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见汤灿宇跟被火烧了屁股一样,从地上弹起来，又惊叫不已。

程晏好笑地勾起唇角，指间夹着的结婚证轻点了两下天台的桌面，爱不释手摩挲了下红底证件照。

“今天上午。”男人挑眉,语气依旧懒洋洋的,却透着非她不可的坚定,

“来参加婚礼之前,我老婆愿意嫁给我了。”

“国庆节，是祖国的节日，也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

汤灿宇捧着心口,难以接受这个消息,气得表情扭曲，“程晏你闷声干大事啊我操！”

哪有刚听前情敌表白完心思，就把结婚证亮出来的。

杀人诛心啊。

程晏,他的一生之敌。

男人脸色沉了沉，唇角勾起的笑容有些讽刺，“你给我好好说话。”

汤灿宇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一不小心还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碍于面前这狗贼的气势威压,他只好耷拉着脑袋,两条胳膊搭在天台护栏上，挤出假笑：

“我说,晏哥牛逼^^”

在他被班里那些调皮又顽劣的男生欺负，因为皮肤白声音细被嘲笑是娘炮时,班里无论男女，都只是作为旁观者看他笑话。

而宁唯，她是拉他爬出深渊的唯一那个人。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汤灿宇还记得她纤瘦却又毅然决然挡在他身前的模样。

宁唯正义感太强，看不惯那些男生总是打着逗阿灿的旗号，做出一些让他很尴尬，甚至羞窘的事情。

她第一次和汤灿宇有交集，是在某次上体育课时。

宁唯姨妈痛，捂着肚子趴在桌上，严琳琳去给她买暖贴。

班里只有她一个人。

汤灿宇刚被几个男生捉弄，气得脸通红，紧抿着嘴，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光，发色也很浅，整个人都散发着破碎感。

他气得浑身发抖，回到教室里使劲摔了一下书。

声音有些哑，听起来总算不那么尖细，就连呼吸都断断续续的。

宁唯闻声抬起脑袋，想看看是谁在教室里发疯。

汤灿宇一通发泄，才看到懵懂睁着圆溜溜小鹿眼的她。

“呃……”他瞬间卡壳，耳垂涨红，磕磕巴巴开口道，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吧。”

宁唯摸了摸刚才被震得有些疼的耳朵，语气柔和而自然，“他们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汤灿宇一愣。

他相信磁场的存在，有的人就是磁场契合，哪怕之前没说话，开启了话茬后，也一见如故。

宁唯的语气，让他莫名有种亲近感。

换做别人，汤灿宇肯定会红着脸，闷不吭声，也不想做出回应。

但她的眼神太亮，一直映到他心坎里，汤灿宇喃喃道：“我晒不黑，我声音也细，喉结不明显，还没有什么体毛。”

“确实……跟个娘们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你觉得像女孩子很丢脸吗？那是因为你干净漂亮。”

宁唯蹙眉，没想到他也在日复一日的诋毁中，也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抵触的情绪。

“你五官又不像女孩子，皮肤白是天生的，他们羡慕都没用，声音细是因为你还没变声吧，”她坐直身体，精致的眉眼拢起，像是水墨画中的淡淡雾气，

“汤灿宇，等你长大了稍微打扮一下，就会发现你比他们帅很多。”

“不要妄自菲薄。”

汤灿宇呆呆地站在她不远处，因为被夸奖，薄薄的脸皮越来越烫。

“……”

他内心深处有一股热浪在不停翻涌，烧得他热血沸腾，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吐给她，可话到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宁唯笑了笑，“下次他们再欺负你，你就拿出刚才的气势，他们一定不敢再小瞧你。”

好半晌，汤灿宇吐出一个音节：

“谢……”

可宁唯的视线已经被从后门游移进来的黑色身影吸引了：“程晏？”

那时的她和程晏还没什么交集。

就连说句话，哪怕是这样一点点的联系都能让她开心很久。

少年拎着一条红色球衣，手背上淡青色血管绷起。

他随意将那包暖贴扔到她桌子上，又轻轻搁上一杯冲泡好的姜糖水，身上汗津津的，却带着很轻的青柠薄荷味儿。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宁唯，瞬间就红了耳朵，“你，你怎么给我送——”

“过来拿球衣，顺手的事。”

程晏执着球衣挥了挥，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

汤灿宇一直在默默观察宁唯，眼见着她从淡定自若的开导者，成为惊慌失措又小心翼翼的暗恋者。

但他那时并未开窍，只是茫然疑惑，宁唯为什么突然害羞。

对视一眼后，宁唯突然开口：“程晏。”

