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加入怪谈局以来，晏元亮一直对自己很自信。

一年内升到总部。

还有谁比他的晋升速度更快？

作为S级员工，他不但对各种猎奇情景相当熟悉，并且笃定，自己不会再为此产生一丝波动。

然而这场任务中，他的所有傲慢都在顷刻瓦解。

因为出乎预料的变故发生了。

那本不该有活物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消瘦的身影。

但，那不是人类。

他亲眼看到，对方是从一滩纯黑的、哀嚎的液体中浮现了出来，空气中围绕着难以理解的私语。

一个称呼自然地浮现了他的脑海里。

那是，神。

但此时此刻的降临，绝不值得任何人类庆幸。

因为那气息，不会有错，绝对是……

邪神。

【祂的诞生，必然会招致世界毁灭。】

简直就像人类最荒诞、最可怕的梦境成真了。

亲眼目睹这一幕，他的大脑都在为此颤抖，哪怕是理智，此刻都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这一刻，晏元亮从未产生过如此清晰的认知。

我会死在这里。

而且，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如果这是个恐怖故事，在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但在他像只任人宰割的牲畜一样束手以待的时候，事情竟然急转直下，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祂说：“你……是谁？”

晏元亮呆住了。

刚诞生的邪神，竟然没有任何记忆。

而且更荒谬的是，对方居然将他们身处的怪谈设定，模糊地当成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二十二岁。

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没有任何特殊能力。

并且最关键的是，不知道有规则怪谈的存在。

祂……或者说那个青年，在叙述完后，用黑得无法反射任何光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车旁的他。

气氛僵持冷硬。

祂似乎正在等他说话。

如果给出错误答案，他毫不怀疑自己会瞬间暴毙。

晏元亮敢保证，他这辈子脑筋都没转这么快过。

他竟然在这一刻，用最真实的恐慌语气，说出了他能够想到的唯一谎言。

“——！！抱歉，我之前不是故意撞倒你的！！”

……

听完描述，让域不由：“……”

够了。

画面感很强。

但如果对方能够再少些夸张比喻就好了。

“总之……事情暂时就是这样。”

晏元亮表情异常沉重，“我现在的身份是肇事司机，把人撞失忆了，但很负责任地送到了医院。”

听起来很离谱，但他当时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了。

晏元亮本不该和一个E级员工说这些。

比如石海沉，根本就没出现在这个小房间里。

他现在是单独和让域谈话的。

只因为……现在的情况。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觉自己又要崩溃了。

所以说，现在为什么更离谱了啊！

祂也会有恋人的概念吗？

晏元亮已经不敢想总部那边会是什么反应了，会不会以为自己因为单身太久所以得了精神病。

“我发誓，我说的是家人一样的挚友。”

他试图挽救情况。

让域：“是吗。”

晏元亮抖了一下，等对方说话。

然而他就这么等了半天，对方也没再说什么，像是在等他继续说话。

他心底一突。

倒是、倒是再说点什么啊！

但他不太敢把这句话喊出来。

……只是一个E级心理部成员，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气场。

别无他法，晏元亮只有睁大眼睛、渴望地问道：“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刚才是不是我们都听错了？他是不是没叫你老婆这样子？”

他尽量摆出天真的模样，眨眨眼看向眼前的人。

“……”

让域盯着他，显然没有被打动。

晏元亮一秒滑跪：“对不起！！”

“就这样吧。”

“嗯？”

晏元亮顿时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才是不是说了……”

“我说，就这样吧。”

让域权衡过利弊，已经做出决定。

反正都是假身份。

似乎也没太大区别。

更何况他眼下确实正缺一个理由，让404病人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

让域感受着身体里平息的暖流，轻轻地啧了一声。

——他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到底是什么原理，才会让自己在接近对方的时候忽然恢复了部分能力，又在远离后再次失去？

必须把对方放在身边。

让域有个坏习惯。

他一思考，就会下意识地垂眸。

而比他高的人，则可以看到纤细的、蝴蝶般的睫毛，仿佛落叶般抖动，掩去了所有窥探真实情绪的可能。

“……”

晏元亮忽然止住声，呆呆地盯着他的脸。

说实话，身为S级员工，他的心肠其实早就已经硬得不能再硬了。

如果换一个人他都不会这样。

他清楚，自己多半会以高等级身份，礼貌但强制地要求对方能够理解并配合任务。

只要达成目的，就绝不会含糊。

晏元亮清楚，任务目标能够舍己为人，当然是再好不过的发展了。

但一看到让域的脸——

他心头一紧，竟下意识开口，说道：“也不用太勉强，现在也不是没有操作的余地……”

“打扰了。”

