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市的冬天，比A市要冷，但会所内感受不到冬天的寒意，高级的香气和舒适的温度，遍布整栋会所，即便是电梯内也如此。

但电梯内的人，觉得很冷。

轿厢内明亮的灯光打在周乘正身上，在地面投下一团阴影，周乘正眼睫半垂，眼底淡漠，只是手指指甲抠进掌心肉里，狠狠的，抠出血来。

身上的冷意，直到走出了温暖奢华的会所，走到了冷风直吹的外面，好像才反而褪去了一些。

司机见他出来，本来打算开车到门口，但见周乘正从大衣里掏出烟，往暗处走去，司机便又停了动作。

周乘正一连抽了三根，没有什么表情，就沉默地抽着，猩红在指间闪动，被鞋底踩灭，周而复始。

他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幼年时期的父母，感情破裂时期的父母，他母亲带着他在C市生活的那几年。

那几年的日子并不好过，回忆起来，永远都是母亲失望的眼神，他只能努力做得更好，再好一点，似乎就是从那时起，争强好胜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他的意识被训练成了变得强大，再强大。

因为弱小是要被丢弃的，是连斥责都不会拥有的。

赵思敏的话并非完全没有戳到他痛处。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恨他父亲，恨周佳白，可对他爷爷而言，周佳白也是他的孙子。

他没有资格怪他爷爷。

可是会难受。

“周乘正？”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乘正朝声音的来处看去，穿着长款羽绒服的陈清词站在一米之外的光亮处。

陈清词见真的是他，快步走了过去，语气带着欣喜和雀跃，“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因为周乘正在暗处，陈清词刚才没看清他的神情，等走近，愣了下。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只觉得周乘正跟那片黑暗融为一体。

陈清词感觉心口猛烈地缩了下，有点疼。

一阵风吹过，他闻到了周乘正身上的烟味和酒气，混合在一起，凛冽、干燥、辛烈。

“你……”他一时间怔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只问出一句，“还好吗？”

突然，周乘正抱住了他。

被抱住的那一瞬，陈清词心底情绪难明，他感觉自己怔了下，感觉周围一切声音都消失，好像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周乘正的呼吸。

周乘正埋在他肩膀上，声音低低地问：“你怎么在这？”

陈清词轻声：“明天要回去了，大家来酒吧玩，我出来躲会酒。”

这时身后传来鲁其生的声音：“清词，进去啦。”

陈清词感受到周乘正抱着自己的手臂收紧，将他抱的有些疼。

像在说，不要进去。

但周乘正没有直接留他，而是问：“你要进去吗？”

陈清词低声道：“里面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去拿下围巾，就出来。”

“好。”周乘正应着，却没立即松开。

鲁其生刚才出声，也是因为陈清词那边太暗了，没看清那边的情况，喊完定睛细细一看，才发现陈清词被人抱着。

他立时就住嘴了，但忍不住好奇地往那边瞅了几眼，可惜太暗了，而且跟陈清词抱着的人是半侧身对着他这边的，他只能看到个隐约的轮廓，很高大，肩宽腿长。

周乘正又抱了一会后，陈清词提醒道：“周乘正，我要去拿围巾。”

周乘正“嗯”了一声，终于松开了他。

陈清词看了看他，“我马上出来。”

陈清词进了酒吧，一进去，同事喊他玩游戏，陈清词捞起围巾，笑了下，但步子不带停，“我有点事，你们玩，我先走啦。”

说罢，就快步走了出去。

出去后，周乘正站在门口等他，方才暗处的那一个拥抱，像是一场错觉，因为此时的周乘正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周乘正看着他，淡声道，“刚刚，抱歉。”

陈清词想到了一个词，强颜欢笑。

他拍了下周乘正的肩膀，不甚在意地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走，你想去哪，我陪你。”

周乘正：“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你呢？”

陈清词想了下，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去之前先去买点吃的喝的。”

