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的幼崽也会有六眼?》

槿花一朝·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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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年岁流转。

月雫山荣枯数载,旧景更迭。

“小悟,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暄望着坐在餐桌前正端起甜牛奶的五条悟,有点难把他和“猫崽”“小孩”“小朋友”一类的称呼联系起来。

他才十四岁啊,看起来居然已经超过一米八了。

她站在他面前说指导的时候就已经觉得颇有些心虚了,有种自己在装大人,而这小孩才是老师的感觉。

“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加‘小’,直接叫‘悟’就好了。”五条悟端起碗碟,起身的那一瞬间让暄感觉整个空间都小了。

他背影挺拔,高得整个空间都愈发逼仄,宽肩窄腰,隐没在衣下的线条流畅到不可思议。

头发有点炸炸的,手感很好。正面看过来,池面脸蛋简直是最强的必杀技,美到跟其他人基本上不在一个次元。

美到最惊心动魄苍穹色眼瞳被掩盖在小圆片墨镜后面,遮得严严实实的。再往下是逐渐凸起的大且尖的喉结,和不知不觉越来越宽大有力的手掌、颀长的手指。

真长大了啊。暄在感到欣慰的同时又有点惆怅。

就像是长姊看着自己辛辛苦苦(x)养大的弟弟初长成,感喟他变化的同时,更多的是对岁月倏忽过完的怅惘。

五条悟在长大,即将迎来最热烈的、最肆意的青春。

而她已经快要把青春过完了。

比青春要过完更让她觉得有点惘然的是,这些年岁她过得太平淡,仿佛咀嚼透了的甘蔗渣。

转瞬之间已经二十四岁了。按照人类的年岁,她此刻应该有一份工作,一点积蓄,在人世间庸庸碌碌地生活着。

而此刻,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被钉在匣子里的蝴蝶标本,被珍藏在博物馆的深处,不允许被取出端详,也不允许强光照射,终日沉寂。

“今年修行的内容是什么?”五条悟停住脚步,半边身子转过来歪着头瞅她,小圆片眼镜滑下来一点点。

在和暄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怎么需要戴上眼镜。因为人很少,他的承受能力也增强了,很少有信息过载到烧脑的时候。

“修行的内容我会和本家交接一下的,”暄徐徐起身,“他们还没走,正好现在聊聊。”

虽然她看上去像个半吊子,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这几年来,她教会了他太多东西,远超一个正常的少年人应该学会的。

而她估算了一下,再这样教下去,她大概真的要教无可教,他差不多可以出师了。

原本她说大话,自信满满地说“到死之时才会结束修行”,现在想来其实完全不至于到那个时候。

暄趿拉着木屐,撑着伞,走向庭院里一直等候的五条家主和他的夫人身边。

时隔十四年,她又一次见到了这位家主。

五条家主和夫人其实都非常宠爱自己的孩子,然而两人是联姻关系,貌合神离,只有在正式场合的时候才会一起出现。

所以在这个时候看到两人,她不是不诧异的。

“月雫。”这一声是五条夫人唤的。

五条夫人生得非常动人,用种花家的话来说就是国色天香,“美”这个字眼伴随着一阵香风似乎已经渗透到她的骨子里了。她只抬头瞥了暄一眼,暄立刻就明白了五条悟为什么会有那样一张池面脸蛋。

“五条夫人。”暄轻轻喊了一声。

五条悟在她面前没有表现出对父母的依赖,也没有怎么提到他们,暄推测大概是不算非常深厚的亲情。

“今天我和先生来到这里,是想很郑重地拜托你一件有关悟的事情。”她的嗓音仿佛枝头的黄鹂鸟,好听到暄心口都在颤动,“一件能让他健康成长,又感到快乐的事情。”

暄慎重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请讲。”

五条夫人招了招手,守在旁边的侍女立刻就把一摞厚厚的书摆在了她的面前,粗粗一看大概有十几本的样子,而封面是旖旎勾缠的花枝,www.youxs.org,一片艳丽的长羽簌簌落下。

暄:?

“嗯,悟今年已经十四岁半了,到时候了。”五条夫人漫不经心地道,“年初他刚到十四岁的时候,我们已经提过一次了,但他拒绝了,理由是所有人在他眼中长得都不好看。”

暄瞳孔地震:?等等,什么东西?是她想的那样吗?

