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夜来顾见春慕子归》

第6章 投桃报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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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哥!顾大哥!”柴屋外,青年满头大汗,急切叩门,生怕屋中之人已经离开。

顾见春思绪被打断,起身出门,趁着落日余晖,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他心下稍安,温声说道“阿柱,你怎么来了?”

“是啊!顾大哥!听我娘说,你要走了?”阿柱一进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约莫明日动身。”顾见春了然地点点头,原来这少年是来送行。

——今晨被那恶徒逃走,此处已经不算安生。不过在这无缘山躲了数月,如今也算是有始有终。

“这么急?!”阿柱惊道,实则心中仍是不舍,哪管是何日动身,只求面前顾大哥不走得好。

“是这山上住不惯么?”

“不是。”顾见春失笑摇头,回首看了一眼那榻上假寐的孩子。

“小弟生了怪病,须得去一趟州城,寻医求治。”

“咳咳咳!”似是配合一般,那榻上的孩子蓦然连声咳嗽,实则他二人心知肚明,这是被口水呛着了——

苏决明背着身子,心中不忿道,好你个顾见春,竟然咒我!实则他听到那敲门之声就已醒转,只是这剑客平素就偏爱与旁人打交道,他却生性喜静,不乐意与人来往,索性假寐,避而不见。谁知他竟看准了这点,叫他有口难辩。

谁说他不会说谎?圣贤书可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怪病?”只听阿柱挠了挠头,低声问道,“方大夫看了吗?”

那方大夫乃是无缘山下双溪镇上最有名的郎中,据说可医百种疑难杂症,药到病除。虽是如此,却还是不得这位“苏圣手”青睐。其时路过方氏医馆,苏圣手远远看了一眼,遂曰

“不过尔尔。”

“看了,说是要去黛城找些名贵药材才行……”顾见春哪猜不到对方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早已将这些话在心中都编好,此时便是张口就来。

苏决明闻言,暗自翻了个白眼。

——这人要是真的问了那张姓郎中,他苏决明今夜便倒立睡觉。

“这样.......”阿柱斟酌再三,不安地说道,“顾大哥,前日里你就给了我一笔钱,我还没用完,今日听娘说你又把我家的药材全都买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

顾见春刚要开口,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漆木方盒,递了过来。

“这是我娘留给我娶老婆的家当!我知道这山间乡野的东西你看不上,不过这是我家祖传的玉镯,说不定能卖些……咦?”

他方要打开,却不知为何,这盒子严丝合缝,就是掰不开。

顾见春微微蹙眉,看着这木盒上的素白莲纹,总觉心中异样。

阿柱兀自费着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掰开,一时之间,

“阿柱,不必了。”顾见春温声说道,“先前你也帮了我们兄弟许多忙。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只盼着临行前能尽量帮衬一二……”

阿柱抹了抹眼,心中更是不舍。这段时间他时常跑上山头,顾大哥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他讲些江湖趣事,山野逸闻,他自是流连忘返,心驰神往——若是能跟着顾大哥他们一道走就好了……他心中不免生出些渴盼,旋即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他要远行,娘亲定然不会答应。

末了,顾见春半是玩笑地说道“再说了,娶妻生子乃是人生大事,你贸然将这个送我,万一讨不到老婆,可就亏了。”

阿柱脸上一红,脑中无端出现那少女倩影。他视顾大哥如良师兄长,此时心怀旖念,更是不敢抬头看他。他只是胡乱将东西一塞,自顾自地跑远。

“顾大哥,这盒子,说什么你也要收下!现下我开它不得,你且等我,我去问问我娘!”

顾见春看着手中微沉的木盒,有些无奈。

罢了,下山时再还回去吧。

“那是什么?”苏决明忍了许久,当即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

“我也不知。”顾见春摇了摇头,端详着这不甚起眼的盒子。

“打开看看?”苏决明起了好奇,便心如猫抓,按捺不住。

顾见春睨了他一眼。

“这是别人的东西,擅自打开总归不好。”

“别人的东西?”苏决明兀自冷笑,“你不是要拿我的剑回去复命,这会儿怎么不说是别人的东西了?”

