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去报道的清晨，整个警视厅都显得忙碌非凡。

作为管辖东京全域的机关组织，在这里工作的警察有四万余人。大楼门前的警官行迹匆匆、前台接线员的电话不间断地响彻、电梯抵达的一瞬人群便蜂拥而入，最后将空间挤得不剩一丝缝隙。

因为是第一天上班，所以浅川侑没去和如狼似虎的社畜抢电梯。

趁着还有些余裕的时间，他步行上了楼梯，逛了一圈他工作的楼层。最后才去搜查一课，见了当任课长——松本清长。

敲门而入的时候，松本清长还在打电话。

他看见了浅川侑，先是礼貌地点点头，又作出一个“请稍等”的手势，这才又朝着收声口恭敬道：

“是……我知道了。”

“这个案子我会派手下的人抓紧彻查的，请您放心。好的……好的，再见。”

松本清长挂掉了电话。

看他刚才的口吻，打来电话的人，似乎是一名地位远比他高得多的人——上司吗？

警视厅内能作为课长的上司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浅川君，欢迎你来到搜查一课。”松本清长站起身，从办公桌后绕出，站到浅川侑的身前。

论警衔他们是平级，但论资历，松本清长可比浅川侑深厚的多。

他今年四十七岁，在搜查一课摸打滚爬了很多年。即便上了年纪，也依旧保持着魁梧的身材，西服几欲要被夯实的肌肉撑开。他方正的脸上留有一道显眼的伤疤，将额头与左眼贯穿，上唇蓄了一层浓密的胡须，不做表情时甚至称的上凶横。

尽管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圈下一片青黑，但还是袒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浅川君的事迹我早就有所耳闻，警校时期成绩斐然，一毕业就破获了几起大案，是整个日本警界不可多得的人才。”

浅川侑笑容得体地回应：“您过誉了，松本先生。”

但他其实很想反手指着自己，求证：你确定你夸的人是我？

松本清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很想和你再寒暄一会，但是情况你也看见了，最近一个月算是今年的犯罪高峰期了，整个警视厅都忙得不可开交。搜查一课的警官们也是披星戴月，几乎讨不到休息。”

“是，我明白。”浅川侑点点头。

职场上的那点人情世故浅川侑还是懂的。课长这是开工前在给新来的小社畜做思想准备，看得出他最近也得连轴转地奔波了。

“另外一点就是……”

松本清长似乎有点犹豫：“照理来说，按浅川君你的资历，现在应该负责统筹和管理的工作。但搜查一课最近实在太缺人手，有个系恰巧出了些问题……可能要先安排你去一线指挥了。等人手充裕后，再调你回来工作，你觉得可以吗？”

简单翻译，就是他没机会坐办公室了，可能还要出现场。

但这个提议倒是正中浅川侑下怀。

比起让他坐办公室天天处理看不完的文件，他更倾向于外勤去查案。毕竟一堆白纸黑字没办法给他带来拍摄素材，但查案的过程中，一定有一大批素材在等待他。

“我没问题。”浅川侑说。

“那我现在该去哪个系？”

……

十五分钟后，浅川侑搬着纸箱进了自己的新工位。

搜查一课第四强行犯搜查 - 杀人犯搜查第7系。这是他近期工作的地点。但当他环顾了一圈这间足有十多个工位的办公室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没人？”

没人坐在工位上问题不大，可能是去出外勤了，也有可能是路上耽搁了。

但问题在于……几乎每个工位上都干干净净，不见任何文件和私人物品，可见这些办公桌根本没人使用。

浅川侑抽搐了一下嘴角，他把纸箱就近摆在了一张桌子上，又出门探头看了看门口的标牌——他没走错，这里真的是第7系。

他又回到静谧无比的办公室，直觉让他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答案。

……不会吧。接手了一个空壳系？那有什么意义？

当浅川侑站在原地怀疑人生时，门口传来一道略带惊疑的声音：

“咦？……你是？”

浅川侑侧过头，只见门口站着一名略显羸弱的青年。

青年身形高瘦，但并不健壮，属于浅川侑自己都敢上前挑衅一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类型。

青年留着一头卷发，大概是天生的自来卷，毕竟不会有人把短发烫成毫无品味的海藻形。他额前的刘海也很长，几乎遮蔽了双眼，只露出一个还算高挺的鼻梁，鼻梁上还长了许多浅褐色的雀斑。

浅川侑上前一步，先朝青年伸出手：“浅川侑。我是新调任来的系长，你好。”

“您……您好。”

对方有着完美贴合外表的性格，非常社恐。但看得出他在很努力地沟通，不仅握住了浅川侑的手，还恭谦地鞠上一躬：“鄙、鄙姓永江，永江久弥，在……第7系工作。警衔是巡查部长……”

