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无主的废弃时钟在响着，可指针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折成狭小的锐角，仿佛在嘲笑孩童的天真。

五条悟依旧在昏迷。

夏油杰沉默着站了起来，被绑住的双脚不能行走，但可以跳。

或许是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小孩，绑匪们没有将他捆得太紧，连脚踝的绳子都比五条悟少一圈。

他还醒着，他还能动，他要救悟出去。

仓库角落里有一块碎镜子，反射着高高窗户透进来的微光。

夏油杰朝那边蹦了几步，但摔到了，发出“咚”的一声。

“什么声音？”大门打开，绑匪，也就是诅咒师走了进来。

看见人进来，夏油杰往后缩了缩，很害怕。

“是这个小屁孩啊，你怎么没把他也弄晕？”一个诅咒师问同伴。

“普通小孩而已，还能跑不成？”另一个诅咒师踢了夏油杰一脚，孩童闷哼一声，滚出去好几圈。

眼泪落了下来，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吓的。

“小鬼，别想耍花招。”诅咒师说，“不然把你的腿摔断，再拿去喂狗！”

“……不要……”夏油杰缩成一团。

“头，老四从隔壁屋里翻出来几瓶酒！”这时，又一个诅咒师跑过来，手里拿着酒瓶，看着很激动。

“行啊，你俩。”诅咒师头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五条家一时半会没个准信，走，哥几个喝酒去！”

“咚！”

仓库的大门再次关闭，失去绝大部分光芒来源，此地又昏暗起来。

“……”

被踹了一下，肚子很痛，但是可以忍。

夏油杰朝碎镜子滚去，多亏绑匪那一脚，他离镜子更近了。

可手脚被束缚住，行动起来很缓慢，这段时间，他一边努力前行，一边担心受怕，怕绑匪突然回来。

或许是幸运女神眷顾，他成功爬到了有破镜子的角落。

抵着墙坐起来，背后的手抓住一块镜片，开始划绳子。

镜片很锋利，绳子很粗糙，没有过太久，就顺利割断一圈，解了死结。

可同时被割破的还有夏油杰的手心，孩童掌心的皮肤又软又薄，脆弱无比，只是用了一会儿镜片，就破了皮。

血在流，好痛。

可是现在没有时间了。

夏油杰忍着疼痛，抓着镜片，开始切脚上的绳子。因为这次能看见，切割的速度比上次快得多。

终于，他能自由行动了。

不知道绑匪在不在附近，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五条悟身边，开始切对方身上的绳索。

悟身上的绳子要多一些，可恶的绑匪……

手很疼，肚子也疼，可是悟更疼。

夏油杰切开全部的绳索，抬手擦了擦眼泪和汗。

有鲜血从他掌心滴落，坠在五条悟脸上。

或许是毒药的药效褪了一点，又或许是血液对惨白的脸来说过于温热，他醒了。

夏油杰惊喜，小声唤道：“悟，你醒了？！”

“……”五条悟还有些不清醒，天空般的眼眸有几分迷茫，和隐隐的不安。

他蜷缩起来，虚弱地说：“痛……”

“我，我会救你的。”夏油杰抓起他的手臂，想把人拉起来，但是不行，力气不够。

不行啊，走不了，逃不出去……

就算能走，唯一的大门是锁着的，小小的窗户离地面有三米高，他们又该怎么出去？

夏油杰第一次感到绝望。

他该怎么办……

他们要死掉了吗……

这时，窗外有黑影闪过，咻的一下。

谁？

夏油杰朝窗口看去。

不是人，而是一根长长的竹竿，不，说是竹竿也不恰当，那东西长了一只大眼睛。

注意到孩童的视线，竹竿扎破窗户的玻璃，向他冲来！

“！！”

夏油杰下意识地想要闪躲，但他身后就是悟，不能躲。

想想办法，必须想想办法……

“嘎——”竹竿咒灵冲到他面前，细长的身体裂开，一口咬下来！

但，预料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咒灵的声音也消失了。

夏油杰睁开眼睛，发现咒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手中的黑球。

“……”

这是什么？

好像，好像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东西，在引导他吃掉这个球……

保持现状不是办法，没有思考太久，夏油杰把黑球放进嘴里，咽下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在他嘴里炸开，他险些直接吐出来。

好恶心，他该不会被毒死吧。

可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咽下去后，黑球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卡在食道里，也没有落入胃中的感觉。

但他感受到了，自己体内多了什么东西。

像是本能一般，他抬手，竹竿般的咒灵出现在他面前。

“……”

“……”

