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烟波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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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日月昭昭06

棠昭做了很久的梦。

大?海的蓝、日色的金, 混在一起?,在深处铺开一片柔和的底色,还有许多和?他有关的碎片,点点滴滴, 拼凑起?她降世第十八年的梦。是浪漫的、温存的。

最后?, 棠昭梦到自己被教导主任拿着教棍追, 问她为什么逃课?高?考还有几天了?溜出去玩是吧?!给我回来!小兔崽子!

说小?兔崽子的声音又变成了李迟的,她清晰地看着李迟震怒的一张脸,觉得这场景太过真实。

棠昭吓得不轻,拔腿就跑,跑又?跑不动, 她喊周维扬的名字,结果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她怎么喊他都不答应, 她快难受死了。

幸好在这时候被吵醒。

她心神不宁地有了点清醒意?识, 是在淅淅沥沥的一片水声里,棠昭睁开眼, 看着酒店的天花板, 浴室就挨在她的隔壁,应该是周维扬在里面洗澡。

她慢慢地醒过来, 大?概两?三分钟之后?, 水声停了。

棠昭看一眼时间, 已经下午三点了。

她坐起?来,听见往外走的脚步声。

他打开门, 取了个什么东西, 跟外卖员说句谢了,把东西拎进来往回?走。

棠昭的房门是一点一点被推开的, 她偷偷从门缝里看见,他穿件宽松的黑色短袖,手里提着一份蛋糕盒,盒子?被放在外面的茶几上,周维扬擦了下头发上的水,忽然瞧了一眼她半敞的门缝。

他看完便收回?视线,问了句:“睡得怎么样?”

周维扬的嗓音哑哑的,好像也是刚睡醒。

棠昭迟钝一下,然后?轻轻地、把门完全?拉开了,将睡得昏昏的自己袒露出来,搔搔头发说:“蛮好的。”

周维扬将塑料袋掀开一点,给她示意?:“给你订了蛋糕,怕吃不完就挑了个小?点儿的,别嫌弃。”

棠昭看一眼,果然很小?一个黑森林慕斯,只有四寸,中间缀着一颗小?小?车厘子?,她问:“你早上怎么没有订呀?大?家还能一起?吃。”

周维扬往沙发里靠,额前刘海有一点点湿气,“我出的钱,我吃。你是寿星,你也吃,别人就免提了,我请他们干嘛啊,最烦一帮蹭吃蹭喝的。”

棠昭笑起?来,说:“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她一边笑,一边解开蛋糕的袋子?。

“我不小?气,”周维扬倒是坦诚得很,还一字一顿,生怕她听不清似的,嘴角带一点散漫的笑,“我就是想?霸占你的生日。”

棠昭手里动作顿一下,轻声说道:“嗯,我看出来了。”

周维扬看她解这袋子?结太费劲,直接利索地帮她一下拽开了,他把蛋糕取出来,叫棠昭坐他旁边。

“看出来了不拆穿我?”

“嗯,”她暗暗地点头,声音更轻了:“因?为我也想?让你霸占我的生日。”

周维扬看着她,端详很久。

她带着赧意?低下头,由于她太过喜怒形于色,被人判断出她的喜好实在简单,舔一口蛋糕上的奶油,棠昭铮然亮起?双目,“还不错诶!”

周维扬手往沙发上摊开:“好吃就多吃点儿,我就不跟你抢了。”

棠昭也没跟他客气,端起?手里的蛋糕就用勺子?挖了起?来。

周维扬就盯着她吃。

他身上有沐浴过的清香,还带着少?年人的干净湿气,她就坐在他香气的结界里,听见他在耳畔低低地问了声:“今天许了什么愿?”

棠昭一边美滋滋地吃着蛋糕,一边回?答他:“我要当最有名的女明星。”

周维扬轻笑一声,曲指、笃一下,碰她额角:“说出来就不灵了,傻子?。”

棠昭一愣,委屈说:“是你问我的啊。”

他概不负责姿态:“谁知道你真说啊。”

棠昭咀嚼着蛋糕,把腮帮子?填得鼓鼓囊囊。

周维扬低眸平静,一双天生深情的桃花眼,看向她时,又?不由地变深邃几分,温热的呼吸好像近在她的耳畔,嗓音低磁到让棠昭心尖尖酥麻一阵——“我还以为跟我有关的。”

她不否认,缄默片刻,喃喃一声:“是有一个。”

他看着她,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棠昭本来不打算说了,被他盯得心里发怔,还真跟他扯了一段:“就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给其他的女孩过生日,好朋友一起?玩的那种不算——就是,不要带别的女孩子?看海看日出,买蛋糕,开房间一起?睡觉,就像我和?你这样。”

她说完,抿掉唇角的奶油,悄悄地瞧他一眼,打量着周维扬的神色,见他并无所动,轻问他:“我是不是有点自私啊。”

周维扬笑,低头看她沾了一手的奶油,握住她两?根粘腻得无处安放的指,用湿巾帮她轻拭一下手指尖,慢慢地出声,竭力放轻放缓他的声音,因?而语气显得宠得要命:“怎么会觉得还有别的女孩子??”

棠昭脱口而出:“因?为你是花心大?萝卜啊。”

“那我跟你保证,不会有,这个一定灵,行吗。”

周维扬嘴角轻勾,说道:“我就喜欢看你自私。”

他喜欢她的自私,就像她喜欢他的霸占。

一切被醋意?酸出来的小?小?表现,都是在意?的证明。

棠昭这回?没把手抽开。

周维扬帮她擦好了奶油,也没放开她,他不轻不重地捏着她几根手指,搁在自己膝盖上,过了好一会儿。

周维扬从旁边的书?包里取出一个东西,递给她:“小?礼物。”

棠昭接过来看,是一对耳环。

黑色的蝴蝶。

“这是那首歌的概念里的蝴蝶,我请设计师做的。”他说着,侧过脸看一看她的耳朵,用指尖捏着刘海绵延出来的短短的须,拨到一侧,问,“有耳洞吗?”

棠昭摇头。

周维扬又?握着手里的包装袋,隔着塑料膜将耳针推出来看一眼,不无遗憾,少?顷,他说:“那以后?戴给我看吧。”

棠昭没说好不好,她睁圆眼睛思索着什么,过了会儿,才讲心里话?:“我有点怕疼的。”

言外之意?,她其实不是很想?打耳洞。

周维扬:“女明星一般都有。”

棠昭点点头,又?天真地说了句:“是的,那很没办法,我也得疼一下。”

他说:“应该没那么疼,我陪你打。”

周维扬说许多话?的语气明明不那么郑重,但?莫名就好似她的金牌令箭,一下将她心神稳住。口头的承诺往往缺乏效力,可是给出承诺的人令她满满欢喜,那就是最有用的安抚。

棠昭很喜欢这个蛋糕,不知不觉她就啃下去一半了,周维扬把电视打开,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

听见她冷不丁地说一句:“吴星杭喋喋不休的好像唐僧。”

周维扬不明就里地看她。

棠昭说:“不过我只喜欢孙悟空。”

周维扬好笑,扶着太阳穴,懒洋洋地学她说一句:“谁要嫁给孙悟空啊。”

她说:“那是气话?。”

他瞧她一眼,又?问:“那周泊谦是什么?”

棠昭立刻回?:“你怎么什么都要跟你哥哥比啊?!”

“我从来不和?他比,我想?知道的是你会怎么看。”

棠昭没理会他,就当没听见,周维扬也没再问。她低头解决完了小?蛋糕,想?起?刚才被教导主任拎着教棍驱逐的恐怖梦境,忽然陷入担忧:“对了,学校那边怎么办啊?”

“嗯?”他不能共情她的忐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淡淡地哦了声,“小?事,给你办妥。”

棠昭很谨慎地问他打算怎么办。

周维扬撩起?眼皮看她,说:“还怀疑你男……”

迅速吐出又?比迅速咽回?的字,在口齿间嚼碎了,挑挑眉毛,换成一句:“好朋友的本事?”

周维扬看着电视,棠昭看着他,不置可否。

她情不自禁地喊他名字:“周维扬。”

“嗯。”

“周维扬。”

“怎么了。”

“周维扬。”

“在呢,什么事儿?”

周维扬又?抬眸看她,真以为她有什么事,结果棠昭并没有什么事,开口便唐突地说一句:“我很乖的。”

她郑重其事地咬着字说:“你带坏我,就要对我负责。”

周维扬有点想?笑,但?是笑不动,在她柔软的音色里,心都化成一滩水了。

棠昭突然又?开始劝学,“你要好好读书?,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路要一起?走。”

他说一定。

快晚上的时候退了房,周维扬带她回?北京。

在电梯里,棠昭刚洗完的头发一股清香,湿漉漉的四散开来,进来个大?叔瞧瞧她,又?看看她旁边英俊的男孩子?,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声:“现在小?孩子?真是早熟啊。”

周维扬反应迟钝地看他一眼,下一秒他就被攥住了胳膊。

棠昭回?头,冲那大?叔做了个鬼脸,“不许造谣!我们是好朋友!”

说着,她就拉着周维扬跑下了电梯。

他在身后?,看着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指骨,极力收敛着嘴角快溢出来的笑-

旷课一天,补了一张假条,最后?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好朋友依旧很靠谱。

她的生日就是高?考前周维扬最后?一次出去玩了,他同样很看重她的话?,她叫他好好读书?,他就真的静下心来学习。

国际班的学生到高?三下班学期所剩无几,上晚自习的人更是寥寥。周维扬坐在黑暗的灯下,下课铃声响过很久,他手里还握着笔,维持着静坐学习的姿势,另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动不动。

棠昭在窗外看了他一会儿,但?他撑着腮,没让她看清脸。

见教室里没什么人,棠昭猫着腰进去,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周维扬闭着眼睛,居然睡着了。

棠昭本来是来喊他放学回?家的,见他睡得沉沉,起?了点坏心。

她挑了个他同桌桌上的记号笔,在他白净的脸颊上轻轻地画了三根猫咪胡须。

画完,周维扬还没醒,棠昭捂着嘴巴窃笑一下。

而后?便看见他滚了下喉结,幅度很小?,但?显然是动了。

棠昭愣住,“你……你没睡着啊。”

周维扬嘴角轻扬,眼皮挑起?:“嗯,被发现了。”

她赶紧把作案工具塞回?去,又?不解地咕哝:“干嘛装睡啊。”

他语调懒散:“我不装睡你现在就被我打趴下了。”

棠昭吓一跳:“你真的超级凶。”

她说:“不可以打女生,要进局子?的。”

周维扬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我不装睡,你现在就被我亲趴下了。”

棠昭还在错愕状态里,他放下撑着腮帮的手,露出半张花脸猫的脸,睨她一眼,威胁似的说:“还不快帮我擦了?”

第42章 日月昭昭07

棠昭下笔也?不重, 怕他擦不掉,就用笔尖勾了浅浅三道印子。周维扬露出?半边花猫脸,用一副倨傲清矜的少爷眼神对着她,藏一点?并不骇人的尖尖棱角。

棠昭掀眸瞧一瞧他, 说:“乱亲女孩子也是会被抓起来的。”

周维扬本来还打算唬她一下, 被这话逗笑了:“我的意思?是, 假如你是我女朋友的话,我也?不能逮个?女孩儿就亲啊。”

棠昭从兜里摸出?纸巾,慢慢抽出?来,帮他擦擦脸,说着:“哪有这种假如啊……”

她单膝跪在周维扬的同桌的凳子上, 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俯首帮他擦拭脸上的痕迹。他微微仰面, 半敛着双目, 轻煽的睫毛就像蝴蝶的翅膀。

“周维扬, 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他眼神陡然变警觉。

“这个?猫猫可能擦不掉了。”

周维扬:“……?”

棠昭一脸悲痛,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出?声:“我不知?道这个?笔的威力这么强, 这可怎么办啊。”

周维扬火速拿过旁边的镜子看一眼。

……靠, 丑得他头疼!

在混世魔王的愠意快要从眉眼里流露出?来时,棠昭抬手, 轻轻地“啪”一下, 将他手中开合的镜子盖上了。

她很小声, 又伴有?楚楚可怜的腔调:“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被她小小的举动和一句话、一个?眼神轻易戳中, 周维扬的眉心?即刻松懈下来。

棠昭轻轻捧着他一边脸颊, 左看右看,最?后不怀好意地咧一下嘴角, 说:“不过事已至此,一边看起来好奇怪,我给你画个?对称的吧,还?可爱一点?,你觉得呢?”

周维扬愣了几秒,又沉思?几秒,一副我能拿你有?什么办法的表情看她一眼,碰了碰自己尚未遭殃的右边脸颊:“想画就画吧,我一会儿去洗了就行。”

棠昭笑逐颜开,还?挺有?礼貌地说句:“谢谢,你真好。”

他在她的笑里,也?不由地勾了下唇角。

“客气什么,”周少爷秒变大度,配合她的玩兴,“我说了,我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好朋友,这不是应该的?”

棠昭笑:“你不仅合格,你还?是满分!”

即便再大的气性也?能在她快乐的笑意里融解不见,又一次有?着被锁住命脉的感觉,言听计从这样的词是不会发生在周维扬的身上的,但是在她面前,什么样的情绪都可以忽略不计,只?要她开心?。

棠昭提着笔,再看周维扬,笔尖划下来时,他表情里已然有?了舍生取义的架势。

她抿了抿果冻一样的嘴唇,带着甜奶味的气息,就悬在他的嘴角之上。

棠昭望着她精心?打造的小胡须,可爱死了!

“我还?以为你们在kiss。”

空荡的教室,有?人不声不响走进来,一声突然出?现的旁白,硬生生地打散了两个?人亲昵的磁场,棠昭没注意身后,被吓得手腕一抖,最?后一根“胡须”被画成波浪了。

她侧眸,看见了周泊谦。

周泊谦在课桌前,手懒散地撑在桌前,“原来是在打情骂俏。”

棠昭赶紧摇头摆手,说:“没有?,我们在……”

在什么呢?

她讲完又怔然停滞了口齿,半分钟挤不出?一句对打情骂俏的反驳。

周维扬看一眼周泊谦,懒得解释什么,平静地说:“我卷子做完回?去,你带她走。”

棠昭想等他,脱口而出?便道:“我也?——”

话音刚出?,有?人猜测她要说什么,下一秒就被周维扬捏了下手心?,他坐着,她站着,周维扬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脊骨,棠昭感觉身上一阵酥麻,不由自主往前挪一步。他凑过来,靠在她腰侧,在没让周泊谦听见或看见的地方,低低说一句:“去吧,别让我哥白跑一趟。”

被提点?了礼数相关?,棠昭倏地热了脸。

周泊谦接上她的话,笑问:“你也?什么?你也?要学习?”

棠昭摇头说:“不啦,我作业做完了。”又看着周维扬,“那?我先回?去咯,拜拜。”

周维扬看一眼周泊谦,跟棠昭颔首:“嗯。”

初夏时节,城市的夜晚很舒服,微风流入车中,四下里都是闪烁霓虹,因为季节的热闹,街景都显得耀眼璀璨许多。

棠昭很喜欢初夏,暖烘烘的,又不那?么炎热浮躁,在换季的舒适感里,脱掉厚厚的外套和毛衣,肢体变得轻盈舒展。

棠昭今天?坐了副驾,周泊谦安静地开车,问了几句她平时在学校里的表现。

棠昭一五一十?地答。

“送你的手表怎么没戴?”周泊谦瞥一眼她的手腕,淡声询问。

周泊谦送她的成年礼物,一只?劳力士的表,贵上天?,棠昭是不会在学校里戴着它招摇过市的。

不过她不是戴不起,只?是不合时宜,以后能够用上的机会很多。

棠昭捡了个?天?衣无缝的回?答:“夏天?有?点?热了,戴得我手上老是出?汗。”

棠昭自认为不是虚与委蛇的人,可是她总觉得和周泊谦之间还?有?距离,人与人的距离体现在,独处的时候,一旦有?人不说话,凝固下来的时间里就会充斥尴尬的气息。

交流时也?不得不用上很多的场面话,恭恭敬敬,以礼相待,永远温和热情,面带笑意。

周泊谦听罢,浅浅颔首,也?接受了这个?理?由。

棠昭侧眸看着男生开车的样子。

周泊谦穿一件烟灰色的休闲款衬衣,质地绵柔轻薄,很衬他内敛从容的气质。

她又看他手臂方向,上回?疑似被猫挠破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愈合。挺想问一句,又觉得伤口如隐私,是不能轻易被披露的,周维扬说,他讨厌一切形式的暴露。

棠昭忽然觉得,周泊谦像一口深井,因为太深,所以看不清里面究竟是枯竭干涸的废墟,还?是淙淙清澈的水流。

也?正因为太深,所以和他讲话要有?转圜。

“泊谦哥哥,你是不是很累啊?”

