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午休时间，分区隔门按时开启，学生们有秩序地走进餐饮区。

有了护卫队送来的药物和物资，学生们的情况很快稳定下来，身体指标不再显示高变异风险，也不需忍受病痛折磨，如今可以吃到顶级质量的肉蛋奶，生活品质可谓直线提升，新的课程周期已经开始，他们按时上课，作息规律，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这只是表象，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学院跟以前不一样了。

昔日的风云人物被关起来，预示着随时都可能倾轧而下的风暴，不过毛兰兰这只猴子倒是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大王。

“喂，大谴，”星枫拍了拍呆坐一旁的大谴：“你哥哥怎么样，有消息吗？”

大遣低头：“我根本联系不上他……”他手一抖，半颗鸡蛋咕噜咕噜滚到地上，看上去更垂头丧气了。

“哎，这就真可惜了。”星枫咂嘴道：“你仔细想啊，那天杜教务说的其实并不对，他说大齐从没拿过第一，所以赢得金星沙是痴心妄想，但你忘了，其实他经常拿第二啊！现如今可好，咱们这里实力最强的两个人，一个进了隔离区，一个关了禁闭还被剥夺参赛资格，哎，我看啊，最终的魁首真要落到那个人——”

他撇着嘴，往左前方抬了抬下巴：“那个人身上了。”

大遣顺着方向看去，只见毛兰兰抱着一堆厚重的资料，紧紧跟在杜凯文后面，她眼神热烈迫切，制服下面露出大红小洋裙的一角，随着步伐来回抖动。

星枫啧啧道：“每天抱着大堆资料来回跑，样子做的真足，简直感天动地。”

“他们都在聊什么啊？”大遣不安地问。

星枫没好气地说：“还能聊什么，整天扒着杜凯文不放，谁看不出来她想拿第一？无外乎就是试图套近乎，搞到些指点帮助……说白了就是把教务长当成一步登天的助力梯使呢！你看她那个誓不罢休的样子——要是杜教务不透露点内部消息，我觉得她都要以色相交换了。”

大遣脸蛋突然涨红，表情有点难看。

星枫神经大条，还在继续叭叭：“真是世事无常，你说这么难得的机会怎么就偏偏能落到她头上，这是什么狗屎运啊？哼哼，不过金星沙的制作那么困难，我倒要看看她能翻出什么花来。”

金星沙，全称p-rvd29-001，是科研团队设计出来的一种概念武器，可以与任意重型武器组合使用，但杜凯文强调过，与其说金星沙是武器，其实更是一种攻击型药剂，溶剂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质感染颗粒，只要将这种特制蛋白感染颗粒植入敌人的身体，就能瞬间引发基因混乱，体内爆发大量变异，所有细胞都无法正常复制和生存，最终彻底崩溃，从而从根本上消灭这个人。

这是一种高效的、内源性的、不可逆的药剂，具有极大的杀伤力，能从根本上摧毁变异人。

科研队忙于其他更重要的项目，目前没有人手制作金星沙，这才把光荣的任务交给十三院。

杜凯文说到这里，不紧不慢地从文件袋里掏出一份东西，学生们好奇，推搡着挤上去，想看清唯一一份样品。

但那根本不是一份实际存在的样品，只是电脑模拟出来的理想效果图，图片里，金色液体在试管内流动，轻微的剂量却流光溢彩，那种质地很奇怪，像钻石磨成粉末，又像流沙浸染上朝晖。

“就是因为颜色绚丽璀璨，p-rvd29-001才得了金星沙这么个俗称。”

众人震撼于它美丽的外表和独特的形态，连杜凯文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起来：“这个武器从概念的形成到真正实现制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们的目标就是复制出这样的颗粒结构，保证执行效果和制造规模。”

这比赛的奖品虽然具有巨大的诱惑力，但几天之后，学生们才反应过来其操作的艰巨，从一个分子一个分子开始搭建，到亲手给dna制定序列，再到蛋白的制造……一环扣一环，所有繁琐而随机的联系，非人力所能解，甚至可以说是造物主才能达到的水准。

很多学生认清现实，渐渐心灰意冷，参与比赛变成了参观比赛，大遣就是其中一个，他坐在窗边，咬着手指问星枫：“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对付外面的变异人种，治安队不是已经有很多武器了吗，为什么还要做这个金星沙？”

星枫也对自己不抱希望，但热衷军事知识的他还是热情地科普起来：“嗐，治安队目前的防御手段主要集中在能量武器上，至于生化武器么，自从第十九次寒潮之后就全线停止研制，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哎扯远了，反正呢，杜教务说，按照科研队的构想，药剂制造出来后，可以与能量波武器结合使用，前者制造物理损伤，后者侵入细胞，直接从体内干翻敌人。”

大遣的表情依旧局促不安：“那它的外观该是什么样子？”

星枫心不在焉，说道：“那谁知道呢，可能是小型喷雾器，也可能是大型投射武器，总不能再搭配生化机器吧？哎，这些无需我们操心，我们能把那管溶剂复制出来都谢天谢地了。”