也许是她震惊的眼神太明显了,五条夫人这回没有含蓄地说了,而是态度颇为平静地挑明:“我先生十四岁的时候小妾都有七个了,这在御三家很正常。悟现在拒绝经历人事,这让身为母亲的我很忧愁。”

暄:“……”

七、七个小妾。

怪不得两夫妻感情一点都不好。

谁嫁过来的时候看到家里一堆人会开心啊!这都什么年代了!

不,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暄的笑容僵在嘴角:“所以您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五条夫人唇角勾起了一点点的笑弧,立刻风情万种,“要么你劝他,要么你来带着他做事。反正这个修行月结束我要看到结果。”

暄领悟了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静默了几秒钟,面容立刻严肃起来,竖起手指:“首先,我是小悟的老师,小悟在我眼中就跟弟弟没什么区别,十四岁的孩子,发育都没完全,做这种事情只会伤害身体。”

五条夫人轻飘飘一句:“啊,可是,你觉得他这样像是没发育完全的样子吗……而且,从来没有一项家规说过月雫是六眼神子的[师长]啊,家规上书写的是,月雫是六眼神子的[所属物],他愿意如何对待你都无妨。”

暄冷淡地竖起第二根手指:“其次,未成年人有保护法的你们懂吗?他本人都拒绝做这种事情,你们罔顾他的独立意志,那我身为他的师长,有义务保护他。”

双方的氛围开始焦灼,一旁始终没插一句话的五条家主冷哼了一声:“传宗接代是要事,身为月雫,你应该知道之前几任月雫和六眼都有匪浅的关系吧?”

暄的面色冷凝。她确实知道有桃色绯闻存在,但她本人绝对、绝对不会这么做。

这是她心爱的小朋友,她视如弟弟的存在。

这么可爱的小朋友,要被迫进入成年人的世界。

她不可能允许。

“如果您二位再说下去,那我会对您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可能会让小悟伤心。”暄的嗓音冷到几乎可以结冰。许多蝴蝶自翠色的草丛中飞起,蓄势待发。

身为家主的权威被挑战了,五条家主不悦地皱起眉,正想说点什么,突然被身边人一拦。

五条夫人倏然笑了一下:“不这么做也行啊。不过这些——”

她染得嫣红的指甲刮蹭过书封面上的花枝:“这些都是五条家必读的启蒙书目呢,给悟看看,让他自己来决定。他未必不喜欢这样的事。”

暄满面冷淡地抽来一本,用最严厉的师长的态度来审视。

她翻开第一页,看了不到十秒钟,缓缓合上了书页。

……嘶。

居然还怪纯爱的,没有想象中那样一上来就怎么样。

但不管怎么说,守护青少年身心健康她势在必行。

暄反复确认这一月的修行任务是否还有别的,得到的回答全都是没有别的。这是唯一且最主要的任务,如果有别的需要,也可以带着五条悟温习一些文化课。

于是这一趟,暄带回来了一堆少儿不宜的漫画书,偷偷摸摸地把它们塞到了书房的“情感”分类的书架上,活像是在做什么亏心事。

因为只有这个分类他完全不感兴趣。

“今年的修行目标是什么。”五条悟从房间里走出来,不羁地靠在巴塞罗那椅上,长腿一支,就跟躺在自家一样闲适,“你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啊。”

“今年啊,”刚塞完漫画的暄想了几秒钟,“今年的话,应该以咒力训练为主吧,体术的话我肯定没办法帮上小悟你。”

面前这人的面上毫不掩饰地呈现出“可是我现在已经很强了欸”的想法。

暄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先说好,虽然你已经非常强大了,但我也不是很好打败的。”

“那打败你的话,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吧。”他不知怎么地,莫名有些兴奋,明明脑海里也没想好是什么事,但他就是希望暄能够“欠”着他一些东西。

“当然可以。”她并不觉得十四岁的他能够打败她,“不过现在,小悟先帮我一个忙吧?”

这个忙居然是剪头发。

暄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几乎要到达她的小腿,浓密如海藻。每次打点起来都非常困难,也非常消磨时间。

虽然对于一个常年处于等待状态下的人来说,时间是最不值得在意的东西。

他宽大干燥的手掌倏然之间贴住了她漆色瀑布似的长发,掌心的温度隔着发传递到了她的蝴蝶骨上,烫得她额角一跳。

“我帮你洗头吧。”一片静谧之中,独属于少年的清冽声线擦过她的发,蹭过耳廓,撞入耳膜,“反正要剪头发嘛,洗也由我一并承担了吧,嗯?”