顾见春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奈“师命难违。等你我回去,我会和师父解释清楚。”

“所以咯。”苏决明趁其不备,一把将他手中盒子夺了过来,“磨磨叽叽的,真不知道谁家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

顾见春一噎,却无从反驳。实则他也对这盒子心怀好奇,却秉着君子之礼,不敢妄动。然儿毕竟还是少年心性,两人此时便是对着这盒子仔细打量。

这木盒约莫三四寸,通身漆红,上面细细密密刻着月白莲纹,这莲纹却不似中州样式,没有莲心,亦无祥瑞之气,细看之下,竟透着一股妖冶……话说回来,倘若里面装着一对镯子,倒是略显沉重。

会是什么样的镯子呢?

苏决明左右翻看,却未曾找到那盒子的接缝处。

“怎么会没有?!”他大惊失色,又对着烛火看了几遍。

“这盒子倒是怪异。”顾见春亦是惘然,此时却不消他多想。只因他抬眼看了看屋外天色,又要准备晚饭了……

人活一世,不过温饱而已。

“咚咚咚——”菜刀划过案板,炊烟遥遥生香,竟飘至此处。他不免莞然,许是入秋,想来哪户人家换了口味,这味道也是辛辣呛人……

顾见春抬首看了看窗外,不知不觉,日薄西山。

——这顿饭后,又该上路了。

他奉师命下山,不远千里行至永州闵安,只为了一把名叫“碧天”的宝剑。师父只要他取剑,他却不忍看那苏家满门被屠,趁乱将这孩子救下。一路上为那万寿宫恶党追杀,如今下三山,过五溪,一路南下,却再无归途。此番动身,便是要绕路而行,看看能否将那万寿宫之人甩脱……

实则他亦没有什么把握——这孩子没什么傍身的功夫,就是自保也难。他双拳不敌四手,对方纠缠无休,只能智取。

目光落在今日从孙家婆婆那里买回来的一筐草药,他心念一动。

不如去那里碰碰运气……

来去谷,赵医仙。

赵前辈见多识广,来去谷又是天堑之所,定然有法子助他二人回师门复命。

只是,又要遇上那令人头疼的小丫头……

他已有些忘了对方面容,可那银针之痛,却还扎扎实实地留在臂膊上。

他暗自苦笑,摇了摇头。

也好,许久未去,就当是讨一壶酒好了......

……

自家儿子还未曾回来,柴扉后的两人却已经落筷。

孙婆婆也不急着起身,兀自坐在桌边,看着对方摸索着将自个儿的碗筷收拾干净。

——倒是个灵巧懂事的姑娘。

素手如霜,不染纤尘。皓腕凝光,不堪一握,像大户人家生养的形容……只不过,大户人家的姑娘,擅自在这乡野之所抛头露面,也算不同寻常了。

孙婆婆叹了一口气“夜姑娘,你的眼睛可是好些了?”

夜来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看不见东西……让婆婆担心了。”

孙婆婆见她乖巧温驯,轻轻垂首,那细颈柔嫩皎白,端的是一派贵气风姿。

这样的姑娘,连她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婆都觉得罕见,也难怪阿柱会对她萌生好感。

孙婆婆心中又是叹息,面上却不敢再表露出来,只得好声好气地说道

“无妨,等明日,婆婆带你去镇子上瞧瞧。”

“那就有劳婆婆了……”夜来颔首,温声应道。

两人一时无话。

孙婆婆看了看远处。

暮色苍茫,残阳点血。

最后一缕微光终于消失在天际。

她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怪了,怎么还没回来……”

夜来侧首细听,只觉今夜无风,却也无雀鸣蝉噪。

空气中隐隐飘着一缕焦味。

“婆婆,您在煮什么东西吗?”

几日观察下来,她晓得这老人记性不大好,偶尔会忘了锅上饭食。

“没啊……”孙婆婆一愣,左右看看,却没觉出什么异常,“怎么了?”

夜来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多心——想来是谁家烧柴,此番也是常事。

“婆婆,您可知我的东西都在何处?”