也对，他们早被甩离了赛道，在这儿操什么心。

大遣低头不语，身影孤单，星枫把手重重压在他肩膀上，安慰道：“没事，别担心，大齐这个人福大命大，我还等着他出来选学生领袖呢！你哥哥可是大英雄，就算十三院都没了，大齐也不可能——”

就在这时，突然，隔壁的实验室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砰——”！

星枫：……我可真是个毒奶。

砰——！接连不断，是爆炸的声响，走廊上的学生们慌张失措起来。

末世里，爆炸的声音是最恐怖的催命符，你不知道那是来自于变异的怪兽无休无止的攻击，还是实验事故造成的巨大伤亡事故，从二号实验室毒气泄露事件到现在，学院已经风平浪静了很长时间，但众人都知道，平静是短暂的，终将被再度打破。

后续再没声响，情况似乎并不危险，众人开始探头，分辨爆破声音的方向。

毛兰兰站在杜凯文身边，联想到最近大家都在暗暗发力做实验，她试探地开口：“教务长，莫非是实验室里出了差错，发生了爆炸？可是午休时间实验室不是关闭的吗？”

她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奇怪，除了实验楼，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做实验了啊。”

杜凯文却突然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吐出一个词：“有。”

毛兰兰：“啊？”

杜凯文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他的深眼窝总给人深邃神秘之感，但这种神秘又伴着生疏。毛兰兰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口追问，即便她算得上他的远房亲戚，并且已经从他这里得到了很多实际的好处，却依然有一种被隔开很远的疏离之感。

杜凯文仿佛毫不意外，甚至有点慵懒，简短地说：“隔离区。”

毛兰兰猛地回神：“……什么？！”

巡逻人急忙调转方向，奔去隔离区查看状况，几个胆大的学生看见杜凯文走过来，也都小心地跟上，不一会儿，人越来越多，杜凯文皱眉看着身后呜呜泱泱，皱了皱眉。

确实是太年轻了，好日子才过两天，就开始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他想了想，倒也没阻止，这下好了，有巡逻人在前头领路，又有教务长的权限庇佑，学生们放下心来，好奇万分地来到了他们从入院以来就未曾踏足过的地方——隔离区。

如果说十三院的主体设计已经很压抑，那隔离区就有过之而无不及，大门上，一串复杂装饰围绕着弯弯曲曲的哥特字体，那字上的蓝漆已经碎裂脱落，但斑驳间依然可以辨认：

genesdefinehuman.

基因决定人类，这样的字映着这样的空间，更添阴森气氛，他们都知道，这里是真正的死亡之地。

“咳咳咳……”毒气烟雾弥漫，大家立刻捂住口鼻，幸好杜凯文早有准备，叫巡逻人送来防毒面具。

大家七手八脚匆忙戴上。

“到底怎么回事，隔离区的实验室怎么会爆炸？”毛兰兰踮着脚往里看，有杜凯文在身边，她兴师问罪起来，自然有恃无恐。

她话音未落，却见一个瘦小灵活的身体从侧边飞跑过来，闪身就冲进了毒气最密集的区域，那人似乎全然不在意正往外冒的浓烟，兀自径直往实验室里冲。

毛兰兰慌了：“卡妮？！”

没错，正是卡妮，不过她现在没空理会，只身飞奔进实验室，在废墟中来回跳跃寻找，好不容易拨开迷雾，看到了角落里的敏儿。

“敏儿！等一下，我来了——”

敏儿半躺在地上，状况很不好，整张脸黑漆漆，身上到处是爆炸造成的伤口，粗粗看去，伤的最重的是右手，那里已经血肉模糊，分不出指尖的形状。

“坚持住，敏儿！我带你出去，先坚持一下……”卡妮扑上去架起她，让她把全身重量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她自己也被呛到了，咳嗽不止，脚步踉跄，但总算拖着好友离开了这个一片狼藉的地方。

她俩刚踏出实验室门口，迎头就跟乌泱泱一堆人撞了个照面。

“！！！”卡妮一惊，迟疑地招了招手：“嗨，大家都来了啊……随便坐？”

杜凯文的脸冷得像寒潮的冰渣，好半天才挪动嘴唇，甩出一句：“解释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敏儿虚弱地抽泣起来。

众人有些唏嘘，才三天不见，敏儿已经枯瘦如柴，仿佛一具空壳躯体，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像个绝症病人，丧失了生命希望的颜色。

“先让她出去吧，别待在这里，”卡妮抬头看杜凯文，“若继续由毒气侵蚀，她的身体只会更糟糕，回头再解释，行吗？”

杜凯文轻蔑一笑：“出去？去哪儿，回b区传染别人吗？她的病已经蔓延到全身，你看不出来？现在的她去哪儿都一样，再好的药也是回天乏术。”