这一声“嗯?”仿佛蹭着淋浴间的热气,徐徐在她耳根攀升。

暄倏地直起身,对着他做出勾手指的姿势,示意他俯下身子一点。

五条悟以为她有话要说,懒洋洋地一只手握着她柔滑的发,另一只手抄在兜里,朝她弯下一点腰——

一只手蓦地按在他支棱着的发上,狂揉,揉得他怀疑人生:“真让人超——感动啊,我们小悟真的长大了啊,现在已经开始考虑帮姐姐做事了欸!”

一头顽强支棱的白毛被揉得乱七八糟,活像是被狠狠糟蹋过一番。

她的手还在为非作歹,冷不丁被一只炙热的手握住了纤细皓腕。

她被烫了一下,心脏烫过一阵古怪的感觉。

尚且没来得及细想,五条悟就用很不爽的语气道:“下次不要这样随便摸我头发,老子还要长高的。”

暄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手,用力地把手腕抽了回来背在身后:“我以为小悟已经够高了哦?”

“老子肯定还要长高的,”五条悟直起身子来,瞬间比她高上太多,像一座初染青绿的峰峦,“答应过你的,要长到一米九两米嘛。”

他说话还是用这样理所当然的口吻,暄心中那股缠绕了许久的“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觉退散了些许。

太难以形容了,这种感觉。

今年的修行月之前,她没怎么见到过这小孩,因为他已经在准备着手继任五条家主的位置,同时已经开始正式到现场祓除二级以上的咒灵了。

束缚要求每个月他们都要见一面,实际上只需要五条悟本人进入月雫山的咒力范围就行。他每次都是匆匆地来,没过多久又被匆匆叫走了。不过各种小玩意儿和信倒是寄的不少。

因此他这次前来,她满心都是“变化太大了”。

“孩子话。”她轻笑了一声,纤纤细指微微屈起,趁着他重新弯下腰想要说话的时候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儿,“说长到两米就长到两米啊。”

回答她的是少年抬手一把按在她发顶的动作:“老子什么时候失信过嘛。暄,你真的超——矮欸。”

掌心太烫了,整个盖在发顶上的时候,她几乎有种长幼颠倒错序的感觉。

仿佛她才是小一点的那个人。

可她明明已经比他大上这么多了。

心里仿佛裹满了炙热的岩浆,一路沸腾冒烟,在她坐到浴室里他当年坐过的位置时,怪异的岁月流逝感达到了巅峰。

暄瘦削的肩膀平展,领口卷上一层柔软的毛巾。温水舀起,顺着她的头皮淋下,动作温柔至极。

乌黑的发被水洇湿浸软,披在手心里。

指尖在头皮揉按,每一处都被悉心照顾,仿佛在用指尖绘着一副动人的图。

但凡有一个五条本家的人站在这里,恐怕都要惊讶了:

在本宅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居然还能这么周到地伺候人,替暄洗这头长发的时候,神情庄重得不行,手里这一捧捧绢丝般的发恍若是什么最珍贵的丝绸,需要他这样珍而重之地对待与爱惜。

哪怕是他自己洗头,也一向是以粗暴和快速为主的。

暄的头发很长、很长,连浸透这个动作都要费上好长一段时间。整遍洗下来的时候,白昼的光阴倏尔已过。

五条悟用布替她尽可能地压干发,一遍遍地压,整块布湿透了就换一张,连暄本人都厌倦了,他仍然坚持不懈。

“用电风吹吧?”暄打了个呵欠,“这样一遍遍压多麻烦。”

“电风吹会很伤发质,”五条悟俨然一副专家模样,“只有人工擦干才是对头发最好的。”

“可是我觉得超级麻烦……”

“反正现在是我在弄,暄闭嘴好了。”

“小悟你现在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

“说了多少次别叫老子‘小悟’,直接叫‘悟’就好了啊!硬生生给你叫小了诶。”