棠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一句话。

可能是看他眼圈下的一点?青气,可能是为他这么晚了忙完自己的事情、还?要来接弟弟妹妹,可能是因为那?天?她听见阿蔚说的爱与更爱,不知?道坐在天?平失衡的那?一端会是什么感受。

她只?能猜,他应该挺累的。

周泊谦在她这句话里,给了一个?不太如他的反应。

他眼波轻震,眉梢慢慢地锁住。

如往常,应该淡淡笑着说句不累。但他今天?略显低沉地反问她一句:“你怎么知?道?”

棠昭说:“我就是感觉你很困,还?要开车来接我。”

周泊谦说:“困倒是不困。”

那?就只?是累。

半分钟后,他的脸上恢复了柔软的笑意,简单说:“学业上有?些压力。”

棠昭想起他高考滑铁卢的事,试图和他聊心?声:“考上心?仪的学校未必就会事事如意,考不上也?不会人生就因此一团糟。你要让自己喘口气,也?不止是考试,任何事情。”

周泊谦微扬的唇角一点?点?的滞住,像思?考着什么,他抿直了唇线,指关?节也?因为握方向盘的力度太大而泛起青白的筋脉。

最?后,他点?头说:“好。”

周泊谦应该不喜欢棠昭,棠昭能隐隐感受到,他并不想了解她,对她的事情总是问得点?到为止,也?不想让自己被他人窥探,像被锁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容器。

喜欢是一件热烈而藏不住的事,她在他的身上见不到丝毫。

但她不知?道他介不介意周维扬和她走得亲近,他总是斯文在笑,却让人摸不到一点?井底的温度。

棠昭常常觉得,他肩负太多责任,让自己被压得疲惫。

她甚至想到最?可怕的可能,他手臂上那?两条遮遮掩掩的疤痕并不是小猫挠的,被她窥视到一隅,是他无处发泄的脆弱。

棠昭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改变不了什么,人与人的隔膜、距离,日积月累的压力,都不是她能够撼动的,但她想尽可能安慰他,是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多些快乐。

几天?之后,棠昭在学校附近的商店碰到了周泊谦。

他最?近总来接他们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周延生派的任务。

那?天?棠昭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她早走了一会儿,就打算去买一点?文具,超市里人很多,她走进攒动的人头里,一眼就看到了长身鹤立的周泊谦。

他文质彬彬的一副长相,很是出?挑,站在卖零食的货架前,视线划过,慢慢挑拣。

棠昭还?挺高兴的,准备去打个?招呼。她伸了下手,想喊他,又怕他听不见,就走近了些。

周泊谦拐了个?弯,又去了另一个?少有?人的货架。

事情就发生在她见到他的十?秒钟之内。

周泊谦在无人的货架拐角处,挑了个?小包装的面包,将其?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穿过了拥挤的人潮,若无其?事地走出?了超市。

轻车熟路一番动作,让棠昭不可置信地愕在原地。

他甚至没有?四下张望,流露出?一点?谨慎与恐慌,太过于一气呵成,娴熟到像早就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随着棠昭的视线往周泊谦身上一同转移的,还?有?小卖部的老板娘。

她手里捏着扫描枪,正在算一个?顾客的账,瞧着周泊谦走出?门,动作停下,张望过去,在即将追出?去的前一秒,一张五十?元被放在桌上,棠昭承担了他的羞愧,难为情地红了脸,说:“他是我朋友,不好意思?,不用找了。”

幸好收了钱的老板娘没把事情闹大。

棠昭回?到周泊谦的车上,他正沉默地低头玩着手机,听见后座开门的声音,淡淡寒暄一句,“今天?挺早。”

棠昭坐上车,看着他斯文清秀的侧脸,觉得一切都变了。也?许改变的不是人本身,而是她固有?的认知?被动摇。

她看到了完美人生的裂缝。

“嗯。”她轻声地应。

周泊谦抬起头,看一眼镜子,问她:“你吃面包吗?”

他从兜里掏出?那?个?小面包,有?递过来的打算。棠昭忙不迭拒绝。

周泊谦便又塞了回?去。

他看起来对面包也?没有?太大的兴趣,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周维扬上了车,周泊谦问了他同样的话,他甩上车门说句“不吃”,然后就撑着脑袋开始睡觉。

周维扬最?近熬夜学习,熬得话都变少了,一有?空闲时间就开始睡觉。

车子慢慢地开出?去,兄弟俩人,一个?沉默地开车,一个?沉默地睡觉,棠昭坐在他们的身边,拿本口袋书在背,知?识也?压不住她的惶恐,不慎撞破一点?幽暗,莫名其?妙就替人守了一个?秘密,不由地心?悸心?慌。

世界的轨道仍然正常运行,没有?因为一个?面包,或是五十?元钱就被打破规则。

周家的餐桌仍然和谐和睦。

晚上,周维扬过来敲了棠昭的房门,她说想让他讲两道题。

周维扬进门后,棠昭翻开错题本时,他一边坐下一边说:“怎么不问我哥?”

棠昭说:“因为他最?近考试周,也?很忙,不要什么都麻烦哥哥。”

周维扬不置可否地轻笑:“你倒是挺善解人意。”

他凑近看她的本子:“哪题不会?”

夏日夜晚,院落里的柿子树结了淡黄色小花,晚风摇曳,带来一阵清新,把天?上星星都吹进了少年的眼睛。

棠昭看着他在光下的眼尾,她没告诉他,讲题是借口,借机偷偷打量着,抬手碰一下他的睫毛,周维扬抬眼看她。

她挺心?疼地说:“你最?近是不是睡得很少啊?”

周维扬懒洋洋:“没办法,我这半吊子成绩,就靠临时抱佛脚了,多考几分是几分吧。”

“但是你心?态好,心?态好的人很多都成了黑马。”

周维扬笑说:“我也?是这么觉得。”

题讲完了,他也?赖着没走,掀过棠昭压在书下的剧本散漫地看了看,“怎么还?看剧本?”

棠昭说:“考完我就要去补拍了,怕情绪跟不上,温习一下。”

周维扬一边看,一边说:“就冲你这敬业的态度,拍完这部一准儿拿影后。”

棠昭情不自禁笑了,然后说:“这部不行,我演的是配角。”

周维扬快速翻完了,把这堆纸往桌上一丢,“那?就最?佳女配。”

棠昭细思?:“好像也?不错哦……”

周维扬看着她,说,“高低是个?奖,含金量不低。”

“周维扬,我想问你个?问题。”聊完憧憬,棠昭思?绪又变得几分小心?低沉,她想起一些事,声音压得小小的,连讲出?来都有?些羞耻,凑到他耳前问,“你说,在超市里拿东西不付钱是什么心?态啊?”

周维扬说:“那?不就是小偷么。”

“嗯……可以这么理?解吧。”可是她不愿意将这两个?字的帽子扣在周泊谦的头上。

“你拿人东西不付钱了?”

“当然不是我啊!”

“那?是谁啊?”

棠昭默了默,“就是,我今天?在超市看到的一个?人。”

周维扬说:“想不劳而获。”

“可是他不缺钱,而且从来也?不是这样的,有?点?人设崩塌的感觉,所以我很震惊。”

“你认识?”

“嗯,是一个?学霸,看起来很乖的。”

他又想了想,说:“想找点?儿刺激吧。”

棠昭震惊:“学霸也?要找刺激吗?”

周维扬说:“学霸才要找刺激。”

第43章 日月昭昭08

下午事情发生的时?候, 棠昭还?没有产生种种不适,但这件事儿不能细想。她也有那种替人尴尬的毛病,越想越觉得扭曲羞耻,不解也困惑, 太多太多奇怪的情绪朝她涌过来, 尤其是?想到?周泊谦那样云淡风轻的样子。

满脑子都是?, 他怎么可以这样?

不会连那块成人礼的手表也是……

棠昭陡然觉得这样恶意揣测很不好,于是?点到?为止地收了想法。

但她眉心的困惑还?没有消失,周维扬都看在眼里。

不过他没再问下去。

人都有隐私,不愿多说的话都在界限之中。

他转而又看向?那一份被扔在桌上的剧本,抬起手, 屈指敲了敲封面,问:“你这戏哪天拍完?”

棠昭回了神, 回答道:“可能七月底吧, 周期安排到?这个时?候, 不过导演如果精益求精,可能会磨得晚一点。”

周维扬嗯了声, 他思考了一会儿什么, 随后问她:“普吉岛去过吗?”

棠昭摇头。

他问:“毕业旅行,怎么样?”

她双眸铮然一亮, “真的吗?好啊!”

“护照在不在?”

“在家里, 我可以?让妈妈明天寄过来。”

周维扬说:“到?了就去办签证。”

她很快从消沉的情绪里抽身?, 嘴角笑的要咧到?天上,重重点头, “嗯!我让她寄最快的。”

周维扬看着她笑, 忍不住伸手勾一下她软软的鼻尖,问, “这么开心?”

“超级开心,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棠昭又问他,“就我们两个人去吗?”

他想了想,答得挺随意,“你还?想加上谁?也行。”

啊,原来带别人也可以?啊……

开心值锐减一百。

她没说话,像是?在想还?能加上谁,不过一副低头不语的样子,看起来也不打算再接茬。

周维扬自?己把话圆回来:“不过我觉得,四个人以?上太聒噪,难打配合,三个人的感情太拥挤,还?是?两个人好,清静。”

棠昭:“特别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的小情绪一贯很明显,就差把“我只想跟你过两人世界”写在脸上了。

棠昭立刻翻了翻桌上的小日历,说着,“那还?有两个多月不到?啊,我要赶紧减肥,可以?穿漂亮的泳衣。”

周维扬扫她一眼,说:“不用,你现在的样子就挺漂亮的,我很喜欢。”

棠昭翻日历的手顿住。

尔后,她余光看他,喃喃自?语般,轻声的,“那瘦了就不喜欢了嘛。”

“喜欢啊,反正?都是?你。”周维扬笑意淡淡,双眸含情,深深地看着她,“我也没那么容易变心吧,还?真当?我是?花心大萝卜了?”

棠昭心猿意马地盯着日历,视线虚焦,纸上的字迹糊成一团团粉红云朵,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在8月份的日历上写上新的计划。

在课上发呆的时?候,她写了很多高考完要做的事,用期待熬时?间。

比如染头发,拍戏,打耳洞,买包包……

眼下,毕业旅行插了队,要排在所有事情前面。

说到?这儿,周维扬又盯上她桌上别的东西,不客气?地伸手就取过来看看:“怎么还?用复读机?”

她说:“我学?习的时?候不看手机,影响效率。”

他捣鼓了一下,找到?已经?字迹些微磨损的播放键按了下去。

“别听!”

棠昭喊的为时?已晚,她清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也许你也学?会山归山、水归水,现实与艺术分身?经?历。”

她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就是?段朗读。

棠昭听着她抑扬顿挫的声音,因为有朗读腔,显得有几分矫揉造作,她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这是?之前要艺考练的朗诵。”

周维扬说,“读得挺好的,为什么不让听?”

他握着她小小的复读机,接着播放了下去:

“时?间,会一寸寸地把凡人的身?躯烘成枯草色,但我们望向?远方的眼睛内,那抹因梦想的力量而持续荡漾的烟波蓝将永远存在。”

按下暂停键,周维扬缓缓偏头看她,冷不丁地给她提了一个问题:“烟波蓝是?什么蓝?”

棠昭说:“书里说,是?一种浪漫的,缥缈的颜色,就像每一段初恋。”

周维扬没接话,也没接着播放她的声音,只是?眼波淡淡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就想深了,他问道,“说真的,有没有想过,你要是?真得奖了,打算怎么发言?”

棠昭都不好意思说,她在私底下已经 ?练过几百遍了。她把刚才那叠剧本拿过来,卷成话筒形状,起了身?清清嗓——

“首先,我要要谢谢爸爸妈妈,没有你们的支持就没有现在的我,其次,要谢谢周延生导演给我的机会,最后,谢谢我的影迷朋友们,是?你们让我走到?今天的位置。”

她说完这寥寥几句,话音就缓缓收住了。

等了几秒,确定没下文,他眉一挑:“没了?”

棠昭跟他对视片刻,望进那一双满怀期待的眼。

她又压了压声音,音色像棉絮一样柔软,很轻很轻地说道:“还?有,谢谢我的好朋友,祝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周维扬沉默片刻,然后慢慢笑了,“地久天长,也不错。”

棠昭郑重地应道,“嗯,所以?等我以?后成为了很厉害的人,我希望你能在我的身?边。那反过来,我要是?没有成为很厉害的人,你也要对我不离不弃。”

她说着,伸出小拇指,做出要跟他拉钩的手势。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承诺,说太多,就怕成了戏言。所以?棠昭需要一个章,周维扬如愿以?偿地给她盖上了。

勾在一起的小指关?节,紧贴的指腹,让彼此触到?最温暖的体温,柿树的花香铺在夜里,谁都没有舍得先放开手。

最后,棠昭把手抽回,温柔地跟他说了声晚安。

周维扬走了之后,棠昭在网上搜了搜毕业旅行相关?,但是?高兴完,又想起别的事情,她再度陷入惶惑的状态里,棠昭起身?开了灯,把周泊谦送她的那份礼物从柜子里取出来看一看。

直到?从包装袋里翻出一张收据。

她捏着单子,过很久,才缓缓地静下心来。

棠昭的生活还?算阳光,没有什么阴暗面,可猝不及防的,撞破的秘密,宛如什么生硬粗粝的东西,被塞进了她的胸口?,时?时?刻刻硌在她柔嫩的心尖。

接下来的日子,尽管每天坐在课堂上,棠昭的心早就飞到?普吉岛去了。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在一天天变少,因为有了这一件期待,简单的数字也有了沉沉的分量。

很快,迎来六月,他们坐在热风习习的季节里,结束了这一场准备太久的战役。

考完第一件事,家里人让他们俩估分,棠昭老老实实地估了,考的还?不错,算她正?常发挥的水平。

周维扬懒得干这些事儿,他振振有词,分儿早晚会出,浪费这时?间干嘛?考完就睡了一整天,第二天就出去玩儿了。

棠昭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也好想出去玩啊,可惜、还?要拍戏。

肖策打电话过来客气?地问两句考试情况,很快召她回了剧组。

剧组不清净,倒不是?排戏多,是?因为吴星杭憋一堆八卦,娱乐圈的大小事,非要扯着棠昭讲个没完,碰上个真话痨,她更嫌弃唐僧了。

吻戏被拖到?了最后一场。

彼时?已经?七月中旬。

那天中午,周维扬跟一帮狐朋狗友吃着饭时?,接到?了肖策助理的电话——“周少爷今天在北京吗?来补个戏?”

他坐朋友灯红酒绿的生日局中间,不意外地问,“又喊我给排骨当?替身??”

助理说:“是?是?,还?得请您纡尊降贵。”

周维扬这回没半点怨言,喝空杯子里最后一口?红酒,直截了当?地问,“在哪儿。”

“还?是?上回那地儿,筒子楼,还?记得么。”

“别等不及,我一会儿就到?。”周维扬放下杯,起了身?,又对着手机悠悠道,“别让那小子亲她。”

得到?了肯定回答,他挂了电话,听见耳侧的同伴问,“嘛去啊?”

周维扬头也没回,声音笃实,“见女朋友。”

他说着,往嘴里塞了个薄荷糖。

身?后人议论纷纷,哪个好姑娘把这妖孽降服了啊,周维扬置若罔闻。

他到?筒子楼的时?候,肖策正?在指导上一场还?没收尾的戏,助理瞧见他,拍拍他肩膀,“来挺快啊。”

周维扬看他一眼,说道:“怕您反悔啊,不给我表现机会,我这演技都没地儿发挥了。”

一件做旧的t恤衫被丢过来——“来吧,少爷,戏服换上。”

周维扬抬手接过。

吴星杭穿着跟他同款短袖,跟棠昭一块儿坐单人床边,老式的熊猫电视机里在放黑白电影《魂断蓝桥》,绝世美人费雯丽在男主角的怀里跳着一支舞,Auld Lang Syne的旋律传入盲女的耳中。

小文眼朝着电视机的方向?,但眼中无光,她的黑色眼珠并不会转动,只微微歪过头,冲着吴星杭的方向?,嘴角轻轻地牵动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说,如果我们一直做朋友,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她说完,同一时?间,笑意又被压了下去,似乎是?在沮丧着什么。

镜头跟着小文起身?,随着她摸索着往前走的步伐而缓缓摇动过去。

小文摸到?了门侧的钢琴。

她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在琴键上,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弹了两句之后,声音又戛然而止。

她浅浅地说台词,背对着男主角,问:“你想吻我吗?”