他眼睛转向敏儿身上，她穿着实验室白大褂，实验手套被炸得只剩手腕的一角，杜凯文深色了然，却硬逼着她说：“你来说，到底什么情况。”

敏儿抖着肩膀，哆哆嗦嗦地开口：“我，我只是想想试着做一下金星沙……”

“什么，金星沙？哈哈哈哈！你想笑死我？”毛兰兰一愣，突然大笑，高声道：“就凭你也想做金星沙，哈哈哈哈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几斤几两，只剩一口气儿了还惦记比赛的奖章，就算你有命拿奖，你有命享吗？哈哈，痴人说梦，太荒唐了哈哈哈哈……”

她笑出了眼泪，可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她的手紧紧攥成拳，红色指甲却深深插进手掌心。

是的，敏儿也想做金星沙，整个十三院，没有人不想做金星沙，没有人不想拼尽全力，用这辈子最大的力量和运气，去换一个出人头地。

天空之城就是这个星球唯一的天堂，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无论它多么渺茫、遥远、艰难，哪怕是一叶注定会翻的船，但它也已经停泊在眼前，每个人都想乘着这叶脆弱飘摇的扁舟，往眼前的深水河里蹚上一蹚。

就连敏儿，即便来了隔离区，也还是想做金星沙。

“可是隔离区怎么做金星沙？”星枫傻不愣登地问。

事态已经清晰，众人反应过来，十三院的每个分区都配备了实验室，隔离区当然也有自己的实验室，虽然这里设备陈旧，不经常维护更新，但比起正经实验楼，这里倒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不受学院作息表的限制，随时开放，随时使用。

仔细想来，这个设计初衷非常恶毒，学生能被送进隔离区，代表身体已经大范围感染，此时的下场只有一个，或早或晚，只是时间问题，而在这样的人间炼狱里建造实验室，还不分昼夜地提供电力，明摆着要榨干他们生前最后一滴血，让他们在这个末世里做完最后一场基因游戏。

那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被制造出来的蛋白，无论成功或失败，都是泣血的陪葬品，是自己给自己编织的寿衣。

但现在，这个恶毒的设计却成了毛兰兰最大的隐患。

她嘴巴紧闭，绷成一条凌厉直线，脸色非常难看。

卡妮也可以用这里的实验室，她没有被剥夺参赛资格，她可以在这里制出金星沙的药剂。

毛兰兰突然剧烈喘息起来，鼻孔变成小小的三角形，急速向外喷气。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慌张，杜凯文冷哼一声，不再理睬敏儿，转向卡妮：“你呢？你不是为了照顾你的朋友才主动申请搬来这里的吗，敏儿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卡妮面色一犹豫，星枫倒是又一次开口了，奇怪道：“哎卡妮，你这口袋里面装了啥，鼓鼓囊囊，像一包……土粒？”

众人好奇地看去，果然，卡妮的制服口袋被撑得下坠，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把一小包塑料包拿了出来，举到众人面前。

星枫凑上去努力分辨，眉毛和眼睛与鼻子紧紧地挤在一起：“还真是土啊？”

卡妮扶额：“看清楚，是藜麦种子啊。”

“藜麦种子？”

“对啊，”卡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除了这个，我还在隔离区的储物间找到一些辣椒，还有风干的野山芋根。”

大遣也凑过来，小心翼翼道：“卡妮，你收集这些东西干嘛？”

“还能干嘛？”卡妮面色有些震惊：“当然是吃啊！”

众人：……吃啥，辣椒炒山芋？

“这里有实验室，有培养液，可以设置个简单的温室，我又找到了种子，当然可以吃——哎，你别扔啊，看完了还给我，我今晚还要用它煮糊糊。”

杜凯文觉得很烦躁，卡妮是真的完全不把比赛放在眼里，搬来隔离区，每天却想着种东西，这样下去，难道真任由她与金星沙失之交臂？而学生们看到卡妮也分外亲热，说不完的悄悄话，气氛突然轻松起来，简直将隔离区视为儿戏。

他高声咳了两下，众人立刻安静。

“说什么说，知道自己在哪里么，还有没有点样子？！”他拔高音调，学生们立刻缩起脑袋，安静下来。

杜凯文懒懒地朝实验室里看了一眼，甚至没想把皮鞋踏进去，就将此事定性为普通实验事故，他命令巡逻人去清点现场，十分钟后，他拿过报告，只瞄了几眼，很不耐烦地收下了。

“回去，都给我回去。”

卡妮目送众人离开，杜凯文憋着气，毛兰兰眼神晦暗，星枫还是吊儿郎当，大遣，大遣……

两人的目光对上，那一瞬间，大遣目光闪烁，却还是迟疑地伸出手，将一只手掌向上，另一只手在掌心上轻扣一下，做完这个手势，他对着卡妮，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卡妮愣住。

这个手势，是她与大齐去治安队之前商量出来的一套简陋的手语，轻轻扣手的姿势表示一种传递和转移。

卡妮明白了大遣要传达的意思——“有消息，要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