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暨有些昏昏沉沉，勉力睁眼，眼前凑满许多人的脸，嘴巴张张合合，声音却与他仿佛隔着一个世界远。

“明暨啊，虽说娄总现在没办法与你举行婚礼，但我们双方说好，只要他一醒来立即就会补办婚礼，到时候海市所有名门都会来……让姓霍那家后悔死。”

“害，你别和他说这些没用的。柳明暨，我跟你说，这卡里有三百万，娄家每个月会给你五百万的零花钱，你给我安安分分呆在娄家守着娄总。听明白没有！”

“你凶孩子干什么！婶婶知道，咱家明暨之前是被人给骗了。姓霍那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霍三少小小年纪在外面勾三搭四，整天与狐朋狗友扎堆厮混，能力比不上娄总，还不洁身自好，明暨从小就聪明，肯定知道该怎么选的……”

……

明暨没能把内容听进耳中，只觉得耳边嗡嗡像是被蚊子包围。他哪里来的婶婶，家里除了自己不就只剩下大哥的儿子了吗？海市？他不是该在帝星实验室吗？这些人又在说什么？结婚？议会那群老头子终于知道要给他发个对象了？

意识朦胧中闪过思绪万千，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问问情况，却没能出声，昏沉又袭上头脑。

明暨再次睁眼时，眼前是惨白的天花板，床头柜上的玻璃花瓶插着一束黄白相间的鲜花，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鲜花的芬芳缭绕在周围，身上盖着的薄被上印有“海市素心国际医院”的字样。明媚的阳光穿过浅鹅黄的薄纱窗帘落在枕边，温蕴的明媚与生机抚平他微蹙的眉间。

明暨撑起身体，靠坐在身后的靠枕上，静静观察着周围。全然陌生的环境，之前围绕着他的那几人不知所踪。

“繁星。”

他轻抿有些干燥的嘴唇，在心中呼唤。

【博士。】

脑中响起熟悉的电子音，让现在脑袋还有些晕乎的明暨略微松下一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显然不是帝星，这么落后的医疗条件和医用器械，就算是在荒星都是该被淘汰的货品。自己真若出事，研究院定然会让医学专家前来实验室，而不是送来这个闻所未闻的海市素心国际医院。海市？这是哪颗星球上的小城？

【博士，我们遭遇空间乱流，目前所在星球坐标不在帝星统制星域内。】

“未知星外文明吗？”明暨揉揉眉心，感觉情况谈不上多好，倒也不坏。只是他又怎么会冒出那么多“熟人”？难道自己顶替了什么原住民的身份？

【具体信息较多，检测到您身体不适，建议采用日志回溯功能。】繁星波澜不惊的电子音微妙地在“身体不适”前停顿一秒。

“行。”

【星球文明未有可显影电子屏，已匹配可用电子产品。】

下一秒，安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日志回溯打开，是实验室里监控的角度，画面犹如走马灯一般在手机上迅速倒退着滑动。

明暨伸出一根手指不熟练地拖动进度条，时间差不多是五天前。

画面里出现自己的身影还有一个刚进实验室的小年轻。

明暨还记得是被实验室破格招入的小天才，跟自己不是一个小组，正在隔壁小组里实习。

“博士，能打扰您看一下这组数据吗？”

杭朔的声音被很好得收音储存下来。

明暨采用四倍速，很快把与杭朔之间的学术讨论看过一遍。

课题是3型机甲更换搭载新型能源核的最优化。

问题出在导入参数出现错误。

画面里，明暨的食指虚空点在一个数值上，微微蹙眉。

被他点中的那个数据已经标记为红色，由此错误数据推算出的其后一系列数据标红一大片。

杭朔傻愣愣地盯着那个错误数值，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错误让他傻在原地。

“这个也不怪你，前几天我刚更新了这部分的数值，恐怕你们组长没有提醒你每天要更新一下数据库。”电子屏递回杭朔手中，明暨看着小孩眼眶微微发红，安慰地拍拍他肩膀，“这部分的数值重新算一下吧。”

明暨跟繁星吐槽：“啧啧啧，实验室里就是有些人看不得别人好，你说是不是？”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繁星非常习惯得接口。