画面停滞了几秒后——

“咔。”打卡板的声音清脆落下,肖策说,“这条过,昭昭准备一下下一场,下一次星杭应该是?——替身?来是?吧?替身?来了吗?”

他说完就四下张望。

“替身?”已经?换好了衣服,正?架着腿,坐旁边拽拽地候着。

周维扬难得一见的好脾气?,浑不在意被人用替身?二字指代,悠闲地应一声,“来了,这儿呢。”

肖策也认识他了,蛮有礼貌地笑一下,“来吧维扬,我给你讲两段儿。”

吴星杭下了戏,嘚瑟地抖着肩膀走出镜头,说他下班了,看见周维扬,跟他打了声招呼。

周维扬起身?经?过他时?,睨他一眼:“又拍不了了?”

吴星杭笑眯眯:“导演说我长得太小,会被广电质问。”

周维扬鄙夷地看他:“我长得成熟?”

吴星杭把话说得很圆润,“你长得man,有性张力。”

真是?油嘴滑舌得要死。

周维扬不置可否,瞥了眼他给棠昭送的花——

“杀青快乐哦棠老师,我先撤了!”

棠昭温和?地笑一笑,跟他说谢谢。

肖策说跟团队商量了一下,觉得他们这一段可以?用借位来表现,话里有些看周维扬脸色的意思,肖策本不是?什么势力的人,但面对恩师的亲孙子,态度还?是?得恭敬些。

这场少男少女的吻戏,他跟副导演、编剧也揣摩了不少时?候,最后定下来说先试试借位,如果镜头反馈太差,再考虑真亲。

“借位?”周维扬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眼神稍稍黯了黯,称不上沮丧,但显然有些没那么兴致高昂了,但他很快妥协,一切以?戏为重,“行。”

棠昭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她还?是?穿上一回那件旧旧的杏色小吊带,一片绵软布料,就能盖住她薄薄的身?体。

道具是?一个水瓶,很快下一场就开始演了。

肖策喊了声action。

小文提着水瓶,从卧室里走出去,她摸着家具、墙壁,慢腾腾地挪动步子,打算去筒子楼尽头的公共水房打点开水,镜头拍她拎在手里摇摇晃晃的水瓶,拍她苍白的脸色,最后,拍她扶着走廊的墙壁往前走的手。

紧接着,拍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捉住。

是?男孩子,有力量的手。

小文的热水瓶被搁在地上,她徐徐地往前迈一步,然后踮起了脚。

柔软的指腹轻轻覆在男孩子的薄唇上,她在摸他的唇形,探他的体温,细致缓慢,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

摄影机在清雨的身?后,拍不到?她抚摸他的特写,一个半留白的镜头,由少年宽阔的背影替代。

她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浅浅一吻。

夏天的风吹过两人的额角,小文的吻落下,两秒之后,她忽然又抬一下头,一个蜻蜓点水的轻吻印在他的嘴唇上。

停留了七八秒左右,直到?镜头挪开。

导演喊了咔。

棠昭立即偏开头,怕剧烈的心动从眼神里露出端倪。

她看到?肖策跟摄影师笑着,应该是?挺满意这一场的效果的,大概不用再补拍了。

很好的事,又难免有些遗憾。

棠昭抿了抿唇,那一点点软热的温度难以?消散,她不敢回头看他,直直走到?自?己的背包前,从里面拽出自?己的t恤,迅速地套在身?上,动作太快,怕一停顿就会被质问。

很快,身?后传来掌声:“恭喜昭昭杀青!假期愉快,学?业顺利!”

本应该挺高兴的,但棠昭在此刻挤出的笑都有些僵硬,还?没有从羞赧中回过神。她飞快地扫视一圈室内,发现周维扬没跟过来,才缓缓松一口?气?,她冲众人挥挥手:“谢谢大家呀,这是?我的第一部电影,不管好不好,我都会永远记得你们的,真的谢谢。”

少女天真讨人欢心,工作人员看着她,笑眼里都流露出一种长辈慈祥。

周维扬站在门口?吹风。

隔一扇虚掩的门,听着她说话的声音,隐隐看见她走动的身?影,很快闪现,又很快消失在门后,最后,棠昭到?墙角的沙发取了吴星杭送给她的花,清晰地走进他的视野中。

她慢慢地出现。

棠昭捧着花,瞥他一眼,又快速低下眸子,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不是?说借位?”

他声音微哑,说低不低,也不像是?教训,话里带轻微笑意:“强吻啊,有没有素质?”

棠昭头都没回,只听见身?后的人款步跟上的脚步声。

“我也是?为了镜头效果啊,是?导演说最好要真亲的,不然要你当?替身?干什么。”

周维扬好笑说:“这是?我初吻,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她顿下步子,回头看他,一张干干净净的漂亮的脸从娇艳的花里探出来:“亲都亲了,你一个男孩子,别这么小气?好不好。”

周维扬没说什么,也没笑。

他沉默的时?候就让她担心,配上这样微微抬着下颌,一副眼睛长头顶的不屑样子,让她的担心雪上加霜。

棠昭迈着小步走回来,打量他的神色:“周维扬,你生气?了吗?”

他仍然不语,抬了下眉毛,好像在说:你觉得呢。

“好吧,对不起啊,那我让你亲回来好了。”

闻言,几秒钟后,周维扬终于露出一点蔫儿坏的笑:“你说的啊。”

紧接着,她的手腕被紧紧握住,甬道尽头的水房门被扯开,周维扬将人拽进去,又将门一把阖紧。

天光大亮,透进老旧的窗,被碎玉一样的玻璃折得七零八落,有几束穿过他的肩膀,落在她的眼中。

棠昭忐忑地站在他的身?前,背靠着门板。

手里的花儿被周维扬取走,他动作没太粗暴,搁旁边石桌上了。

随后他手插兜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低眸瞧着她,轻声地问:“棠昭,你不会喜欢我吧?”

“嗯?”她紧紧愣住,随他的问话,脸上缓缓浮现绯红的色,泄露了被戳破心事的窘与羞。

周维扬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语气?很低,微微勾人:“你知道你刚刚脸多红吗?”

棠昭不服气?地说:“你应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脸多红。”

周维扬一双清波眼看着她,坦荡得不得了,语气?云淡风轻的:“是?啊,因为我喜欢你啊,所以?我才会问你,你不会也是?吧?”

她被他端着下颌,连躲避这直接的目光的余地都没有。

“棠昭。”

周维扬俯首,微微偏头,做好了一个蓄势待发的献吻姿态,还?挺有礼貌通知她一声,沉沉的气?音,把她心弦撩乱。

“我真亲你了啊。”

见她沉默,周维扬也懒得再等她出声,便?将吻压下来。

嘴唇轻触,轻微的痒意蔓延,触电一般,她轻轻抿唇。

周维扬将她下颌往上推,唇瓣又重重下压。比刚才那个吻更紧贴一些,更用力,也更热,热到?她终于在北方城市领会到?了属于盛夏的威力。

棠昭回抱住他,温吞地仰面回应,从干燥到?湿润,到?生涩到?渐入佳境。

你不会也喜欢我吧?她的投入与陶醉就是?最好的回答。

盛夏在漫长的初吻里降临。

水房闭塞不通气?,像个蒸笼,两个人都被蒸得脸红,棠昭能感觉到?手掌下他的肩胛骨在升温,薄薄的t恤挡不住炽烈攀升的情愫。

她在他的怀里意犹未尽地喘息。

随后,听见周维扬音色微哑,他说:

“谈恋爱吧,昭昭。”

他剑眉星目,俊美得很有冲击力,见到?她时?,锐利的眼也有难得一见的温柔。

“和?我谈恋爱,好吗。”

门外有工作人员在搬东西走动,全然不知里面两个演员正?打得火热,她被他拥在怀里,一只手在他手心,周维扬见她不答话,又低下头来。

嘴唇被他时?不时?贴一下,好像一种耍赖皮似的浅啄,不肯答应我就亲个没完。

棠昭忍着痒兮兮的触感,忍着笑,欲拒还?迎地沉默着。

最后到?被密不透风的热浪裹紧,浑身?酥软发麻,鼻息起伏剧烈,这压制而来的热烈让她感到?快窒息时?,她才终于点了头:“好。”

周维扬捏了捏她的手:“走吧,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

“待着干什么呀?”

“让我接着亲。”

“……”

周维扬给她也买了花,比上回好一些,这次杀青,她收到?两束。

棠昭一只手捧着这两束花,一只手被他牵着,一起往楼下飞奔。

棠昭有一跑步就想笑的毛病。

转完没完没了的楼梯拐角,跑过筒子楼的大院,穿梭在绿荫与花香之中,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频频,还?要抽空应着旁边人一句一句的“杀青快乐”,她机械地说了无数遍谢谢,好笑地想着,他们要是?知道这俩人急着去干嘛,大概会吓死吧。

“周维扬,你跑太快啦!”

他看起来是?真着急,一把夺走棠昭手里碍事的两束花,替她捧过去。

棠昭越想越好笑,一路跑一路笑。

下午三点的阳光眷顾美好的情感,温温柔柔从叶间落在他们身?上,像一片一片金色的星星。共同沐浴着温暖,奔赴着将来。

昭昭日月里,爱意变得光明。在未卜的前程之外,要先把喜欢都感受尽了。

不计后果的奔赴,连同每一声坦然的心意,诠释了他们真心可鉴的青春。

第44章 河流尽头01

河流尽头01.

从周维扬那里得到的原片, 《闪光的日月》,棠昭本没有耐心再观赏,可一沉浸到肖策堪称完美的镜头语言里,还是忍不住从头看了一遍, 两个多小时的片子, 慢悠悠地播放到深夜。

旧时的模样牵出她深埋的记忆。

最后一个亲吻的镜头结束, 棠昭闭上眼,想起许多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了一个很长的夏天。

他们从破落灰白的筒子楼里跑出来?,跑进?了泰兰德的绵长海岸线,斯米兰碧色的果冻海。

他骑着机车载着她, 穿过普吉小镇大片大片葱郁的芭蕉园,追逐椰风里的落日。

长长的白昼尽头, 他划着小小的玻璃船, 带着她在浅滩上漫无目的地漂。

他牵着她的手潜到印度洋的深处, 看海底绝美的珊瑚和小鲨鱼。

她捧着十块钱的椰子,穿超级漂亮的泳衣, 扎两条麻花辫, 光着双腿踩着细沙跑向他,喜出望外地说?:“周维扬你?快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椰子!”

她的辫子是他编的, 一天比一天熟练, 精致。每天都有新的可爱头绳。

周维扬穿件浓绿的印花衬衫, 额头上架一副墨镜,白白净净地站在傍晚的海风里, 背后是青蓝色的海, 他看着她雀跃地小跑到面前,看一眼她怀里的椰子。

然后用力将?棠昭拦腰一抱, 大步流星迈进?他舅舅家的游艇里,轻笑说?:“走?,哥哥带你?出海。”

她惊魂未定地在甲板上坐好,勾着他脖子不肯放,在落日晚风里,情难自禁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周维扬偏头,握着她下巴,重重地回?吻过来?。

在芭东海岸漫步,看到街角的tattoo店,她突发奇想要情侣纹身,他问不怕疼?

她说?怕的,可是没有告诉他,比起恐惧,更想在最热烈最喜欢的时候留下和他有关的痕迹。

周维扬没有说?错,她以前是真的很喜欢他。

喜欢到她一朵娇花可以为他忍受很多很多的疼痛。

“维扬,”她在一个椰子味道的吻里,在交互的喘息之中,亲昵地喊他名字,浅浅地说?着,“我好想留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不要钱的永远,说?几万遍,都抵挡不住绝情的一瞬、誓言的说?走?就走?。

可惜,好时光早已?逝去。

棠昭很久没有梦见?过从前了。

没有想到一部尘封的电影,威力竟然如此之大。让她魂不守舍,梦里梦外,阵痛频频。

醒来?是在医院。

棠昭花十秒钟回?忆这狼狈的一天发生?了什么,昨天在杀青宴上干呕半天吐不出来?,胃就开始不舒服了,到半夜看着电影睡着都还一切正常,第二天早上身体?里翻江倒海,她吐到脱水,来?医院检查,结果是轻微的食物中毒,她记得昨天宴席上是吃了几口螃蟹,也不知道混吃了什么,后果严重成?这样。

开了间病房,挂水挂到现?在,棠昭看一眼时间,下午五点半了,北京早春的太阳落山时间。

单人病房,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白天的时候徐珂还在,她睡完混乱的一觉,四下空空,棠昭犯了黄昏恐惧症。

在热闹的梦境的衬托下,孤寂感变得尤其严重起来?。

拿起手机,棠昭看到徐珂给她发的消息:姐我去给你?买晚饭嗷,等我。

后面附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让她仿佛被抽干温度的心脏回?了一点血。

棠昭没什么食欲,但?很口渴,她手上还插着管子,懒得喊护士,就自己拔了。

水杯在旁边,棠昭起身去开水间。

整个一层楼都很安静。

到水房要路过一个拐角的电梯区,那儿摆了几张长凳,棠昭快靠近时,陡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她脚步紧急地刹车。

“哪个导演?”语气淡淡的,略低沉,又沉又磁,与少年时丝毫未变,熟稔得好像梦境的回?声。

但?棠昭此刻清醒,知道他是真的在。

棠昭站在拐角,稍稍探眼,看见?了叠腿坐在那儿的周维扬,深色衬衫让他的气场显得凛然,轻而易举就震慑到了在他视线之外的棠昭。

他端着手机,脸色挺平静地讲电话:“让他放弃他的缪斯女神,我考虑一下赞助。”

沉默几秒,回?答那头:“没有为什么,那女演员形象没有观众缘,我不做赔本生?意。”

棠昭握着保温杯,里面还有一点凉水,她咬着吸管,慢慢地吸饮着,脚步滞留墙角,进?是进?不了,退也不想退。

她默默想,他是来?看病的吗?

难不成?是来?看她的?

周维扬还在打电话:“招商会我带付一鸣去,他有两部剧明年要上——还有棠昭。”

听见?自己的名字,棠昭眼皮一跳,又掀眸,细细瞧过去。

他接着说?,“风水轮流转,圈子里这几年制片团队大换血,她几年前积攒的那点人脉早就被转没了,带她认识认识新面孔。”

夕阳光穿过窗框,自行?切割工整,岁月静好地落在他的脸上,令男人的神色半明半昧。

上回?她说?他还是那么意气用事。可大多数情况看来?,他身上的意气早就淡薄了许多。

“我妈?”

周维扬缓缓阖眸,做出一副头疼神色,他捏了捏眉头,好像为怎么这点破事儿也要问他意见?:“做什么汤你?替我喝了就行?,你?跟她说?我不在北京。”

再然后,对方又问了些什么。

周维扬好一会儿没吭声。

再开口时,语气油然变得冷凝,悠悠道:“江辙,我要是哪天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棠昭听见?“死”这个字,被一口吸进?咽喉的水猛地呛到,咳声没控制住,导致男人察觉到动静,撩眼皮看过来?一眼。

幸而在对视之前,她紧急地缩回?了身子。

周维扬瞧着已?不见?人影的墙角,对手机继续数落着:“我死了你?是不是也得把我晃醒,周总您觉得我把您埋儿合适?”

他起了身,“我请你?来?不是让你?打杂的,担担事儿,行?吗?”

教训完江辙,他挂掉电话。

半分钟后,周维扬迈步走?出电梯区,到棠昭的病房。

他刚刚离开时她怎么躺的,眼下就是怎么躺的,眼睛闭着,面色平静,像在安睡。

周维扬看一眼她已?经空了的点滴瓶,正要将?输液阀关了,还没上手,视线顺着那根细长的管子匆匆一扫,见?针头悬在床侧,还在悠悠地荡。

挺牛,还敢自己拔管子。

他看着她略显苍白的一张小脸,有点想曲指刮一下她柔软洁净的面庞,将?要碰到,陡然间意识到不合适,周维扬将?手收回?裤兜,讥笑说?:“多大了,还装睡?”