两人拌嘴,讲着没什么营养的话,终于到了剪头发的步骤。

暄坐在落地镜前,工工整整地坐好,连脑袋摆正的角度都很讲究,几乎一动不动。

举着剪子的五条悟垂着眸比划,如瀑的青丝盖在他的手腕上,洗发水的浅淡香气一阵阵撞入他的鼻腔,一路蜿蜒弥漫落到心底。

……他忽然发现自己舍不得剪。

握着一捧发的时候,他心底晃过陌生的痒意和酥麻感,而这种陌生的情绪几乎要叫他战栗。

兜里装着一件这次的见面礼,他一直没拿出来,也没觉得那个小盒子硌,就是觉得不到时机。

而现在,似乎就是这个时机了。

“……小悟?”暄见他停滞了许久,没忍住出声道,“我刚才没说清楚吗?就剪到肩膀过就好了,我——”

头顶上忽地一沉。

是五条悟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从落地镜里能看到他面上的神情委屈非常,活像是暄欺负了他。

虽然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神经,暄还是娴熟地抬手,像是在摸一只突然垂头丧气的狗狗,反手给他顺顺白毛:“嗯?怎么了?”

他的气息忽地喷洒在了她的耳廓。

暄的手停滞一秒,不动声色地侧过一点,很快又如常地继续撸他的头发:“怎么一不开心还像是小时候那样啊……嗯?”

“暄,”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不要剪头发了好不好?”

“咦?”她不答反问,“可是不剪掉洗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啊。”

五条悟没有办法把“舍不得剪掉”说出口。

他本能地觉得这句话不太适合说出来,干脆从兜里把那个小盒子掏出来,递到她的面前。

暄望着盒子上精致的蝴蝶烫金纹路怔然,打开的时候发现是一支精美的蝴蝶发簪。湖蓝色的珠玉嵌在金丝上,勾勾缠缠地绕成花枝驻足的蝶。

五条悟趁着她怔然的功夫,抬手拢起了一头青丝,把一手的柔顺挽好,把这一支簪子别在她的发上。

“早就感觉种花家的风格很适合你,”他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天穹色的眼瞳中流露出难得的满意来,“果然,老子的眼光很不错嘛。”

暄望着镜面里的自己出神,遽然风起,窗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晃动。

那种陌生感又一次袭来。

她有些惆怅地想,小悟是真的长大了啊。

她能听出来他处在变声期,以他的保护意识,大概变完声之后嗓音会更好听。他的躯体在生长,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余裕感。

他在奔向整个世界,身上充盈着自由又热烈的气息。

他是浩渺的海洋、广袤的天空本身。

他的身上留下了她教导过的痕迹,从普通技艺到兴趣爱好,再到如何照顾人与体贴人。

他是她此生最心爱的家人,也是她视如珍宝的存在。

而到如今,必须得承认,她私心里认为有一部分的他应该是属于她的。

八年光阴一晃而过,相处得颇为温情的岁月就这样在指缝中如流砂漏走了。

他什么时候就会彻底与她分别呢?他什么时候会成为别人的了呢?

那样,她就是他割舍下的一部分,他就再也没有哪一部分是属于她这位不合格的长姊的了。

“很美,我很喜欢。”她慢慢地弯起眼眸来,敛了蔓生的情绪,“不过啊,头发还是剪了吧。”

“我都送你这个了,你还是要剪了吗?!”五条悟在她面前仍然是一点就炸,“你倒是听老子话一点嘛——”

“不是哦,是因为打理起来确实很麻烦嘛。我经常要洗头发诶?”

“那以后我帮你洗,反正你的头发现在归属权是我的——老子说不允许就不允许!”

“别说大话哦,你又做不到一个月上山好几次。”

暄说完这句话以后,下意识以为会等到他的反驳。

但没有。

他只是安静了一会儿,才咕哝了几声:“……反正就是不许剪。修行月,修行月的头发我帮你洗总行了吧?”

