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砚迈开一双长腿往后走去，大步流星，披风摇摆，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军人特有的自信和果断。

“卸货。”

他轻点手指，手下的士官就立刻行动起来，把整箱整箱物资往空地上搬。他们动作敏捷，训练有素，转眼间，五十个沉重的箱子就整整齐齐地摞在了天灯广场，本来就不大的广场，现在越发拥挤了。

几个巡逻人慢吞吞走上来，不情不愿地按照士官的要求，开箱验货，学生们凑上去，瞬间眼睛放光。

防御用的针剂，药物，武器，防寒衣，还有数不尽的食物……那是什么，肉和奶吗？

学生们如见衣食父母般热泪盈眶，身为下等公民，他们已经数不清吞咽了多少年难吃的谷物糊糊，肉蛋奶是什么滋味，有些甚至这辈子哦度没有尝过。

“换车，下一辆！”

“还有啊？”连大遣都惊讶了，悄悄从哥哥身后探出头来看，却见驾驶员一脚油门，轰隆一声，又起一阵大风，呼——

卡妮的头发如同过了静电，全部炸开。

一车五十箱，下一辆还有五十箱……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星枫简直要涕泪横流：“边境护卫队里是这世上最高的战力代表，常指挥官，最年轻最帅气的指挥官，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卡妮：“……”

敏儿有些不解：“最高的战力不应该护着内城吗，怎么会去边境？”

星枫抢过来道：“你懂什么！人变异后身体会变得巨大无比，成为巨人，巨人都喜欢聚集在北方苦寒之地，他们凶恶无比，常常出来作怪，能被派去跟他们作战抗衡的人，必然是地表最强战力。”

他其实也不了解，但是闭着眼睛胡吹乱捧一通，硬是把一个肃杀的天灯广场变成了一场真情实感的大型粉丝见面会。

学生们的眼神渐渐崇拜起来，连敏儿都似懂非懂地说：“哦。难怪他们都那么高大，好厉害哦……”

卡妮听不下去了，她捋捋已经炸成狮子的头发，猫起身子悄无声息地后退，后退，再后退……试图隐到人群的边缘，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卡妮，咱们又有物资了。”敏儿高兴地说：“哎，卡妮？”

她回头寻找，却见到卡妮伸出食指，冲她嘘了一下，用口型说：“我先走了，等我回头跟你解释——”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现在解释一下。”

敏儿瞪大了眼睛，而卡妮的后背咚地一下撞上一个人的身体，与此同时，一个冰冷成熟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敏儿瞪大了眼睛。

卡妮猛的转头：“杜教务长！”

站在身后的不是杜凯文又是谁？他不知道是何时回来的，站这儿观察多久了，学生们兴高采烈地领物资，一时间竟无人察觉。

人声由鼎沸到渐渐沉默，众人望向卡妮的方向，目光中各有忧虑。

寒风中，杜凯文裹着一层厚风衣，站得笔直，金丝框眼镜背后是一双眼窝深陷的眼睛，眼神晦暗不明。

卡妮简直无语，之前求爷爷告奶奶希望你回来你不回来，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啊？

这时，杜凯文的背后又有一个脚步响起：“什么事情这么热闹，都集中在广场上了？”

一个中年男人背着手走来，他穿一套深色西装，衣着十分考究，头发很是稀疏，皮肤黝黑，鼻子扁平，嘴唇更是下垂得厉害。

众学生心里一冷，完了。

有几个胆小的，连手上刚领到的压缩饼干都掉在了地上，发出“啪”的声音。

这不是，吴院长吗……

吴韦恩院长虽然嘴是笑着的，但嘴角根本没上扬，谁都看得出来他眼里没有笑意，几个学生默默后退，拉开距离。

但当他瞄到常砚，又瞬间收起冰冷严厉的眼神，立刻恭敬上前，生怕怠慢：“哎呀这可真是稀客，常指挥官！什么风把你刮过来了？”

常砚奇怪道：“当然是来送物资了，这次不是指定了由我来送吗，你有什么问题？”

“啊，没有没有！送物资，送物资可真是太好了。”吴院长推了推眼镜，不易察觉地擦了擦额前的汗：“可是按照上面的指令，应该得过几天才到日子？”

“哦，我不怎么留意这些没用的信息。”常砚一挥手，漫不经心地说：“我急着出发，顺路就把东西送了，再说现在寒潮刚过，物资匮乏，早送几天有什么不好么，吴院长这是嫌早了？”

“那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吴韦恩连忙摆手，一脸假笑油腻欲滴，巴结讨好着眼前这位祖宗：“瞧您这说的哪儿的话，您能来送物资，本院简直蓬荜生辉，哎呀，就是这，数字是不是有误？我们实在用不到这么多啊。”

学生们眼馋，巴巴看着，谁都不敢说话。

何止用不到啊，光靠这一百箱东西，养活整个学院，挨到下一次寒潮都够了……

“是吗，”常砚毫不在意地一挥手，那些士官依旧按指令卸货，动作不停，“留下来慢慢用呗，反正我不缺这点儿，多分给孩子们一些。”

他的姿态很随意，但举手投足间都是不容置疑的决绝果断，他高大挺拔，气质不凡，站在一个万众敬仰的位置上，一看就是天生的领导者。

吴韦恩吃了个瘪，尴尬地绞手：“哎呀，真是，那太感谢了，我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也实在没什么能回馈您，真是诚惶诚恐，诚惶诚恐啊……”

常砚瞅了一眼吴韦恩，竟然点点头，很认同地说：“好啊，那你送我个回礼呗。”

