怎么样?”诸伏景光问。

“不错。”那个戴着眼镜、穿着件白色短袖的男人随口回答着,转身走向沙发。

这个时节穿这种衣服其实已经有些薄了,在接过便当袋时一触即离的手指的温度也印证了他的想法,这间公寓的保暖程度不算好,但是公寓的主人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诸伏景光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的置物柜上,再次转身回到了客厅。

那个人并不在意他是留下还是离开,就像开门的那一刻那个人即使已经看到了他也还是直接绕过向外走去,他一直都觉得那个名为雨宫清砚的人眼里的世界是另一个模样的,很多东西都不曾被放在心上。

“为什么要站在门外?”

诸伏景光没听懂,疑惑道:“嗯?”

那个人倚靠在沙发里,只是看着他,似乎并不准备做什么解释。

事实上,那个人的确没做任何额外的解释。

诸伏景光斟酌着开口:“给你送早餐。”

“直接进来不行吗?”

他们两人的谈话仿佛在两个截然不同的频道,虽然对此已经习惯,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头疼。

诸伏景光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不太方便吧……”

对方的视线太过直白,让他的话音一顿,立刻解释道:“我没有说你来我那里不好的意思,我只是怕这样会打扰你休息。”

那个人仍旧定定地看着他,诸伏景光一哽,又补充道:“……我也没有你打扰我休息了的意思!”

越说越乱,他干脆闭上了嘴。

陷在沙发里的人站起身,径直走向卧室,没对他刚刚的话做出什么回应或点评,只是淡淡道:“过来。”

诸伏景光一愣。

那个人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依稀能从未关的门内看到床的一角,以及搭在床沿边的被子。

或许是注意到他没跟上去,公寓的主人侧头问道:“你在等什么?”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迈开脚步,“抱歉……来了。”

他曾经为这栋安全屋的墙壁刷过漆,起因是那个人让他在墙上画画。

但是那时候那个人在卧室睡觉,所以他没能为卧室进行粉刷。

从浅蓝色跨越到极致的黑白只需要一步,诸伏景光看着这间卧室,一股冷意顺着裤脚蔓延上来。

他后知后觉地从这间卧室想起了这栋安全屋最初的模样。

诸伏景光的目光扫过已经一半落在地上的被子,伸手试探性地碰了一下,确认那个人没什么反感的反应,他才终于俯身把被子捡起,规规整整地放在床尾。

安全屋的主人蹲在床头柜前,依次拉开几层抽屉,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依托视角,诸伏景光能看到,其实那几个抽屉里都是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东西存放。

他想起自己的安全屋里的床头柜,里面放了不少无关紧要又零碎的东西,主要目的是为了掩饰其中的秘密隔层,隔层里曾经放过诸多的照片,后来……

他将自己逐渐发散的思维打断,抛出脑海。

现在可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原来在这里。”

随着最后一层抽屉的拉开,那个蹲在床头柜前的人终于出声,有了准备起身的趋势。

“给你了。”

有什么东西被随手扔了过来,诸伏景光下意识地伸出来接住,他的动态视力很优秀,所以在真正触碰到那样东西前就已经依稀判断出来,那是一把钥匙。

“这是……?”他迟疑道。

“不认识吗?”那个人随意坐在床边,“钥匙。”

诸伏景光有些无奈,他当然能看出来那是钥匙,他疑惑的是这是什么的钥匙又为什么要给他。

不过以那个人的脑回路,如果不直接问,或许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他冷静分析,很难不怀疑,就算直接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这是什么的钥匙?”诸伏景光问。

“门。”

果然如他所想,就算直接问了,也很难得到答案。

他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那人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你不是想要吗?”

“嗯?”