暄笑了一下,笑意没怎么到眼底:“小悟喜欢的话,自己也留长发嘛。”

回应她的,是五条悟把擦头发的干毛巾恼羞成怒地轻轻盖在她脑袋上的动作。

不过头发到底也没剪。

她实在是抵不住撒娇的人。

每一年的修行月他们都淋雨。

第一年的时候,五条悟觉得淋雨这个动作是她临时瞎想的,然后那一堆大道理是糊弄人的空话。

第二年的时候,他挑衅地望着她,主动来淋雨,又听了一耳朵她的大道理。

然后慢慢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发觉自己已经习惯了。

今年的大道理是“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去拥有宽广的眼界,不要囿于五条本宅,去怀揣理想勇于向上攀登,就算当家主也别只待在京都一动不动,好吃的甜品别的地方更多”,活像是一篇市面上烂俗传开的鸡汤鼓吹文,听得他麻了。

期间他苦中作乐地点评着,今年的鸡汤暄说得还不够铿锵有力啊。

站在雨中的时候,他习惯性闭上眼睛,六眼被动感觉着月雫山一切的咒力气息。

然而,在她说完大道理之后那阒寂的几分钟里,他猛地察觉到了不对。

——她的咒力波动得厉害。

他睁开眼之后,发现她唇色发白,整个人一边站着,一边极轻地发抖。雨水顺着她的发尖垂下来,没入衣领,把色彩绮丽的和服洇湿了。

“暄。”五条悟的声音沉下来。

少年人的嗓音清冽之中带着些许低沉,听起来不怎么开心。

暄反应慢了几拍,才仰起头朝他望去。

仰起头的同时,雨水沿着她的面颊淌落,像淋漓的泪痕。

“你很疼。”不是疑问语气,是肯定语气。

“没……”她习惯性地想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下一秒,身体骤然一轻,视野晃荡——她被五条悟抄膝抱起来了。

烧脑的无下限这时候开得很顺利,她身上终于没有了热雨降落,和服由温热逐渐变成冷凉的感觉了。

明明痛得厉害,她还要故作轻松地抬起手,用冰冰凉凉的手背贴一贴他潮湿却温热的额头:“我们小悟真的好懂事呢,越来越会体贴人了啊,真让姐姐开心呢——”

“你少说两句。”他眉梢不高兴地耷下来,“越说会越痛。”

到了里屋,他把她推到浴室里让她乖乖泡热水澡,自己转身就去了她的房间,娴熟地帮忙找一件新的睡袍,然后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钟,又拿出了一件宽大的外套。

别的更贴身的衣物……嗯,他是不可能拿的。

只能拿一件毫无错处的外套了。

暄泡热水澡的时间很长,五条悟神思不定,红着耳尖和颈项,六眼在客厅里乱扫。

这一扫不得了。

他眯起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角落一隅,然后上前一把将遮蔽物推开——

居然是一扇忘记锁上的门,里面有个新的空间。

他径直拉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只有酒柜,装的都是空酒瓶。

基本上都是葡萄酒的瓶子,精美无比。她一个一个洗干净了,拿来做插花的瓶。

光数数量他都要气爆炸了。

她趁着他不在就酗酒吗!按这个数量来算,她每天至少要喝掉一瓶!

而且根本不能想象她没洗干净收藏起来的其它酒类的数量,只会更多。

再不经意一转身,他只觉得那股火在心口烧得越来越旺。

她还给烟设了一个漂亮的玻璃柜,上面摆着的全都是她用过的空烟盒,烟盒上还有她用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全部是她对各种烟的品鉴!

房间外头传来浴室推开的声音。

五条悟气得抿起唇,满脑子都是“我不要理这种任性的家伙了”。

然而他还是从门内出来,看着她裹着浴袍摇摇晃晃地要从浴室里出来,干脆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掌心骤然握住了她的脚踝。

“……”暄怔了一秒。

五条悟抽下毛巾,给她把脚踝处连带着脚心的水全都拭干净了。

期间她想要把脚缩回来,被他用力钳住不准动,语气硬邦邦的:“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她等着他擦完起身,才说:“好一点了。”

“骗人。”他一眼就知道她还是很疼,只是在强行忍耐。

而这时,他内心也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他好像天然地就知道她是一个很善于忍耐的人。

“生理期疼?”五条悟抛出了一个问句。

看到她猝然睁大的眼瞳,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是人的话居然也会有生理期嘛……”他别扭地嘀咕了几声,“怎么才能缓解疼痛?”