…………

当诅咒师们发现小孩已经逃了时，他们已经跑出了不小的距离，但依旧在山林中，没能见到村庄或城市。

夏油杰坐在竹竿咒灵背上，怀里紧紧抱着五条悟，中毒的白发幼崽依旧虚弱，时不时咳一口血。

“轰——”爆炸声从身后传来。

不行，他们两个太重了，咒灵跑不快……

感受到怀中微弱的呼吸，夏油杰做了个决定。

“……杰？”五条悟疑惑地看向他。

他感觉到了，从之前开始就紧紧抓着自己的夏油杰，现在松开了手。

是因为跑不掉，准备把他丢下来吗？

……这样也好，诅咒师不敢杀他，他迟早能出去的。

谁料，夏油杰做出了完全相反的决定。

“悟，这只咒灵会一直朝前跑，一定能遇到人的。”

更细小柔软的竹竿绕上来，将五条悟绑在咒灵背上，不紧不松，不会有勒到的感觉，但也不会让他掉下来。

五条悟睁大眼睛，“你……”

“我们只能逃掉一个。”夏油杰说，“我很弱，也很没用，如果逃出去的是悟的话，一定会更好吧。”

“你……不准下去……”五条悟抓住他的衣袖，但身体太虚弱了，怎么也抓不紧，轻轻一拉就能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出来。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夏油杰的声音有点颤抖，“但是没有时间了……

“我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当什么，我有别人没有的特殊能力，如果我比别人厉害的话，我会打败那些怪物，保护大家的。

“可是没有时间了……”

他只是个连咒灵都怕的小孩子，如果活下去的是强大的悟，应该比他活着更有价值。

“杰！”五条悟伸手，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黑发幼崽跳下咒灵，因为惯性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被远远抛在身后。

“不要……”

不要抛下他……

可没有人能听见他的话了。

身上的重量少了一半，竹竿咒灵跑得更快，在诅咒师追来之前，他们见到了五条家的咒术师。

在距离他们几步之处，咒灵逐渐变黑，变成灰消失，五条悟轻轻地落在地上。

“是少主！”五条族人大喜，“找到少主了，快联系医生！”

“……”五条悟望着远方，苍白的小手依旧伸向那个方向，可是，没有力气了。

剧毒和失血的虚弱席卷而来，他再次陷入昏迷。

彻底失去意识前，莫名的，他想起夏油杰给他念过的童话书。

“章鱼和鲸鱼最后怎么样了？”

“后来吗？我看看……小章鱼游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大鲸鱼。

“可大鲸鱼已经死掉了，它的尸骨沉入无光的海底，血肉却养育了无数的鱼群，它成了高山，一座骨骼组成的，包容了无数小生命的高山。

“小章鱼落在山顶，没有再说话，它知道，它的朋友就在这里。

“这里的每一滴海水，每一只微生物，都是鲸鱼留给大海与小章鱼的礼物。”

……

他不喜欢这个故事。

但是故事在那里，已经无法改变了。

小小只的五条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水中，浅浅的水不会淹没孩童，只会静静地泛起波纹。

头顶的樱花树开得正盛，淡粉色的花瓣飘下来，落在他脸蛋上，痒痒的。

六眼的视觉消失了。

这里，是梦。

他坐起身，水珠顺着衣服的褶皱滑下来，没有浸湿孩童的衣物。

“晚上好，悟。”夏油杰站在樱花树下，向他招手。

“……”五条悟看着他，没有言语。

许久之后，他说：“我梦到你了。”

“哎？我听说，人做梦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夏油杰说，“这样都没有惊喜了。”

“……你死掉了。”五条悟很失落，“我梦到你，然后醒过来，只会觉得难过。”

“说不定我是在托梦呢？”夏油杰走到他面前，“据说人有灵魂哦，我在你睡着的时候进到你的梦里，就能看见你啦。”

“……如果人有灵魂，我希望你留下来。”

可是他不能让杰留下来，他不能诅咒杰。

如果诅咒杰……他会变成丑陋的咒灵，被其他人祓除，那就真的消失了……

“我不能变成咒灵留下来。”夏油杰摇头，“悟不是说过吗，人变成咒灵后会变笨，说不定会把悟和大家都忘掉呢？

“可是我也有很多遗憾，所以，我想和悟定一个束缚。”

“……什么束缚？”

“嗯……怎么说呢，比起束缚，更像互相诅咒吧？”夏油杰挠挠头，说。

“我诅咒悟，忘记有关我的一切，而悟诅咒我，在走过三途川后依旧能与你相见。”

“我不同意。”五条悟摇头。

“不行的。”夏油杰走过来，“诅咒已经开始了，悟。”

五条悟睁大眼睛，后退了一步，但没能成功。

夏油杰的手已经放到他额头上。

“忘记我吧，悟，这样会让你更轻松。

“不要想起来。”