诸伏景光眨了眨眼,决定还是从自己身上出发去分析比较好,想摸清雨宫清砚的逻辑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

明明早就对此有所觉悟,却还是会忍不住去理解,想看看那个名为雨宫清砚的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明明不需要钥匙就能进门。”雨宫清砚的目光落在前方的一块普普通通的地板上,口吻依旧平淡:“你却总是拘泥于一把钥匙。”

他喜欢苏格兰威士忌,有时候却也会感到厌烦。

这种厌烦并不是出于对那个人本身,而是出于一些与他个性不相符的举措。

他不知道那个人究竟哪来的那么多顾虑,仿佛带着永远用不完的警惕和谨慎,起初是如此,现在亦然如此。

这样的苏格兰威士忌,是成为不了他理想中的“苏格兰威士忌”的。

这个世界里的造物会走上命中注定的道路,而想要成为真正的人,那么率先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思想。

所以他总是对苏格兰威士忌说:保持思考。

但仅仅是浮于表面的思考是远远不够的,从想做到真正去做,其中还隔着一段距离,苏格兰威士忌过于谨慎和敏感,仿佛有着无限的顾虑,所以他才会说:做你想做的。

他期待着苏格兰威士忌能做出各种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即使那件事本身并不值得他愉快,但是他喜欢看到来自苏格兰威士忌身上的“出格”的瞬间。

“这把钥匙可以是这间公寓的钥匙,也可以是任何一扇门的钥匙,我说过,做你想做的,无论是进这扇门还是哪扇门都无所谓,同样,这句话不拘泥于一扇门。”

“你想来送早餐那就来,午餐、晚餐还是什么其他,你想来就可以来,但是下一次我不会给你开门。你可以选择直接进来,也可以选择不来,按响门铃能体现你的礼貌,但对我来说不过如此。”

卧室内彻底安静下来,诸伏景光攥紧掌心里都那个钥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认真开口道:

“说实话,雨宫……第一次把你的照片放进钱包只是顺手,但是第二次,我是故意的。”

诸伏景光静静地看着那个人,对方面不改色,甚至懒得抬起头。

“所以呢?”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那个人终于动了起来,随手把床头柜上的钱包拿过来,从中抽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熟悉的照片,最早一次见它可以追溯到几个月前的初夏。

诸伏景光有些怔然,那是已经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的记忆,他竟然把那件事忘了:刚刚拿到代号、一觉醒来一个陌生的组织成员坐在床边、一张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他的照片……

那时候的他尚且还没让把照片放进钱包这件事染上一起不可言说的暧昧,在多重影响以及衡量下,他并未把太多注意力分给把照片放进钱包里的那个动作。

他承认在看到那只属于雨宫清砚的钱包里出现了他的照片时心情有一丝不该有的触动,但是以他对那个人的并不算深的了解,那张照片大概率是被遗忘了,那个人随手把照片放进钱包里然后就此忘却,仅此而已。

“……但我不是忘了把照片拿出来,雨宫。”诸伏景光说。

坐在床边的男人随手把钱包扔回床头柜,抬头说道:“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诸伏景光没有说话。

又是熟悉的语气,又是熟悉的眼神,又是熟悉的话语,那个人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

“苏格兰,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现在,思考,然后告诉我,你今天来见我究竟是想做什么?”

第60章 安全屋(二)

雨宫清砚躺在床上,更准确的说,他是被按倒在床上的,那双手上附加的力度并不大,但他还是顺应那双手的动作躺下了。

早上没有铺床,躺在乱成一团的被子上的感觉并不怎么好,他准备起身,但很快又被按回了原处。

雨宫清砚叹了口气,决定就这么躺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我有时候会想,你究竟是真的没懂,还是听懂了却假装不懂。”

头顶传来一道声音,但是更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的其实仍旧是那双蓝色的眸子。

“你看,又开始了,这种无聊的话。”雨宫清砚笑了笑:“苏格兰,你明明可以更直白地去表达,我喜欢发现你在思考,但这不代表我会愿意花时间去思考你的思考。”

上方那个人沉默下来,但是那双蓝色的眸子依然与他对视着,没有移开分毫。

“既然没什么想说的,那你……”