周维扬微微折身,打量着她。

棠昭演不下去,徐徐地睁了眼。

看来?他真不是来?看病,是来?看她的。

“点滴打完了,护士马上来?。”他隔空点了两下她手背上的胶布位置,“虽然病得不重,这管儿也不能乱拔。”

周维扬的黑色衬衣在光下显得不那么阴郁消沉,显出很衬托青年人的精气神,她抬眸,就看到他薄薄的唇,再往上,是洁白的额,利落的短发。

他的身上沾点苦艾的馨香,在俯首时落在她眼角。

周维扬今天看起来?潇洒许多,前两日跟她针锋相对,那些即将?打破平衡的不善袒露,都被好整以暇地收起。

他还是那个游刃有余的周总。

棠昭开了口,声音喑哑,面色脆弱:“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周维扬说?:“公司开会,你?缺席,我来?跟你?说?一下新的工作安排。”

他站直了身子,她放低了视线,视野里只剩他系得一丝不苟的袖扣。

棠昭难以置信,缺个会而已?,就被领导追到医院来?了。

她倒也不敢忤逆,忍辱负重地笑一下,应道:“嗯,那我坐起来?。”

棠昭曲着手肘,真打算把身子撑起来?。

周维扬淡声:“躺着吧。”

他在她旁边低一节的陪护病床坐下,双腿交叠,与她床头相近,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别又弄得不舒服。”

棠昭从善如流地点头。

虽然有点奇怪,但?病痛缠身,的确还是卧榻舒适一些。

周维扬跟她说?起上回?那部仙侠剧。

“视频平台那边反馈说?招商困难,可能得降成?A+,既然如此,我就直接帮你?推了。”

看棠昭有几分困惑的眼神,他接着解释:“你?大概也知道行?情,现?在影视寒冬,主推的电视剧项目都不一定能成?,这种降级打折的不需要考虑,不必舍不得。”

没有舍不得,她其实没那么喜欢演仙侠剧,谈不上什么可惜,倒也觉得他替她决定挺好,省得她来?回?纠结了。

周维扬继续说?:“还有一个综艺节目的邀约发到我这儿来?了,制片人说?你?前几季都参加了,反响不错,想请你?做新一季的常驻嘉宾。是一个——”他打开手机,翻了翻企划书,“一个恋综。”

“青春的上游?”

他划到首页,看了眼名字:“嗯。”

“那不算恋综,我是观察员,节目里配对的嘉宾都是一些素人,刚成?年的那种——你?没看过吗?”

棠昭看着他,是认真地在问。

在她看来?,他们这节目还挺火的,棠昭因为这部综艺吸了一些性格粉,节目播了四季,她参加过两季,在拍话剧那几年,唯一回?归镜头前就是为了录制这个节目。

周维扬有条不紊地翻着企划书,说?:“我不做综艺。”

她想一想:“哦,也是。”

棠昭跟他聊得正经,突然胃里又一阵酸水涌上,她猛地低头找垃圾桶,还是没来?得及,伸手拽过来?,一半吐桶里,一半吐在了外面。

棠昭一天没进?食,吐的全是酸水。

周维扬紧急起身,帮她轻抚后背,皱眉道:“吃了什么?伤成?这样。”

棠昭头脑眩晕,缓缓平复呼吸,回?答他:“就是昨天的杀青饭。”

她睁亮眼睛,再低眸一看,吐在外面的一半,沾了一点在他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皮鞋上。

棠昭赶紧扯了几张纸巾给他。

她现?在不在床下,躬身又够不着,不然一定会帮他擦一下。

“不好意思啊,我帮你?——”她刚说?出口,想帮他洗,又觉得不妥地,便换了说?法,“我赔你?钱吧,好不好。”

周维扬接过纸巾,叠好几层,擦了擦鞋尖,语气倒是平静无波:“再说?吧。”

还好沾得不多,他简单两下就擦干净了。

棠昭望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末了,缓缓笑一下:“伤成?这样还要加班,我是不是天底下最惨的打工人?”

周维扬将?纸巾丢入垃圾桶,又拿了一张擦一擦手指:“不聊工作,我们之间还能说?什么?”

棠昭沉默。

少顷她问:“所?以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过来?啊?别告诉我真的来?让一个病患加班啊。”

她讲话时总带笑,是一个绝对合格的艺人,表情管理能力在圈内能排上号,始终叫人感到亲切温柔。

棠昭见?他不语,找补道:“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单纯好奇,不然你?莫名其妙出现?,还什么都不说?,让我心里有点毛毛的。”

毕竟他现?在是周总,总有着叫人不敢违抗的压迫感。

周维扬看着她嘴角让人判断不出喜怒的弧度,说?道:“因为你?助理说?,你?睡觉的时候一直喊我的名字。”

“……”

“我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棠昭怔住,笑意消失,尚没来?得及判断他言辞的真伪,登时陷入一副无地自容的羞耻,飞速撇开视线的神色,将?局促心虚的心声填了满脸。

她表情管理的顶级能力突然失衡,像刚才?做过的、那么私密的梦境一下被扯开。

他即便是胡言乱语,在她眼下的表现?里也落实了几分。

片刻后,棠昭失笑:“周总,你?在耍我吗?”

“她一会儿就过来?,你?自己问她。”周维扬没当回?事,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揣兜里说?,“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接哪个戏你?自己考虑。”

工作聊得有头有尾,他很有一本正经来?加班的意思。

“嗯,好。”棠昭点着头,寒暄道,“开车注意安全哦。”

周维扬淡淡应了声,走?出病房。

棠昭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盲区,她还久久地望着医院外面的空旷走?廊。

明明看着他时,她总是笑眯眯的,只要棠昭自己才?清楚,她的心弦崩得有多紧,稍有不慎就会断裂,重重飞弹,割伤自己的肺腑。

他终于离开,天光终于落幕,她才?放任表情,自如地消沉了一会儿。

被她推开好几次,周维扬有觉悟,他不会回?头了。

觉悟浅薄的人,又变成?了棠昭。

她以为总有一天可以彻底戒掉,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写他的名字这个习惯。

不是周。

是周维扬。

完完整整三个字,在医院雪白的被单上,被她了无痕迹地写下来?,很快,棠昭又多此一举地用手掌抹去,企图抹掉心里的痕迹,但?一闭上眼,又是那些点点滴滴。

她或许就不该打开那部电影。

也或许,从回?北京开始,每一步都不该。

棠昭躺在床上耐心地等着徐珂,她想到什么,打开手机,把听了三千多遍的《屋顶》从歌单里删除了。

第45章 河流尽头02

徐珂去了趟超市, 抱一堆东西回来,说是给棠昭补身体。

但?她现在还没恢复好,什么都吃不下,最后只喝了几口小米粥。

“医生让住院两天?, 先观察一下情况。还好咱们戏也拍完了, 就当?休息休息。”徐珂一边拨着超市的塑料袋, 一边说着,“你看你忙得体质都下降了,吃两口螃蟹就虚成这样。”

棠昭心不在焉地点头。

喝完粥,她才声线虚弱地?问?徐珂:“我今天?说梦话了吗?”

徐珂:“说了啊。”

棠昭一惊:“说了什么?”

“说了挺多?的,乱七八糟的。什么椰子什么的, 哦,你还喊了周总的名字。”

“……”

棠昭吓得眼睛都瞪大:“我真喊了他啊?”

“对啊, ”徐珂也有点震惊, 坐床头跟她细说, “你还喊他大名,喊了好久, 吓死了, 我还当?怎么了。”

“然后你就告诉他了?”

徐珂脸色一僵,尴尬笑笑:“嗯, 我以为你有什么急事找他嘛, 谁知道他正好赶来医院了, 我就说了——你刚看见他了?”

棠昭更疑惑,“不是你叫他来的吗?”

“我疯啦我叫他来干嘛啊, 他突然过来, 我还吓一跳呢,说是慰问?员工。我说周总可以啊, 您对下级还真是无微不至。”

棠昭扶额,面?色无奈地?闭了闭眼,没吭声。

徐珂还笑嘻嘻地?说这事儿?呢,见她脸色不对,赶紧卖乖:“对不起姐姐我错了,别生气别生气。我、我以为你们……”

棠昭说:“我跟他没什么恩怨。”

“那就好。”徐珂观察着她脸色,说着,“不过周总人真的还挺好的,你住院手续就是他替你办的,还说等你好了让我第一时间通知他。”

棠昭低头喝了两口保温杯里的水,慢慢道,“他是不是还让你把这事儿?瞒着我?”

徐珂愣一下,抱着她嘿嘿地?笑,“这不是咱俩亲嘛,说了就说了,他又能怎么样。”

棠昭无奈一笑,把她推远一些,取出了放在枕头底下震动?了两下的手机。

是《青春的上?游》这个节目制片人发来的消息:【棠昭大美女,听说跳槽了,哪天?有时间聚一聚?聊聊新节目。】

棠昭思考了三分钟,回一个字:【好。】-

几天?后,周维扬给?棠昭发了一张视频平台招商会的邀请函,是让江辙转交的。棠昭真正再见到他,是那天?君宜的车开到她居住酒店的楼下,接她去会场。

一辆保姆车,后座的门一拉开,她就看见了坐在门边的周维扬,他靠里侧,外面?的是付一鸣,同公?司的艺人,比她小三岁,小狼狗类型。

两个男人正在说话,见有人上?车,都收了声。

付一鸣往外看一眼棠昭,友好地?笑了下,“女明星来了。”

等在车门口的女人映入二人眼帘,她穿一件玫红色的抹胸长裙,头发被黑色抓夹固定?住,做了一个松弛风格的鸡尾造型。

棠昭肤色冷白,能把玫红这种处在鄙视链底端的色彩驾驭得很好,她的气质跟俗气这个词沾不上?丝毫的边。

棠昭笑着抬起手,压压手指说嗨:“一鸣,好久不见。”

等她的视线再自?然地?转到黑暗里的周维扬身上?时,男人已经收敛了看向她的眼波,刚才的余光,隐约感受到他看着自?己时,有转瞬即逝的惊艳。

不过棠昭也不是什么自?恋的人,想着大概是看错了。往车后座钻,带来一阵丝绒玫瑰的香。

周维扬留给?棠昭一个没什么情绪的侧影,车座间空隙很大,方便他叠腿慵懒,膝头放一份纸质文件,似翻阅非翻阅。

他夸过她穿这种颜色很漂亮。

——是在坐下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这件事。

大学时候,棠昭很喜欢穿一件玫红色的挂脖吊带,搭一条杏色绸布阔腿裤,她染栗色的卷发,蓬松落在平直白净的两肩,周维扬说这颜色很好,总能让他眼前一亮,相隔再远的距离都能一眼找到她。

她那时跟他假生气,故意挑刺:啊,所以穿别的颜色就找不到了吗?

周维扬撩开她的长发,亲她的锁骨,又亲她的脖子,浅浅的,带给?她一点蜻蜓点水的酥麻。

他用指腹碰着她嘴唇,说:我的意思是,有女人味了。

她还是瞬间涨红面?色,外形的女人味初露端倪,给?他视觉的冲击,心态上?还是那个经不起撩拨的小姑娘,嘴角抿出一点点赧意,阳光下闪烁的眼睫又给?他致命的诱惑。

周维扬捧着她半边脸,咬她艳艳的唇。

彼时他吻技已然炉火纯青,羞到她快要?窒息。

眼下,棠昭坐在周维扬后面?,觉得虽然他没给?她眼神,但?不打招呼也不合适,于是轻轻喊他一声,“周总,好久不见。”

她说话带笑,自?然不扭捏,现在散发的女人味已经是由内向外了。

周维扬眼睛都没抬一下,回应淡淡,“久吗。”

棠昭接不上?话。

也懒得搭理他这好似故意噎人的态度。

“身体好点了吗?”付一鸣回头看一眼棠昭。

棠昭笑一笑,说,“超级好,元气满满。”

付一鸣微微侧着头,跟棠昭寒暄了半天?。

大概四五分钟。

周维扬没说话,手里的纸张停留在扉页,也没掀过丝毫。

棠昭应着付一鸣的话,也注意到了周维扬的停滞。

不论应不应该,有许多?的在意,就这样发生得悄然。

到了会场下车。

付一鸣走在前面?,周维扬跟上?,棠昭最后一个下,她提着裙边有些不便,低头看车子台阶时,高跟鞋刚踩下去,视线里一只手探过来,要?接应她。

没抬头看就知道是谁。

棠昭握住周维扬的手腕,借他一点力走下了车。

“我扶着你走?”周维扬微微低眸,看着她七八厘米的鞋跟。

“不用啦,又不是没穿过高跟鞋。”棠昭笑笑。

他一秒收回还被她握在掌心的手,揣进口袋就往前走了。

“随你。”

动?作之潇洒迅速,让人察觉到一股微妙的脾气。他跟上?前面?的付一鸣,没再管她。

棠昭自?然也不需要?他管,她很喜欢这样的距离。

环岛有些堵。

周维扬和付一鸣走在前面?。

棠昭跟在后面?。

快到门口时,对面?车里下来一个男人,让几个人视线都跟着看了过去。

是一个业内的资深演员,也是教过棠昭的老师,姓高。

“维扬。”高老师也看见他们,率先喊了一声。

周维扬还没应。

高老师又看见他身后的人,笑说:“这不昭昭么,你俩破镜重圆了?”

周维扬:“……”

棠昭:“……”

唐突的一句话,让场子瞬间冷了下来。

几个人几乎同时想起,他每周准点在学院楼下等她下课的时光。

他们恋爱的事情不算人尽皆知,但?轰轰烈烈的姿态也被不少?人见过。

老师哈哈一笑,真为他们感到开心似的,拍拍周维扬的肩膀:“挺好,请我吃喜酒啊,给?你包个大份子。”

周维扬面?色微沉:“没有,不可能。”

太果断的话,很难说不带有感情色彩,人若是少?些从容姿态,就轻易叫人看出介怀。

这一点,棠昭做的比他强些,她对老师有礼一笑:“同事而已。”

周维扬旋即转头跟付一鸣说:“你带她进去,我跟高老师聊两句。”

付一鸣:“好。”

棠昭跟老师道别一声,跟着付一鸣往里面?走时,注意到旁边人好像在笑,偏头看他一眼。

付一鸣一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的脸色,但?还算会做人,没不合时宜地?问?深。

棠昭赶紧把话题转移了,悄声道:“我请教你一件事。”

“你说吧。”

棠昭把前几天?在医院吐周维扬鞋子上?的事情跟他说了,想问?问?怎么处理比较好。

“他应该不会计较吧,你还怕他给?你穿小鞋啊?”付一鸣笑:“周总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他不会计较。”

不过鞋能不能水洗,她就不知道了。

但?周维扬这么爱干净的人,不管洗不洗,估计都不会再穿了。

赔钱的话,太生硬,送双鞋?她总觉得送人鞋的寓意不太好。

棠昭:“怎么说也是上?司,而且他那天?还特地?去看我,即便不道歉,是不是也得表达一下谢意?我实在拿捏不好这个分寸,而且他这人有点龟毛。”

付一鸣说:“如果是我,可能就请他吃个饭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别想的太严重。他只是看着龟毛,你真诚一点,就会发现周总其实很好说话。”

他找到自?己的席位坐下,跟棠昭挨着,忽然想到什么,又一笑说:“哦,不过,破镜没重圆的话,确实让人头疼。”

棠昭:“……¥&*#”

她觉得吃顿饭也挺好。

跟他重逢到现在快小半年了,棠昭都没好好表达过感谢。她跟周维扬之间的事,立过合同,就称不上?亏欠。

但?在本分之外的情分,她难以拿捏的那一部分,还从未有过表露。

周维扬五分钟之后回来,坐在棠昭前面?的位置。

台上?有几个剧组的出品人在轮番发言,周维扬抬眸平静地?看着,前方大屏的灯光时不时映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被一层淡淡的蓝光笼着。

“周总。”

棠昭半身往前凑一些,扶着周维扬的靠背,声音压低和他说话:“我请你吃个饭吧,上?回把你鞋弄脏。”

周维扬一偏头,由于两人凑得太近,他的鼻梁一下擦在她的唇角。

他鼻梁碰到柔软,她嘴唇碰到坚硬。

电光石火的一瞬,发生得如此突然。谁也没有反应过来,一抹梅子红就落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

棠昭怛然失色。

她第一个念头,是依赖女明星身份的敏锐度,自?然而然蹦出来的:还好没有摄像机对着内场。

她甚至可以接受被人摆布,传绯闻,和霍桉可以,吴星杭可以。

谁都可以,但?是周维扬不行。

棠昭略显焦灼地?拧眉,看着他鼻梁上?的一点口红颜色,不知道怎么开口提醒他,她穿礼裙,身上?又没口袋装纸,上?手擦会不会太奇怪。

周维扬大概率是没有意识到,很快又将脸偏过去,用后脑勺回答她一句:“最近没时间。”

棠昭:“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不知道。”

“……”

她有点想抬手帮他擦擦脸,但?周维扬一直挺傲气地?不肯再回头,棠昭回到座位上?,问?旁边的人借来一张纸巾。

一定?要?擦干净的,他一会儿?应该要?上?台讲话。

过半晌,周维扬喊了她一声。

他正回过头,看着她。那一点梅子红在蓝光里,在他深邃含情的一双桃花眼下,像一块自?带的风流烙印,倒也不算违和。

周维扬看起来就是每天?带着不同口红印回家的人。

在她心猿意马时,他出了声。

“你要?真想道歉,上?我家给?我炒个饭吧。”

周维扬低低地?说给?她听:“好多?年没吃了。”

这话突兀得跟那句“破镜重圆”有得一拼。

棠昭怔然许久,心里登时风浪滔天?,她握着那片小小的纸巾,被他这明明轻盈的话沉重地?压着,迟迟举不起手臂做一个擦拭的举动?。

见她半天?不语,周维扬给?自?己台阶下,唇角轻扯,改口道:“随口一说,不用了。”

棠昭又躬身向前,极轻地?喊了他的名字,说:“周维扬,你转过来一点。”

纸巾被擦在那片痕迹上?,她用指腹扣着,摩挲两下,确认消失,连同她心底的一点恐惧一并被拭净,而后在他耳边轻道:“你不是嫌我厨艺不好,觉得不好吃吗?”