“？”

一瞬间，两个男生的目光齐刷刷聚在她身上，宁唯有些紧张，硬着头皮指了下汤灿宇：“你能不能……带着他一起打篮球？”

这回，脸红的又成了汤灿宇。

他连忙摆手，脸越来越红：“我我我，我没打过篮球，我不会，我打得不好。”

程晏轻描淡写扫了他俩一眼，最终视线轻飘飘落在汤灿宇脸上：

“想来就来。”

“不会有人嘲笑你。”

如果宁唯是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光，那程晏就是带领着他走向另一条阳光大道上的领路人。

刚开始，汤灿宇扭捏无措，站在球场外面傻愣愣的。

还是程晏把他拽进来，又吆喝蒋义带他一起打球，汤灿宇才渐渐有了自信心。

直到他跟快乐小狗蒋义成为同桌，学了一暑假的拳击，又经历过变声期，说话做事也在宁唯的鼓励下，变得敢闯敢莽，甚至在某些男生想要找事时，能够一拳挥过去。

直到那时，汤灿宇才发现，原来他也是可以这样肆意潇洒的。

像程晏蒋义那样，活得舒服自在。

他在还不清楚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就悄悄对自己最好的女性朋友宁唯动了心。

男人最了解男人，汤灿宇感觉不到自己对她的喜欢，却能看出程晏对宁唯的特殊对待。

从隐约感觉到开始，他的情绪就变得复杂起来。

最让他伤心的，还是快毕业时，宁唯一脸娇羞跟他和严琳琳说“我想毕业后找程晏表白”。那时的汤灿宇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在暗恋程晏。

他发自内心地希望宁唯能成功，他不希望她这么优秀的女孩子被伤害。

但，心底也希望，她能看到自己。

汤灿宇家庭条件一般，自身除了清秀的五官和高挑的身材，就连把所有的优点都加起来，也完全比不上程晏。

大学四年，宁唯喜欢过的网红明星不下几十个，看的最多的就是韩系爱豆。

他悄悄模仿爱豆打扮，却被人笑话东施效颦。

后来有了去韩国交换的机会，汤灿宇几乎是不假思索，就主动申请，想要成为韩国欧巴一样，让她迷恋的存在。

可是他的离开，对于宁唯来说，没有任何伤害。

她大学四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伴侣，除了偶尔喝醉时会捂着脸呜呜说一声：程晏，我好想你。

汤灿宇本以为他出国留学，会让她不适应。

可宁唯却满是对朋友成绩优异的骄傲，见他打工辛苦，还会用跨国银行把做兼职的钱打过来。

或许是宁唯对他的感情太纯净，汤灿宇越来越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再后来……

也就接受他们只能是朋友的事实，没有什么执念了。

这样也好，要是真的成为情侣，他和宁唯也不一定合适。

或许，程晏就是她命定的那个人吧。

汤灿宇心情郁郁寡欢，却还咬着牙接过他们的结婚证，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看着照片上天作之合一样的般配颜值，心情更加不好。

程晏象征性安抚他两句：

“在她心里，你和严琳琳都是最好的朋友。”

“这一点，连我也比不上。”

说的也是。

汤灿宇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些，但一想到宁唯程晏婚后甜蜜的生活，他就又开始咬牙切齿：“可是我不想当你们小孩儿的干爹，你们要是有了娃，别跟我说！”

男人挑眉，幽幽开口：“你可以当干妈，我们不介意。”

“……？”程晏你还是人吗。

“老子介意！！！”

晚上回家卸完妆，宁唯很自然地坐在程晏的腿上，光滑细腻的小腿搭上沙发扶手，小脚丫一晃一晃，捏着红本本傻笑。

她声音软软的：“还以为你那天是随口一说呢，没想到，我们还真在国庆节领证了。”

两人去民政局拍照的时候，工作人员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宁唯，还夸她比某音里好看。

反而是程晏，工作人员看了好几眼，才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怎么换了个更帅的男朋友？”

宁唯被逗笑了，脸颊泛红，拍出来的证件照像是春日桃花，灿烂又明媚。

她笑起来很美。

程晏今天至少看了二十多遍，手指摩挲，又怕把钢印磨没了。

男人环住她的纤腰，坚硬下巴搁在宁唯柔软的颈窝处，呼吸温热，“宝宝，你不觉得缺了点什么吗？”