雨宫清砚准备推开上方那人坐起来,然后又一次被按回了原处。

这种毫无意义的重复性的动作让他感到厌烦,他的耐心一向不多,即使对苏格兰威士忌存有优待,但是这份优待是存在上限的。

“我给你三秒钟,要么说,要么走。”

“3、2——”

“我只是想见你一面。”诸伏景光说:“仅此而已。”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那个人一改刚刚的不耐烦,露出一个笑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尾。

诸伏景光没说话,刚刚那几个简单的字眼仿佛带走了他全部的表达欲,忽然就有些哑然。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至少已经完全超过了正常社交应有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张脸上逐渐展开的笑容,但是他知道那个笑容并不是出于他所说出的话。

那个人在笑,因为他开口说话,而不是因为他所说的话。

他抓住了抚在眼尾的那只手,将其放下,缓慢地起身,坐在了床尾。

随着他的动作,那个躺在身下的人也跟着坐起来,诸伏景光没有侧头去看身后的那个人,但是他仍旧能察觉到那份不加任何掩饰的目光。

“你想见我,你也见到了,为什么反而心情变得不好了?”

那道声音离得很近,几乎快要邻在他的耳畔,诸伏景光沉默下来。

这是一个很难用言语形容的问题,就像那个人说的那样,他们见面、坐在一起吃早餐,他却仍旧不觉得对于见面这个主题来说今天的这一场会面是圆满的。

他想起不久前的训练场,他们近距离接触,但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说话吗?”

诸伏景光转过头,定定地看着那张笑脸,仍旧没什么想说的。

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其实已经有很多发生了改变,但是其中不包括雨宫清砚。

又或许是他的思维改变了太多,所以才显得那个人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们在停车场里接吻,然后在另一个停车场分道扬镳,事后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改变,至少就像他预想的那样,那一百个任务结束后,他们之间的交集就也跟着骤减。

但是他原本以为会发生什么改变。

按照正常的逻辑,他们之间至少会发生一丝变化才对。

他知道不该以常规的逻辑思维去推测那个人的脑回路和行为,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想,这一切不该仅仅如此。

“不想对我说?不能对我说?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那个人的声音仍旧在继续,“跟我说说吧,我会帮你解决问题的。”

“为什么?”诸伏景光问。

“因为我能帮你解决一切问题,苏格兰。”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为什么要帮我解决问题?”

对方理所当然道:“因为我能做到,因为你是苏格兰。”

雨宫清砚踩着室内拖鞋下床,他看了一眼那个依然在问无聊问题的家伙,有些失望。

他以为今天会是个有趣的一天,但是苏格兰威士忌并没有带来什么惊喜。

“你也会和其他人接吻吗?”那个人忽然问。

虽然兴致缺缺,但雨宫清砚还是回了一句:“如果有必要的话。”

在这个由无数虚假的造物组成的虚假的世界里,接吻抑或是其他都不过是行为的一种体现,没什么太大区别。

如果是任务需要,那他不会有任何犹豫。

他喜欢苏格兰威士忌,那天他从苏格兰威士忌身上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惊喜,所以他让那个人为他系安全带。

雨宫清砚转身看了一眼也跟着走出卧室的那个人,没理会,去厨房倒了杯水,走向沙发。

那个人也跟着他来到了沙发旁,却没坐下,只是在他面前静静地站着。

他不是个迟钝的人,从北海道的那杯咖啡开始他就从苏格兰威士忌身上察觉到了一丝与此前不同的意味。

一些情感的滋生在他意料之外,不过并不糟糕,他当然希望苏格兰威士忌能够更加鲜活。

——即使情感的载体是他本身也无关紧要。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不介意与苏格兰威士忌周旋一下,刺激引导更多的情绪出现。

所以训练室的那个吻他尚且还会感到惊讶,停车场里就能够心安理得地与其近距离接触。

他喜欢看到那个人身上的改变,在他预期之内的也好,在他意料之外的也好,他只是喜欢看到变化,是什么变化有时并没有那么重要。

毕竟如果真的是他不想看到的改变,那只要稍加纠正就好,真正无趣的是静止和固化。

从苏格兰完成他的第一个任务开始,这个角色就已经不仅仅是漫画家的作品,也属于他。

苏格兰威士忌正在挣脱漫画家的画笔,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你还想做什么?早上打开门的时候你就已经见到我了,但是你还是进了门。”雨宫清砚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说来听听吧,你还想做什么?”