他说:“不怎么好吃,但?不影响很喜欢。”

第46章 河流尽头03

棠昭没有厨艺可言, 唯一会的一道蛋炒饭是跟爸爸学的,开门营业的顾客只有周维扬。

他?从前是藏不住心事的人,难吃的反馈写满脸,就?这么?一锅饭, 她每次都炒得起劲, 结果不?是焦了就?是太咸, 但是即便不?好吃,他?也很给面子,每次都能认真吃完。

分开之后,棠昭也就没再动手下过厨了。没有人会包容她做得稀烂的一顿晚餐,也没有人会让她愿意在厨房里的烟火气里, 借一顿饭去跟他?打情?骂俏。

在周维扬之后,她遇到的所有关系都很脆弱了。

而下厨是一件私密的事, 没有人值得她共享这份私密。

棠昭尚未应答。

台前一个公司监制发完言, 她听到主?持人提到了君宜, 紧接着邀请了周维扬上?场发言。

他?紧了紧领带,走到台上?去。

周维扬发言紧凑, 丝毫没拖泥带水浪费时?间, 他?青年才俊,一表人才, 往那儿一站, 底下机器狂闪, 在舆论?里,一向不?比明星逊色。

周延生的孙子, 自然是万众瞩目。

甚至看客们都会带有几分娱乐性目光去审视他?, 包括不?限于捏造他?的桃色新闻。

但周维扬接住了所有期待的、等着看笑?话的眼神?。

主?持人问他?新年憧憬。

周维扬说:“憧憬一定是有的,大话我就?不?说了, 我们脚踏实地,希望明年比今年更?好。”

他?说着,冲下面媒体自信地一笑?,带些轻微的痞气,很迷人。

棠昭今天来就?是走个过场,看他?为公司大展宏图,她只需要端庄地坐在那儿,露出端庄笑?意,为她的老板鼓掌就?好。

接下来是记者问问题环节,给他?埋了不?少坑,周维扬答得临危不?乱。

棠昭猜测,他?的家人大概也为他?骄傲吧,得到万千宠爱的小儿子,不?负众望,凭自己的本事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在周维扬之前,天之骄子的人设可一直都是他?哥哥在维持的。

陷进他?这个笃定的笑?里,又因为想到和泊谦有关的种种,棠昭手里的拍子缓缓停滞一瞬。

花边新闻也被问到,有人提到温盈羽的名字。周维扬说:“你们这样乱传,挡了人家女孩儿的桃花,我怎么?担得起这个责?”

更?刁钻的问题紧随其后:“听说周总的旗下签了新的演员,怎么?没有昭告这个好消息?”

周维扬说:“君宜不?以噱头争新闻,有什么?昭告的必要?”

“那你可以说说,你选择签下棠昭的原因吗?”

听见她的名字,即便出现得如此顺理?成章,周维扬还是不?由眼波轻晃,幸好他?微妙的走神?转瞬即逝,而后便好整以暇回答上?问题:“她很敬业,有潜力,大家有目共睹,我不?是第一个想签她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双向选择,互相成就?。”

过于官方的回答,无非就?是这些。

记者显然不?够满意,意味深长地追问下去:“可是我听说,她跟周导——”

周维扬打断,“那我建议你少听说。”

他?看着那人的眼神?平静:“我刚刚说了,君宜不?需要噱头,如果捕风捉影能让你们感到满足,那请你记住,舆情?里的她,每一种样子,都源于你们的杜撰。”

“……”

“一直以来,棠昭清清白白,”他?看着他?,坚定地说,“我是指任何事情?。”

后背一层薄汗的女孩,放在玫红色裙边的拳轻轻攥起,她觉得手心很热,像是代?为发散出了许多心底的情?绪。

付一鸣凑过来,轻轻地笑?着说:“他?在维护你。”

这种感觉,如此的似曾相识。棠昭紧凝的面色释然一些,也笑?一下:“绝世好老板。”

她简简单单五个字就?把距离拉好远。

付一鸣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了一些,没说什么?。

周维扬把那记者怼回去之后,紧接着,付一鸣跟他?新戏的剧组人员一起上?了台。

前面在放VCR,周维扬从?黑暗里走回来,他?直直走到棠昭的旁边,在她旁边空出来的位置坐下。

棠昭看着前面的古装戏片花,周维扬偏头,安静地打量她一会儿。

他?稍稍低眸,看见了她握住的拳。

“没事了。”周维扬低低地说了三个字,像是穿越了成年累月,一声厚重的安抚,过会儿,他?又道,“以后公司给你做后盾,你什么?都不?需要忍受。”

棠昭缓缓地笑?:“谢谢啦,有老板真好。”

她还是这句话。

周维扬懒得搭她这冠冕堂皇的腔,没再提这个,问她:“做饭可以吗?”

还是回到刚才吃不?吃饭的事情?上?。

在这儿聊这个,委实让她意外。本来可以自然被打岔的事情?掠过的话题,重新牵扯回来,让他?心中的期待一目了然。

棠昭一时?没有接话,像是没听见,又或许在思考。少顷,她轻问一声:“你住在哪里啊?”

周维扬立刻打开手机,给她发了个地址,是个顶级富人区,他?说:“放心,戒备森严,不?会有狗仔。”

棠昭看着定位,好半天,说:“我考虑考虑吧。”-

棠昭觉得请他?吃饭的事情?义?不?容辞,但是周维扬这个态度让她很迷惑。三思过后,因为他?那句不?会有狗仔,她稍稍放下戒备。

这事儿说白了,在她想要表达谢意的情?况下,对她还不?错的老板表示想吃她做的饭。尽管这个老板还算磊落,没有给她穿小鞋的可能。于情?于理?,棠昭都不?好拒绝。

那天她裹得严实,独自前往。

到大门后才领略到什么?叫“戒备森严”,棠昭给他?打一通电话,在此之前她只猜测会不?会到来得有点唐突,听见男人微微沙哑好像没睡醒的声音,棠昭惊讶地看一眼过了中午十二点的时?间,心情?复杂地说句:“周维扬,我在你的小区门口?,我进不?去。”

三分钟后,周维扬出现,他?脚步匆匆,直到看见坐在保安室门口?的棠昭。

“怎么?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他?穿了件清爽的白色卫衣,套了一条很宽松的花裤衩,这离谱到有几分好笑?的搭配一眼让人想象出,黑暗里一只手抓来衣服就?随意穿上?的姿态有多匆忙,跟她说话时?,眼神?还有几分惺忪感。

棠昭戴一顶渔夫帽,帽檐下的笑?眼弯弯,几分客气:“我就?怕你去接我呢,是我表达好意,不?能让你忙活嘛。”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辆嚣张的布加迪与她擦肩,镜子差点撞到棠昭的胳膊。

“当心。”

被他?往怀里一揽,尚没碰到他?胸口?,又被一拽,再等他?将她松开,仅仅两三秒的迅速动作之后,周维扬已经走在了她的外侧。

因刚才那一个轻拥,她的身上?也残留了一点他?被窝里的气味。

太熟悉了。

就?是这样的味道。

棠昭甚至不?敢直面这份熟悉,低着头默默跟上?。

两人没话说。

一直走,他?在前面领路,到电梯里,氛围闷窒。

棠昭站在他?的侧后方,抬眸看着他?背影,仍然没说话。

一进门,周维扬把口?罩摘了,随意地说:“你找地方坐吧,我洗把脸。”

棠昭没来得及,也没心思仔细欣赏他?的大平层:“要不?我去开火吧,你厨房在哪儿?”

进门就?奔着厨房,哪儿有这样的?想完成任务的心太明显。

周维扬才往卧室走了两步,闻言,回眸看向她,眼风凉凉:“着什么?急?”

棠昭哑然。

……行吧,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面对难伺候的男人,她今天是唯命是从?的卑微小棠。

她带点笑?点点头:“okok,那我看会儿电视好吧。”

确认她坐下了,他?淡声,“嗯。”

等周维扬回到他?卧室卫生间洗漱,棠昭根本没心情?看电视,还是心痒痒去了趟厨房,半分钟后大失所望地跑出来,他?的厨房空的!什么?都没有!家徒四壁,不?外如是!!

她做个屁的饭啊!

棠昭一阵莫名其妙,直直地冲到他?卧室门口?,谁知?道周维扬刷牙不?关门——哦,他?不?是在刷牙,是在刮胡子——不?对,刮胡子还是刷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穿裤子!

那条被随意拣来套上?的花裤衩被他?脱了,白色卫衣还在,周维扬应该是打算找条裤子搭一下衣服,可能还没找,先挺悠闲地处理?胡茬。

他?卧室门虚掩,卫生间门也虚掩,偏偏这两道虚掩的缝隙跟棠昭的眼睛三点一线。

又碰巧,他?镜子里的模样,落在这条直线上?。

因为站得笔直,男人的一双腿显得更?为修长,线条流畅而漂亮,眼下只剩一条灰色的平角裤做轻微遮挡,紧紧贴在他?肌肉紧实的大腿处。在百叶窗侧,拓下的光正好成规整的长条形状,照在这条轻薄的布料上?。

他?背对着她,但在镜子里堪堪正对,被她看了个精光。

棠昭二十多岁的人,也不?是小孩,没懵懂到那种程度,不?过这猝不?及防的暴露,还是让她不?由地傻了眼。

家是更?为私人的地方,她晕头转向的闯入,让他?的隐私一览无余。

领地的隐私,以及身体的隐私。

虽然以前也见过他?穿泳裤,但是性质大为不?同。

周维扬正微微前倾身子,刀片走在下颌处,忽然注意到门口?飘然出现的棠昭,眼尾簇一道锋利的光,从?镜子里捕捉到她的视线——

“不?会敲门是吧?”

棠昭飞快摇头:“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在刷牙。”

“哦不?对,我以为你……”她语无伦次说着,呼吸都变急促了一些,“我不?知?道你没穿裤子啊,还不?关门。”

周维扬冷冷:“那你现在知?道了。”

她赶紧收回视线,背过身去:“对不?起啊对不?起。”

砰的一声,门被关紧。

棠昭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撒腿又跑回客厅,看着伟光正的午间新闻,好容易才平复下来。

过了会儿,周维扬出来,腿上?多了条亚麻色的裤子。

他?也没急着干嘛,就?在她旁边闲闲地坐下。

两人沉默地盯了会儿电视,隔一点距离并排坐,愣是看了三分钟的常委会工作报告,三分钟后,他?总算出了声:“你要问我什么??”

棠昭被刚才那一出小插曲冲昏一部?分理?智,被他?冷不?丁一问,一时?也没想起来要说什么?,但见周维扬看着她,不?好把话晾着,就?随口?接了句:“你一个人住吗?”

“目前是,”周维扬淡淡地答了一声,视线从?她侧脸挪开,又看向枯燥的电视新闻,少顷,接一句,“有女朋友的话就?接过来一起住。”

他?这话没有丝毫破绽。

她理?解时?,可以在前面加一个以后,也可以加上?以前。

已经试过这种生活了,或者,将来会尝试这样做。

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省略掉的部?分有太多可以填充的语义?。

不?过现在有没有女朋友不?重要,问题是——

“你家连鸡蛋也没有吗?”她终于想起来要质问他?什么?,揪着眉,一脸匪夷所思,“米也没有,我炒空气吗?”

周维扬拿了个杯子,浑不?在意地喝口?水,棱角分明的喉结像坚硬冰块,上?下轻滚两下。

“我又不?做饭,没有食材很稀奇?”

棠昭问:“那你平时?都是在外面吃啊?”

他?说:“应酬多了,吃饭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她陡然愣住,声音放轻:“有那么?多应酬吗?”

周维扬说:“有段时?间每天都有。”

不?知?道为什么?,棠昭听他?讲这句话,她突然在那一瞬间特别伤心。

之前的每一次交汇,轻微的酸痛感都不?如他?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话来得杀伤力强大。

他?当然不?是那种会哭诉压力的人,但那些迎难而上?的痕迹会从?只言片语里流露出来,纵使已经是过往。

一句迟来的寒暄,被她不?由自主?地在此刻脱口?而出:“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啊?”

周维扬看起来并没当回事,或是已然历练出来,变得豁达潇洒,“够好了。”

见她不?语,周维扬瞥她一眼,唇角微翘,“心疼我啊?”

棠昭摇了摇头没说话,心里有口?气出不?不?来似的,不?知?道做什么?应答才能让自己舒坦,过会儿,又轻喊他?一声:“周维扬。”

他?看过来。

她喃喃一句:“你刚刚好凶啊。”

周维扬:“我凶你了?”

“嗯,”棠昭没以前那么?理?直气壮数他?罪状的姿态了,就?平淡地说,“你关门声音超大,吓死我了。”

他?忍不?住笑?了,解释说:“没,我力气大。”

棠昭没吭声,她头发丝遮着脸。

周维扬仰靠在沙发上?,也懒得凑过去看她表情?,因而判断不?出来她买不?买账。

但过会儿,他?瞧着棠昭的侧影悠悠开了口?:“我说,占我便宜就?别卖惨了行吗。”

“……?”

“被看光的又不?是你。”

棠昭默默转头看他?,眉心轻拧,有要跟他?辩论?的架势:“没看光啊,你不?是还穿内裤了吗?”

周维扬觉得她这个语气很有问题,挑一下眉:“什么?意思,挺遗憾?”

第47章 河流尽头04

棠昭当然没有这个意思。

她?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突然计较起这个, 某些人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害臊。视线冷凝地盯着她?,一副要问?责的?姿态。

见?她?不吭声,周维扬抬手,轻轻戳一下?她?微鼓的?腮帮, 让她?一秒漏了气, 而后他自然地换了话题:“除了鸡蛋和米还要别的吗?我去超市买点?。”

棠昭说:“做饭你不知道需要买什么?我看你连基本的?调料也没有。”

周维扬想了想:“大概吧。”

他起了身:“你在这?等我?”

棠昭点?点?头。

她?转念又想, 他要是买回来缺东少西,到?时候多跑几趟真?够麻烦,便也跟着起了身:“我跟你一起去吧,不过你确定不会?有人跟拍吗?”

周维扬看着她?,眼波平静。

棠昭不知道他眼下?在想什么, 可能是被她?问?烦了,她?说:“不好意思?啊我有点?风声鹤唳, 因为以前遇到?过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里, 狗仔都是其次了。

棠昭刚出道的?那几年?, 遇到?过私生饭,一个男的?, 大半夜敲她?酒店门, 往她?门缝里塞戒指,这?件事情?给棠昭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 她?很长时间不敢出门, 跟老板说了, 那抠门的?死老头左耳进右耳出,连请保镖的?钱都懒得给她?出, 导致棠昭一个心态还算积极阳光的?人, 差点?真?被折磨出精神疾病了。

周维扬没问?她?具体什么事,看棠昭的?样子, 她?大概也没打算细谈,他便只是说道:“这?里管理很严格,一般人进不来,外面就不一定了,你想好再决定。”

他走到?门口,就站在玄关处,气定神闲地?翻起了手机消息。鸭舌帽盖在头上,冷酷的?表情?全被掩映了。只有掌心的?手机发出淡淡的?光,照亮紧瘦的?下?颌线。

棠昭真?想了很久,最后说:“那我还是不去了吧,要买什么我发给——”

“跟我传绯闻很丢脸?”