吴韦恩：……？

不是，边境护卫队就可以不按套路来吗？

你看我们十三院所有东西加起来，有你一个装甲车的轮胎值钱吗？

人群这边这边热热闹闹，另外一边的气氛却急转直下，杜凯文盯着卡妮手里的箱子，拖着调子开口：“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他的嘴唇本来就薄，此时抿紧，更显得神情冷酷凉薄，看这样子，今天这茬儿，是不会轻易过去了。

卡妮双手捏着箱子的把手，徒劳地把它藏在背后，但她太瘦小，方方正正一个银箱，如何藏得住？

“私自离院，擅闯治安队驻点，还能活着回来，”杜凯文轻轻数着，语调越轻越让人心惊，“如今的学生真是有出息了，我不在的日子里，竟连治安队都能自己搭线了。”

大齐上前维护，据理力争：“教务长，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危险，我们——”

“我问你了吗？”杜凯文的脸色又冷下几分，棱角分明的线条几乎硬成大理石切面，“说起来，跨越分区的门禁卡，你又是从哪里搞来的呢？”

大齐自知躲不过，倒也不怵，承认道：“是我。我不该闯进你的办公室偷门禁卡，但是同学们病得厉害，我们没有吃的也等不来药物，实在没办法，我只能主动去治安队问情况……好在我们运气不错，他们愿意帮忙，分了一箱东西过来。”

“运气不错？”杜凯文冷笑：“擅闯办公室，偷走门禁卡，私联治安队，还擅自将来路不明的东西带进学院，如此胆大妄为，视违章制度于无物，你管你的行为叫做运气不错？”

大齐据理力争：“我没有擅自拿，是治安队自愿分给我的，你不信可以去找那个士官！我们真的已经被困在这里很多天了，实在是没有出路了……”

杜凯文冷冷地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大齐一梗脖子：“那谁知道你今天回来呢。”

杜凯文一怔：“你？！”

四周却突然安静下来，卡妮和大齐都觉得奇怪，转头看，这才发现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眼神殷切热烈。

卡妮：？

出于某些原因，卡妮非常讨厌站上众人的视线中心，如今被众目睽睽地盯视，她浑身上下都痒，很不自在。

却见站在对面的常砚愉悦地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这小姑娘的箱子挺好看的，不然就送给我吧。”

卡妮：。

见她表情麻木，常砚板起面孔，煞有其事：“我队里生活辛苦，任务危险，倒真需要个装备箱……怎么，不舍得送？”

卡妮低头看手里寒碜的小银箱，再转头看看堆在地上的几百斤物资，花了大力气才忍住不翻白眼。

我信你。

但那一瞬间，常砚转过头来，与卡妮对视了一眼。

大齐急了，觉得自己的胜利果实要被剥夺，卡妮却突然明白了其中关窍，虽然被众人的眼神来回扫视很不自在，但还是用尽量配合的语气开口应道：“好，我送你。”

寒风凛冽，在众人无声的瞩目注视中，卡妮慢慢穿过人群，走到了常砚面前。

“哎……是我的错觉吗，怎么这么多年，卡妮好像一直都没长高？”星枫是个直肠子的嘴碎子，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要叭叭出来，大齐立刻白了他一眼。

但卡妮确实太矮了，身板伶仃瘦小，看上去顶多十三四岁，当她走到高大挺拔的护卫队指挥官面前才发现，她连对方的胸口才堪堪够到。

卡妮把箱子递过去，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谢谢你，但我擅自离院已是事实，你就算帮我把赃物收走，接下来我还是受会处罚的，这些都不劳你费心了。”

常砚仿佛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大剌剌地接过了箱子，他的五官清晰而立体，浓眉下的双眼深邃而明亮，那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卡妮觉得自己看错了。

他却用食指点了点她的手背，似是而非地笑：“小姑娘，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他们监视你了吧。”

卡妮点头苦笑：“活在十三院，谁还能不被监视呢，大家都一样。”

要不然擅自离院这件事怎么会这么快被发现。

“但你不同，你是不同的。”常砚用极轻微的幅度摇了摇头，说道：“我说的不是那些丁点大的机器人，那都是些废物点心而已，不值费心。”

卡妮侧头望，那一排和自己一样高的“废物点心”正忙着检查清单，交接货物，好不忙碌的样子。

常砚的声音低下去，变得非常有磁性，仿佛黑咖啡融进黑夜，化成低沉的爵士乐。

“十三院的手段远远不止那几个机器人。小姑娘，你记住，最可怕的从来都来自于人类自己。”

卡妮心里一惊，猛地转向背后，不远处，敏儿的眼神充满担忧，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大齐则一脸戒备，看向常砚的眼神并不友善。

物资终于清点完毕，离场时间到，常砚潇洒地一挥手：“东西我都带到了，走了。”

“我送送您！”吴院长点头哈腰地就跟上。

但护卫队怎需他送？常砚大步流星踏上指挥车，所有士官迅速编队上车，动作整齐划一，快得不似常人，众人还未看清，他们已经全部整合完毕，齐备待发。

又是轰隆巨响，一阵风刮起，装甲车瞬间消失在眼前，十三院所谓的坚固防护、铜墙铁壁，在它眼里如同儿戏，挥之即来，招之即去。

吴韦恩的眼神一下子冷下来。

卡妮单薄的身影整个陷在漫天尘土里，但她没空管自己那乱糟糟的头发和一脸的泥。

临走前，常砚又点了一下她的手指，比刚才重很多。

“保重，希望还有再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