“已经吃过药了。”她摇了摇头。

“已经吃过药了还疼成这样……”五条悟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在暄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一次一把抄起她的膝弯,径直把她抱了起来,往她的房间走去,“你还是给老子好好躺床上睡觉算了。”

睡袍顺着脚踝和小腿下滑一截,连木屐都掉了一只,露出了漂亮的足。

……居然这么小。

他顿了顿,微微拧起眉头,轻轻抬了抬右手,降低了一点左手,止住了继续滑落的睡袍。

“麻烦死了——真是的。”

语气是粗暴烦躁的,可动作实际上轻柔无比,尤其是最后被放在床上的动作,完全没有让她感觉到任何一丝震动带来的不适。

“你在这里好好躺着——你热水袋放在哪里?欸你别动啊,老子给你去拿就好了!真是的,说话不听说话不听,少淋一场雨会怎么样呐……这种事情提前说一声就好了啊,搞得老子像是个剥削人的黑心老板,真以为自己是西伯利亚的农奴啊……”

热水袋被他递给她,湿漉漉的发梢倒是被他用毛巾裹着,这回不得不用电风吹速干了。他一边咕哝着“超伤发质”一边动作又很柔和地把每一根长发都照顾到。

结束这份艰巨的吹发工作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厨房研究什么“生理期补血暖宫食谱”。

暄躺在床上,不怎么习惯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发呆了一会儿,翻身把长长的五条猫猫捞过来,塞进了被窝。

五条悟刚切好各种食材,加水开始煮的时候,后颈忽地感觉到一阵内扣向前的力度。

他的动作一滞,想到了什么,快速地点好火,整顿好材料投入锅中开始煮,然后远离了灶台。

暄的手分别缠绕在猫猫玩偶的脖颈上和背上,很用力地把五条猫猫往自己怀里扣,仿佛能借此减轻小腹处的疼痛。

这边的五条悟忍耐着腰背处被勒紧的感觉,抬手摁下了计时器。

暄拥抱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像撸真正的猫一样,自猫脖颈往下,一路顺溜地滑动揉按。

这边的五条悟刚计时完毕,就感觉到自后颈项开始,有柔软的触感一路沿着脊柱下滑。

他知道这是暄常做的顺毛的动作,但对方这回也许是因为有点痛,所以抚摩得格外用力,活像是要把小猫咪撸秃了。

但在他这边,这个力度反而是刚刚好的。

要是五条悟有尾巴,现在应该已经欢快地摇动了。

如果有人在厨房,大概就能看见五条喵愉悦地牵起唇角。

这个按的力度简直就是免费推拿,把他前些时日训练带来的一身疲惫都给揉按松了。

——啊,自己当时把这只五条猫猫送给暄的决定真是最正确的呢。

真不愧是英明神武的自己!

五条悟双手环胸,无不得意地想着。

苹果红枣枸杞红糖水被他端到暄的房间里。

刚一进屋,他就对上了那双黑欧泊般盈润的紫色眼瞳,望到对方眼里流露出的小小谴责,原地站定反思了几秒钟,很快就强行发难:”暄真的是说了不听,总是喝酒抽烟啊,我真的会很困扰的欸。”

暄觉得他应该没发现那里,估计只是在翻旧账,遂镇定自若:“小悟才是说了不听,总是进我房间不敲门——以后去别人家拜访,进女孩子房间都不敲门吗。”

五条悟把小圆镜片推下来一点,蔚蓝色的眼瞳里写满了诧异:“暄算什么女孩子嘛,暄都不是人类诶——”

暄:“……”

她抄起五条猫猫,猛地朝五条悟砸去:“我是姐姐啊,怎么跟姐姐说话的!”

她就知道这小崽子看不惯她喝酒抽烟,每次提到这个就会故意气她!

对方气定神闲地单手捞过五条猫猫,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把红糖水摆在旁边,耸了耸肩:“谁叫你酗酒抽烟的啊,告诉你哦,我现在超级生气。”

他坐下来,单手把她扶着直起身来,勺起一勺红糖水,轻轻地吹,然后把勺子抵在她的唇边,强行让她闭麦顺带着喝:“发现了哦,你那个地方。这么、这么多的酒瓶子和烟盒,简直要把老子气得再也不想理你了——我想想哦,你再惹我生气,我绝对绝对会做出很不好的事情啊。”

暄瞥了他一眼,把红糖水喝下去。

这小孩虽然生理上是长大了,心理上还是像以前那样,威胁仍然这么幼稚。估计所谓的“很不好的事情”就是臭着脸冷战三五天,然后巴巴靠过来主动和好。

她都习惯了嘛。

才把红糖水喝完,她懒洋洋地准备躺下去时,蝴蝶骨忽然被手摁住了。

五条悟朝她不算紧的领口吹了一口热气,吹得她直起鸡皮疙瘩:“你干什么——”

“没吹掉……”五条悟的声音里充满了凝重。

暄心里浮上不好的预感,反手一抄,正好抵住了五条悟伸过来的手:“你等等,别随便上手啊。”

动作被制止了,五条悟绕过她的背后,冰蓝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你的背后有黑色的纹路,你知道吗?”