周维扬缓缓地?抬了头,注视着她?,言辞犀利,让棠昭轻愣。

她?赶紧说:“不是啊,就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转变了态度,说:“真?有什么事儿我来解决,成?天这?么提心吊胆的?,还过不过日子了?”

许多情?况下?,周维扬的?承诺就像一块能够镇住她?紊乱心神的?药。

过日子这?样的?话,又说得人缭乱。

他云淡风轻地?说完,就迈出门槛,站在大门口一时没走,很显然是在等她?。

“好吧。”

棠昭把帽子口罩戴戴好,跟了出去。

周维扬开车带她?去了附近的?会?员超市,到?了他才发现自己的?会?员卡过期了没充钱,问?棠昭,她?跟徐珂要了张电子的?,在外面她?很少使用自己的?身份。

周维扬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垫付一下?。”

棠昭很友好:“我帮你买就好啦。”

周维扬没接话,款步往前走。

很快她?发现,他看起来不太会?逛超市,走马观花看一看,也不知道食材在哪一层。

其实棠昭平时也不怎么来,她?深居简出,习惯了外卖外送这?些服务。

逛超市听起来也是一种?非常“过日子”的?行为。

她?站在一堆米袋前,问?他:“拿多大容量的??”

周维扬很散漫,往旁边货柜一靠,头微低:“你看着办吧。”

她?挑了个最小的?袋子,还想着是不是拿多了,没准能多到?等他的?下?一任女朋友住进来,没准他的?下?一任女朋友还能吃上她?垫付的?这?一口米。

这?样想,这?算不算是为他人做嫁衣了?好荒唐的?想法,棠昭有点?想笑。

“多吗?”她?问?,“不会?在你家厨房放到?坏掉吧。”

周维扬不以为然:“那你就多来几次。”

他可能只是顺口一接,也可能是别有深意。不管说者有没有心,反正听者有意。

棠昭表情?微凝,转而便轻声地?说道:“既然你自己不下?厨,找个会?做饭的?女朋友好了,一起生活的?人,在动手能力上还是互补比较好,就像我妈妈做家务,我爸爸就做饭。”

她?说着,把米袋子拎起来瞅瞅,“两个人吃,这?估计也就一个礼拜的?分量。”

每次都这?样,他似有若无地?表现出进一步的?想法,她?就要千方百计地?把他往外推。

周维扬头也没回,走在前面,声音疏疏淡淡传过来:“我找什么样的?女朋友关你什么事?”

“……”

他掷地?有声说:“我就喜欢不会?做饭的?。”

这?话听着,好像是烦她?指手画脚了。

棠昭当然没有指点?他的?意思?,意见?之所以为意见?:“没有啦,我就是觉得有点?烟火气才有家的?感觉,你要是喜欢在外面吃,天天带你女朋友去应酬好啦。”

不同的?“女朋友”从?不同的?口中说出,听者都浑然不觉有所介怀。

一个耿耿于怀在脸上。

一个耿耿于怀在心里。

周维扬顿了步子,回过头看她?一眼,沉声说:“她?乐意的?话,有何不可?”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宽敞的?通道中间。棠昭看着周维扬走马观花挑东西的?背影,过好半天,想缓和一下?气氛,徐徐喊他一声:“周总。”

又成?了周总了。

周维扬瞧她?,示意她?说。

“我前几天跟那个综艺的?制片人吃饭了,那个姐姐对我很好,她?希望我能继续加盟。我后面和我妈妈也商量了一下?,她?也觉得不错,而且——咳咳,说实话。慢综艺给我的?感觉就像躺着赚钱。”棠昭说着,声音低了低,“我悄悄跟你讲,你不要告诉别人。”

周维扬微微抬眸,看着货架上的?调料,漫不经心地?应着,“你喜欢就行,就当放个假也不错。”

不论别的?,周维扬真?是一个够意思?的?老板,说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他说到?做到?。

“恋综是两个不认识的?人谈恋爱?”他拣了两袋红糖,回眸看她?。

棠昭纠正:“是从?不认识到?认识,再谈恋爱。”

周维扬凉凉一哂,“上个节目就谈恋爱了,真?是草率。”

紧接着,他问?:“在哪儿录?”

棠昭答:“海城,海边应该还挺暖和的?吧?”

周维扬说:“也会?有低温,和普吉岛不太一样,没准儿还倒春寒,多带些厚衣服。”

她?怔然一刻,嘴唇微翕,吐不出字。

人如果遇到?过因感情?而生的?极致快乐,将来的?每一段时光,都是在与之对比。

就像他脱口而出的?普吉岛,就像她?那么坚定地?认为,在他之后,她?需要维系的?每一段关系都脆弱得像一张纸片。

在棠昭一脸神伤地?忆往昔时,有人对比完红糖的?配料表发现看不出什么名堂,咚一声,两袋同时被丢进她?手里的?小篮,周维扬接过拎手帮她?提着。

红糖的?小妙用,治痛经。

棠昭有些好奇地?看向他。

周维扬已经偏过脸去,似是一眼看懂了她?这?个表情?,漫不经心答,“留着给女朋友喝。”

棠昭说:“你女朋友又不一定痛经。”

他淡声,“你又知道了?”

“……”

她?不是喜欢找茬的?人,乖乖闭麦,又跟着周维扬往前去一段。

这?段路两人走得都沉默,没一会?儿,篮子里就塞满东西。

有的?物件他可能也不太需要,顺手就拿了,反正不差钱。

直到?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调皮的?小孩,为了开路,把周维扬往旁边推了下?,他没被推太重,但为了避让,身子还是不由往旁边倾了倾,堪堪把旁边架子上两个小盒子撞掉。

周维扬折身捡起,是两盒避孕套。

想放回去,见?满目货物,不知道从?哪儿掉下?来的?,他也懒得挨个找。

算了。

手腕一抬,往已经满满当当的?篮子里一丢。

就成?他的?了。

在她?略显古怪的?眼色里,他解释一句:“正好家里没了,留着跟女朋友用。”

棠昭隔一些距离,还没看明白是什么东西,取出来看一眼,明白了。

再仔细点?——

还是凸点?螺纹带3d颗粒的?,推荐语很直白几个字,www.youxs.org。

“……”

如此气定神闲的?接纳,势必是要把花花公子的?名头坐实了。

她?手里捏着这?俩小盒,觉得出现在她?的?购物车里实在多余,甚至碍眼,试图规劝一句,“要用的?时候再买不行吗?你这?样,万一,放到?不能用了,会?不会?也是浪费啊。”

周维扬:“想做的?时候你刹得住车?”

棠昭脑袋昏了下?,紧接着耳根子烫了。

他瞥她?,垂眸,捏着盒子一角。

另一角在她?的?指腹间。

“借你卡而已,又不花你钱。”

很快还是被周维扬夺了过去,棠昭指下?一空,听见?他说——

“别这?么大义凛然。”

啪嗒一声。

东西重新被丢进篮子里。

她?看着那两盒避孕套,视线虚焦。

棠昭不是第?一次试想他的?风流韵事。

往往想完,立即察觉到?心里发堵,她?发现在这?样做的?时候,伴有很明显的?自虐倾向。

明明很难受,还是控制不住去想。

想他和其他女人。

周维扬看上去不缺情?感经历,否则又怎么会?对她?的?退让感到?不爽呢?像温盈羽这?样的?大美?人都被他迷得七荤八素,追他的?人排出了八达岭,她?却对和他的?绯闻避之不及。

她?凭什么不满。

可棠昭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难受。

选购完去结账,周维扬走在前面。

棠昭看着他身上的?这?件白色卫衣,从?刚才起就一直觉得眼熟,他以前应该穿过,但次数不多。

直到?此刻,她?的?脑中缓缓勾画出了一个场景,完好地?填补了这?件衣服该有的?气质。

一个春天在他身后缓缓铺开。

那一年?玉渊潭的?花开得很好,他穿着这?件卫衣,外面套着校服,想靠近她?又不得不克制,和她?有了第?一张合照,在哥哥的?镜头里。

镜头外,他悄悄地?告诉她?,我想站在你的?身边。

春天的?风在他贴近的?言语里不断升温,终于吹红了她?未经世事的?脸颊。

周维扬是一个恋旧的?人,用了许多年?的?机械表,穿了很多年?的?衣服,从?来没有更换过的?头像,细枝末节都是他深情?厚谊的?证据。

但这?样的?人,也会?反驳她?的?规矩清正,嘲笑一句,别这?么大义凛然行不行?

狭窄的?收银通道,站两个人都不够,要一前一后的?排才好。

偏偏这?时一个体型丰腴的?阿姨挤进来,问?收银的?姑娘有没有看见?她?的?卡。

不够用的?宽度里,棠昭被轻飘飘撞到?周维扬身上。

他没有将她?推开。

下?意识的?动作,是抬一只手,抚在她?的?后脑,怕她?被挤得难受,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将她?的?脸颊轻轻按在自己的?怀中。

棠昭整个脸埋进他的?这?件衣裳。

清冽、微苦,从?未更改的?少年?气息又一次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可惜,她?再也看不到?樱花了。

超市播放的?歌曲,优美?的?男声在动情?至深地?唱着,谁还记得是谁先说,永远地?爱我。

不知道该说不合时宜,还是太过应景。

棠昭抬眼,与他自然低垂的?视线相擦。

她?原以为,遗憾与爱,早就随漫长的?时光疾驰而去。

第48章 河流尽头05

周维扬一只手抚着棠昭的脑袋, 一只手抻开,撑在身后的?扶栏上。

因为看身后的阿姨来势汹汹,护住她,是趋近于条件反射的?行为。

他?没?有料到, 棠昭会抱上来。

——也算不上抱, 她抬起两条手臂, 松松地?环住了?他?的?腰,没?有什么目的?性,更像是顺势而为的一个举动。

他?低眸看向?她的?眼?神里,掺了?一丝稀奇。

大概半分钟后,那位乱入的?阿姨找到了?她的?会员卡。

棠昭的?身后空了?, 她慢慢地?退远一些,周维扬也放下手, 忽然扬唇一笑, 揶揄似的?说:“还是喜欢搂着我。”

谈恋爱的?时候, 棠昭绝对?算黏人精类型的?女朋友,不论?在哪里都想和他?贴贴。

在外面排个队也要钻到他?怀里, 就像这样, 手臂轻轻地?挂在他?的?腰上,把自己当成一摊泥似的?, 将他?缠住。

他?但?凡表现出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让她手臂呈现滑落迹象, 棠昭就会收紧双臂把他?锁在身前,问你干什么去呀。

抬头就是索吻, 柔净的?嘴唇像软软果冻, 暖暖地?贴过?来,说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眼?下, 撤回了?自己的?双臂,从他?有几分侵略性的?眼?神里逃离,棠昭淡声?应,“我只是顺手。”

下意识的?身体反应,谁也没?有更多的?想法。

就像吸铁石与铁,靠在一起就会纠缠,都是不由自主。

她背过?身去。

“多少钱啊?”棠昭一边把买的?东西往袋子里塞,一边问收银员。

此时此刻,她心里陡生一个阴暗的?小想法,如果钱不够,能拣一些东西出来就好了?,那她就不用演绎大义凛然,可以顺理成章让他?鼻子碰灰,把那两个东西拿走。

但?事与愿违,徐珂卡里的?钱绰绰有余。

她不知道自己在计较什么,心情闷闷,这种感觉就像,想把心里那扇门推开,却发现后面压了?块石头。

棠昭跟在周维扬的?身后上了?车。

春天午后很?明?亮,他?沉默地?开车,太过?安静的?氛围导致她有些犯困。

不太想睡着,她主动找了?话题:“你家里不会给你介绍吗?”

他?问:“介绍什么?”

“认识女孩子。”

周维扬沉默几秒,说:“我喜欢自己找。”

棠昭说:“嗯,眼?缘很?重?要。”

她又想道:“其实相亲也不错,我表姐就是相亲找的?老?公,人还蛮好的?,不过?现在年轻人好像都很?抵触相亲。”

周维扬睨她,语气嘲讽:“你比我爸妈还急,不如你给我介绍吧。”

棠昭愣一下,说:“我不急呀,随便聊两句。”

随后她端起一个温温的?笑,“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呀,不过?我认识的?圈里朋友比较多——”

话音未落,为了?避让前面突然停下的?车,一个急刹,棠昭惯性往前,连忙伸手撑了?一下。

周维扬看她一眼?,眼?色晦昧。

安静片刻,等?红灯,他?闭上了?眼?,或许不想让情绪流露,半晌过?去,牙关收紧,喊她一声?:“棠昭。”

“嗯?”

“你现在怎么跟他?们一样假?”

棠昭轻愣:“谁们啊……”

谁们?

当然是她圈里的?朋友们,镜头面前的?那些假人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登峰造极,一个个假人,构成了?一个虚伪的?世界,在闪光灯下。

他?明?明?最讨厌这些。

她为什么也要这样?

不可以聊从前,所以也不可以敞露心扉了?吗?

“只有生气的?样子是真的?。”周维扬睁了?眼?,踩下油门,快速地?穿过?绿灯路口。

被评价假,也没?有被中伤的?愠怒,甚至还有几分认可,棠昭心平气和地?接纳了?他?的?不善。

周维扬:“没?给我介绍,给我哥介绍了?。”

听他?说哥哥,棠昭的?假笑都有点端不住了?,终于,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泊谦哥哥,他?现在还好吗?”

他?言简意赅:“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

短短一声?应答,好似什么锋利的?东西游走在黑暗里,刺破了?她脱力的?身体,血流成河。

棠昭有些重?心不稳,再一次伸手撑在前面。

她竭力忍受住心神的?颤抖,喊他?一声?:“周维扬……”

她只是喊了?他?的?名字,其实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解围,周维扬打断她的?话:“到了?。”

他?把车刹住在楼底下,平静地?说:“先上去吧,我去停车。”

“……嗯。”

到楼上,棠昭下了?电梯,在高处的?甬道尽头往下看。

周维扬并没?有去车库,他?的?车一直在原地?,车窗半敞,里面流出阵阵青烟,好像一滩流动的?乌云,缓缓地?遮住了?她的?太阳。

棠昭也没?有进门,就站在二十层楼高空看着他?。

她看着车窗慢慢地?降到底,他?伸出手,轻碰烟蒂,尘灰掸落。

周维扬带一身烟草味回到家,把手提袋里的?每件物?品挨个分类。

棠昭在厨房拆米袋。

她偏眸打量他?,手里动作缓缓停滞。

周维扬的?生活习惯很?好,他?和他?的?哥哥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少数的?相似之处,其中之一是爱整洁,家里物?品收纳摆放都井井有条。

即便是出去旅行,到后半程,棠昭都疲倦到不想再收拾,周维扬还是能蹲在那里,把她乱放的?衣服一件件叠好,他?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用在这件事情上。

她不由地?想,跟他?过?日子应该挺舒服的?。

对?整洁的?追求,也发散到了?别的?方面。

因为长?得好看,周维扬对?外形同样严格要求,不喜欢抽烟的?原因之一,是怕皮肤不好。

只是所有稚嫩天真的?烦恼,在难关和痛苦之前,也都如烟云消散了?。

看起来,烟还是好用得很?。

“胡萝卜你吃吗?”棠昭洗好了?米,放进锅里时,周维扬走了?进来。

“不讨厌。”

能让他?不讨厌的?东西不多,棠昭递给他?一根。

刀具也是新买的?,周维扬拆了?在水下冲洗,然后切了?点胡萝卜丁,紧接着又切火腿肠,马马虎虎的?刀工,棠昭看在眼?里。

米饭在蒸,没?有多余的?菜式。两个不会做饭的?人待在这里,没?有什么可以深入沟通的?余地?。

棠昭没?有跟周维扬单独同居过?,大学的?时候她住寝室,象牙塔里只有理想与奋斗,没?有慢生活的?烟火气,平时待在一起也是开房,不存在可供她回忆的?与他?细细生活的?痕迹。

她只记得,他?们讨论?过?结婚。

眼?下这样的?状态,就是生活吗?