陈清词在旁边买了些罐装酒和吃的，然后带着周乘正去了附近写字楼的天台。

陈清词熟门熟路地领着周乘正往某个角落走，“这里这里，这里视野最好，还挡风。”

“你在这里办公吗？”周乘正跟着他坐下，问道。

“合作公司在这边，我有次加班加烦了，就跑到这里来了，发现景色还蛮好的。”

抬头往上看，一片漆黑，低头往下看，碎金粼粼。

安静空旷却又繁华的感觉。

两人坐下，陈清词拿出两罐啤酒，“喝吗？”

周乘正想起他上次喝醉后接电话的状态，“你刚刚不是在躲酒吗？”

陈清词笑了下，很是自然地道：“刚才都是同事嘛，我酒量一般，不想在他们面前喝多。”

周乘正垂了下眼睫，“可以在我面前喝多？”

陈清词：“对啊，你是我朋友啊，干嘛，你介意啊？我喝醉了不闹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周乘正说着，手指一勾，拉开易拉罐。

天台上只有不远处有落地灯，不明不暗。

周乘正将啤酒递给陈清词，漆黑的眼睛在一片安静中沉默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你太放心我了。”

“你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陈清词好笑地接过啤酒。

周乘正又给自己开了一罐，声音浅淡，“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别这样，小心被骗了。”

“才不会。”陈清词拿着啤酒跟他主动碰了下，然后喝了一口。

两人闲聊了一会，陈清词问道：“你刚刚，想聊下吗？”

周乘正不想让那些事坏了此刻的心情，也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暴露软弱的一面，他嗓音平淡地道，“一点麻烦事而已。”

“哦。”陈清词听着，垂了垂眼睫，感觉心情有点闷，于是无意识地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

这时一阵风迎面吹了过来，陈清词往围巾里缩了下。

周乘正看着他，“是不是冷？”

“还好。”陈清词身上确实还好，他喝了两罐啤酒了，身上被酒弄暖和了，但手露在外面，多少有点冰。

他正要把左手塞进羽绒服口袋里，周乘正突然握了下他左手。

周乘正明明穿的还没他多，但手比他热很多。

被周乘正握住的瞬间，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

他看向周乘正，周乘正神色如常，“你手好冰。”

周乘正说着，就将陈清词的手塞进了自己大衣口袋里，他自己的手也没拿出来，一起塞在里面。

“暖一下。”他淡定地说着。

他说的如此淡定，以至于陈清词都觉得这样是正常的。

可是耳朵怎么这么热？

周乘正一直握着他的手，挤在口袋里，周乘正的手好热。

他低着头，手上的热蔓延到面上，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有点慌乱，有点不知所措。

于是他像缓解尴尬似的，不停喝着酒，第三罐被他两三下就喝完。

喝完更热了。

好热，怎么这么热呢？

是了，喝酒暖身，喝太多了所以太热了吧。

“陈清词？”周乘正喊了他一声，却没有反应，不由凑过去看他。

眼前突然冒出周乘正放大的脸，陈清词像被吓到了下，眼睛瞪圆看着他。

“干嘛？”陈清词问道。

周乘正看着他微红的脸，默了下，“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没醉。”

周乘正倾身，身体斜斜挡在陈清词跟前，拿过他手里的酒罐，晃了下。

刚开的第三罐鸡尾酒，已经空了。

陈清词看着在自己眼前晃着的脸，心里有点不爽，为什么遇到不开心的事情都不跟他说呢？

没把他当好兄弟。

他伸手，戳了下周乘正的脸。

周乘正身形一滞，顿住，微微侧头，看向陈清词。

陈清词伸出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抵在周乘正的唇边，然后朝两边扯了下，“笑一个。”

周乘正：“……”

他现在确定陈清词喝醉了。

陈清词弄了一下，不太满意，又弄了一下，手指还碰到了周乘正的唇，只是他显然没在意，专注力都在给周乘正扯出笑来。

周乘正呼吸微沉，喉结缓缓滚动了下，声音有点哑，“我说了，你太放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