暄把领口拢了拢,脊背那一片瞬间看不到了:“我知道,但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是你随便上手的理由。”

“……抱歉。”他的眼瞳里掠过几缕茫然,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似乎不那么妥当。然而具体是哪里不妥当,他又说不太上来。

他强行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揪住另一个话题不放:“所以那黑色的纹路是什么?是不是本家那边给你施加的诅咒?还是说——”

“没有,”暄叹了口气,用那种很慈爱的目光怜悯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小傻瓜,爱怜地拍拍他的脑子,“是我无聊的时候,钻研出来的咒力文身啦。”

五条悟最受不了这种“大人看小孩”的眼神,当下就信了大半,嘀嘀咕咕地:“干嘛用黑色嘛,大半个背都有欸……”

暄继续拍拍他的脑袋瓜:“女人用黑色是很正常的,显得很有格调,小悟的审美还不行啊。”

“什么嘛……”他敛眸不高兴,望着她缩进被窝里之后只露出来小小一张的脸,忽然跟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似的,抬手一巴掌轻轻盖在她的脸上,随即惊奇感慨,“你的脸超——小诶!”

五条悟很快就像找到了好玩的东西,两只手轮流揉她的脸,一会儿轻轻揪住面颊一齐往外拉,一会儿又用力合起来把她的嘴捏成小鸟的喙。她白皙的面颊上很快就变得绯红一片。

暄不得不伸出一只手盖在自己的脸上,以免这人瞎玩玩坏了:“停停停,你够了啊。”

五条悟还在心里咂摸着方才的手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暄在他小时候这么喜欢玩弄他的脸。

果然是自己的不好玩,只有别人的才好玩嘛!

天色在两人的插科打诨中终于暗淡下来。

漫天的星斗悄悄爬上克莱因蓝的夜空,月亮倒是不知所踪。

五条悟干脆就地躺下来——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窗外月雫山所有的夜景,有一瞬间会觉得离天穹特别近,近到会产生恍惚感。

暄的声音轻轻的,没看他:“小悟呐,这些年头疼有没有好一点啊。”

五条悟也不觉得凉,满山的夜蝉长鸣,听得他有点倦:“有吧,毕竟老子越来越厉害了嘛,倒是你,感觉跟人类越来越像了……实话实说吧,感觉暄你这么多年根本就是沉溺烟酒,没怎么训练了,越来越弱了欸。”

本以为说这话会被她无情地痛斥一顿,结果等了半晌没等到她否定。

她倒是有空把五条猫猫抽走了,塞进被窝,继续牢牢地搂着。

“反正只要能维持月雫山的咒力就好了啊。”她懒懒地丢出一句,“从此以后呢,小悟你负责强大,强大到最强,我就可以安安心心退休养老了,千万,千万要记得赡养姐姐我哦。”

语气懒洋洋的,活像一条没什么志气的咸鱼,不以为耻,反而喜气洋洋地等待着自己的后辈赡养自己。

五条悟无语地坐起身,正想说什么,没料到她猛地勒住了五条猫猫的脖子,一下子给勒得后仰,“扑通”一声又躺了下来。

暄惊奇地看着他,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地松开了一点。

五条悟一下子挣扎着坐起了身,摸了一把后颈,疏疏懒懒地乜她一眼,高深莫测地一句话不说,动作利索地径直开她的柜子,又抱了一床被褥出来,铺在她的附近。

“……?”

也许是很少见她诧异到茫然的表情,他被逗笑了,抬手又恶劣地揪住暄的脸,像以前她揉他那样,霍霍她的脸:“老子也是为你好嘛,怕你晚上痛到说不出话来,才特意睡在这里照顾你的欸——!敢拒绝老子,就叫本宅以后一瓶酒一根烟都不给你送哦?绝对保证你以后只能古法酿酒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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