明?知道不是,只是一顿餐的?人情,走了?之后就两清了?。

她也明?知道她大可不来,用别的?方式还清更好,左不过?是欲拒还迎。

又多余的?,得到了?没?有结成婚的?补偿。

哪怕只有这样一个简单的?午后。

棠昭甚至不敢向?自己承认,她很?想跟他?待在一起,炒饭也好,做任何事情,都好。

“好像切得不怎么样。”周维扬捏着一颗方方正正的?火腿肠,精益求精,“回头再练练。”

他?配合她,把菜丁都倒进锅里。

棠昭站在他?的?侧前方,把控着火候,等?着他?后面那句会以“我女朋友”为主语的?话,来将她刺痛。

但?周维扬没?了?下文,他?没?有说和谁一起练。

一只手撑在她身侧,沉默看着她掌勺。

他?距离太近,有点影响她发挥,但?是棠昭没?让他?走远。

棠昭突发奇想:“我颠个勺给你看看吧,过?年的?时候学的?。”

她回眸,看着他?,脸上带着轻轻柔柔的?笑意,阳光落在她额前的?碎发,染出一种圣洁的?美感。

周维扬笑,显然对?她的?水平不够信任:“慢点儿啊,别洒我一桌。”

棠昭拎着小锅,将锅里米饭轻盈的?一翻。

一粒没?落。

“哇!第?一次成功,我好棒!”她高兴地?笑起来,又遗憾说,“哎,要是录下来就好了?,刚刚那把颠得也太完美了?吧,想给我爸看看。”

周维扬夸她一句:“行,有两把刷子。”

被他?表扬,没?有让爸爸看到的?低落心情很?快消失殆尽,棠昭扬起脸,冲他?笑了?一笑。

周维扬低眸看着她的?笑,随她转身回去起锅,视线又自然下落,停在她胸前的?结绳。

低胸的?荷叶领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松地?滑落了?蝴蝶结,失去束缚的?领口又松散了?一些,衣襟在微风里翩跹,被整个掀动,盖住玲珑浮凸的?一瞬袒露。

但?轻软的?布,一层薄纱,到底遮不住更多。

他?的?视线在那儿定格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

他?们讨论?过?结婚,也讨论?过?别的?。

不是每次开房都分开住。

她常常在他?身下,被吻到深夜。衬衣松软的?领口质感轻柔,扣子倒是意外地?有几分结实,好半天,解得他?的?指腹都有磨痕。

三颗下去,过?于困难迟缓的?动作,给了?她犹豫的?契机。

“可以不要吗?”棠昭忽然握紧他?的?手腕。

他?克制着停下,问她为什么。

女孩子的?脸色被他?的?气息烫热,她抿抿唇,说:“我就是觉得,我还小呢。”

他?笑了?下,嘴唇碰一碰她的?耳垂,在床上的?时候也会跟她说一些荤话:“我不小就行了?。”

他?贴着她右耳,她右耳便立刻红得像肿胀起来。

棠昭埋头进他?怀里,声?音小到话都被说得有几分含糊:“可是我不想脱衣服,很?难为情。”

周维扬抱着她,轻吻她雨后初荷般光洁纯净的?额头,说:“行,那我等?你。”

她明?知故问,轻轻问:“等?我什么啊?”

“等?你愿意脱给我看。”

“……”

尾音随吻落下,他?抵开她的?唇齿,共享一片炽热。

棠昭盛好饭去洗手的?时候,发现周维扬站着没?动,她正要说句你快尝尝,对?上他?深邃的?眼?神,同时觉得风把胸口吹得凉凉。

棠昭连忙抬起湿漉漉的?指,把蝴蝶结重?新扣上。

周维扬忽然问她:“纹身洗了?吗?”

“嗯?”她一愣。

“不是说成名了?就洗了?吗?”

棠昭脸色霎时间几分僵硬,而后故作轻松一笑:“当然啊,不然我平常活动造型怎么办。”

周维扬说:“你也没?露过?那儿吧。”

她拽着衣襟的?两边绳子,把结打得很?紧,像在发泄某种淤积心底的?情绪。不能说出口,就只好跟自己较劲。

他?说:“给我看看。”

“给你看看?”棠昭惊得皱眉:“那我要在你这儿脱衣服啊,你疯了?吧。”

周维扬倚在旁边,散漫地?笑:“脱呗,又不脱光,我就看一眼?。”

“你有没?有礼貌啊?”

正如他?说,所有的?情绪都被抹掉了?。

除了?生气。

只有生气的?时候最真实。

只有生气的?时候,他?还能看到她原原本本的?样子。

周维扬置若罔闻,早就认了?这句没?礼貌,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有风度的?人,只是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棠昭,给我看看你洗掉的?纹身。”

第49章 河流尽头06

棠昭当然没有在他面前脱衣服。

她?端起台子上的两只装了饭的小碗, 与他擦一下?肩,力气不小,可以?说是撞上去的,带着明?显可见的小小脾气, 就像小孩子闹别扭, 脚步重?重?, 走到了外面的餐厅。

周维扬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缓缓折了身挪动脚步,也没?跟到她?面?前,他就倚在门框,环着胳膊, 戏弄似的说:“不给看,那就是没有?”

她?侧眸看他, 眉心揪成了一个很秀气的川字。一点也不锋利的面?部轮廓, 生气起来都像在撒娇, 骂人的语调轻柔得要死:“周维扬,你这?样和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啊?”

他学着她?的语气回击一句:“骂我就能解决事儿??你就是这?样自?欺欺人的?”

棠昭快气死了。

两?只碗被砰一下?丢在桌面?, 她?腹诽着你自?己吃吧!转身提了自?己的小包就要走。

周维扬阔步往前, 从她?身后将人一拦,轻道:“怎么还气急败坏了。”

他垂眼看她?, 轻弱的气息浮在她?的耳廓。

一条有力量的男性?手臂横在棠昭的腰间, 他使的力气说重?不重?, 但?足够将她?架死了,掌心堪堪搭在她?左下?的肋骨处。

明?明?他的手掌按得很轻, 也不是故意碰在那儿?, 她?却似一下?被捂热了,烤烫了。

那一片为他疼过、为他发过炎的地方又再一次急剧升温。

棠昭被他扣着, 艰难地喘息着,她?努力平复呼吸,可在他怀里,难抑激动,越呼越急,她?憋了一肚子的话可以?怼回去——

我洗不洗纹身关?你什么事?

既然都要找新的女朋友又何必惦记前前前女友身上那一块破纹身!

周维扬,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再跟你纠缠了。

可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喉咙阻塞,连一口气的吞咽都困难。

这?就是欲拒还迎的结果。

一起逛过超市,做过饭,她?就没?有立场再坚定冷酷地跟他说,离我远点儿?,别来烦我了。

她?自?己打破了这?段关?系的平衡,自?己心甘情愿地迈进了他的家门。

这?都是她?自?找的。

周维扬没?要跟她?吵架的意思,不过没?想?到棠昭会生这?么大的气,他要的答案昭然若揭。

虽然他这?人没?什么风度,但?也没?不风度到真强迫她?脱了衣服检查,看不到证据也罢,手里的劲儿?往上一提,棠昭的脚下?就悬了空。

周维扬将她?拎到餐桌前,缓缓放下?。

“吵个架就跑,你是小孩儿?么。”

他在桌前撑着臂,往下?侧眸看着她?。

他的打趣搞得她?更没?有面?子。

包包还挎在身上,棠昭在想?要不要再逃一次,即便知道结果还是被他跟拎小鸡仔似的拎回来,好歹还能表明?一下?她?动怒的决心。

但?她?被他的身体压下?来的影子覆盖着,如被困入樊笼,被不得已地钉在他的餐桌前,动弹不得。

“一起吃吧。”

周维扬把她?的包提走,棠昭还拽着链条挣了一下?,周维扬看她?一眼,男女力量悬殊,他轻轻一扯,包就从棠昭手里空了。

他给她?也拿了双筷子。

周维扬看着略显寡淡的桌面?,问她?还要不要别的菜,他可以?找人送过来。

棠昭夹一小块切得不漂亮,炒得也不鲜艳的火腿肠放到口中,随后咬着筷子尖,轻轻摇头,“不要了。”

语气又变得柔和,刚才的脾气转眼消散。

她?也不是太会吵架的人。

周维扬一边尝着她?的手艺,一边打量着棠昭由怒转平的脸色,说:“说真的,有长进。”

她?挑起眼,想?悄悄看他,没?想?到他坐对面?,也正注视着她?,她?窃窃的打量被他纳入眼中。

棠昭又垂下?双目,她?揣测着,他这?么说,应该是有客气话的成分。

“谢谢。”她?低低地说,也客气地应一声。

他看着她?说谢谢的眼,试图从里面?找出几?分真实性?。

“后来我是给你发过消息。”

忽然,周维扬冷不丁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棠昭遽然睁圆了杏眼,怔怔在想?,他说的是哪一件事。

那天加回他的联系方式时,她?问是不是给她?发过消息,否则怎么会知道自?己被删了?

周维扬略一思索,坦白道:“两?年之后吧,我在美国看到你的品牌广告了。”

他继续说下?去,神色平静:“想?恭喜你,但?是觉得你应该听过太多的恭喜了。发的时候还有点儿?犹豫,发完觉得我多虑了。”

说着,他勾了下?唇角,满是自?嘲意味。

因为她?早已经把他删了。

亏他还那样字斟句酌,怕引她?不适。

人家早就不适到,通讯录里多一个人都碍眼。

棠昭垂眸凝神,她?回避了删除好友这?件事,过好久,才声线轻缓地说一声:“虽然已经有很多,如果能听到你的恭喜,我还是会很开心的。”

这?话听着比刚才那句谢谢还要坦诚些。

周维扬笑道:“我比较特别,是吗?”

他随口接的一句话,她?可以?不答,可以?简单地嗯一声,但?棠昭努力地突破着喉咙口的难关?,艰涩地吐出两?个字,掷地有声地,想?要告诉他:“是的。”

她?一讲完,就咬紧了下?颌。

尽管音色很轻,也不难听出音节的颤抖。

她?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放下?碗筷。

“不好意思,借一下?卫生间。”

语速之快,是生怕下?一秒就要露怯。

棠昭说完,也不等周维扬回答,就急匆匆背过身去。

她?没?耐心、也没?有更清晰的视线再去找他家里的客卫,直接奔着她?刚才路过的那间卧室。

卫生间的门开着,百叶窗也被打开了,通风良好,里面?满溢一种刮胡泡的清香,是橘子味的。

棠昭站在洗手池边,两?只手的手掌统统覆在眼睛上,要把所有的不痛快都遮掩,慢慢地,掌纹被滚烫湿热的眼泪包裹。

她?不敢抬头看镜子,不想?看自?己的狼狈,或者是动情的样子。

除了愤怒,泪水也是不能抑制的——

她?好想?要听到他亲口说出的恭喜。

不仅仅是在广告牌上出现,她?在戛纳的时候,在金马的时候,她?每一部电影上映的时候,任何她?为自?己感到骄傲的时候。

他不在,心口就总觉得空了一块。

好想?要在鲜花开满的路上,看到他为她?鼓掌的身影。

第一个祝她?杀青快乐的人,说要陪她?一直走下?去的人,陪她?长大的人,在她?每一个人生的重?要节点,她?却看不到、再也等不到他的出现。

发过的誓都成了泡沫。

承诺过的陪伴被命运的洪流冲走。

在这?个泥沙俱下?的成人世界里,茫然寻找而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只会让她?越走越孤独。

棠昭哭重?了,不由地耸着肩膀,很怕下?一秒就要痛哭出声,只能紧紧地捂住嘴巴,把呜咽都埋在了身体深处。

等她?再抬起脸看溅了水滴镜面?,脸上的濡湿已经被洗净,她?检查了眼眶,确认没?有明?显的红痕,用纸巾擦干净一切水珠,开门出去。

门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棠昭用力推了推,从门缝里挤出去,看见了一只匍匐在地的狸花猫。体型不小,但?是很瘦,因为年迈而显现出疲态,猫猫趴在地上,正抬眼看她?,姿态有几?分艰难,艰难里透着楚楚可怜。

“周维扬,你养猫了?”她?够着脑袋,对外面?说一句。

他放下?筷子,走过来。

周维扬俯身,把因为病痛瘦到嶙峋的猫抱到怀里,说:“你不记得它,它还记得你呢。”

“这?是……”棠昭恍然有几?分印象。

“我们在路边上捡的,真忘了?”

她?脑袋里嗡了一下?,闪过一线记忆。

大一的冬天,他们一起救起一只小猫。

她?记得,她?还叫他拱手相让,小明?这?个名字,给了他们的猫猫。

周维扬说:“胆子小得很,家里来陌生人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言外之意,她?不是陌生人。

棠昭刚收敛好的情感又往外冒,鼻尖的酸胀化作眼梢的泪,滴落在顺滑的猫毛里。

她?赶紧抬手拭眼睛。

由于周维扬的视线没?从她?脸上挪开过,他已然发现了那颗泪,便顺势抬手,碰了碰她?眼侧的湿气,被她?擦去过最浓烈的一团,剩余的液体凝不成固态,只有一点热烈的知觉,被刻印在他的指纹中。

周维扬看着她?不停煽动来掩饰心声的睫毛。

而后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猫,他说:“活不了多久了,以?前还能跑能跳的。”

棠昭一惊,嘴唇微翕,面?对这?种庄严凝重?的话题,人多有怔然,脱口是傻傻的一句:“为什么啊。”

“生老病死,有什么为什么。”周维扬像早已释然,说起来,脸上还能沾一点吊儿?郎当的笑,“你还真指望它跟我们一起活到八十么?”

他说:“摸一下?吧,下?次来可能就——”

“你别胡说!”棠昭皱眉,眼尾簇一团怒光,神态里有很少见的凌厉,刚才到门口那一出都不见得如此,是真生气了。

周维扬收了声,沉默许久,只低头看着她?抚摸小明?的脑袋。

“海城要我陪你去吗?”他问。

棠昭撸猫的速度放缓,她?顿了顿指尖,低眸说着:“我也长大了,可以?一个人做很多事了。”

他置若罔闻:“需要吗?”

棠昭默不吭声片刻,又问道:“你有时间?”

没?有当机立断地回绝,就是给彼此以?靠近的转机。

他说:“有,正好打算放个假。”

末了,应答的话在唇齿间转圜一番,棠昭清醒了一些,最终还是拒绝道:“会被别人看到的。”

他有千言万语要说,附和也好,反驳也好,或者说这?事儿?他能解决,斩钉截铁一点平复她?的担忧,都好。

不过此刻,所有想?法都徐徐收回,周维扬显得疲于跟她?较这?个劲了,只淡淡应一声:“行。”

来接棠昭的是周维扬给她?备的一辆车。

她?坐在车里,穿梭在这?个下?午城市繁忙的街口,离他的住处越发遥远。暴晒的日光之下?,他残存的气息也在渐渐消散。

棠昭打开手机,输入一个好久不用的微博账号邮箱,本以?为太久不登录,需要验证之类的繁琐流程才能进入。

然而,比想?象中顺畅。

输完密码,缓冲两?秒钟,微博名就赫然跳了出来:

喜欢的人姓周。

这?类id在互联网,一般用户年龄不会超过18岁。

搁在眼下?,是会被放到朋友之间调侃到没?完的中二期网名之一。

当年也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输下?来的,一个冒傻气的名字,后来等她?想?改,发现居然只有vip有改名资格,只是互联网冲个浪,如今连改名也需要成本了。

于是拖拖沓沓的,就时过境迁了。

627条仅自?己可见的微博。

除了第一条和最后一条,全都只有三个字:周维扬。

她?每想?他一遍,就写下?他的名字。被攻击无措的时候,被欺骗被打压,无力翻身的时候,在每一个独自?流眼泪,夜深人静的时候。

现在早已可以?云淡风轻,脸上带点假笑说,都过去了,我赚这?么多钱,被人骂两?句怎么啦。

可当陈旧的伤痕被打开,心头仍旧忍不住一阵钝痛,他的存在陪她?熬过最难的时光。

最后一条微博,也停留在三四年前了。

当时发生了什么呢?记不清了。

好像是被某个合作的男演员粉丝骂,说她?贴着他们家哥哥炒作。

这?种事情发生过许多次。

棠昭从来没?有在网上表露过怨气甚至只是回应,公司也从来不会帮她?澄清或者状告,唯独那一天,她?看到了许多尖锐的措辞,突然之间特别难受,半夜在大号上发了一张照片,照片是她?拍的,拍的是夕阳。

她?的粉丝在评论里纷纷安慰,说日落很美,姐姐要加油哦。

没?有人知道,照片与日落都已经过了时,拍摄的时间要更早一些,她?坐在老宋的车里,手机镜头越过少年的肩膀,对那位混世魔王还有几?分忌惮,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我想?拍一下?太阳,你放心,不会拍到你的。

没?有人知道,日辉还残留他话里的温度:

变强大,就不会有人伤害到你。

她?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她?在努力变强大,只把多余无用的脆弱放在同一天的小号里:

【周维扬,别留我一个人。】

棠昭握着手机,看着顷刻被他的姓名铺满的屏幕。

她?打开了过期的疼痛,也看到了过不去的依依不舍。

第50章 河流尽头07

尘封的微博账号被开启, 很多遗落往昔的心情失而复得,棠昭为此凌乱了几天?,但她没让自己太过深陷其中,很快投身下一份工作。

春暖花开的海城, 在中国南部。棠昭的度假之旅在四月开启, 远离是非地, 她的心中会舒坦许多,带上徐珂跟她一起,路上心情很好,如天?色一般明净。

从机场下来就有工作组的艺统过来接应,棠昭躺在座椅上, 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描画。

她闭目养神。

“姐,大事不好, 怎么又传绯闻了!”徐珂在后面一惊一乍。

棠昭一听到绯闻两个字, 心惊肉跳地从座椅里?弹起来, 让化妆师的眉笔一下走歪。

她一点没顾得上妆容,伸手就去捞在邻座的手机。

对于?绯闻这两个字早该免疫的棠昭, 在此刻表现出反常的激动。

手指堪堪收紧冷硬的手机, 她还晕头转向还不知道去哪儿找绯闻。

又听见徐珂说——“不是,霍桉他到底想?干嘛啊, 发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是不是故意的?我怎么那么烦他呢。”

“……”

听到霍桉的名?字, 棠昭的手指松了松, 心里?也喘了口气。

她懒得亲自看了,陷回座位里?去, “他又干嘛了。”

“昨天?发了个四月卡点的爱心, 说最喜欢四月,然后配了张他在《暗日》片场的照片, cp粉磕死了说为什?么喜欢四月,不就是因?为你过?生日吗?——噗,怎么会有这种人。”

棠昭听了都想?笑。

“别过?度解读,如果真的跟我生日有关,那就感谢霍老师贡献热度啦。”

她重新闭上眼,感受海滨大道明媚的阳光落在眼皮上,根本没拿这事当回事儿。

下车去节目录制现场,时间紧迫,艺统带她去更衣室换泳衣,一会儿要坐船出海。

录制是在附近的群岛上,几个素人嘉宾有下水互动的环节,棠昭没有,但是她想?去海滩上拍拍照。

“身材好好啊昭昭。”

棠昭再?出来的时候,身上穿一件单肩式比基尼泳衣,深蓝色,颜色设计都没特别特别之处,妙在她身材吸睛,两条细白的长腿往那一站就是风景。统筹小姐姐扒在门边上,往里?探头,看里?面的美?人儿正抬起双臂扎丸子头。

棠昭笑:“不会觉得太瘦了吗?”

“但你瘦得恰到好处啊,该长的肉一点没少!羡慕死你这种身材了,xx那种我就不喜欢,虽然高?但是没腰,还天?天?发通稿营销,我觉得你的比例就特别好——诶你这肋骨这儿有个东西,什?么呀胎记吗?”

因?为抬手的动作,泳衣稍稍往上挪一些,看着那小姑娘侧头过?来,看了看她肋骨处的痕迹。

棠昭吓一跳,想?把泳衣往下扯,但头发还没扎好呢,闪躲的动作延迟了两三秒。

堪堪让人家看见了这个符号——“互?是这个字吗?好家伙,这是纹身啊?”

棠昭绑好了头发,僵硬一笑:“当然不是啦,胎记,当演员怎么可能有纹身。”

“这哪儿是胎记啊?”

“在哪儿录?”棠昭把话题扯开。

她说着,牵起一件白色罩衫套在泳衣外面,系好胸前?的结绳,系得死死的,同时往嘴里?塞了颗晕船药。

艺统拿着对讲机问了下情况,说:“走吧,咱上船。”

棠昭本以为来接他们的是快艇,没想?到来的是辆豪华游轮,登船的时候她在船身看到了一个集团字眼,私人船,棠昭也没多想?就跟着上了。

船要开半小时到群岛,船上是几个观察嘉宾,在路上录了一段节目开场。

节目名?叫《青春的上游》,这一期的节目主题为年少时期的爱恋。

主持人叫大家谈谈对青春的感受。

棠昭最后一个接过?话筒,笑说:“如果青春是一条河流的话,那我这个年纪应该已经漂到下游了吧。”

她讲完,众人都应声笑起来。

“我的青春和许多人都一样,大部分时间乏善可陈,背书、考试、准备艺考、准备高?考,在题海里?度过?,不过?也有一小部分的私有记忆,是让我觉得耀眼温馨,甚至刻骨铭心的。”

主持人让她详细说说。

棠昭挑了几件艺考和拍戏过?程中的事情说,分明是属于?乏善可陈的记忆,却用来填补她这句收不回的刻骨铭心。

勉勉强强,滴水不漏。

主持人接着问:“不过?昭昭这么漂亮,学生时代?应该有不少男孩儿喜欢你吧。”

棠昭:“是有收到过?一些情书和礼物,不过?应该称不上多?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夸张啦。”

说到这儿,主持人拿着手机里?翻出来的一张照片,是棠昭的艺考证件照,照片里?她扎利落的马尾辫,碎发被处理得干净,气质青涩漂亮,眼神懵懂而含蓄。在那一年电影学院公布录取名?单的时候,就掀起过?一阵热议,一张证件照,在微博转载量过?万,tag是青春小说的女主角。

旧日故事翻了篇,看着那张照片,棠昭笑着说道:“那个时候脸上还有点肉。”

“很青涩,很清纯。”主持人笑着,感叹着说,“天?呐,我想?象中我十八岁就长这样,太惊艳了。”

棠昭游刃有余接话:“你也很漂亮啊,每个人的青春和美?都是不可复刻的。”

“那当时有没有和男孩儿早恋过??”

“没有,不过?我大学谈过?一段。”棠昭不避讳谈及她的初恋。

“谈了多长时间?”

棠昭说:“从确认关系到分手,一年不到吧,很短暂,不过?,也很难忘。”

主持人注意着时间,点到为止,没再?对她的恋情问深,拿着手卡,接着问下去:“昭昭相信誓言吗?”

棠昭不假思?索,点点头说:“我相信誓言。”

“那你有没有网上的一句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愣一下,失笑说:“可能因?为我没有被誓言背叛过?吧。”

“那你相信爱情吗?”

棠昭说:“我也相信爱情,因?为我拥有过?爱情。”

船开到深海区,海上风浪大,腥咸的水花溅进来,再?凶猛,也卷不走她半分坚定?。

镜头摇到另一位嘉宾,简短的一段录制到此结束。

休息期间,徐珂递过?来一条围巾,帮她擦擦被水花溅湿的额发,跟棠昭说:“天?啦姐,你好敢说啊。”

棠昭微笑:“这也没什?么,贴合一下主题而已,不然显得我好干巴,没恋爱经验上这节目干嘛。”

“你不怕别人深挖啊。”

“挖不出什?么,还不允许人谈过?恋爱了?而且他不是圈里?人,没什?么影响。”

听她这么说,徐珂更是好奇:“那你跟那个男孩儿为什?么分手啊?”

棠昭擦头发的手略一停顿,她淡淡说:“谈不下去了。”

徐珂:“……”行?,说了等于?没说。

知道再?问就不礼貌了,她转移话题:“我听说这是江况林的船,你知道他么。”

“江况林?”棠昭当然知道,江敏的爸爸,周维扬的外公,澳门富豪。怪不得,刚才?上船时看到他家的集团logo让她觉得特别眼熟。

看来这录制场地也是周维扬承包给节目组的咯,他就非得跟她沾点儿关系么?

棠昭抿唇,低头看着拖鞋里?进了沙子的脚丫,把脚指头缓缓撑开,摩挲掉里?面的沙子,跟脚趾较劲的时候,自己?都没觉得脸上带着笑。

徐珂接着说:“他还有片私人海滩,给我们录节目的。有钱人真是太爽了,每年来这儿度假,还不用下饺子,整个岛都是他们的。”

棠昭想?说,何止啊。

他们家在国外还有很多海滩呢。

她没说,也没接茬,把毛巾塞收纳袋里?,听见那边导演招呼下船,起身前?低头确认,比基尼外面的罩衫正紧紧扣着。

在岛上见到了“青春”的几位主角,是从天?南海北的大学校园里?挑来的素人。

真的十八岁和演出来的十八岁还是不一样,彼此之间青涩的眼神交接,面对镜头,远不如他们这几个演员游刃有余,即便对着台本念词也磕磕巴巴,在暴烈的日光之下还冒出几颗青春痘。

棠昭站在海滩上,看着他们录节目的生涩样子,手遮在额前?挡太阳,露出一张岁月静好的笑脸。

镜头聚焦几个主角的时候,棠昭到了山阴处的一个人烟稀少的景点,在这儿让徐珂给她打卡拍照,玩了会儿水。

因?为这海滩全是软软白白的细沙,棠昭穿鞋走着太累,容易滑倒,她就干脆把拖鞋丢船上了,光着脚下来的。

没想?到稍微往浅滩走一段,脚下很多贝壳石块,硌得脚底钻心疼,棠昭走两步疼得不行?,就赶紧上来了,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几步路,还是没躲过?锋利的刺痛。

她嘶一声,再?快步到岸边,脚下已经留了一串血印子。

“徐珂。”

在旁边拍照的徐珂赶紧过?来。

棠昭扶着她肩膀,“搀我一下,我脚受伤了。”

“妈呀竟然流血了,你等等啊,”徐珂从包里?掏出对讲,找到统筹组的信号,打开,“小白,这岛上有便利店吗?昭昭受伤了,我去买两个创可贴。”

小白的声音滋滋啦啦传来:“受伤了?我问问周总附近有没有急救船。”

棠昭眼皮一跳:“周总来了?”

小白:“对,他在岸上呢。”

她说:“不用,就破了点皮而已,你给我找个创可贴就行?。”

“哦,创可贴有的,在船上,我现在给您拿。”

“好,谢谢啊。”

刚刺破的伤口还不太痛,等到录完节目吃完饭,快下午返程的时候,棠昭才?感觉钻心的疼频频袭来。

创可贴撕掉,伤在最柔软的脚心,她用纸巾擦擦站在脚掌的细沙,突出那片快被泡发的痕迹。

疼死了……

回到登船的海岸,这儿有个商业区,棠昭想?去超市买点消毒工具,被徐珂扶着一瘸一拐地进了便利店,店里?没人,她在货架之间乱窜,心想?着这儿应该也没碘伏之类的东西吧。

紧接着,一件外套就披在了身上。

棠昭一低眸,看见一件男士西装,黑色丝绒。

“出海不多穿点儿,不冷么。”周维扬站在她身后。

棠昭被暖烘烘的体温裹住,她不回避,还有手捏着衣襟,往身前?紧了紧,因?为知道他在,所以没表现得太讶异,轻问一声:“你在等我回来啊。”

“嗯。”

他冲着外面的咖啡厅偏一下头,手抄兜里?,没了西装,身上就显得几分单薄,“正好在隔壁谈事情,看到船靠岸了,过?来看看。”

周维扬说着,看一眼徐珂,给她使眼色,意思?是你可以去休息了。

徐珂比了两个ok,转身就撤了。

她松开棠昭的胳膊,很快被周维扬接过?。

他就这么拉着她,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沉寂片刻。

“周维扬。”棠昭喊了他的名?字,没有挣开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掌心,声音柔得俨然在撒娇,“我受伤了。”

“哪儿?”他问。

她点了点自己?的左脚位置:“脚被贝壳划到了,好疼啊。我想?买点消毒的,可是这里?好像没有。”

周维扬问她:“能走吗?”

棠昭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他,双眸凝水,一副欲说还休的姿态。

他折身,手臂在她腿弯一捞,将整个人打横抱起。

棠昭腾了空,没惊叫,没挣扎,在扑通有力的心跳里?,也顺势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她贴在他胸前?,问得小心又轻声:“你要抱我出去吗?”

他迈着步往外走,像是看穿她心中惧怕,声音笃定?有力:“放心,这儿不是北京。”

棠昭瞳仁轻颤,如水面被风吹皱的涟漪。

紧接着,对上他低敛的眸色:“没人会看到。”

徐徐地,她应一声。

在浅声的回答里?,她没有说出口的话,还有好多好多。

今天?主持人问了我好几个问题,我回答的时候一直在想?你,可是我不能说你的名?字。

所有刻骨铭心的记忆都是你带给我的,我也不能说。

我不能告诉他们我爱过?你,我甚至不敢告诉你,我在想?你——

棠昭埋脸在他干净的衬衣里?,勾着他的肩膀,在心里?大逆不道地碎碎念着。

她不太清楚周维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只觉得黄昏的暖日昏昏,笼得她头脑晕眩,四肢绵软,落在他怀里?。

她听着他蓬勃的心跳,不计前?尘,也不问归路,奢望着就这样走到永恒。

日光沉沉坠了下去,周维扬抱着她走在漫长的海岸线。

目的地在岸边的一间医务室。

医生帮她清理了一下创口,说问题不大。

棠昭坐在安静的病房里?,周维扬蹲在她的身前?,手握一片湿巾,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着脚上的白沙。

棠昭的脚丫很软,握在他手里?,好像真没骨头似的,像个活物,小鱼或者小虾之类,偶尔还挣一挣,跳一跳,他也不用太多力气,稍稍带点警告的攥握,就把她拽回来了。

指甲上涂樱粉色的指甲油,晶莹剔透,如她脚背的冷白肤色里?透出的一点粉。

他的手掌与她的伤口隔一条创口贴,不小心的摩挲让她一疼,脚指头蜷紧,他就知道这是疼了。

轻轻松一点儿力气,但没将她全然放开。

其实她脚上也没沾多少沙子,不过?周维扬擦了很久,很细致,仿佛一颗一颗在清扫。

棠昭没叫停,哪怕被他握得痒痒的。

两个人都很贪恋这一刻夕阳西下落在肩上的温度。

“不会拒绝我的好意了?”他问。

她的脚丫也适应了他手掌的触感,自如地配合着他的擦拭,将指头撑开。

棠昭喃喃,“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不语,掀起眼皮淡然看他。

周维扬忽然就会意,她是在问他好意是为什?么。

“你是我的艺人。”

屡试不爽的回答。

棠昭深信不疑,她微笑说:“你都说是好意了,如果我老是拒绝老板的好意,就会显得很无情啊。”

周维扬笑得轻蔑,奚落道:“你也知道你无情。”

他说着,视线稍稍往上抬一些,就能见到她白花花的两条腿挂在床沿,沾一点海上的湿气,棠昭早上的泳衣还没换掉。即便不靠妆造,配饰,凹造型,作为女性的性感也在她玲珑的曲线里?一览无余。

周维扬瞥一眼,喉结轻动,就迅速把视线收回。

他的耐力甚至比不上从前?,对欲望的耐力。

“晚上还录吗?”他起了身。

棠昭随他起身,又抬眸看他,接着摇摇头。

“去玩儿么。”

“去哪里?玩啊?”

“你想?去哪都行?。”

“跟节目组一起吗?”她问。

男人抬手,碰一下她侧脸的水珠,用指关节轻轻刮掉,在她脸颊上留一道痒兮兮的印痕:“都行?。”

棠昭正徘徊踌躇于?他这句都行?,又听见周维扬说:“跟我一起也行?。”

棠昭低着头,腿轻轻晃着,蛮悠闲的样子,一点疼意看不出,还有些拙稚气,“好啊,那我想?骑摩托。”

周维扬颔首:“嗯。”

她随口一说的成分巨多,却听到肯定?的回答,仰面看他,不由地浅浅笑起来。

笑意正盛时,棠昭忽觉被人盯梢,于?是侧一点眸,就看到了趴在门口小窗往里?面偷看的徐珂。

棠昭笑眼一僵。

……

处理好伤口,她带徐珂去旁边的餐厅吃饭,没跟节目组,也没跟周维扬。

“姐,我发现你在周总面前?就变成小女生了。”两个人的时候,有什?么话就敞开了说,徐珂把近来的观察情况汇报给她。

棠昭差点一口可乐喷出来。

徐珂不怀好意地挑眉:“爱上啦姐?”

棠昭:“我平时不小女生吗?”

“平时啊,平时只是看着像小女生,其实挺能扛事儿。”徐珂托腮,意味深长地琢磨,“我觉得他也喜欢你,有些关心的举动确实有点点,不合乎常理了。”

棠昭蹙眉,嘟哝:“什?么叫也啊,我又不喜欢他。”

“哦——”

徐珂拖长了尾音,带着笑看她,这个漫长的应声里?,没说出口的四个字昭然若揭:信你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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