“……什么？”宁唯不明所以，转头看向他。

程晏轻吻她的耳垂，低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掌心愈发滚烫，摩挲着她细嫩的肌肤。

除了国庆节，两个人偷得了一天的空闲。

接下来的假期里，程晏和宁唯一个比一个忙，就连视频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两人再次聚在宁唯的小房子里，已经是十月中旬了。

刚连轴转结束，小情侣又忍不住亲亲抱抱揉揉做做，满身是汗累得躺在床上。宁唯的脑袋仰在床沿处，抬脚踩在他腹肌上，一头秀发如瀑布般散开，坠下来。

男人攥住她的脚踝，想要让宁唯离自己更近一些。

她抬脚踹他：“哎呀累死了，你让我歇歇。”

“过两天回宿宁看看爸妈吧。”程晏扯着她的腿，覆在自己胸口，大手摁着她的脚背，不动声色挪到老婆身侧。

“嗯？”

宁唯想了想，“可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们说，咱俩要结婚的事情。”

程晏笑着提醒她，试图撒娇：“已经结婚了，老婆。”

她把脚收回来，见他又想搂住自己，麻溜滚到床最里面，离他远一些，“还没举办婚礼呢，不算。”

“而且……”宁唯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突然坐直身体。

“程晏，我只看过你母亲，但没见过你爸，你阿姨。”

“平时都没见你给他们打过电话。”

“你爸也会想你的。”

男人仰着，瘦高身形，下颚线清晰流畅，他淡淡地呼出一口气，冲她笑了下，

“我们先回爸妈家里待两天，再去北城。”

“咱俩见一见他们。”

这么多年的父子恩怨纠缠，无论吵成什么样，都还会有牵挂彼此的本能，谁又能说得清，到底是谁做错了。

两人提前请好假期，直到去了宿宁，跟宁唯的爽朗爹妈在一起。小情侣远离淮河市中区的喧嚣，在这座小城里，得到了短暂又难得的心灵净化。

打算在宿宁住一夜，第二下午再飞去北城。

本来是个祥和的秋日夜晚，一家人围坐在沙发前，喝着茶吃着坚果，程晏很自然地给宁唯剥好橙子，一块一块塞进她嘴里。

宁忠义和关雪很满意女婿的贴心，随口问了句有没有下一步的计划。

一切祥和都终止在这个问题。

宁唯和程晏对视一眼，她艰难地将橙子咽下去，堆起笑容，“啊……计划确实是有的。”

听到闺女这么说，夫妻俩顿时敛去轻松的表情，正襟危坐看过来。

宁唯一脸羞涩的笑容，牵住男人的手，从他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结婚证，“我们已经领证了，初步打算过完年就旅行结婚。”

程晏也笑，将宁唯的手握得更紧。

死一般的沉寂。

空气都安静下来。

小情侣的笑容渐渐消失，看着老爹老妈的面部表情由晴转阴。

“你们怎么了？突然领证了？”关雪还能试着问一句，可已经放弃了表情管理。

宁忠义像是突然明白什么，抄起拖鞋就要起身揍他：“好啊！臭小子你是不是让我闺女怀孕了——”

程晏一愣，却下意识挡在宁唯面前，生怕她老爹误伤到她。

“咳咳咳……”宁唯被还没咽下去的橙子呛到，喉咙发痒一阵咳嗽，

“爸，妈，你们想什么呢。”

“我今天不是还跟你俩去后花园翻土了嘛！哪有怀孕的跟我一样活蹦乱跳跟花果山猴子一样的。”宁唯反过来，死死地挡在程晏面前，瞪着老爹。

“我们就是觉得国庆节领证，比较喜庆，要是再等下去，就得明年520了，太晚了。”

宁忠义一嗓门嚎出来：“不晚！我闺女什么时候结婚都不晚！”

“是啊！爸妈什么时候嫌过你结婚晚了？”关雪也怒嗔。

宁唯哈哈干笑两声，压低声音和程晏私聊：“说的跟以前没催过我相亲一样。”

关雪越想越气，开始后悔自己前两年催她相亲催的急，以至于这孩子现在默不作声就把结婚证领了，居然就这么有老公了。

她杏眼圆睁：“好啊宝贝，你跟小程恋爱的时候就先斩后奏，领证还先斩后奏，等你俩婚礼的时候要是不提前让你妈我帮忙操办，我就——”

“不对，你说要……旅行婚礼？”

“什么是旅行婚礼？”