“哦……”孙婆婆这才想起,于是连忙起身,一面收拾桌上碗筷,一面说道,“你等等,婆婆拿给你。”

她碰到少女手中的碗,忽然“哎唷”一声,将手抽了回来。

“这碗是破了么?怎的这么多水……”

夜来状似疑惑,摇了摇头。

孙婆婆见状,还当是自己有所疏忽,进屋之后又捧在手中,左右查看。

夜来将掌心藏于桌下,掌心之中,白色雾气转瞬即逝。

不多时,那剑鞘与那小布包被搁在了石桌上。

“夜姑娘,这是你的剑鞘。这是你随身带着的包裹,你看看……”

孙婆婆知道她看不见,于是握住她,将她的手牵引至那物事之上。

老妇手心粗糙,长满了老茧,皆是岁月刻痕。

却十分温暖。

她轻轻一颤,遂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

指尖抚上那刻满花纹沟槽的剑鞘之上——

人皆说好剑配好鞘,这把剑鞘的确称得上坚实精美。

只是不知沟槽中有没有血痕,能不能洗干净?

她如今也看不见,只盼着这东西无异,莫要叫她无端遭了猜疑,被赶出去才好。她素手一转,方要解开那包裹旧布——

“夜姑娘,容我老太婆多嘴问一句。”一旁的孙婆婆一直注视着她,此时终于开口道,“夜姑娘,是江湖中人吧?”

气氛忽而凝滞。

来知道此番定然瞒不过,遂点头应道。

“瞧你第一眼,婆婆我就知道了。”孙婆婆笑了笑,算是缓解了这莫名沉重的气氛。

她兀自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阿柱爹,就是从这儿走的。”

夜来偏了偏头,有些不解“去哪儿?”

“去那‘江湖’。”孙婆婆沉沉说道,“不辞而别,如今一去也是十多年了……”

“原来是这样……”夜来心底了然,她只当孙家男主人是亡故,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婆婆可知道他身在何方?”

“去留无凭,音信杳无。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对玉镯……”孙婆婆摇了摇头,难免伤神,“恐怕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阿柱这个种……”

夜来点头。这孙家婆婆也是不易,独自一人,就靠着山中采药,将这孩子拉扯长大。一个妇道人家,没了丈夫,本就惹人非议。谈何谋生立足,将稚儿养育成人?

她也跟着叹息一声

“既是无情,何必多情?”

乍听是在讽那无情之人,实则却是在劝慰孙婆婆莫要为他伤怀。

孙婆婆眼中一热,多年的辛酸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个中滋味,又怎好与旁人道?饶是此时,她才像是解脱般地攀上夜来的手臂,轻声诉说道

“夜姑娘,婆婆看你是个通透之人……有些话也就直说了。”

“婆婆一生没什么本事,就盼着阿柱长大,再娶个本分的媳妇,一直照顾着他就成——夜姑娘遭逢如此大难,日后必是有福之人,只是这福分,我家阿柱却消受不起……”

“婆婆,我……”

“无妨,婆婆知道……”夜来方欲开口,孙婆婆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夜姑娘聪慧,自是明白婆婆意思。年轻人么,总有些磕磕绊绊……夜姑娘若是无意久留,还是要早做决断……”

“这孩子从小就和他爹一个性子,这院子怕是还拴不住他。婆婆年纪大啦,日子不多了,也想给他找个安稳过活的,好将他的心留在这儿……”

孙婆婆说着,竟抹了抹眼,老泪纵横。

夜来虽看不见,却也明白对方说出这番话,自当是诚恳至极。

她一贯不回避那少年对她的好感,总觉有利可图。却不知这晦明难辨的态度,本就是一种伤害。

她曾听一个人说,人的感情是最好的刀刃。可是说这话的人却没告诉她,该如何利用这些感情。

如今听这老妇婉言劝诫,她却是心有戚戚,终归存愧。

她终究拒绝不了一位母亲的劝告。

夜来反握住老人微颤的手,温声说道“婆婆,您说得对,夜来明白了。”

哪知孙婆婆一转眼,却忽然看见那拆了一半的包裹,当即惊叫一声

“坏了。”

夜来不明状况“婆婆,怎么了?”

孙婆婆有些为难地说道“夜姑娘,对不住……”话音未落,她径自将对方那包裹解开,取出其中物事。

是个红漆木盒。

夜来一惊,一时间不知对方作何打算,心中隐隐警惕。

“毁了毁了...”只听那孙婆婆开口说道“……你那盒子,教阿柱拿去了!”

夜来蓦然起身。

怎么会?!

孙婆婆熟稔地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碧玉镯子。

那是阿柱爹留给他娘俩最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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