【是的，博士。实验室中各处监控视频已打包，是否要发送给诸天，交由帝星法院对犯错诸人进行惩处？】

诸天，与繁星同期由明暨创造出的超智能ai，目前供职于帝星中央总控系统总部，就是所谓的主脑。

“算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多也就罚点星币，反倒是让小天才不好混了。”明暨摆摆手，意兴阑珊。

挺好一孩子，逻辑严谨，脑子聪明，学术态度也端正。短短一个星期就能出这么多数据，真的挺不错的。明暨隐约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自己当初的影子。

视频里，

他又拍了拍杭朔的肩膀：“加油。等新3型机甲出来后，你可以试试个人申请一台。”

杭朔还耷拉沮丧着的神色顿时一变，惊喜得双眼放光。

“博士！”他不敢置信，喜笑颜开。

明暨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朝他眨眨眼，示意要保密。

杭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画面中。

明暨眨眨眼：“繁星，记一下待办，新3型机甲出来后，用我的名额申请一台记在小天才的名下。”以杭朔的资历申请了估计也下不来，但既然是他允诺的，不实现岂不是打击人。

【是。】

明暨调整自己到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将手机靠在曲起的腿上，继续看。

之后，肯定发生了一些事，不然自己怎么会出实验室。

他拖动进度条，刚好听到一声门碰撞上墙面的“砰”响。

“小叔，你这实验室的门怎么都还不是自动的啊？这都星际3202年了，竟然还有门不是自动门！科研院是已经穷到更新不起设施了吗？……”来人骂骂咧咧，半点也没觉不对，揉搓着自己红了一块的手掌先恶人告状。

哦，是他那个不成器的侄子。

门未被非法破坏，但门禁系统未曾向他询问便解锁，警报也没有如期响起。

这意味着——

“你私自拿用我的门禁卡。”

视频内外的明暨脸上是同样的不悦，他十分反感未经他允许私动他的个人物品。而门禁卡，那不仅是他的个人物品，还代表着他的权限。

明暨不记得自己有将门禁卡带回家，在研究院他只需要刷脸，应该一直锁在自己办公桌柜里的东西，又是如何会出现在明飞白手上。

“你是从哪里拿到的！”视频中的明暨有同样的疑惑。

明飞白支吾起来。

“我说我找小叔你，他们就给我了啊。”

“他们、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他们啊。”

明飞白说话含糊，混在越发烦躁的挠头中，他绞尽脑汁想要糊弄过这个话题。

“呵。”明暨冷笑了声，这家伙真是不知死活，“繁星，他偷窃我的权限，帝星高层会如何处置他？”

【偷窃博士您的超一级权限，视其违规程度，按律处以终生□□等以上惩罚。目前他的罪行还有未查明处，暂且关押于帝星特殊监狱中。】

“哦。”明暨一听就明白，能进特殊监狱，保底都是个终生□□。

明暨和明飞白都没说话，气氛仿佛凝滞。

良久，明暨才开口：“来找我有什么事？”

明飞白立马嬉皮笑脸：“小叔，我爸这个月的抚恤金呢？”

开口就是要钱。

“繁星，他的帝一大毕业证书是花钱买的吗？”明暨掏了掏耳朵，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真不敢相信这人跟自己的部分基因有重合。听这口气，是觉得自己扣下了钱？他领取抚恤金的时候难道没看相关条例，抚恤金最晚也会在三月内结清。

【经查，未有其学历造假相关证据。】

啊这，难道智商还能选择性上线吗？明暨突然产生一丢丢兴趣。

视频里

明暨也很不解：“你知道距离你父亲战死，过去多少年了吗？”

“过去……过去……”明飞白算了算，“过去二十年吧。”

繁星的电子音出现在视频中掺杂一些混响效果。

【根据帝星战争法第五十七章十三条二次条规定，战争中伤亡的军兵将在确定死亡名单上报帝星后，三个月内发放抚恤金。在册军兵亲属将享受所在星球的终身二级待遇……抚恤金发放期为十年。如直系亲属未成年，则由政府财政部、军部后勤处两方协管，待其成年后发放。情况特殊者，可至两处上报呈情。】

“所以……？”

“所以，大哥的抚恤金根本就不过我手。”明暨懒得跟这个“大聪明”继续浪费时间，“你在成年那天不是星网账户里收到一大笔抚恤金吗？”