“嗯嗯，好的，永江君。”

浅川侑松开手，很是自来熟地抬手搭住青年的肩膀，微微一笑：“问个问题。你看现在几点了？”

和初次见面的人直接大面积身体接触，社恐警官浑身不自在，但还是看向挂在墙上，哆哆嗦嗦地：“呃……八点整？”

“错，是八点过四十七秒。”浅川侑很是沉痛地摇摇头：“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

“意味着你迟到了。”

永江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但是，我进办公室时还不到……”

“这就是你不懂了，永江君。”浅川侑直接打断他，欺负社恐讲话慢，振振有词地：“不坐在工位上都不算正式上班，所以你就是迟到了，毋庸置疑。”

永江久弥：“警视厅……有这个说法吗？”

浅川侑耸了下肩膀，“不重要，每个系都该有自己特有的规则。在我这不坐工位就算迟到——不过你只迟到了一分钟，我这人向来通情达理，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你没来晚。”

社恐警官抬起头，小心翼翼地：“什么问题？您问。”

浅川侑放眼看去这空荡荡的办公室，总算多了些正形：“7系现在有几个人？”

“算上您的话……三人。”

“才三个？”浅川侑挑眉，“另一个人呢？”

“住院了。”永江久弥垂下头，口吻中透着遗憾和惋惜：“在行动里受了伤，现在还没醒。可能醒过来之后……也不是7系的人了吧。”

——“也”？

这个字眼在此时，显得尤为重要。

这间办公室分明是十几人的规模，但眼下却只有他和永江二人。警视厅的搜查一课本该是日本警察争得头破血流也想钻进来的地方，偌大的一个系不可能迟迟没有人。

更何况，刚才见松本课长时，对方还表示“有个系恰巧出了些问题”。可见有问题的系，就是这空旷静谧、甚至凑不出第三个来上班的人的杀人犯搜查第7系。

“7系最近是不是出过什么事？”浅川侑将双臂抱于胸前，“说说看，永江君。”

他的声线逐渐下落，直至办公室彻底寂静。

而对面的青年却停在原地，沉默不语，过了良久都没有发言。

【看样子，7系的状况有点复杂。也许您接手了一个烂摊子呢，导演。】系统的机械音在一旁默默道。

浅川侑蹙眉，姑且没有理会系统。

接手烂摊子未必是坏事，毕竟他的本职工作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什么犯罪组织的成员。

他凝视着海藻头的年轻警官，声色间多了几分严肃：“我需要了解情况。和我说明实情，永江君。”

青年发出一道沉重的叹息：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怎么清楚。只知道上任系长在查案时犯下了严重错误，其他前辈们受到牵连……一批人在行动中牺牲，一批人该撤职的撤职，该调离的调离，最后全都离开了7系。”

“而出事的那一周——其实也不过是十天前，我刚好请假回家参与长辈的葬礼，系里的事情一概不知。最后也就逃过了上头的处罚。”

浅川侑歪歪头，判断这人没说谎。

不知者无罪。原来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被留了下来，守着这空空如也的办公室。

看得出永江很挂念之前的同事，一直戳人痛处不是好习惯，浅川侑索性换了个话题：

“那你最近一个人在7系做什么？有人给你指派工作吗？”

“有的。”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带薪摸鱼，永江很迅速地：“我近日都在和8系的人一起工作。昨天刚好有个大案转到了8系，不知道您听没听说。”

浅川侑思索片刻，试探性地发问：“文京区的稻垣分行抢劫案？”

“您果然知道！”

岂止知道，甚至还在场。

“但那是抢劫案。不是应该归强盗犯搜查1系管？”

临工作前，浅川侑提前了解过警视厅的工作体系，以免自己一问三不知。

银行抢劫案照理来说，是不会落入杀人犯搜查系的——除非警视厅的同僚们也意识到，这桩案子可能涉及了某个没被察觉、还将劫匪们玩弄于鼓掌的“第三方”。

“您今天刚来，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暂时还没告知媒体。”永江久弥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轻了。

“银行被抢。除了犯人外，第一个该被调查的就是行长。昨天就有警官去拜访了行长的家，但是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最后那名警官只好叫来物业，申请打开行长的家门。”

“接着……他们看见了行长的尸体。”

浅川侑眯起双眼：“他杀？”

“不。”永江摇摇头，“凌晨时鉴识课给出的说法是自杀。”

浅川侑没憋住，最后发出一声轻笑：“带我去现场，永江君。”

这行长要是自杀，他今晚就给Gin表演倒立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