客厅里静悄悄的,诸伏景光看着那双深绿色的眸子,耳膜不断捕捉着周遭的声音,窗外的风声、水龙头的水滴滴落的声音、玻璃杯的杯底触碰茶几的声音,还有那个人不断吐出的词汇。

“拥抱?”

“接吻?”

“上床?”

“已经够了,雨宫!”

雨宫清砚话音一顿,他靠在沙发背上,看着站在面前的那个男人,目光落在那人攥紧的拳头以及紧抿的唇角,饶有趣味地摸了摸下巴。

“都不是?那你想做什么?总不会是想让我陪你谈恋爱吧?”

“我要回去了,再见。”

雨宫清砚微愣,下意识地直起身,顺着那个身影离开的轨迹看向玄关,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很快便砸在耳膜。

他眨了眨眼,那扇快速被打开又合上的门已经恢复寂静,事情发生的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搞什么东西。”他皱眉道。

【显而易见,你把他惹怒了。】

“静音模式。”

雨宫清砚站起身,走向窗边,很快视野里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那个人抬起头时,他随意挥了挥手,那个人却瞬间加快了脚步。

【我说过了,宿主,你把他惹怒了。】

“不可能。”

雨宫清砚拿出手机,熟练地找出一个对话框,他发了条短信,不过并没得到回复。

他回到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翻看了一下上面的对话,大多是关于那场游戏的任务安排。

无论他发了什么,对面的人都会先回一个【收到】,这是个无聊的习惯,但是因为是那个人,所以也莫名带着几分有趣和可爱。

他又把对话框翻到末尾,依然没看到那个熟悉的【收到】。

他不是个擅长等待的人,也没什么耐心,于是三秒后,他干脆利落地退出了那个对话框。

又过了一会儿,雨宫清砚重新拿出手机,打开了通讯录。

“诸伏景光。”他将那个陌生的名字念出声,注意力理所当然地被转移,于是最终没有拨出那通电话。

0475号任务,让三个人说出他的名字,任务奖励是苏格兰威士忌的名字——诸伏景光。

但按照他的了解,苏格兰威士忌的名字明明叫绿川。

雨宫清砚回到卧室,捡起落在床上的照片,那是几个月之前的某个任务里的奖励。

除了这张照片,那段时间的任务奖励还包括苏格兰威士忌的安全屋的地址以及苏格兰威士忌的名字。

名字并不重要,对于这个虚假的世界来说,名字往往更像是一个符号。

“苏格兰、绿川、诸伏……”他一一细数那个人的几个不同的名字,笑了一声,最终重复了一遍那个最为陌生的名字:“诸伏景光。”

他不知道那个所谓的诸伏景光是谁,但是他知道那个名字不属于目前为止他所看到的苏格兰。

一个人可以有很多个代称,但是他想要的只是苏格兰。

他一直都知道,苏格兰威士忌的身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那并不重要,但是想要一个纯粹的属于他的苏格兰威士忌,那么有关诸伏景光的一切就不能任由保留。

雨宫清砚随手把那张照片放回钱包。

不过也无所谓,只要花点时间把那个人彻彻底底地变成苏格兰就好了。

距离这场长达一千天的交易还有一年才能迎来结束,为了消磨大把的无聊的时间,打磨一只漂亮的酒瓶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么,首先,他要弄清诸伏景光究竟是谁。

——然后“杀死”诸伏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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