下一刻，一道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

晏元亮眼睛一睁，猛地转向了声源处。

门被打开。

林域背对着站立，不知道到底来了谁。

不过他也没有打招呼的兴趣。

空气并不拥挤。

来的似乎只有一人。

但是，让域耳边听到了轻微、磁流的声音。

这个人身边携有通讯设备。

所以。在线路的那头很有可能有数十人正在监听，同时判断着此时此刻的局势。

看到来人，晏元亮讪讪地说出了对方的身份：“是监管员啊……”

让域依然没有回头。

所谓的监管员，则是当面传递上层消息的话筒。

大部分时间，总部的任务都是由系统颁发，只有极少数情况需要当面通知，才由他们代为现身。

正因如此，上层到底有哪些人，大部分员工都无从得知。

这也是晏元亮第一次见到监管员。

他有些紧张，下意识去看让域，却发现对方很淡定。

来人拉开了公文包。

下一刻，房间内传来了翻动厚厚纸张的哗哗声。

“我们已经认真研究了你的补充报告。”

晏元亮大惊失色：“啊？”

就一行字还要研究？

他就只写了一句“祂把挚友认成了对象，现在情况已经无法控制”这样故作平静的话啊！

不过仔细想想，确实有一种冲动想把“对象”两个字扣开，看看汉语还有没有别的解释的冲动……

对方不为所动：“这是必要步骤。”

晏元亮肃然起敬。

不愧是总部，遇到这种情况都能泰然处之。

他渴望地看着监管员，希望能有什么好消息。

在他的目光中，对方推了下眼镜，非常镇定道：“所谓的‘对象’，是指祂盯上的目标吧？那么究竟是普通人，还是局内的员工？是前者，就需要保护起来，但如果是员工，我记得有签过工伤协议——”

晏元亮：“……”

这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以至于开始欺骗起自己了吗！

“我亲耳听到，祂叫的老婆。”

晏元亮盯着眼前的人，期待他给出别的回应。

……

这人诡异地沉默了，半分钟后，声音才传来：“——员工有签过工伤协议，所以……”

晏元亮：“……”

好强，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了是吗！

他演技不行，深深地觉得事情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毕竟，这个世上没有肇事者和家属在小房间单独待了半个小时的道理。

回忆起自己和让域一同离开时，祂死气沉沉地盯着他的样子，晏元亮心底就有点毛毛的。

“我没有听错。”他眼神变了，看向不知为何一言不发的让域，“被祂错认的人，现在就在这里！”

监管员停止了话音。

“我明白了。”

他沉声道，“那我现在，只有让通讯重新收音了。”

他表情逐渐严肃，准备扭动腕表，接通通讯。

让域转过身来，让他看清了自己的面孔。

同一时刻。

阴暗封闭的房间内。

空气终于传来电流波动。

高层们神色一凝，同时停下手里的动作，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

然而，接通瞬间，线路里却传来了一声惊叫！

所有人被震得同时后仰。

“……”

耳朵要聋掉了！

“监管员，怎么回事？！”

监管员：“……”

看到老熟人了。

那些心理阴影全都翻涌了上来。

听见通讯那头的躁动，让域看了他一眼，却重若千顷，让人完全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他表情僵硬。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他尽力平复语气，毫无异样道，“但目前的确遇到了特殊情况，经过S级员工晏元亮再次确定，邪神将本局的员工错认成了恋人——这件事，属实。”

上层停顿了一下，换上了希冀的语气：“恋人，还有别的汉语意思吗？”

“……”

“…………”

几番沟通后，让域还是成了任务的执行人。

晏元亮需要留下来辅助。

而监管员同理。

他的任务，则是将事态变化随时汇报给高层。

让域看着监管员收拾资料。

“我有点担心，自己不能完成任务。”他忽然道。

监管员：“……”

真担心，就不要用这么平静的声音啊！

但晏元亮居然傻傻地信了。

他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只道：“别担心，这是系统匹配的，我想上层也是因为这个才会顺势答应。”

让域眼神闪了一下。

所有员工都清楚，所谓的系统是一台超级计算机。

在职员工的档案全都被录入其中，如果遇到规则怪物现身，系统会自动匹配对应的最优处理人。

这让效率大大提升。

现如今，很少有人对其决定提出异议了。

让域：“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底层员工而已。”

看到他平静的眼神，晏元亮心底更觉得难受极了。

“系统第一时间录入了祂的虚假记忆，关于人际、偏好……这之类的。然后，为了能够更好地欺骗祂，系统投其所好地扫描了所有员工档案——”

“只有你，和祂的相性匹配度高达100%！”

让域表情忽地一变。

晏元亮仍在喃喃自语。

“所以仔细想想，好像也能理解为什么一见面就叫老婆了……这相当于是量身定做的灵魂伴侣啊……”

他声音带上了艳羡。

“……”让域面无表情。

灵魂伴侣。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用新身份入职的员工档案，似乎全部是按照相反的喜好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