依当时大哥的军职，那会儿的军官津贴和抚恤金的比例，加起来应该有个一两千万吧。

“但我之后每个月都有一笔钱啊。”

【博士，这笔金额转账是由您的账户支出的。】繁星提醒。

明暨想起来，抚恤金陆续发放到明飞白账户后，院长找他说过这件事。他想着明飞白刚刚成年，自己难以在他身边照顾，托人照顾总有不周的地方，便让繁星每个月打一点零花钱给他。

这零花钱，一给就七年。

明暨也想到为什么这个月没有给打钱。有人告状到他这里，繁星查到明飞白挥霍无度，用钱压人。他便让繁星中止汇款，将这笔钱作为补偿金分发给那些被欺负的人，剩下的交给诸天依法处理。

“判决出来后，他剩下的那些资产全部捐出去。”反正也用不上，明暨打算替他做点好事。

【是。】繁星记下待办。等判决出来，不出意外的话，这些资产剩不下什么。

【继承自明少将的那栋明氏宅是否……】

“老宅保下来。”明暨不会让自家祖宅流落出去。

【是。】

明暨看了一眼进度条，发现事情还有后续。

明飞白郁闷地撇撇嘴，赶紧把正事提起来。

“小叔，你的那个新型营养液，能不能和天哥家公司合作发售啊？”

不等明暨问他那天哥是谁，繁星就贴心地为他解惑。

【博士，www.youxs.org。】

明暨点头，他知道。是他交给实验中心去安排的，找公司合作发售先前都有过五次了，他们知道自己的忌讳，自是不会有所纰漏。

【这位天先生所在天胜集团，经查其名下公司犯有多项经济罪，偷税漏税，强迫交易，勒索，权|色|交易，行贿，窃取非个人商业机密等数项罪名。根据您的要求，不被纳入合作名单内。】

明暨无语，看明飞白用眼神示意，这样的货色你有什么想说的？

“天哥他没有。”明飞白直嚷嚷，似乎谁嗓门大就是有理。

“都是下属子公司里有人吃里爬外，小叔你别听信谣言。天哥人可好了，他一直很照顾我，我跟他在一起大半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正直、良善、对人慷慨大方，关爱幼小，每年做慈善花的钱都有好几个亿呢。”

他似乎是想用每年好几亿做慈善来打动明暨，而明暨听到这，想的则是：他有没有用慈善做幌子洗钱逃税？

至于其他，夸得好上天也没用。

难道明暨会不相信【繁星】的检索，去相信一个想走关系且劣迹斑斑的资本家？

就在这时，视频内警报响起，一群荷枪实弹的帝国治安警冲入画面。

三两下就把明飞白按倒在地，扣上警用拘束环。

明飞白在地上打滚挣扎得就像条泥鳅，在他滚动间，一支绿油油的试管从衣服内口袋中滚落，顿时引起治安警高度警惕。

“繁星，那试管里装的是什么？”实验室内的画面到此结束，明暨只得询问繁星。

【是z748-3型药剂。】

有个非常配得上“去死吧”数字编号的通用名称——猛毒杀剂，早就被列入一级高危禁品。

不用解释，盗用门禁卡，带这样的东西进实验室，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明暨对他的动机并不感兴趣，他看着视频里的自己与院长说：

“我出去散散心，您先把科研院清一遍吧。”

散心途中，飞船跟时空裂隙狭路相逢。

视频出现大段空白。

再次出现画面，画质直降百分之九十，是在一个草木繁茂的公园角落。

他昏迷倒地，被树遮挡的半边出现了一个人的鞋子。

那人蹲下身小心翻动明暨的衣服口袋。

明暨不记得自己在兜里放了什么，大概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见那人翻出了一支巴掌大的药剂，他显而易见得犹豫了，只是迟疑再三后还是拿走了。

“www.youxs.org？”明暨记起那该是那天自己的午餐，因为跟杭朔讨论正上兴头，被自己随便放进了口袋。

【是的，博士。】

那人拿了东西就走，刚好就是那么巧，他大半张脸暴露在画面中。

明暨诧异地挑动眉头。

那人的脸长得与他，有八九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