隔日，北城云鼎公馆。

宁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和程晏来到了富丽堂皇的上流阶层聚餐相约的公馆。

她再三和他确认，“你之前跟叔叔说过，我的家庭条件，对吧？”

“早就说过了。”

“他跟阿姨还从北城去了淮河，想跟你吃顿饭。”

男人懒洋洋的，随意仰起脖子，露出清晰的颈部线条，“但你那段时间太忙，我就没同意。”

“程晏！”宁唯头一次听他说这事，气得顿住脚步，

“你干嘛不让我跟他们见面啊！”

要是有上次的机会，这回也不会紧张到心里在打鼓。

程晏笑起来，揽住她纤瘦的肩头，亲昵地抵住她气鼓鼓的小脸儿，捏了两下：

“因为那时候我还没追到你，你只是把我当成合约男友。”

要是当时就冒失让他们和宁唯这只胆小的小兔子见面，估计她会更加难以敞开心扉和他一起相处。

“……”

宁唯瞬间没了脾气。

她恢复正常，乖乖巧巧跟他一起往包厢方向走，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高跟鞋也没有声音。

戴着白手套的服务员礼貌推开两扇大门，露出偌大的转盘餐桌。

气势威严的男人和雍容华贵的女人坐在他们对面，就算离得远看不清模样，也能看出卓绝的气质。

许萍保养的很好，笑起来也温和：“小唯，阿晏，快进来。”

“阿姨好。”

“叔叔好。”宁唯礼貌地点了点头，等服务员拉开椅子，就端端正正坐在了程晏身旁。

离得这么近，宁唯才发现，程劲松鬓边已经有了白发，但五官和脸型都优越，周身气场也强。

岁月不败美人。程劲松年轻时，估计也是名声赫赫的大帅哥。

至于程晏的后妈许萍，看起来很温柔，说话的分寸和语气也拿捏得当，让宁唯紧张的心情，得到了很大的舒缓。

程劲松的脾气和程晏很像，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气。

但许萍却放得下架子，和宁唯说话时，眉眼都弯起来，虽然只是礼节，却也做足了面子功夫。

宁唯从不怯大场合。

刚才对未来公公婆婆的紧张和胡思乱想，都在进门后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既来之则安之，宁唯不卑不亢和他们聊天，完全没有夫妻俩想象中县城姑娘的小家子气。

刚开始，程劲松还语气有些生硬，眉心也拧着，似是在考验这个未来的儿媳。

程晏脸色渐沉，好几次想要跟老爹杠起来，却被宁唯硬生生按住。

她笑意盈盈回应，无论是什么刁钻的问题都能回答得游刃有余，明显是个会处理应急突发状况的。

程劲松也在和她的几段交谈中，语气越来越舒缓。

对视了一眼，夫妻俩都对这个长子媳妇很满意，也难怪程晏这么多年只想着她。

程劲松沉吟着，打算给程晏在北城安排一场隆重的婚礼，再去宁唯所在的宿宁或东北老家来一场婚礼，最后让小夫妻在淮河办一场朋友参加的婚礼。

他计划的很好，也想好了到时给他们八位数的婚礼资金，必须要办得风光才行。

本来想着直接敲定，但一想到儿子那倔驴脾气，程劲松缓了缓语气，问他：

“要是举办婚礼的话，打算办几场？”

程晏倚着靠背，吊儿郎当笑了笑：“我们一场都不办。”

“？”程劲松美好的幻想破碎，气得竖起眉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臭小子你存心来气我的吧！”

“一场都不办，你想让小唯无名无分跟着你吗！”

许萍赶紧给他拍背顺气，眼底都是担忧：“别发火啊，你看你这一把年纪，怎么还这样容易跟儿子动气？”

“阿晏，小唯，你快跟你爸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唯还没有适应，自己突然多出一对爹妈，她不像程晏那样厚脸皮，也深知他的家庭不是自己家那样，随性自然。

她笑了笑，声音清甜像是山涧溪流，和他们简述想法：“叔叔阿姨，我们打算旅行婚礼，等回来后，再办一场亲戚朋友都在的答谢宴。”

“旅行婚礼？”

程劲松捂着心口顺气，一脸不可置信，“就你们两个吗？”

如果这俩孩子愿意，他可以出资让亲戚朋友跟着他俩一起旅行婚礼，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去哪里。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

程晏看出他的心思，扯起唇角轻笑着：“难不成，您想跟我们一起？”

“听说过带娃旅行的，可没听说过带爹旅行的。”

“……”

这个混蛋，气死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